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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夏没有点头。她头脑昏昏的,连自己是不是难受也不清楚,只是望着老师花白的胡子。
老师又开口问:“在泉水里涮颜料的是美夏吧?”
美夏还是没有点头。因为自己只是把颜料挤到水里,并没有涮。
水野老师默默地看着美夏。美夏想从老师的目光深处读取出他在想什么,可惜并没有成功,她还是不知道老师在想什么。一种无以名状的不安在美夏心中逐渐弥漫开来。
水野老师继续问:“你把颜料混进水里,是因为听小学部的孩子们说了许愿的事,所以自己也想许愿,对不对?应该没有其他理由了吧?”
美夏终于点了点头,但依旧没有开口。
美夏想,仁美老师把粥端来的时候说老师们没有生气,水野老师应该不是在训斥我。可是,为什么大人们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满,有些困扰呢?可能是因为往泉水里扔了东西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人扔了缎带之类的,告诉我这件事的佳绘和理绘没准也扔了什么东西。
忽然,美夏意识到:仁美老师说大人们没有生气,是指对美夏半夜偷偷溜出去之后再发烧到现在这件事没有生气。她的内心深处突然升起了一股湿冷湿冷的寒气,与发烧时感到的寒气不同。
美夏想,估计大人们会继续追问关于许愿的事吧。如果被问到许的是什么愿,就大方说出自己的愿望是想见爸爸妈妈。她暗下决心,就算被训斥也要这样回答。
可是,不管是水野老师还是他身后的其他老师,都没有问美夏关于许愿的事。他们只是表情严肃地看着彼此,谁也没有再问什么。
“睡觉吧。”水野老师说,声音平和沉稳,“好好休息,早日恢复。”
“……好。”美夏的声音有些嘶哑。
大人们说着话走了出去,门外传来了水野老师和其他老师说话的声音。
大人们走后,美夏想:为什么没有老师问我的那些宝贝颜料是哪儿来的呢?他们已经问过我的爸爸妈妈了吗?爸爸妈妈会不会因为把颜料送给我而被老师们责怪呢?
想到这里,美夏感到好像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一样胸口发紧。而且,她的愿望并没有实现。明明许愿想见爸爸妈妈,可谁都没来看望她。
明明已经把宝物投进了泉水里,她想,或许那不叫“投”,而是像老师们说得“混”进了泉水里?她用双手捂住脸,在被子里蜷缩了起来,指尖上还残留着颜料的味道。她伤心极了,比被大人们训斥时的伤心更强烈。泪水从眼角渗了出来,滑下干燥的脸颊,泪水里的盐分刺痛了皮肤。她的精神早已被哀伤和后悔占据,因为既没有实现愿望还失去了宝贵的颜料。她在被子中无声地哭了起来。在泉边时,自己明明哭得那么大声,也没有等来一个人,老师们没来,爸爸妈妈也没来……
◇◆◇
不知过了多久,美夏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因为一直跟老师们说话,她好像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的声音了。虽然不知道已经在这里昏睡了多久,但美夏觉得比之前清醒了不少,可以思考一些事情了,浑身发冷的感觉也好多了。不过,由于一直以同一个姿势躺着,后脑勺很疼。
窗边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一看,是一只小手在轻轻地敲玻璃。美夏慢慢起身,从被窝中钻出来,就好像忘记了怎样走路一样,用膝盖一点点蹭到窗边。即便如此,腿还是麻了。到窗边后,她慢慢站了起来,看到知登世正踮着脚尖站在外面。原来是知登世在叫自己的名字。
美夏看着知登世,知登世的脸冻得红红的,看来外面很冷。知登世戴着帽子,系着围巾,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外面。
美夏想把窗户打开,可不管怎样伸手踮脚,都够不到窗户的把手。
“不打开也没关系。”知登世说。
可美夏还是想打开窗户,因为隔着窗户声音太小听不清。美夏使劲把手伸向窗户把手。可因为她很久没有起身了,腿一软差点跌倒。
“别开了。”知登世又说了一次。
“其他人呢?”美夏问。因为很久没说话,好像都不会发声了。
“在玩呢。”知登世回答,“今天的活动是游戏,大家都去广场或农田了。”
“哦。”
因为很久没见了,美夏有些想念其他孩子。
“你许过愿了吗?”知登世突然问。
美夏有些惊讶,因为她从未跟知登世提起过许愿的事。可知登世的眼睛清澈明亮,看来并没有觉得美夏做错了事。于是,美夏点了点头回答:“许过了。”
知登世在窗户外面轻轻地呼了口气,白雾从知登世嘴边升起。看来,室外和室内的寒冷程度完全不一样。
知登世好像想说什么。可哨声突然响了,是老师们用来告诉大家游戏和各种活动结束的哨声,美夏卧床期间也听到过很多次。
知登世默默地看了看哨声响起的方向,又把头转向了美夏。她好像还是想说点什么,可最终没能说出来,只是小声地说了句:“回头见,要尽快恢复健康哦。”
美夏答道:“嗯。”
可知登世大概没有听到,跑着离开了。美夏好像隐约看见远处还有其他孩子的身影。这让她感到很寂寞,仿佛一个人来到了一个不该来的地方。为了摆脱这种寂寞的情绪,她回到了被窝中,蜷起身体努力让自己再次入睡。
◇◆◇
“孩子们,美夏的感冒好了,今天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是不是?”仁美老师说。
美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其他同学安静地看着她。
第一个活动是语言。大家每天都会商量决定今天要做什么。这一天,由于外面很冷,很多孩子选择进行语言这个室内活动。
“待会儿,我想请大家回答问题,是关于大家学过的谚语和成语的问题。之前写在骨牌上的词句,大家还记得吗?”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答:“记得记得!”
