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民馆组织避难是在撒谎,照顾洋司是在撒谎。可笠木却说,一切都是精神不稳定的内田自己脑补出来的幻想,自己只是借此占了个便宜而已。
“你为什么要打内田啊?”
“因、因为她特别恶心。”笠木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凭什么让我遇到这种事啊?我一直待人温柔,我陪着这个脑子有病的女人玩,还二话不说把我那蠢儿子纯也的裹尸袋都领回来了。——说到纯也,他也不是什么好种!”
笠木因为恐惧而逐渐精神错乱,说的话也开始丧失逻辑。说着说着,她就突然聊起了立浪纯也的事。
“你们知道他作为一个老师的儿子,还去欺负同学,搞得我有多抬不起头吗?都是因为那个蠢男人,纯也的爹太惯着他了。全家如坐针毡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就不该让他转学,就应该让他继续在明壮学园读高中,让他好好吃吃苦头!”
明壮学园。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才听过这个名字不久。
——哦,还有高梨就读的初中,应该是明壮学园的初中部。您听说过那个学校吧?就是在东比惠站附近的名门私立学校。
纯也和银岛提到的那名博多的受害者读的中学一致,年级也一致。
因为霸凌同学,立浪纯也在班上没法儿立足,于是没有继续读初高中一贯制的明壮学园高中部,而是转学去了承南高校。
砂川老师朝笠木啐了一口。
“人渣。”
“你的意思是坏人就不该活下去吗?”
“没错。像你这种恶人,根本没有活下去的价值。小行星撞地球之前我就把你宰了。”
砂川老师冷酷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扬起手准备继续殴打笠木。我不知道是什么导致老师做出这样的事,她的侧脸看上去近乎非人,冰冷的表情就好似人偶一般。我冲小光和晓人大喊:
“快来!帮忙按住老师啊!”
率先行动起来的是晓人。他爬下了轮椅,按住了老师的胳膊。小光见状突然醒过神,也来帮忙。
砂川老师挣扎了一会儿,但很快放弃。她淡淡笑着,放下手臂说了一句:“小春真温柔呀。”
随后,她依然保持着骑坐在对方身上的姿势,眼神锐利地瞪视着笠木:
“从此以后,你不可以再靠近内田女士。还有,现在马上把立浪纯也的手机交上来!”
“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起来,我这就去取手机。”
从警察手里领回来的立浪遗物都被收在多功能厅的某个盒子里。被放开后,笠木眼泪汪汪地说了句“我马上回来”,便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大厅。
“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听到骚乱声的内田瞳从办公室出来,刚好和笠木前后脚。只见内田一脸不安地喃喃道:“笠木老师呢?”
“内田女士,你被那个笠木骗了。”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紧接着,内田就看到了砂川老师手上沾着的鲜血。她脸上顿时血色全无。而另一边,声称要去拿纯也手机的笠木也没回来,她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小光跑去多功能厅一看,大喊:“喂!那家伙逃跑了!”
定睛一看,多功能厅一侧的紧急逃生门大敞着,门外还能看到笠木仓皇逃窜的背影,越跑越远。此刻内田却猛地扑上来,抓住砂川老师的双肩摇晃:
“你对笠木老师做了什么!我们需要她啊!”
面对尖声狂叫的内田,砂川老师拼命解释:
“你睁大眼睛看看!内田女士!哪有什么别人!就连洋司也不在这里啊!”
“他明明在的,就在这里!”
内田指着多功能厅斩钉截铁地说。可是那宽敞的大厅里只有笠木的物品被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根本一个人都没有。
内田瞳是被害者,她被笠木真理子欺骗、利用,非常痛苦。我们需要帮助她。这些道理我懂,可是看到她那阴气逼人的可怕模样,我又感到不寒而栗。
“笠木老师!”
那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内田一把甩开了砂川老师的控制,追着笠木飞奔出紧急逃生口。笠木真理子慌忙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急忙又奔跑得更远了,就像是要拼命逃离内田一般。
3
教练车的车前灯笔直劈开漆黑的夜色。按照砂川老师的吩咐,我再次坐到了驾驶席上,但我并没有询问目的地。我只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所以才抓住了方向盘。
晓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她们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我们搜索了附近,但既没找到笠木,也没发现内田,连立浪纯也的手机也没找到。接下来的66天,她们要怎么活下去呢?没人知道。
无论如何,两个月后地球都会毁灭。在这段日子里看淡他人的生死,是不是就能轻松些呢?从今天一大早开始就是如此,每次得到了新情报,我就感觉心像坠入泥沼一般地沉。
“接下来要怎么办?”
砂川老师的这句话是问晓人和小光的。两个人似乎都不知如何回答,双双沉默着。我则反复地深呼吸几次,做好心理准备后开口道:
“一起回太宰府,如何?”
我透过后视镜望着车后座。晓人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微笑,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小光则惊愕地瞪大了眼。
“你说什么呢?我要和大哥一起逃去韩国!”
