天知向主办方、宴会发起者和执行委员们一一道谢后,也打算离开宴会厅。主办方和志愿者们表示会照顾喝醉的人,年轻的执行委员们帮忙将纪念品和各种礼物、花束等送到了酒店停车场。
酒店停车场里停着一辆租来的车,车上插着《妇人自身》的旗子。只是纪念品和礼物就把后备箱塞得满满的,于是天知将花束送给了年轻的执行委员们。
“真是一场盛会,恭喜您。”
“这样一来,第二届新闻记者大众奖的权威性就会得到认可了,这次颁奖很成功。”
“我们非常高兴……”
“天知先生,今后也请继续努力。”
“祝您继续奋战。”
年轻的执行委员们说着,天知和他们一一握手。抬头看着酒店华丽的大楼,天知终于体会到了感动的心情。也许与豪华的宴会相比,年轻人们朴素的祝词更能打动天知。
田部井主编在车门前等待,他一边抽烟一边忙着用手帕擦脸。现在已经过了晚上8点,而且7月下旬的天气并不算炎热。可是田部井怕热,脸上全是汗水。他又是个老烟枪,到了夏天既要抽烟又要忙着擦汗,看起来简直让人觉得眼花。
春彦已经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好,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宴会,少许兴奋后的疲劳一定让他感到困倦。
“你直接回家吗?”
“嗯。”
田部井和天知同时从两侧上车。
“那我送你。”
“麻烦你了。”
“不客气。”
“到公寓再喝一杯吧,要先让春彦睡下才行,不然什么都做不了。”
“两个人喝酒也别有一番风味啊。”
“反正我希望能陪我到最后的,只有你一个人。”
“啊呀,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如果西城富士子也在的话,就再好不过了。”田部井说完笑了起来。
天知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西城富士子的名字,他就会感到心情沉重。绝对不是不开心,他反而很想聊聊西城富士子,只是一想到她就会觉得有负担。
“去池尻一丁目。”田部井在司机背后说。
租来的车开出了酒店停车场。天知回头看着东洋酒店,现在是酒店15层大楼亮灯的窗户最多的时间。天知感到那些窗户里装着很多人的人生,今天晚上,他也在这家酒店为自己的一生留下了光彩的一页。
不仅是指获得新闻记者大众奖,天知情不自禁地感到在今天晚上的宴会厅里遇到西城富士子,听到她的故事,或许会给自己的人生带来巨大的影响。
“不过他老爸要引退去过隐居生活,也是一则新闻吧。”
田部井又拿出一支烟,用上一根变短的烟点燃。
“西城丰士老师吗?”天知昌二郎抽出插在西装胸口的玫瑰花,放进公文包里。
“总之在同一所大学的老师里,西城丰士教授还是相当有影响力的人物。”西部井像平时一样把烟灰洒在了膝盖上。“他是研究法国文学的权威,在中世纪法语研究领域是世界级的教授,是日本的第一人吧。”
天知从公文包的口袋里抽出一块包在锡纸里的巧克力。
“翻译、随笔集、研究论文、法国文学指南、语源学专业书籍,西城老师还写了不少著作。”田部井的声音越来越大,坐上车后,他突然有了醉意。“我还听说他是东都学院大学教授们的领头人,是与现任校长对立的势力的首领。”
天知把掰下的一块巧克力塞进口中。
“那位西城教授一直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和野心家的形象相去甚远。毕竟他出身又好,知名度又高,还是一位大富豪。这样一来肯定会被推上首领的位置”西部井说着说着,不小心被自己的香烟呛到了。
田部井说的没错,西城富士子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大学教授。天知在娱乐圈也颇有人脉,可是除了西城富士子之外,和其他演员、艺人私下都没有深交。
天知之所以在西城富士子刚出道时就知道她,同样有她是西城丰士教授养女的原因,而且和西城富士子的私人交往同样始于发生在西城丰士身边的一场风波。
西城丰士是西城一成的长子,西城一成从明治到大正、昭和初期向日本引进了众多法国文学作品,本人也被称为文豪,翻译和原创作品都广为人知,他还是一名通晓欧洲情况的外交官,曾任贵族院议员。
西城丰士作为西城家的长男,顺利的走上了研究法国文学的道路,成为东都学院大学的教授。后来,西城丰士成为了法国文学研究领域的权威,中世纪法语研究的第一人,和父亲一样出版了众多著作,成为了著名的大学教授。
西城的妻子若子同样出身名门,娘家是战前的财阀。西城丰士继承了父亲的遗产,在外地拥有广阔的土地。他卖掉土地换成资金,发挥了天才般的能力,靠一台电话进行股票交易。