“如虎添翼!”
“事实胜于雄辩!”谚语和成语是从古代传下来的语言,里面饱含着各种生活所需的启示和人生哲理。美夏她们从小就要背很多这样的句子。
老师说:“大家和坐在旁边的同学互相交流一下自己喜欢的谚语或成语吧。”
美夏感到有些奇怪,坐在旁边的久乃居然一句话也不跟自己说,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美夏想叫久乃的名字,可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语言活动结束后,美夏意识到,自己是害怕即便叫了久乃的名字,久乃也不搭理自己。做游戏的时候,久乃也没有理会美夏,旁若无人地跑去和其他孩子玩了。美夏这才确认,久乃是真的不想和自己说话。
美夏不清楚自己到底和大家在不同的房间里睡了多久,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自己似乎已经和大家身在不同的世界。
第二天早晨,美夏去擦学舍的地板,路上不禁想着:“马上就能见到自己最喜欢的佳绘和理绘了,她们每次都会告诉我很多事,这次会说些什么呢?”她手里拿着抹布向佳绘和理绘走了过去,两人看了看美夏,若有所思,但一句话都没跟她说,然后将目光从美夏身上移开,就好像没看见她一样开始擦起地板。
“理绘,从那边开始擦吧。”
“好啊,那佳绘你擦那边吧。”美夏觉得她们好像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忍不住朝她们喊了一句:
“喂!”
拿着抹布弓着腰的两个人立刻不再说话,嘴唇紧闭,神色有些不快,但还是一言不发。
美夏问:“大家都很生气吗?”
她觉得应该有人夸奖自己勇敢的行为,就像有人夸奖绘里花为了许愿把自己心爱的蝴蝶结扔进泉水里那样。她心想:难道没有人悄悄夸我才上幼儿部就这么厉害吗?
佳绘和理绘对视了一下,露出了厌烦的表情。那表情让美夏脊背发凉,她意识到,原来她们真的很生气。怎么办,怎么办?她感到很焦虑。
“美夏你是去许愿了。对吧?”佳绘先开口问道。
美夏害怕极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理绘也用责备的语气问:“你为什么偏挑晚上去?”
美夏依旧沉默着,她想辩解“因为黑夜和白昼是连在一起的,深夜和清早离得很近”,但又觉得即便这样说她们也不会理解。
佳绘和理绘气极了,见美夏一句话都不说,佳绘打破了沉默:“许愿的事可是让大人们知道了。”美夏把嘴张得大大的,可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理绘也不满地说道:“许愿的事暴露了,大家都被大人们问长问短:都有谁去过?谁第一个做的?去许过愿的孩子都被训了。”
“老师严禁大家再做这种事,而且早晚都有老师巡视,我们再也许不成愿了。”
“都怪美夏。”
理绘和佳绘的话语刺穿了美夏的胸膛。
都怪美夏!
“开会的时候,大人们说,泉水非常宝贵,不可以往里面扔东西。凡是许过愿的孩子被要求站在大家前面,向大家道歉。”
“很多孩子都哭了。”
美夏想象那场面。
孩子们的学舍和大人们的事务所中间有一栋高大的建筑,每次会议都在那里举行。宣布重要事项的时候,上至大人下至幼儿,学舍里所有人的都会来这里集合。所有许过愿的孩子都当着大人们的面站到前面道了歉。美夏隐隐约约明白,不管是许愿的事还是“有喜欢的人”的事,都是只属于孩子们的秘密,不应该暴露给大人。
佳绘和理绘说大家都哭了,那被大家称赞很有勇气的喜欢小滋的绘里花也哭了吗?一股强烈的自责感涌上了美夏的心头,她觉得必须向大家道歉,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佳绘和理绘生气地瞪着美夏,冷冰冰地问道:“为什么你没有参加会议?”
