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至于——罢了,公司都这样说的话,我再表达不满就是我的不是了。”美男子突然将目光投向和夫,说:“你是叫杉下吧?”
“是的,请多多指教。”
和夫再次行礼,对方却突然说:“约会的时候最好避免选择居酒屋哦,必须要护送女士去更为浪漫的地方。如果一开始就被认为是土包子,那损失可就大了。”
“啥?”和夫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什么鬼……这男的突然之间都说了些什么啊——可和夫没能找到适合回应的话语。
“呀,出现了呢,老师的千里眼。哈哈哈,杉下君,你吓了一跳吧,看来老师又猜中了呢。”河坂部长露出了夸张的谄媚笑容。
到底是怎么回事?和夫一头雾水。确实,和夫曾邀请过女孩子去居酒屋。他认为,就算选择了不合时宜的约会场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是,这个男的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呢?是某位同事事先悄悄告诉他的吗?可从河坂部长的反应来看,他似乎是一眼就看破了的样子。但这种事情是如何知道的呢?
部长毫不在意仓皇失措的和夫,仍然将谄媚的笑容挂在脸上,说:“老师,请揭开谜底吧。这一次也是您出色观察的成果吧。”
“不不,很简单的。”
美男子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动,舌尖发出了“嘁、嘁、嘁”
的声音,作为否定手势的补充。外国电影也就罢了,可在日常会话中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毫不犹豫地做出这种装酷的动作。和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次也像往常一样,我只是通过简单的观察推导出了结论。”美男子对和夫置若罔闻,对河坂部长说道,“首先是他的衬衣领口和袖口的熨烫方式——仔细看就会知道,这是在洗衣店处理的。如果是在家里洗的,不会像这样把每个纽扣的位置都熨烫一次。此外,他后颈处残留的头发有些显眼。从这两个事实我猜测,杉下君会不会是一个人生活的单身汉呢?如果是跟家人一起生活,衬衣是不会送去洗衣店的,母亲应该会帮他洗。如果他身边有女性照顾他,应该会提醒他自己看不到的后颈处有头发吧。从年龄上来看,距离结婚后的倦怠期还为时尚早,夫妇两人的关系还不至于冷淡到太太对他的仪表漠不关心。所以,他是觉得洗衬衣麻烦才送去洗衣店洗的,并且身旁也没有女性关心他的仪表——换言之,他是一个人生活的单身汉。”
美男子口若悬河地说着。部长听得津津有味,和夫则只有哑然的份儿了。
“接下来是西服的第二颗扣子,线已经松开,扣子都快掉下来了。领带上有一条大大的褶皱,鞋子虽然不太脏,但似乎没怎么擦拭而失去了光泽。从这些细节可以推断出,他是一个对服装不讲究的钢铁直男,而且不讲排面、性格正直。此外,河坂先生之前提到过,‘世纪广告’给的薪资绝不算太高。从他外表二十七八岁的年龄来看,与女士约会恐怕是以结婚为目的的。从他正直的品格也可以得知这点。这样的人在约会时会选择什么样的地方呢?这里我进行了一些猜想,大概不会为了讲究排场而把女士带去高级餐馆吧。这位女士有可能会成为被托付了家庭开支的结婚对象。为了让她看到不加粉饰的真实自己,为了让她知道自己囊中并不阔绰,会不会就选择了朴素的居酒屋呢?我就是如此发挥了想象力。对于钢铁直男来说这是一种常见的想法:比起逞强搞些面子工程,不如从最开始就展示出自己的性格,以人品取胜。于是我便推测到,他也一定会以这种想法来行动。看来我是猜中了啊。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但权当是我小小的忠告吧。”
“哎呀,太精彩了,在下佩服。”
河坂部长不禁激动得鼓起了掌,和夫还是一声不吭。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意想不到地吃了他一记先发制人的重拳,和夫只能茫然自失。美男子对和夫抛出了一个满怀笑意的眼神,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搭档了,让我们好好相处吧。”说完他站了起来,个子十分高挑。然后,就像魔术师掏出花束一样,他递过来一张名片。
“今后就拜托你了。”
纤细柔软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上面写有美男子的名字。
观星家 星园诗郎
这就是和夫与星园的初识。
注释:
[1]普鲁塔克(约46年—约127年),罗马帝国时代的希腊作家。公元前的说法疑似作者的误记。


第3章
【和夫与星园一起出差。本章对“观星家”这一奇特的职业进行了说明。和夫在车里得知本次工作的内容。】
“当然,我并不会觉得这是一种荒诞不经的梦话而嗤之以鼻。不过,我对那种试图解开UFO和外星人之谜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共鸣。比起思考外星人之谜,我们更需要去思考高深莫测的宇宙之深邃,比起赞叹UFO的秘密,我们更需要去赞叹星空的美丽,我认为这才是更重要的。对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来说,最为必要的正是用心倾听星星的私语,并真心爱戴这份美丽。徜徉于遥远的群星世界时,星星便用它们的美丽洗涤着我们的心灵。正是这种浪漫——”
仅仅读了这些后,和夫就闭口合上了书。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厌恶感觉再度袭来。通篇都是甜腻的废话不断重复,真是一本让人作呕的书。
这是星园诗郎所著的《仰望夜空的星辰》。书的封底上过于显眼地印着那位美男子的大头照,照片上的他正散发着清爽的笑容。昨天,和夫跟星园本人碰头后在回家的途中买了这本书,翻开每一页都是一个样,让他很是烦躁。像现在这样随着电车的震动快速翻看这本书则更让人感到不舒服。此时,特快电车刚刚离开所泽。
“这本书不好看吗?”
