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骨里也有骨髓,他用石头砸开一端,把骨髓吸干净,然后把地蚓黏液灌到夜兽腿骨管儿里,用一小块兽皮塞住管口,放在皮袋里备用。那几根肋骨,他磨成几把骨刀,分别拴在手臂、小腿和腰间。虽然没有妈妈那把磨得那么精细,却也足够锋利。
至于那些骨节,他一个个仔细打磨,磨掉多余的部分,只留一个骨环连着一根骨片。又把骨片边缘磨锋利,用皮绳串成四串,分别在手腕、脚腕上绑牢。这样,他就有了四件丢不掉的武器。
看着自己制成的这套装备,他十分得意。
妈妈常说:“整个黑森林都是敌人,你只有你自己。”
幼年时,他刚学会攀爬,妈妈就开始教他各种生存技能。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觉得,自己成了自己,有了自己的力量,敢独自面对这个世界了。
这些武器制作好后,最后一截地蚓肉也吃完了,伤势也大致好了,该下去了。
他手摸着岩石,环视黑牙石顶,忽然有些舍不得。这恐怕是这个黑暗世界唯一的一小片安全之地,也是妈妈离开后,他度过唯一一段安宁时光的地方。
但他不得不离开,不能等到饿了才动身。
又一次雾起时,他趁黑下山,走进了黑森林。
黑森林还是那样幽暗、阴冷、死寂,几步之外,便看不清任何东西。恐惧和不安再次从心底升起,泽恩一直都不喜欢这里,却又不得不小心地走了进去。
他也不喜欢在地上行走,哪怕没有夜兽,地蚓也会随时钻出。他躲到一棵塔奇树边,环伺一阵,觉得安全后,把长矛别在腰后,从皮袋里取出一根皮绳,绳子一端拴了块小石头。他荡起绳子,甩向头顶的树枝,石头在枝干上飞绕了几圈。他拽了拽,随即蹬着树身,爬到了树上。
他俯身摸到石头,刚要解开皮绳,忽然感到树枝微微一颤,随即感到后背有利物刺来。他忙纵身一跃,跳到前面隐约辨得出的一根枝干上。不等站稳,又继续前跃,连跳带攀,逃到另一棵树上,这才回头去看。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但至少没有人追来。
他尽力抑制住喘息,不住地环伺四周。
忽然,下面传来轻微声响。随即,脚腕被一只人手抓住。他忙用力一踢,那只手顿时松开,似乎是被他脚腕上拴的那串骨刀割伤。他纵身一跳,攀住头顶的树枝,又接连几跃,远远逃开。虽然他尽力让动作轻一些,但由于惊慌,一路都在发出响动,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人和兽。
必须尽快停住!
但自己已经暴露,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可停。
他瞅准眼前一棵塔奇树树杈的暗影,轻轻跳了过去,随即从旁边的树枝上掰下一片树叶,抛向旁边。树叶接连碰到树枝,发出一串声响,随后落到了地上。四周顿时静了下来。
泽恩丝毫不敢动,时刻警惕着周围。
寂静了很久之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不知道是谁被发觉,遭到了袭击,引发一连串剧烈的声响:一个女人的惨叫声、一个幼童的哭声、一阵嘶喊搏斗声、树枝断裂声、一个成年男人的惨叫声、又一个成年男人的惨叫声……响声不断接续,渐渐远去。
泽恩才要松口气,那串声音却又绕了回来。忽然传来夜兽的嘶吼声、奔跑声。随即,黑暗中闪现幽绿目光,一大群夜兽聚了过来。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成年男子的惨叫声,并伴随重重的坠地声。那群夜兽顿时围扑过去,随后便是嘶吼声、咬斗声、翻滚声……剧烈夺食之战后,声响慢慢减弱,只剩啃食声、咀嚼声、吞咽声……
等那些夜兽吃饱,纷纷散去,黑森林才又渐渐回归寂静。
泽恩仍屏住呼吸不敢动,却听见自己的心咚咚直跳……
第9章 石斧
摩辛忍不住又跳落到了地上。
地蚓吸引他,泥土更让他着迷。
他厌恶空间,只要有空间,就藏着危险。而脚下的泥土,把空间全部填满,填出一种真正的黑暗,无比充实。他甚至想挖一个洞钻下去,但随即想到,泥土里有地蚓,自己不是它们的同类。
他不由得怨愤:为什么我是人类,而不是地蚓?
