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炜国顾不上失态，双拳使劲捶着桌案。
“两天前的凌晨，某个小区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正是前一天来访心理诊疗室的患者，他得了重度强迫症。命案现场的卧室可以说是一片狼藉，唯独一尊锃亮的福尔摩斯铜像显得非常突兀。大家请看……”莫楠朝工作人员比了个手势，屏幕上的画面立刻切换为他所说的福尔摩斯铜像，“这尊铜像有个有趣的机关，就是一到设定闹铃的时间，铜像的头部会缩回，取而代之的是福尔摩斯的宿敌——莫里亚蒂教授的形象。根据警方的鉴识，铜像内残留有雌蛾的费洛蒙溶液，这种溶液甚至可以引诱一公里以外的雄蛾前来交尾。奇怪的是，凶案现场竟没有发现盛放溶液的容器。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容器被凶手带离了现场。”
“莫医师，您所说的事件究竟和熊医师有什么关系呢？”主持人疑惑地问道。
“别着急，很快就说到重点了。”莫楠胸有成竹地挥了挥手，“因为这名死者的性格原因，人际交往的圈子近乎零。再者，根据陈尸的地点来看，凶手肯定是个与他熟识或是他信任的人，否则凶手不会顺利地进入死者的卧室。接下来，我要说明的是本案的关键。”
屏幕立刻切换成三张命案现场的图片，分别是窗框凹槽处的飞蛾粉末、关于窗户内侧下沿部分液体成分的检测报告以及命案
现场的示意图。
“根据警方的鉴识结果，不仅是那尊铜像，就连窗户内侧下沿部分也含有雌蛾的费洛蒙。这说明什么呢？在凶手掐死坐在靠背椅上的被害者时，奄奄一息的他在情急之下将死亡讯息喷洒在身后的窗子上，因为他深知喷洒的溶液会吸引路灯下的飞蛾，因此被害者使出浑身解数用头顶开了窗子。不明情形的凶手直到雄性飞蛾飞进房间，才将被害者死前留下的信息拼凑成型，明白被害者的意图。情急之下，凶手杀死了飞蛾，所以窗框凹槽处才会残余飞蛾的粉末。”莫楠淡定地揭开桌案上那瓶果汁的瓶盖，喝了几口后继续说道，“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被害者情急之下会使用雌蛾的费洛蒙来作为死前留言的工具呢？”
“因为他正在研究动物标本，刚好凶手闯了进来？”台下的一位观众一本正经地举起手。
“不，卧室的桌上没有动物标本，而且现场的其他动物标本并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莫楠答道，“在这里再提出一个疑问，凶手是被害者信任的人，但不论多么信任，面对迎面而来的攻击总会有所反抗才对，可是本案中被害者并没有这类行为。为什么呢？我们不妨猜测，被害者那时正陷入一种无法反抗的状态——比方说，闭上眼、戴着耳机、听着莫扎特的音乐——我说的是他正在接受托马提斯音乐诊疗。”
“一、一派胡言！”
熊炜国怒不可遏，他声嘶力竭地朝莫楠发出怒吼，就像要消灭这个敌人一样。
“老兄别激动，我只是打个比方。让我们继续回到先前的问题，既然陷入了无法反抗的状态，那么被害者为何还将雌蛾的费洛蒙溶液放置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呢？我们不妨再做出假设，被害者这一做法正是针对凶手的。”
“针对凶手？”主持人提出疑问。
“对。比方说，凶手是个恐惧飞蛾的人。被害者通过在凶手身上泼洒溶液，达到恶作剧的效果。行凶时，凶手无意间碰倒盛放雌蛾的费洛蒙溶液的器皿，溶液泼洒在那尊福尔摩斯铜像上，凶手只顾着擦净铜像外表，却未能发现其中的机关。在这之后，他关上窗户，并杀死了飞入现场的飞蛾。不过，下一个问题又出现了，既然凶手惧怕飞蛾，那么在这紧要关头又是如何杀死它们的呢？刚才已经提到了，此时卧室内的飞蛾已经拼凑出了死前留言的形状，凶手一定非常紧张，在这样的状态下，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使用最快捷、最有效的方法杀死那些飞蛾吧，比如，用随身携带的某样物品？”
“那是什么？”
“死者房内并没有任何东西丢失，因此，杀灭飞蛾的道具一定来自凶手本人。”莫楠对着熊炜国露出狡黠的笑容，“熊医师，您诊疗时使用的播放器为何突然换了一台？”
现场一片
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向熊炜国。
“我高兴换就换，这能当作证据吗？”
“那么，原来那台呢？”
“早就丢了。”
“丢在哪里？”
“不知道。”
熊炜国烦躁地扯着领口。
“丢在小区的垃圾箱内，对吧？”
“难道你……”
似乎是为了吊足观众的胃口，莫楠缓缓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被包在密封袋内的十寸超薄播放器。多亏四个月前小区出台垃圾分类实施细则，所有住户丢弃的垃圾袋都被贴上了二维码。我想，利用这玩意儿拍灭窗上飞蛾的你，一定会把播放器和粘着的飞蛾小心翼翼地包裹在袋子内。由于对飞蛾恐惧的心理作祟，你不可能将它带到其他地方丢弃，所以，通过搜查小区内没贴二维码的生活垃圾，不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这玩意儿，这也是这宗案件决定性的证据。顺带一提，曾经被纳入警方考量的两位嫌疑人，其中一位是与被害人一同研究动植物标本的教师，根本不惧怕飞蛾；另一位只是学生，还有不在场证明，当推理出凶手具备的特征时，他们已然被排除在嫌疑人名单之外。”