“虽说是感冒了,可你为什么到现在也不跟大家道歉呢?”
“首先,你才上幼儿部,有什么愿好许的?”
“其次,你也没有很喜欢小滋吧?”
“就算喜欢也没有用,小滋已经六年级了,你才上幼儿部。”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责备着美夏,美夏早已分不清哪一句是谁说的,也越发说不出话来。说不出自己的愿望跟小滋没关系,也说不出自己的愿望并没有实现,更没说泉水实现许愿的事是骗人的。
但她发现了一件事:佳绘和理绘之所以责怪自己,并不是因为许愿被禁止了,而是因为许愿这个原本只有孩子们知道的秘密被大人们知道了,所以她们不愿原谅自己。
理绘没有对着美夏,而是冲着佳绘小声说:“我们就不该告诉美夏。”
“真后悔向美夏敞开心扉。”
“敞开心扉”这个词像一把刀子一样扎进了美夏的心里。虽然她并不完全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但知道此时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佳绘继续责备美夏:“你都把泉水弄脏了,怎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
听到“弄脏”这个词,美夏突然醒悟了。发烧卧床的时候,老师们来看她,那时她就已经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了。现在听到“弄脏”这个词,她终于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对她来说,自己只是把宝贝投进了泉水里,可在大人们看来,她是污染了泉水。她清楚地回忆起了那天夜晚颜料在水中逐渐晕开的景象、沉浸其中的自己、冰冷的双手。当时,水野老师问美夏“你把颜料混进水里,是因为听小学部的孩子们说了许愿的事,所以自己也想许愿,对不对?应该没有其他理由了吧?”,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你肯定会被赶出去的。”理绘说。“老师们都很生气。”
美夏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独自回到了幼儿部的校舍。看来,自己真的犯下了不得了的大错。想到这里,她胸中苦闷,头脑发昏,几乎无法正常呼吸。她想,自己肯定会被赶出去。
为什么老师们都没有严厉地训斥我呢?如果老师们训斥了我,我一定会道歉,一定会好好解释自己并不是故意弄脏泉水的。
爸爸、爸爸、爸爸!
妈妈、妈妈、妈妈!
爸爸妈妈知道我干了什么吗?如果知道的话……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老师们和爸爸妈妈知道自己的愿望,反正横竖都会被训斥,还不如把愿望告诉他们。
她一边想一边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
好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愿望,但现在有比这个愿望更让她感到紧迫、痛苦的事:“如果被赶出去该怎么办?”
美夏在水野老师的办公室前碰到了知登世。知登世今天也是独自一人,看见美夏,表情却毫无变化,只是眨着透亮的眼睛喊了一声“美夏”,那神情和之前去看卧病在床的美夏时一模一样。
除了知登世,其他孩子都不愿再跟美夏说话。不管是擦地板、画画的时候,还是散步的时候,知登世都表现得和从前没有两样。没有和周围的孩子打成一片的只有知登世和美夏了。虽说两个人都落了单,成了同类,但知登世并没有和美夏变得更亲密。但是对美夏来说,知登世的存在确实减轻了自己的心理负担。
正当美夏准备敲水野老师办公室的门的时候,知登世问:“你找水野老师有事吗?”
“嗯。”美夏回答。
“我也是。”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一小会儿,知登世开口道:“我是被水野老师叫过来的。”
“你能跟我一起进去吗?”美夏问。
之前,水野老师每次都会悄悄给美夏零食,和蔼可亲。美夏以为那是水野老师对自己的特别关照。水野老师对知登世也是这样的吗?虽然水野老师平时一直慈祥和蔼,但今天美夏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听了美夏的话,知登世眼睛瞪得圆圆的,但还是很快答应道:“好啊。”
美夏敲门后,屋内传来了一声“请进”,两人便静悄悄地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屋内只有水野老师一个人,看到知登世和美夏后,他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
校长办公室并不宽敞,里面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暖炉上放着一个烧水壶,水开了,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暖融融的水汽在屋内飘浮着。
水野老师问:“怎么了?”
美夏咬住嘴唇,感觉腹腔深处疼了起来。知登世有些担心地朝美夏看了看,然后直率地对水野老师说:“我来见老师,在门外碰到了美夏。”
“嗯。美夏,你怎么了?”水野老师的语音语调和佳绘她们完全不一样,可以听出老师并不生气。可这反而使美夏有些不安。
“我是来……道歉的。”她终于说了出来,说完便觉得心里火辣辣的,就好像喉咙被一个滚烫的东西从下面顶住了一样。虽然她并不想哭,可喉咙不住颤抖,眼泪留下之前先说话已经带了哭腔。
水野老师惊讶地看着美夏,美夏继续说:“我听大家说,不应该把颜料挤到水里。在我还睡着的那段时间,老师们对大家都特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