但他迅即丢开了这些念头,想要活下去,就不能分心。
他在泥土上一步一步慢慢走着,没走多久,脚底一硌,不知踩到了什么,引起了一声脆响。他忙停住脚,先环伺四周,见没有危险,才低头去看,是一堆骨头,人的骨架。
他小心抬脚,正要绕开,却一眼看到骨架旁有个东西。他伸手抓了起来,是把木柄石斧,很沉,挥起来有些吃力。
幼年时,他曾见过一个壮年男人拿着这样一把石斧攻击他们,极有威力。
他犹豫起来,轻快和威力都很重要,该选哪一个?
反复掂量后,他终还是舍不得丢掉,便把那石斧插在了腰间。
再走起来,果然有些碍事。他又犹豫起来,不由得停住脚,正在思想,左脚忽然一凉,又是地蚓。
在树上时,他已反复想好了应对的办法:迅即将两脚分开,用力站稳。地蚓便没法再将他绊倒,只沿着左脚腕,向左腿盘绕。他双手握矛,对准脚边地蚓的身体狠狠戳下去。
戳中了!
地蚓被矛尖钉在了地上,它的上半截身体猛地一颤,随即松开。摩辛忙抽出那把石斧,朝矛尖旁边地蚓的身体用力一剁,黏液喷出,地蚓被砍断。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石斧,的确很有威力,但它已经让自己犹豫了两次。在黑森林里,任何犹豫都可能是一场致命危险。不但这石斧再不能要,以后任何引起犹豫的东西都必须避开。
附近的树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摩辛忙丢掉那把石斧,抓起半截地蚓,拔出长矛,迅速离开了那里。
他尽量放轻脚步,走到一片安静的地方,确认周围没有危险后,才停了下来,背靠着一棵粗树,在暗影里坐下来休息,抓起那半条地蚓,一口一口慢慢吃起来。
这回细尝,他越发喜欢地蚓:不用费力,便能咬下一大块;肉质稀软,不需要咀嚼,只要小心吞咽,就不会发出声响;它只散出一股土腥气,不像人肉或兽肉,有掩不住的血气,极易招来危险。
他越吃越着迷,几乎吃掉了一小半,肚子从没这么饱胀过,险些又打出一个响嗝儿。他忙警告自己,以后绝不许这么贪吃。
要活下去,就不能有任何贪心、任何犹豫。
不过,他仍然很感激地蚓,这是他第一次生出这种情绪,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除了无尽的残酷,终于有了一点好。
此后,他也越来越熟练于捕杀地蚓,一矛戳下,一刀砍断,比杀人容易得多。
更重要的是,地蚓层出不穷,他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第10章 逃
萨萨只能不断逃。
她太弱小,几乎没有攻击力。她没办法像妈妈希望的那样,像风一样自由,却必须像风一样轻快,才能活下去。
妈妈在时,她几乎什么都不用担心,对危险没能养成敏锐的感应。很多次,等她发觉时,威胁已经近在身旁。幸而她天生行动轻捷,一次次靠着侥幸得以逃脱。
死亡是生存最好的训练。
几次濒死的惊吓后,她不得不学会时刻警觉。眼睛、耳朵、鼻子、身体随之渐渐醒来,她慢慢能分辨出各种声响、气味和暗影的细微差异。在树枝间穿行时,也越来越轻快。
她的绳钩技艺进步最快,尤其是视力提高后,幽暗中十几步外的树枝也能辨认清楚。轻轻一甩,就能钩稳。双脚一蹬,便能远远荡开。
只是,树叶和细枝极难避开,一旦触到,便会发出声响。
她脖子上还戴着妈妈给她串的骨链,摸着那些骨珠,她想出一个主意:去捡寻了一些碎石子、碎骨头,装在小皮袋里,拴在腰边。如果不慎发出声响,立即摸出几颗,瞄准旁边的枝叶,一颗颗丢过去,造出一串声响,将危险引开。