坐在旁边的那位封底照片里的美男子突然转过身来。镜面加工的墨镜很适合他,简直就像好莱坞的影星一样华贵。
“啊,没有的事。”
和夫咕哝地回答着。他以为星园是在欣赏车窗的风景,所以有所大意了。对方是看到他合上书后狠狠地皱眉了吗?
“对你来说或许是有些无聊,这本书的主要受众是年轻的女性读者群。”星园的半边脸上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容。
“啊,是这样啊。”
“不过似乎也有不怎么年轻的女性在读。”
“啊,原来如此。”谈话的气氛怎么也起不来,和夫姑且像是跟班一样小心翼翼地说,“对了,要不要我去买杯咖啡?”
“不用了,谢谢。”
星园装酷地将墨镜摘了下来。这种装模作样的态度还算有模有样,但这只让和夫觉得毛骨悚然、烦躁不安:都三十多的大男人了还耍什么帅?
“我们要坐到终点站,你要是困的话可以睡会儿。”星园说完便在自己的脸前竖起一根手指并指向天花板,不知道他这姿势是什么意思。
“啊,嗯。”和夫应道。星园又将目光投向窗外。
和夫这次为了不让他发现,偷偷地皱了个眉,将身体倚靠在了座椅靠背上,悄悄地侧眼观察着从昨天起便成了自己主子的这个人。他端正的侧脸如同大理石雕塑一般,半睁着双眼,注视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
观星家,星园诗郎。这个称谓让人不明所以,但应该是日本独一无二的文化名人吧。他赞叹着星辰之美,谈论着夜空,出了书和录影带,在面向女性读者的周刊拥有占星专栏。著作有《星空的浪漫之旅》《致美丽的群星》《向夜空的宝石伸出双手(随笔集)》《夜间飞行》等,原创录影带有《星园诗郎的星日记》《星园诗郎的浪漫星教室》《星园诗郎的占星·视频版》等,题目中连续出现自己的名字,就跟街头的选举演讲似的。他活跃在电视、广播以及演讲领域。他的工作便是凭借着甜腻的肉麻话的堆砌以及外国模特都自叹不如的容貌,让全日本的女孩和大妈们为之沉醉。自从几年前出道以来,他依靠着奇特的人设和突出的美貌,现如今已赢得了不错的人气。他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但在此之前的经历却被覆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星园诗郎的履历上如是写道。
说白了就是个可疑人物。
当然,和夫之前也知道这是“自家商品”,但却没有想过居然会有这么可疑的家伙。简单地说,他就是个能说会道的骗术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自恋狂。说好听点是牛郎店的小哥,说难听点就是婚姻诈骗犯之类的人。这家伙哪是什么文化名人啊,别开玩笑了,充其量只是个文化偶像而已。他那飒爽的英姿在女性群体中相当有人气,嫉妒之情让世上大多数男人对他的评价都跟和夫不相上下:恶心得让人嗤之以鼻。在男性观众眼里,这位文化偶像的形象颇为恶劣。尽管如此,最近连餐馆的店主或寺庙的住持都在做些冒牌演员的活动,如此粗鄙之物竟也能成功地赚钱,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不但出版物接二连三地再版,还被各路电视台演播厅争抢。真不知道这个世道是怎么回事。
和夫深切地体会到:被任命为这种无法理解的文化偶像的跟班实在是我的不幸,我是造了什么孽才非得成为这种家伙的跟屁虫不可啊。虽然对外公布为履历不明,但据公司的机密情报显示,他之前似乎是自由作家。不管是自由作家还是文化偶像,都不是个正经人。
唯一让人宽心的便只有“蟑螂”社长所说的“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让你回制作部”这句话了。好想快点摆脱这家伙然后回到制作现场去。热度要多久才能冷却啊!余热大致消去不就好了嘛。
和夫想了很久,沉默的气氛却越来越让人痛苦了。虽然被告知可以睡一会儿,但自己毕竟是可怜的跟班,还没有神经大条到能够随意打盹的程度。
“请问——”和夫含混不清地向身旁的大理石雕像说着。他对河坂部长那种随随便便叫“老师”的称呼方式有些抗拒。虽然必须得干脆果断,但和夫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意气用事:这种家伙才不是什么老师呢。
“嗯,什么事?”星园那棱角分明的面庞转了过来。
“能否告诉我今天出差的目的呢?我还一点儿都不知道。”和夫小心翼翼地说着。成为跟班的第二天就被突然命令要出一晚的差,这让他有些慌里慌张的。他被告知在下午乘上池袋发车的西武特急就行了,却并不知道目的地。
“哦,这个嘛,还是让你知道个大概吧。”星园露出了文雅的微笑,将身体稍稍靠向和夫,“在这前面的埼玉县深处有一家经营不善的汽车露营地,而将此地新买下的开发商则委托了我。”
星园的声音跟在电视里一样深沉而恳切。
“这名开发商致力于招揽新的顾客,希望我能对宣传有帮助,便问我能否住一晚来感受一下当地的气氛,好给他们提供参考意见。那里地处深山,听说星星非常美丽。”
“也就是说,想让您当形象代言人吗?”