西城用从股市中获得的利润在东京市中心和郊外购买土地,不断扩大领地,成为一名大富豪。如今仅算留下的房地产,除了位于元麻布的大宅、轻井泽的豪华别墅,还有新宿区内、目黑区内、中野区内、世田谷区内、杉并区内的土地。
至于现金方面,只算教授的月薪、作品的版税和股票分红,恐怕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除此之外,还有有价证券、艺术品等财产。
西城富士子也因为出身名门,有知名的富豪父亲,是难得的各种条件俱全的女演员而引发热议。既然父母出身名门,女儿就算是养女,也是名门之家的女儿。
西城丰士外表俊美,有潇洒的英国绅士气质,因为家教良好,他待人态度谦和,讲课幽默风趣,在学生里颇受欢迎,女生里甚至有他的狂热拥趸。
后来发生了一件让西城丰士教授丧失名誉和威信,在学生中人气骤降的事件。
事情发生在今年一月。
东都学院大学的女生A子向警方起诉西城教授。起诉内容是西城教授在研究室对她进行了性骚扰。
西城教授叫A子进入研究室,锁上门后强迫她为自己揉肩膀,期间还抱住A子不断接吻,触碰她的乳房,将她压倒在沙发上,掀起裙子进行猥亵行为。
A子反抗时,手脚遭到重击,受到的挫伤经过10天才痊愈。因为没有受到实质伤害,又不想损害母校和自己尊敬的教授的名誉,所以A子本打算保持沉默。然而她受不了精神上的打击,而且知道此事的恋人B君很生气,于是她最终走到了起诉这一步。
警察姑且审问了西城教授。对方是著名的大学教授,社会影响力大,警察在审问情况时态度慎重。西城教授否认并对事实付之一笑,警察也没能得到确切证据。
然而这次事件被一部分报纸报道,在东都学院大学引起巨大的骚动。尽管报纸上只写了东都学院大学的S教授,但所有人都能轻易发现。
大学领导层连日协商。
教授会乱作一团。
调查委员会因为纷争无法成立。
西城教授反驳说这是一场阴谋。
校长派的教授要求西城教授辞职。
理事长派(反校长派)的教授发表声明,指责A子捏造事实。
学生们半信半疑。
西城教授拒绝停课处分。
西城教授强行继续上课,教室人满为患。
经过这场骚乱后进入三月,A子突然撤诉,理由是防止母校陷入更大的混乱。因为强奸未遂是亲告罪,所以警察也停止了调查。
虽然还剩伤害罪,但同样因为证据不充分而终止了调查。尽管有传言说西城教授在背后用钱收买了A子和B君,让他们保持沉默,不过这件令人不快的事件总算了结了。
进入四月后,轮到西城教授称病,不再出现在大学里。由于并没有提交辞呈,因此他现在的身份依然是东都学院大学的教授。可是四月之后,西城教授再也没有踏入东都学院大学的校门。
正是在这次事件之后,西城富士子哭着请求天知采取一些保护措施。只有一部分报纸刊登了这次事件,而且只用了S教授的称呼,并没有曝光真名。
然而可怕的是有周刊杂志准备刊登从西城富士子的角度出发的花边新闻,而且已经采取行动,完成了采访。女演员西城富士子的父亲,著名大学教授因强奸未遂被女生起诉,根据报道方式不同,确实有可能成为耸人听闻、吸引大众眼球的文章。
西城富士子最害怕的是自己的女演员身份给父亲带去麻烦,因为她在父母反对她做女演员的时候发过誓,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做出带来花边新闻的事情。
西城富士子以前就认识天知昌二郎,并且信任他,于是请求他压下周刊杂志的报道。天知是西城富士子的拥趸,于是帮了她这个忙。
不仅是出于私情,天知也认为那是一篇没有意义的报道,会给众多人带去不幸。他和相关人员见面或者通话,求他们撤下报道。
就连素未谋面的自由记者们也欣然答应帮助天知昌二郎,甚至连已经做好采访准备的人听说是天知的请求后也迅速收手。由此,西城教授和富士子都得以脱离绝境。
在这场混乱中,富士子和天知见了很多次面,还在去他的公寓拜访时认识了春彦。天知也听说了富士子的身世和皋月的情况。
天知和富士子的关系更加亲密了。
西城丰士邀请天知参加在轻井泽别墅举办的宴会,同样是因为有这一前因后果,西城丰士一定是带着感激的心情招待天知作为特别来宾的。
“西城教授引退,准备彻底过上隐居生活,果然是因为之前那件事吧。”田部井在停车的同时说道。
“大概是吧。”
天知下车拉开副驾驶的门。春彦已经睡熟了,就连被天知抱起来的时候都没有醒。
“无论真相如何,西城教授终究是厌倦了吧。”田部井用两手抱起后备箱里堆成山的行李。“他没必要工作,做大学教授也只是出于兴趣。让自己不舒服的兴趣,还是尽早放下为好。”
天知抱着春彦先一步走进位于世田谷区池尻一丁目的世田谷公园公寓。田部井抱着行李跟在他身后,径直向直梯走去。
“不过阿天,这可是大新闻啊。”田部井在直梯里喜笑颜开。他眯起眼睛,语气既像嘲弄又像羡慕。
“什么大新闻?”天知看着春彦的睡颜。
“西城富士子爱上了阿天。”田部井突然表情严肃地说。
“胡说什么……”天知表情未变。
“嗯?你没感觉到吗?”