“熊医师……他为什么要杀害诊疗室的患者呢？”主持人不解道。
“因为这本登记簿。”莫楠将“星光之岬”前台的登记簿影印本翻到刘子昌造访当日的页面，当然，被害者的姓名和诊疗室的logo都事先被处理过，“如大家所
见，登记簿上只记载着患者姓名、联系电话、主治医师等信息。巧合的是，当日下一位来访者刘先生因为内心恐惧产生排斥心理，并没有如实告知来访原因，更没在登记簿上写下自己的信息，而是以‘误认为咖啡馆’为由打算离开……在凶手燃起杀机时，知晓后一个刘先生身份的唯一方法便是查看登记簿，可是，他误将刘子昌当作目标。通过留下的手机号码拨通被害者的电话后，告知自己主任医师的身份，免费为对方介绍新的托马提斯音乐疗法。在交谈中，他向被害者透露了自己厌恶路灯下的飞蛾，因此，被害者产生了恶作剧的念头，谁知这一举动反倒成为指证凶手的最佳证据。更让凶手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刘先生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他面前。知晓自己犯下巨大的错误后，他转而威胁与刘先生一起喝下午茶的女孩，并跟踪尾随、伺机下手，其实他真正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另一位刘先生。我说得对吗，老兄？”
尽管此时的熊炜国已经狼狈不堪，但他还能够勉强挤出几个字：“我凭什么要杀害初次见面的人？”
“因为那则童话啊。”
“童话？”
主持人疑惑地皱了皱眉头。下一个瞬间，屏幕立即切换到刘颀伟提供的那则童话——《光荣的荆棘王国》。
2
“如何？怎么看都是一则悲壮的童话吧？这是十五年前，刘先生的父亲撰写
的首篇童话，也是最后一篇。刘先生的父亲名叫刘鑫，若是喜欢读书看报的老读者一定会有印象，他是一名自由撰稿人，也是一个知名的社会评论家。他于十五年前离家出走后，便杳无音讯，唯一留存世间的，就只有这则名叫《光荣的荆棘王国》的少年童话。聪明的观众一定能发现其中的有趣之处——故事的主人公‘尼克斯·乌伊尔’，将英文‘NIX·UIL’颠倒首尾顺序后就变成了‘LIU·XIN’。当时，发现这点的我，如同插上了幻想的双翼，不禁开始怀疑这则故事是否隐藏了重要的信息。难不成在十五年前，刘鑫遭遇了什么困境，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像大家传递某些真相？”
“确实如此！可背后的真相又是什么呢？”主持人问道。
莫楠故意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表演说。
“十五年前，也就是二〇〇三年，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一定无法忘记那场波及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巨大灾难——SARS。在这场斗争中，全国三百四十九人因感染病毒而死亡。光是这样的数据根本不足以描述当时的气氛：恐慌、抢购、谣言、严防死守……在那之前，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疫情。但是，就在这本应齐心协力抗灾的当口，偏有卑劣之人打起了小算盘。在二〇〇三年春节后，各种谣言可谓铺天盖地。鞭炮商贩为了敛财，制造
‘烧香放炮防SARS’的谣言蛊惑民众，一时间全国各地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几元的鞭炮被卖到几百元；熏醋、喝绿豆汤能够驱逐SARS的谣言想必大家都曾经有所耳闻，其实在这背后隐藏了利益集团的炒作，将囤积已久甚至已经发霉的绿豆高价出售，赚得盆满钵满……他们就是利用民众‘宁可信其有’的态度，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您说的这些又与童话本身有什么联系呢？”
“刘鑫撰写这则童话的时间点便是SARS暴发的二〇〇三年年初，面对如此巨大的灾害，离家出走的他未曾与家人联系过，这不是很奇怪吗？因此，我们不妨做出假设，刘鑫是不是陷入了某种封闭状态，比方说——到了某个无法与外界联系的地方。”
“他因为受到感染而被隔离了？”
“如果是这样，医务人员一定会协助他联系家人，确认感染情况。”莫楠答道，“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他来到了一个强制不能与外界联系的地方。例如，一个遭受管制的小村落。”
“他去那里做什么？”
“刚才提到，刘鑫先生是知名的社会评论家，为了撰写真实的稿件，常常亲临险境。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造访K村成了他最后一次冒险。”说罢，莫楠转过身对着屏幕念道，“在童话故事中，铁皮人请求尼克斯·乌伊尔提供对付村外稻草人的道具——绿色的智