“就是这么回事。”星园落落大方地笑了笑,说,“啊,你之前参与过广告制作,是那方面的专家呢。”
“嗯,算是吧。”
“这就对了,你的意见也值得采纳。”
“噢。请问您也会接形象代言人之类的工作吗?”
“嗯,这类工作报酬不会太高,平时我都不接,但委托人跟我们社长有些关系,我也不好拒绝。不过嘛,这份工作很轻松,只是接受一晚的招待,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需要做。”星园将食指竖在自己的脸前并指向天花板,又摆出了那个意义不明的装酷姿势,“最近这段时间我有些工作过度了,刚好可以休息一下。你也当作好好休养就行了。”
星园轻轻摆了摆指着天花板的手指后,再次将目光投向外面的景色,之后便不再开口了。
和夫只好带着不太明朗的心情呆呆地坐着。当作休养——吗?从刚才的语气来看,他似乎也知道和夫殴打课长助理的事了。是河坂部长告诉他的吗?不过,他是出于好意才不打算问事情的来龙去脉的,还是说他对和夫的事并没有兴趣呢?罢了,都无所谓啦,反正自己也是地位低下的跟屁虫而已——和夫莫名其妙变得卑微起来,这种感觉无法抑制。
度过了不算太开心的车内时光后,电车抵达了西武秩父站。听说要在这里换乘本地的线路。
和夫费劲地背着住一晚上所需的行李,跟在星园身后穿过了车站。这里跟市中心不同,气温相当低。和夫与早早来滑雪的学生们擦肩而过。年轻的他们身着原色的服装,脸上绽放着笑容。老实说这让和夫很是羡慕。他这边则是跟小白脸老兄的二人旅行。
秩父铁道御花畑站就在西武秩父站的旁边,这站名还真是富有田园诗的韵味。和夫在星园的带领下前往这处有着悠闲名字的车站。虽说是见习,但毕竟也是经纪人,如此一来总觉得身份有些颠倒了。不过也罢,只是跟班而已,跟在他身后就行了。
本地的御花畑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可爱车站。车站是木质的,散发出一种老电影中的氛围。电车是两节车厢编成,地上则铺着现代风格的木质地板。像玩具似的列车悠闲地前进着,窗外的景色也是山丘和田野。星园舒适地眯起眼睛,入迷地欣赏着恬静的田园风光。和夫也模仿他,眺望着收割之后一片片萧索的水稻田,看着看着,他的大脑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了“离京”这个词。降职纪念离京旅行,与小白脸同行的荒村之旅。和夫的心情越来越低落了。
列车咣当咣当地经停了影森、浦山口、武州中川等几个车站,几乎都没有人下车。终于快到第五个停靠站——小原之台站了,星园站了起来。
“我们就在这儿下车。列车旅行果然不错啊,好满足。本打算开车来的,还好坐了电车啊。”星园似乎是充分享受了恬静的景色,脸上的神情很是愉悦。
走出车站,面前是一片空荡荡的宽阔广场,给人直接的印象就是“空空如也”。广场上凹凸不平地铺着沥青,孤零零地立着巴士站牌,煞是冷清。对面是一家不知道有没有在营业的餐厅,旁边则是一家不知道有没有开着的杂货店,再旁边就是一家根本不像在营业的干货店,颇有乡村风味。从池袋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就到了这种地方,看来日本还是很大啊。
“度假村主人约好在这里接我们。”星园将旅行包放在脚下,瞄了一眼手表,缓缓地环视周围,说,“差不多快到时间了。”
站在乡下的车站前,长围巾耷拉在脖子前,大衣随着风翩翩起舞,这姿态仿佛就像文艺片中的一幕似的。
罢了,确实是帅气的。和夫压抑着内心的抑郁,四处张望周围。现在离下班放学的时间还早,几乎没有人影。
只有一个在等人的寒酸中年男子倚靠在车站的柱子上,心不在焉地仰望着天空。年龄约莫四十岁,身材矮小瘦削,面庞总让人觉得不像是人类该进化成的样子。男人冻得缩着肩膀,手臂稍稍有点长,使得全身的比例不太协调,有些像猴子。咳,在哪儿见过这张脸呢?和夫就这样看着对方,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便拿起身旁的背包向这边走来。男人宛如人猿的那张脸上并没有亲切的表情,散发着忧郁的氛围,总让人觉得有些阴暗。可疑的家伙啊,真让人不爽——正当和夫稍稍戒备起来之时,星园嘟囔道:“啊,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