“距离出发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我家是开便利店的,食物还有些剩余,如果你们需要,我就去拿些给你们。”
隐藏食物带来的罪恶感一直令我心慌不已。我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比如对方会骂我:“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说?”
可是,我话音刚落,车里就回荡起快乐的叫喊声:
“那可帮大忙了!谢谢你啊,小春!”
小光不住地对我道谢,甚至显得过度夸张。晓人显得很抱歉,隔着绷带也能看出他低垂下来的眉眼。
“真的很感谢你的好意,可是小春,你不是和弟弟一起住吗?”
这时砂川老师插嘴道:“你们住驾校就好了呀。”
这次轮到我吃惊了:“可以吗,老师?”
“反正驾校又不是我开的。只要小春同意就好。”
主动邀请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们,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可我又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做的,无论是对砂川老师,还是对晓人、小光兄弟俩。
返回博多站后,我们按来时的路线,从月隈JCT开进都市高速,拐向了太宰府IC。
狭窄的车内坐着四个人,这趟夜车之旅很安静。虽然偶尔有人说那么一句两句,但大家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快到大野城时,小光把脸凑到驾驶席和副驾驶席之间,透过车前窗望向东边的天空:
“那边能看到一颗红色的星星!是忒洛斯吗?”
“不是,那是火星。”
我短暂将视线从眼前的景象上挪开,瞄了一眼东方的天空。
“今年的12月,火星会非常清晰。每过两年两个月,火星就会结束一个对地球由远及近的周期。2022年是火星距地球较近的年份。尤其是12月1日,那天火星距离地球最近,非常漂亮。8号那天它正好运行到太阳的反方向,呈赤红色闪耀着,一整晚都是肉眼可见的。”
砂川老师用佩服的语气说了句:“小春真的很喜欢星星呢。”
没错,我喜欢星星。
要去太宰府市里,就必须从太宰府IC之前的水城IC开出去才行。晚上7点50分,我们顺利抵达水城IC。随后我返回家里的便利店准备拿些吃的。父亲虽然把大部分食物搬回了家,但是那些没搬完的应急食品,他都藏好并锁在便利店后院里。在黑暗中看到便利店大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晚上8点。我还是第一次开这么久的车。
将车子停在便利店停车场的时候,砂川老师十分雀跃地从手套箱里拿出授课单。
“今天的高速教学,小春你合格了。”
我盯着那个单子看了一会儿,“啊”地喊了一声。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我早把这个忘在了脑后。原本我今天是要上高速课的呀。
我独自下了车,用父亲留下的钥匙打开了后院的门,将食物逐一摆进了折叠货箱里。水果果冻、2升装的茶和汽水、罐头、拉面、汤料、速食咖喱、速食米饭,等等。随后我还拿了毛巾、手帕、创可贴、头痛药等日用品,甚至搬了个瓦斯炉。
这样一来,我和Seigo的食物很有可能会不够用啊——如此的担忧也曾在脑中闪过,但我决心不去细想这些。我将货箱搬到平板车上,踢着它出了后院。
我一边推着车往前走,一边仰头看了看便利店背后的家。Seigo的房间里没有手电的光亮。这个时间离睡觉还早,但我其实并不太知道他何时睡觉,何时醒来。Seigo会不安吗?想到这儿,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我明明从小就最喜欢星星,可又很讨厌独属于夜晚的寂寥。
当我把摆满座位都放不下的食物推给小光时,他激动坏了。
“好棒!吃大餐了!竟然还有汽水?这些都是给我们的吗?”
太好了。我和Seigo都不喝碳酸饮料,能让爱喝的人喝到,真是太好了。
“那我回家了。”
我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开,可晓人却喊住了我。
“小春不一起去驾校吗?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在砂川老师的带领下,不知何时,连晓人也开始称呼我为“小春”了。
“我就不去了,我弟弟还在家呢。”
但砂川老师也开始挽留我。
“这么难得,不然把你弟弟也一起喊上呗。”
“我弟弟不会来的,他一直都待在屋里不出来。”
“真可惜,我本来还想请小春帮我一起翻找一下日隅美枝子的笔记来着。”
我的心脏又开始兀自狂跳。对啊,那些笔记还没看呢。
“日隅美枝子的笔记?那是啥?”