“贸然做出错误的判断也是你擅长做的事。”
“不,绝对没错。这么多年了,我的第六感很强。她看着你的眼神绝对不正常,目不转睛的,热情的,在撒娇又害羞。而且她那么期待你去她被迫接受自己不喜欢的婚约的地方拯救她。还说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够成为她的精神支柱,那不就是西城富士子热情的告白吗?”
“少来。”
“虽然她说得很含糊,但是也承认自己现在有投入了特殊感情的人。那个人肯定就是你。我听和西城富士子关系好的女演员说,她似乎说过自己喜欢上了某个新闻记者。”
“我叫阿天是天知的天,你可别解释成天真的天,我才不是恋爱脑。”
“其实你也知道的吧。啊呀,不好意思也没办法。”
“这话说得真不像你,好像档次突然降低了一样。”天知一边摇着春彦一边走出直梯。
六楼到了。
“随便你怎么说,我现在可兴奋了。既然是西城富士子的恋爱,哪怕不关我的事也让我牵肠挂肚,更何况他喜欢的人是你。既然如此,谁还管他档次高低。”
田部井在天知背后大声嚷嚷,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回响。
“你这么肯定吗?”
天知站在611号房间门前,从口袋里取出钥匙。
“绝对没错,我相信我的直觉,你想想以前出过错吗?”
“要是你的直觉没出错,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说不定你能和西城富士子结婚。”
“适可而止吧。”
“36岁的男人和27岁的女人,你们两个不都是单身吗?只要两个人相爱,很可能会结婚啊。”
“她的结婚对象已经定好了。”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痛苦挣扎,向你求救,你的态度有可能带来大反转,西城富士子想从中找到唯一的救赎和希望。”
“是这样吗?”
天知打开了房门。
带着热气的空气扑面而来,除了起居室、厨房、西式和日式房间各一间之外,只有浴室和卫生间。住在公寓里的大多是没有孩子的夫妻,这样的面积和户型足够两个人过得优雅舒适。
大门正对面是起居室阳台的玻璃门,可以当成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对面是广阔华丽的夜景,能看到玉川路和山手路附近,远处世田谷、涉谷、目黑的夜景尽收眼底。
天知抱着春彦望向的灿烂夺目的夜景。为什么理性让他不得不否认田部井的说法呢?难道不是因为天知自己也承认那是事实,却害怕期待落空,因此故意尽力否定吗?
想到这些,天知的心情又不由得有些沉重。尽管如此,早就熟悉的夜景依然显得格外艳丽。不仅是因为得奖的喜悦,对西城富士子的感情确实也对他产生了影响。
天知再次看夜景看入了迷。
三天后,西城丰士打电话邀请天知昌二郎前往轻井泽的别墅,他接受了邀请。
4
8月8日上午10点,天知昌二郎离开世田谷公园公寓,春彦也和他在一起。幼儿园正在放暑假,而且这次并不是因公旅行,带上春彦自然是天知作为父亲的义务。
其实在西城丰士打电话邀请天知的时候,他先以要带孩子为由拒绝了,不过西城丰士表示春彦是皋月的朋友,也欢迎他的到来。
今天,父子两人都穿了白色西装三件套,领带也都是明亮的深蓝色。除了春彦穿着短裤和长筒袜之外,两人的打扮就像大小不同的相似图形。
两人坐出租车来到上野站,尽管是工作日,8月上旬的上野站依然从上午开始就人山人海,尤其是近十年来,无论是什么人都流行去轻井泽避暑。
前往轻井泽的指定席车票并不容易买到,不仅是火车,就连国道18号线也因为前往轻井泽的私家车太多而发生拥堵。为什么大家都想去轻井泽呢?天知不清楚原因。
过去的轻井泽就算在盛夏时节也是一座安静的小城,当然是因为只有小部分人会选择前往轻井泽避暑。轻井泽被称为老人之城,年轻人和全家出行的人不会将轻井泽放在眼里,而是倾向于选择更自由奔放、更热闹的旅游胜地。
然而现在不同了,人们故意在物价高和拥挤的旧避暑地扎堆。这种现象或许表现出了超过90%的日本人都自以为属于中产阶级以上的心态,又或许是出于现代人必须抱团、赶时髦的性格。
天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趟旅行实在称不上愉快。田部井为祈祷恋爱顺利送给天知的车票成了他的宝贝,因为天知自己的车出了故障,他必须首先想办法解决交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