最难的是睡觉。
没有了那个家和妈妈的看护,她再没有安心睡过一次,随时都会惊醒。
有一次,她困到了极点,根本睁不开眼睛,实在无力挣扎。心想,就安心睡吧。能在睡梦中死掉,也是一种幸福。于是,她坐到一个树杈上,靠着树身,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腿上一阵刺痛惊醒了她。
她低头一看,一只树鼠趴在她腿上,正在啃咬。旁边还有几只,正在往她脚上爬。而附近的几根枝杈上,许多团小黑影正在聚集过来。
萨萨尖叫了一声,一把拍落腿上那只树鼠,抖掉脚上的几只。掏出绳钩,甩挂住旁边一根树枝,急忙荡了过去。连荡了几棵树,才敢停下来。
从那以后,她再不敢睡着,只能无休无止地警觉和逃亡。
至于食物,她只能捕地蚓吃。她已经记不起其他食物的滋味,只知道,所有食物里,地蚓最难吃。
可即便是地蚓,也不是想吃便有。
有一次,她饿极了才溜下树,又用树枝戳打地面。戳了很久,地蚓终于从土里钻了出来。她刚要挥刀去砍,脚底忽然一动,另一条地蚓钻出来,缠住了她的右脚腕。而第一条地蚓已经沿着树枝盘旋而上,缠住了她的左手腕。
她顿时慌起来,右手忙举刀急砍。连砍了几刀,都没能重伤那条地蚓。第二条却已经爬上她的右腿,向腹部盘绕。她只得丢下第一条,弯腰去砍第二条,连砍几刀,那条地蚓身子一颤,暂缓了一些。
这时,第一条已经盘绕到她的左肩,她忙抬起右脚,将第二条地蚓的身子死死踩住,转身回头,挥刀去砍第一条。
这回她镇定了一些,对准缠在树枝上的地蚓,只在一处连连割锯,终于将它割断。她又急忙去砍第二条,连砍了十几刀,才把它砍成两截。
她几乎虚脱,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一边急喘,一边抓过左边那半截地蚓,大口吞食起来。
她忽然发觉,地蚓变得极其可口。
第11章 幸存
泽恩随时在饥饿,随时在困乏,随时在恐惧。
每到一处,他都要首先寻好退路。而且,一条不够,上下左右前后,都得有。只要稍有异动,必须立即逃走。再困,浑身都不敢松懈。尤其是皮肤,当皮肤感到危险,敌人已经贴近身体了。
先保住命,才能去寻食,却没有哪个食物能被轻松得到。
他还太瘦弱,几乎遇不到比自己更弱的对手。大多时候,只能去捡吃剩的残骸。哪怕残骸,也随时有对手来夺。
力量不够,只能尽量求快。
发现食物,能带走,迅速带走。带不走,也要迅速吃掉。吃的时候,尽量减少咀嚼,能吞就全都吞下。
遇到人或兽,逃不开时,也尽量避免硬拼,尽快寻找出对方的弱点,用最快的速度进攻。而且只能进攻一次,能击中最好,如果击不中,趁敌方略微闪避,抓住空隙,迅速逃开,一刻都不能延误。
然而,绝大多数对手都比他强,更比他老练。自己的退路时常被对方算准。许多时候,他对准对方弱点迅速一击,要逃开时,对方已经抢先拦住。若不是极其侥幸,他早已死了很多次。
每一次脱险,都是一场奇迹。他却没有余力去后怕或庆幸,一场危险才过,另一场旋即袭来……
有一次,他很久都没找到食物,反而接连遇到攻击。最后,又被一群夜兽尾追。他甩出绳石,荡上一棵塔奇树,远远逃开,直到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才敢停下来,躲在树杈的暗影里,又饿又乏,几乎没了一丝力气。
这时,眼前现出一个黑影,高大健壮,是个成年男人。
泽恩却累得连恐惧的力气都已经丧失,只能微睁着眼,看着那个男人一步步逼近,用凶狠的目光盯住自己,举起了手中的长矛。