见小光和晓人都很疑惑,我大致说明了一下在律师事务所发现被害人笔记的始末。于是晓人说:“那还蛮需要人手的。”
说实话,我其实对日隅留下的笔记很感兴趣,而且也很想确认一下搜查的进度。我想知道老师推理到了什么程度。所以,我再度扭头看向家的方向,随后决定和老师他们一起走了。
我们在太宰府驾校第一教室摆上了蜡烛和手电筒,随后开始准备起了晚饭。我把速食咖喱的包装和原本应该用微波炉加热的米饭包装都扔进开水里加热。老师带来的野营用汽油炉在煮开水上立了大功。
大家很久没有吃到热乎饭了,都一个劲儿地扒着咖喱。晓人和小光则美滋滋地喝着汽水。
“通过今天的搜查,凶手的形象有了新变化。”
老师一口咖喱一口茶,边吃边说道。
“博多、糸岛、太宰府——一开始,我认为短时间内在有一定距离的三个地方发生了三起杀人事件,应该是某人出于自暴自弃的心态犯下的罪行,或者是因为城市功能瘫痪,所以一心施暴、享受血腥的杀人鬼犯下的罪行。但这都是基于被害者们没有任何共同之处才做出的推断。也就是说,是在无差别连续杀人的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之下才形成的凶手形象。如果这三个被害者之间有关联,那就有可能是出于怨恨的杀人了。”
听到这儿,晓人问道:
“怨恨?可是两个月后全人类不是都会死吗?有必要为了报仇让自己的双手染血吗?明明都没有未来了,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地球毁灭之前,这世上的一切从广义上看都将是无意义的。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做无意义的事,这就是人类。你看,人总有一天会死,咖喱进肚早晚变成屎,不是吗?但我们不还是要吃咖喱吗?”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大声抗议:“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些,好不好?”
小光一边嚼着饭菜,一边也加入了讨论:“那就是说,凶手特别恨这三个被害人,想在地球毁灭前亲手杀了他们,是吗?”
“还不能确定就是如此。不过,我现在正在追这条线。第一个被害者高梨祐一,他的手机短信里还留着和谜之人物NARU的对话;第三个被害者日隅美枝子的电脑里也有NARU发来的邮件;还有,按笠木真理子的说法,高梨祐一和立浪纯也都曾经就读于明壮学园初中部。第一个被害者和第二个被害者读了同一所中学,第一个被害者和第三个被害者又有共同的熟人,这会是巧合吗?显然,这三个被害者——不,包含NARU在内的这四个人之间可能都有联系。说不定,我们没弄到手的立浪纯也的手机里也还有和NARU的对话记录呢。”
“所以,那个NARU就是凶手喽?”
“算首位嫌疑人吧。还有一点比较重要,就是这个律师的笔记。”
老师指了指摆在教室前方长桌上的那堆笔记,笑着勾起了一边的嘴角。
“日隅美枝子是个勤奋的律师,这一点算帮了我们大忙。她负责的案件,也就是各种纠纷的记录有这么一大堆。搜寻一下她的笔记,说不定能从中找到日隅和另外两个被害人,还有NARU之间的交集。”
砂川老师一脸笃定地说着,我则歪了歪头质疑道:
“笔记的量这么大,想从里面找出线索感觉会很难……”
“咱们有四个人呢。”
果然,挽留我的目的是想打人海战啊。小光拿起一本笔记翻了翻,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忍不住咂了咂舌,似乎早早丧失了斗志。晓人则表现出积极帮忙的态度,说了声:“我们加油!”
既然如此,那就大干一场吧。
晚饭后,砂川老师把堆得像山一样的笔记分成了四份。根据封面记录的年份分出了从2019年至2022年的四份记录。
“那我负责看2020年的。”
我从长桌上选了一堆,随后,大家各自领了一堆笔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2020年的笔记一共十四本。教室里很安静,只回荡着纸页翻动的声音。
我越看越觉得,日隅律师真是个认真严谨的人。她明知道在电脑或手机上录入这些内容会更快,却更喜欢随手带一本笔记,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但她恐怕是那种对记笔记的行为本身就十分热爱的类型。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对她产生一种亲近感。但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罪恶感也在不断加深。
二日市法律事务所经办的业务类型广泛,包括交通事故、房产纠纷、债务整理、离婚、遗嘱·继承、刑事案件,还负责面向法人的企业法务等业务。仅凭她的笔记可以看出,日隅美枝子比较擅长的类型是儿童虐待、体罚、老师的猥亵行为、不上学、霸凌问题,还负责儿童咨询所等行政机关的交涉代理工作。看样子主要是一些围绕儿童权利展开的业务。
刚开始十五分钟,小光似乎就已经看够了,他毫无遮掩地大张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而哥哥晓人则正相反,他用手指点着纸页一行行认真地读着。而砂川老师则以惊人的速度快速地翻着页。
阅读速度完全不同啊。砂川老师翻看笔记的速度虽快,但并不敷衍。估计是掌握了能瞬间读到所需信息的技术。我感到一阵焦躁,于是拼命将注意力集中到笔记上。
“小光,你注意力集中一点儿!”
似乎是看不下去小光的溜号行为,晓人像个老师一样提醒他。小光则不服气地反驳:“可是,哪有大过年做这个的啊?”
“这和过年没关系吧。”
“我知道啦。啊啊,可是连红白歌会都没了,哪有个过年样啊?”
说到这儿,小光一边哗啦哗啦翻着笔记,一边漫不经心地哼起了歌。他果然是五音不全,不过勉勉强强听得出是在哼唱《越过天城》。
又过了五分钟,小光大喊一声:“休息!”然后站了起来。砂川老师也抬起头,说了句“我去个厕所”就离开了。于是教室里就只剩下了我和晓人。晓人一边读着笔记,一边和我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