慧药丸、火药、荧光粉和熏香。主人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铁皮人是在利用自己，它先用熏香引起城外稻草人的注意，将稻草人聚到了一起，紧接着向城外喷洒荧光粉，让稻草人在黑夜里也无所遁形，最后利用大火把稻草人一举消灭，最终世外桃源般的城市沦陷为铁皮人的天下，主人公被讽刺地封为‘开国元勋’，遭到铁皮人的软禁。读到最后，我的背脊不禁泛起阵阵凉意，文中所提及的四样物品莫非是指处在SARS谣言风暴中心的绿豆、鞭炮、喷雾以及熏醋？”
现场再度沸腾起来，主持人示意大家安静后，问道：“莫非刘鑫先生想要告发村中有人借机敛财的事实？”
“不错。在刘鑫的童话故事中，稻草人将感染者分离，指的是非典期间的临时隔离站，铁皮人则指代病毒感染者。关于最后铁皮人将稻草人一举消灭的桥段，大家可以看看当年这则新闻。”
接着，屏幕上显示二〇〇三年三月的《F晚报》——
火烧隔离站五村民被判刑
H省G县人民法院于2003年3月29日依法对一起聚众扰乱社会秩序，暴力妨害防治非典工作案件进行一审公开审理，被告人赵某等五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3月1日，G县人民政府根据全县非典疫情状况，依法决定临时征用G县K村的雄风宾馆，作为疫情医学观察隔离站，当日将部分医
务工作者和被隔离者安置在观察站内。3月11日下午2时许，K村数百名群众陆续在宾馆聚集，赵某高喊煽动口号，进入宾馆内击鼓喧闹，与执勤民警爆发冲突。村民将玉米秸点燃，砸坏警车。G县人民法院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有关规定，以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和放火罪，数罪并罚，赵某等五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SARS前后，农村与城市间的通信纽带可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SARS之前，农村与城市的消息传递十分不畅，失真度高；SARS过后，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强两者之间的通信，医疗设施也得到很大的改进，使今后遇到类似灾害时有了预警措施。然而，在SARS期间，不少村子肆意散布谣言，将SARS疫情视为‘鬼神作祟’，并鼓动村民高价抢购‘驱邪道具’，借机敛财。据调查，K村在SARS期间感染病毒者颇多，然而在这关键节点，K村的村长却联合一伙儿商贩招摇撞骗，以‘教主’驱邪、作法等迷信手段向村民高价贩售大量囤积的鞭炮、绿豆、白醋等产品。极具正义感的刘鑫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教主住处，可惜在找寻犯罪证据时不幸被教众发现身份，遭到软禁后被活活饿死。‘教主’还鼓动不明真相的村民火烧隔离站，带出被隔离在内的感染者，进而引发全村大面
积遭受SARS感染的事件。由于遭到封禁，身处危险境地中的刘鑫只得将亲眼所见改编成了童话《光荣的荆棘王国》。不出所料，信件通过了监视者的检查，以投稿的方式寄往《少年童话》杂志。人们一定未曾想到，颇具悲壮色彩的童话，其背后竟是来自社会评论家的控诉。”莫楠涨红着脸，激动地说道，“有谁能料到，当初兴风作浪的利益集团里，竟有人摇身一变成为心理咨询专家，并以全新的身份活跃在社会大众面前，继续疯狂的敛财计划！熊炜国，当你知道造访诊疗室的刘先生的父亲就是当年活活被你们迫害致死的刘鑫时，一定惊讶不已，对吧？更让你想不到的是，患了‘彼得·潘症候群’的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父亲的下落，那是他唯一的寄托。在诊疗期间，刘先生还将那则意味深长的童话交给了我。若有朝一日，刘先生破解了童话的秘密，顺水推舟查出当年迫害刘鑫的幕后黑手，对苦心隐藏身份的你及你身后的利益集团将会是巨大的打击。一旦秘密被揭穿，损失的利益将是无法估量的，所有参与者都将会身败名裂。因此，你毫不犹豫地制订杀害刘先生的计划，却没想到自己的罪行遭遇乌龙。十五年后，又一条无辜的性命惨遭杀害……”
终章
“什么？居然没有播出？”
翌日，莫楠兴致勃勃地打开早已预约回看的电视节目，然而出现在荧幕上的并不是《健康V讲坛》，而是一连串广告。
“是哦。听说在讲座播出之前，这档有广告植入的养生类节目就已经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几乎在你揭发熊炜国罪行的同时，电视台接到上级指令中止直播，所以观众只有现场的三十个人哦。”靳璐正戴着口罩，踩在梯子上打扫凌乱的诊疗室，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不过，昨天的莫大医师真的很帅气呢！”
“完了、完了，亏我在那家伙面前装疯卖傻，告诉他我对童话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早知如此，我干脆拿着这些证据敲诈他一笔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