看着那矛尖向自己刺来时,泽恩忽然生出一种解脱的渴望,不由得闭上了眼,胸口甚至微微一挺,迎向了矛尖。
矛尖刺进左胸,痛楚顿时从伤口向全身弥散,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他感到浑身战栗,猛地笑了出来。
笑声惊得那个男人手一颤,停顿下来。
泽恩心里一亮,忽然看到了一线从未有过的生机,他的身体里顿时涌出一股力量,双手迅即握住绑在腿侧的骨刀。
又一阵剧痛,那男人抽回了长矛。
泽恩强忍住痛,微闭上眼,尽力屏息不动。
那男人俯下身,凑过来查看。泽恩迅疾出手,左右两把骨刀在男人颈部交叉划过,血立刻喷射而出。泽恩忙张大嘴,连灌了两口,顿时有了力量。
那男人则晃了晃,栽倒在树枝间。
泽恩急忙爬起来,在那男人腿上飞快地割下两大块肉,塞进皮袋里。又急急割下一块,用嘴叼住。随即抽出绳石,甩向旁边的一棵树,飞速荡了过去。身后传来各种响动,血气引来了很多人。
他不敢停留,在树枝间不停荡跃,远远逃离了那里……
第12章 惊骇
摩辛很快就遇到地上最大的危险:夜兽。
第一次远远听到夜兽的嘶叫声和奔跑声时,他惊得几乎全身凝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直到那声响快要逼近时,他才惊醒过来。
除了逃上树,没有任何其他逃生的可能。然而,他太矮,接连跳起来,都始终触不到头顶的树枝。
夜兽群越奔越近,他慌得心几乎裂开,绕着那棵塔奇树,急急抬头找寻,终于找见一根低垂的树枝,忙跳起来,攀了上去。
这时,夜兽群已经奔到了树下,幽绿的目光纷乱闪动,嘶叫声几乎震破耳膜。一头夜兽纵身跃起,向他扑咬过来,利爪划破了他的小腿。
摩辛从来没有这么惊骇过,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全然忘记一切,攀着树枝,拼命向上逃。一直爬到树顶,他才抱紧树干,紧闭双眼,浑身剧烈颤抖,牙齿不住打战,喉咙里发出无法抑制的怪异声音。
那群夜兽离开很久后,他才渐渐缓和下来,抱紧树干的双臂却已经僵住,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从树上松开。
那之后,他再不敢到地上去了。
然而,树上的危险并不亚于地上,树上除了人类,还有树鼠。
树鼠的身体只有小小一团,常躲在树叶背后、枝杈凹处,极难被发觉。趁人睡着时,它们才会小心出动,并且知道避开人身上皮肤裸露处,只沿着人穿的兽皮、绑的皮绳爬。
它们平常各自分散,并不聚在一起。然而,只要有一只上身,哪怕只轻咬一口,其他树鼠立即能感应到,迅速从各处聚集过来。转眼,便是数百只,爬满全身,很快便会把身体啃得只剩光骨架。
黑森林的幽暗树枝间,这小小的兽类才是最强者。
对于树鼠,摩辛根本没有其他办法。一旦发觉一只,只能立即甩掉,并迅速逃开。
然而,有一回,摩辛由于太累,不由得睡着了。手背一痛,他忙睁开眼,见一只树鼠爬到他手背上。而四周树枝间,到处传来簌簌声,无数树鼠已经纷纷奔来。
他忙甩掉手背上那只,没等爬起身,十几只树鼠已经沿着他两腿两臂爬上了身。他慌忙抖动身体,树鼠的脚趾钩牢在兽皮上,根本甩不掉。他只能用力一蹬脚底的树枝,把奔聚过来的其他树鼠震落了许多。随后纵身一跳,攀住前面的树枝,连连飞荡,逃离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