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卧室也一样,透过窗子刚好能望见公交车站。事实上,我是搭乘二八〇路公交车过来的,上了车,我才注意到只有从金枫路始发的方向才会经过这儿。”莫楠注意到整洁的地砖上隐约可见的磨痕,而且不止一处,“您在做卫生?”
“是的,
家里有些乱。”
“刚才楼下整箱空酒瓶应该是您丢的啦?”
“呵呵,为什么是我?”林斌愣了一下,诧异地转过头,“你应该不是单纯来看房的……”
“林先生,你的瞬间转移魔术真让人刮目相看。”事到如今,莫楠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他跷起二郎腿,缺乏神采的眼神却散发着威严的气场,“若行凶时发出的声音让敏感的闫子帆听见可就不好了。”
“你是警察?”
“闫子帆记载的时刻表是准确无误的,六月六日二八〇路公交车驶过车站的时间并非延误了十几分钟,而是提早了将近半小时让他看见。”
“我不知道你神神道道的在说什么。”林斌拧开威士忌,淡定自若地将酒倒进酒盅,“如果你想在这儿大放厥词,我只能撵你出去。”
“呵呵,别着急,我想说的是,六月六日闫子帆居住的地方并不是金枫园二期,而是现在这个房间。”
“你是说……我大老远把他搬过来?”
“那家伙每天七点过后开始观察二八〇路公交车的情况。公交车到站时间之所以在案发当天延误了十五分钟,是因为他错过了首班车。金枫园是第二站,从金枫路到这儿只需要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因此,首班车经过这里时,他还在洗漱,根本没注意自己是从第二班开始统计的。”
“莫先生,您这说法真有意思。您怀疑我杀了柯云萍?”
“身为房东的你自
然握有房间钥匙,六月五日你趁着闫子帆熟睡之际潜入金枫园二期的房间,用药剂将他迷晕,开车载着他来到金枫园一期,也就是这个房间里。隔天,闫子帆醒来时开始三百六五十天如一日地观察记录。对闫子帆特别了解的你,自然知道这家伙是个足不出户的宅男,于是,你在二期行凶后,主动来找闫子帆。你让他喝酒有两个原因:其一,将他灌醉后方便你将他载回二期的房间;其二,这附近有一座酿酒厂,若是让他闻到淡淡的酒味,产生怀疑就大事不妙了。”
“呵呵,您说得可真轻巧。您有证据吗?”
“刚才那些空酒瓶上应该有闫子帆的指纹。”
“很好,您可以带去警局好好检验,这样一来就可以还我清白。”
莫楠心想,林斌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粗线条,他也许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真糟糕,我都给忘了……我的IC卡乘车记录不就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吗?麻烦你们办点正事,赶紧把她的前夫抓了,凶手肯定是那个叫杨晨光的人。”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沉默。林斌一惊,酒杯差点儿打翻在地。他一开门,一名长相凶恶的男子立即扑了上来,他揪起林斌的领口怒吼道:“就是你杀了云萍!”
“兄台,放尊重点儿。”林斌最初被对方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恢复平静后,便展现出柔道黑带的实力,轻而易举地
将对方摔翻在地,蔑视地问道,“你就是杨晨光吧?现在的警察为了破案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林先生,千万别误会,这家伙一定是跟踪我过来的,跟我无关。”莫楠做了个鬼脸。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有妇之夫,背着老婆和云萍交往,云萍向你提议离婚不成,你就痛下杀手,你这畜生不怕遭天谴?”
“我说了不止一次,没有证据别瞎说。”
“你们幽会的照片我已经交给警方,他们很快便会指证你的罪行!”
“哈哈,这又怎样?反而能证明你恼羞成怒杀害柯云萍。警方只相信证据,嫌疑最大的你没有不在场证明,被逮捕是迟早的事。”
“还不是拜你所赐!”杨晨光转而向莫楠求救,“莫医师,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在陷害我,他的不在场证明也是早有预谋的。”
“莫医师?这么说……你不是警察?”林斌歪着脑袋诘问。
“我从没说过自己是。”
“难不成……你就是柯云萍的情人?”
“你为什么这么问?”
莫楠打量着林斌的表情,他的眼神的确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愤怒,这让莫楠感到有些诧异。
“既、既然如此,你究竟又是何方神圣?”
“在下是闫子帆先生的心理诊疗师。”
“呵呵,心理师?我劝你还是安分点儿,不是什么热闹都能凑的。”
“很抱歉,我的诊疗宗旨是:只要患者身心能够康复,任何事我都愿意效劳。”
第六章 时刻表把戏
“时刻表、时刻表……老是绕不过这个弯!”
“老哥,别忘了你现在正在开车啦!”
靳璐后悔不该为了赶时间去剧院,就把莫楠从睡梦中叫醒。今天要表演的剧目是契诃夫的《樱桃园》,饰演女地主朗涅夫斯卡亚的她始终把握不好“喜剧中伴着悲剧”的人物形象,就连此时此刻,她内心还是七上八下的。她生怕在刘颀伟面前把角色演砸,原本打算到剧场后临阵磨枪,抓紧时间请教导演老师,但现在望着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跟随不靠谱的导航在马路上胡乱穿梭的莫楠,靳璐觉得能准时到达就谢天谢地了。自从见到林斌后,莫楠一门心思扑在钻研时刻表上,整个人彻底陷入烦躁不安的状态。
“搞不好根本就是你冤枉人家了,照我看,凶手就是柯云萍的前夫。”
“绝对不可能。”无暇顾及形象,加上睡眠不足,莫楠这几天都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在靳璐看来,那已经是无法梳开的乱钢丝了。“如果凶手不是他,就无法解释闫子帆遇到的时刻表谜团了。你知道吗?林斌在金枫园一期有一套和二期一模一样装潢的房子,而且连隔壁和楼下的房子也全都在他名下。不论怎么看,这都太可疑了。”
“这不奇怪呀,毕竟人家的父亲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果这样一个人被外遇的对象逼着离婚,你猜他会做出怎样的事
情来?”
“你是说……杀人?”
“某种程度上说,他比杨晨光更有嫌疑。上回我去金枫园一期,他正一个人忙着大扫除,调整家具的位置,实际上是害怕警方突击调查。”
“他把一期的房间布置成二期,好迷惑闫先生?”
“没错,因为生活上的‘节约’,加上他的计数强迫症,闫子帆一天到晚浑浑噩噩,根本没有余力关心外头的世界。”
“从他的卧室往外看,也能看到公交车站?”
“为此,我专门走了一遭。因为两边刚好有小区的高楼挡着,视野原本就不宽阔,加上两边的车站后方都是待开发的地铁三号线施工范围。由于正在赶工,建立起的围挡范围每日发生变化也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他一定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能在第一时间销毁闫子帆指纹的家伙,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林斌的不在场证明真的那么完美吗?”
“原本我也不相信的,但实在太过巧合。一方面,他的IC卡上准确无误地显示最后一次乘车的时刻,刚好与案发时间重合;另一方面,他在案发当天乘坐公交也确实得到了司机的证实;还有,当天的刷卡、投币情况表明,林斌乘车刷的是新版IC卡,通过指纹识别器成功乘车。上述三点串联成一条完美的证据链。”
“唔……既然被司机目击过乘车,那么肯定是刷卡或者投币乘车;既然警方调查后,
证实有且只有刷公交卡的可能性,那么卡上当天的乘车时间是可信的;既然卡上的时间是准确的,那么柯云萍遇害时林斌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啦?”整个事件就像一道难解的数学题,靳璐好不容易才将它们一一捋清,“对了!公交公司一般都会存储短时间的监控录像吧?如果警方还不愿意排除林斌犯案的可能性,直接调出监控不就得了?”
“林斌早就跟叶勇德他们建议过了。但二八〇路公交的监控探头只对着司机的方向,勉强可以照到刷卡感应机。我想,他一定是利用柯云萍的工作身份套取了很多信息,然而对方并不知道林斌是只狡猾的狐狸,他的目的是谋害他人。”
“这简直就是托卡尔斯基黑屋……”
“你说什么,卡车司机?”
“不是啦,我指的是乔治·托卡尔斯基。”靳璐说道,“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一位数学家提出‘镜屋猜想’,所有多边形的镜屋都能从房间里任意一点将房间整个照亮。然而,直到一九九五年加拿大人乔治·托卡尔斯基建立了一个多边形模型,那是一个二十六边形,每个角都是四十五度或九十度。如果将点光源放在一个特定位置,整个屋子有一个点肯定照不到,但因为模型太过特殊,只要将光源移动分毫,整个屋子都会被照亮。你不觉得如果凶手真的是林斌,他所构筑的犯罪模型未免太过完美
了?如果不是闫子帆患有严重的计数强迫症,林斌几乎不会被警方怀疑。即使杨晨光将他的事告知警方,他也会事先将所有线索清理完毕。”
“没错,不论警方怎么调查,这家伙始终在暗处,最终的矛头全都指向杨晨光,而不是他。但这家伙万万没想到,闫子帆就是模型中移动的光源,必须趁模型变得无懈可击之前破坏它。”
“哎呀!请专心开车!刚才你经过的地方就是剧院!”
靳璐看了看表,这才注意到距离话剧开场只有不到二十分钟。昨天一门心思准备话剧,她把电话铃声调成了静音,完全没注意到剧组人员已经打来五十多通电话。
“我掉个头就是了!这不还有二十分钟吗?”莫楠慢悠悠地打起转向灯。
“天啊,你该不会真以为话剧演员每回都是素颜登场吧?”靳璐急得直跺脚。
如此争分夺秒的关头,一辆雾炮车突然从右侧穿出,车尾喷出的强力水花遮挡住莫楠的视线,莫楠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前不久,越来越多的雾炮车开始在城市里穿行,以“治霾神器”的角色逐渐在全国各地普及。
“这玩意儿无非是加了风扇的洒水机,说它能治霾,真是对大气科学一窍不通。”只要一陷入烦躁状态,莫楠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说,“别看它名字起得玄乎,其实就是一台强力风扇,加上洒水车的水箱,通过水泵把水抽到风扇
的扇叶下面,再打散吹出去而已。做出决策的人难道不懂大气是一个超级流体?既然是流体,交换速度自然很快。即使雾炮车把部分污染物喷下来,很快就有其他地方的污染物取而代之。它们只会在大气监测前出没,突击喷洒做出一手漂亮数据,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做法居然也能得到普及?况且一个连行业标准也没有的玩意儿,凭什么在全国大力推广?”
“我不想听你啰唆!”靳璐捂紧双耳大喊,“如果耽误了演出,我跟你没完!”
“咦,我刚才说了些什么?”
莫楠忽然一愣,接着又开始神神道道地重复刚才发表的演说。
“谁知道!给我往前开!”
“对了。流体、交换!听着,你先下车,我马上去一趟警局。如果我的推测不错,时刻表之谜的破绽已经被我发现了!”
与莫楠得意扬扬的表情相反,靳璐积压的怒气终于如火山一样爆发。
“很好……以后要是再坐这辆车,我就不姓靳!”
她重重地关上车门,火急火燎地往剧场方向飞奔。在路人看来,二人就像一言不合闹分手的情侣。
“你本来就不姓靳……”
莫楠望着靳璐的身影,低语着。
第七章 被窃取的时间
利用矿泉水和威士忌的比重差,可以将它们调制成悬浮式威士忌。林斌将冰块放入盛着矿泉水的杯中,慢慢在其上方注入一层威士忌。当他们构筑成漂亮的二层鸡尾酒时,门铃却响了起来。
“莫医师,今天又有何贵干?”
林斌不耐烦地吐了一口气,像看苍蝇一样看着莫楠。
“啊,没什么。只是有件事来请教您。”
“别兜圈子了。长话短说,如果你还是没有证据地胡说八道,我会通知保安来赶人。”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吧。”莫楠摩挲着下巴,“林先生,您知道托卡尔斯基黑屋么?”
“你指的是多边形的镜面反射问题?”
“您真是见多识广。”
“别看我这样,从前我也做过一阵子奥数教师,这点原理还是清楚的。”
“很好,我喜欢和聪明人沟通。”莫楠觉得没必要兜圈子,“闫子帆这个人呐,在柯云萍的案子里扮演的角色真有趣。他既为你的不在场证明敲下实锤,又向我们展示了你的作案嫌疑。”
“你说的是那家伙登记的时刻表?警方该不会真拿这个当证据吧?”
“之所以说这起案件像托卡尔斯基黑屋,是因为不论警方怎么调查,总有一个被大家忽视的点隐藏在背后,只要不移动这个模型,盲点就会一直存在。”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指的是六月五日。”
林斌的身体不由震颤了一下,脸色瞬间
发青,脸上的肌肉似乎都在颤抖。“我、我还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的不在场证明其实是通过三点共同佐证的。其一,你的IC卡上准确无误地显示最后一次乘坐公交的时刻,刚好与案发时间范围重合;其二,你在案发当天乘坐公交也得到了司机的证实;其三,当天的刷卡、投币情况表明,你要乘车只能刷取新版IC卡,通过指纹识别器成功乘车。”
“这不恰恰说明我的不在场证明十分完美吗?”
“其实,警方忽略了一个细节。被杀害的柯云萍就在公交公司上班,身为统计员的她对内部数据了如指掌。”
“莫医师,你该不会是想说我教唆她修改数据吧?”林斌冷笑了一下,指着莫楠的鼻子说道,“我告诉你,公交公司的数据系统是不允许篡改的,别异想天开。”
“不,我没说您修改数据。”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在系统升级之前,新版IC卡只能显示刷取时间和使用者,无法读取日期这件事。”
“那、那又怎样?对我来说,这是最不利的呀。”
“你从柯云萍口中得知这条信息,打算利用它完成不在场证明。六月五日,你在拟定好犯案的时刻,也就是下午一点四十分乘坐二八〇路公交,两点二十分在金枫园二期车站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