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本名叫着“刚毅”如此勇武之名的樱木,正喝着看上去就很甜的可可,和名字的形象相去甚远。他双手捧着一个大大的马克杯,一口一口地精斟细酌着。即便如此日常的姿态,也宛如画中人一般优美。银丝微露的他,精致姣好的容貌却无半点衰减。
“好了,请用。”
村上把咖啡放在吧台上,满接过它,走到仿佛固定脚炉的圆桌旁。桌上已摆好了早饭,烤过的面包散发出阵阵芳香。尽管满一般早上都吃米饭,但也并不像长谷川那样如此执着于自己的习惯。
“尾羽还没起来啊。”
坐在正对面的长谷川,看着满说道。满马上明白他指的是麻美。
“你说的是我吗?”
从厨房走出来的村上,特地拍了拍满的肩膀说道。满抬起头看着她,那张圆鼓鼓的脸庞早已不再年轻,仿佛写着“老阿姨”三个字。
尾羽和阿姨㊟。因为被人开过太多次玩笑,满现在已经不觉得好笑了。这个冷笑话估计是他们年轻时称呼麻美的惯例。可麻美现在真的已经到了老阿姨的年纪,对这个笑话也没办法轻松笑出来了。话虽如此,也不可能就这么愣着,满只好应付地笑了笑。
㊟“尾羽”在日文的发音为“oba”和阿姨的发音一致。
和昨天晚上一样,长谷川与樱木都没什么反应。只有村上一个人勉强聊着天,但也根本没人听进去。
“待会儿吃完了麻美还不出来,我就去叫她。得让她出来收拾拾。”
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满赶紧打了个圆场。只是满还是有点担心,这么长一句话对方能否理解。
“嗯……”
村上含糊地点了个头,坐了下来,刚才的笑容已消失无踪。
满决定赶紧吃完,去叫麻美起床。不知为何,其他三个人都一副紧张拘束的样子,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大家都互相回避着对方的视线,一心只放在面前盘子里的早餐上。虽然他们并没有对满摆出臭脸,但想要聊几句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伴着咖啡吞下最后一片吐司,满轻轻点了个头,站了起来。时针经指向了九点。
满站在麻美房间前,轻轻敲了敲房门。他敲了两三次后,等等看麻美是否来开门,然后再敲。因为满听不到房间里是否有响动,所以每次叫麻美起来,都只有不断重复这一动作。
“有点奇怪啊。”
被人拍了拍肩,满回头一看,只见村上脸色发青地站在那里。估计是房间里没有传出一丁点响动。
“难不成……”
满有种不祥的预感。麻美那些可疑的举动,开始不断浮现出脑海。
坐着的两人,也神情严肃地走了过来。这大事不妙的气氛,就好像预料到有事件发生一样。
满拧了拧房门把手,门被锁住了。如果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是同一构造的话,那这间房的锁应该也只是扭动圆头把手就能打开,并不复杂,要破门而入应该也没那么困难。
大家都来敲门,拧了拧把手,但房内没有任何反应。虽然听不见声音,但麻美似乎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外面这么吵还能呆在房间里,只能说明她处于无法回应的状态了。
“在破门之前,我们先绕到外面看看吧。”
比起读唇语,满倒是通过长谷川指着外面的手势领会出了他的意思。身体轻盈的樱木,率先走向了玄关。
满赶紧跟在他身后。连长谷川也晃着他那宽大的身子,一起跑出来。村上自然也跟着过来了。
山庄外洒满了朝阳的光辉,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平和洒向大地的阳光,根本无法让人将事件与之联系到一起。
第一个冲出去的樱木已经来到了窗边。身体就是演员的资本,和晨练时感觉到的一样,樱木即使稍微跑一下,也依然气息平稳,一定在平日里就没少锻炼。满也马上追上来,尝试打开窗户。但窗户和房门一样,也被锁住了。
“那是……”
窥探着房间内部的樱木动了动嘴唇。这才跑过来的长谷川也喘着粗气,仔细辨认着樱木手指的方向。
因为拉着窗帘,房间的状态并不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或许是因为还亮着灯,可以依稀看到一点影子。
“那、那是人吗?”
长谷川神情害怕地望向这边,小心翼翼地确认道。浮在房间半空中的影子,的确像个人。
若是人的话,那就是脖子被吊起来的状态。难不成是麻美自杀了?
村上试图打开窗户,当发现窗户上了锁之后,便用手敲了起来。但窗户似乎采用的是强化玻璃,这点力度是无法敲碎的。
“还是撞门吧。”
长谷川指了指山庄里面,开了口。只有一个圆头锁的房门,应该比较容易撞开。
这次满领头,先回到了山庄里面。由于平日里运动不够,只是来回这么跑一圈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但现在不是在乎这些事情的时候,满只想尽快确认麻美的安危。
房门是朝内开的。只要用身体去撞,应该能撞开。房间门和玄关的大门不同,并没有那么结实。满在他瘦弱的身体里集聚起力量,用肩撞向靠近门锁的地方。
由于走廊比较狭窄,没有太多空间助跑。尝试了两三次之后,?没有什么进展。这时候,樱木回来了,长谷川也拖着他那沉重的身躯跑来了,后面紧跟看扬着下巴回来的村上。
三个男人一起撞,房门总算有点松动的感觉,可能金属锁舌已经受力弯曲了。满和其他二人齐心协力,又再次重重撞向房门。重复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把门撞开了。
满因为力量太大,差点往前扑出去,赶紧稳住了身子。而控制不了加速度的长谷川则一下子摔倒在房间中央。同样站住的樱木已经往上方看了过去,那里果然是被绳索吊住脖子的麻美。
下一秒,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视线突然模糊,眼前的景象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已无从判断。
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满,只想着先把麻美放下来。现在放下来说不定还能救活,再不赶紧的话……
长谷川那宽大的身体一下子抱住满,阻止了他。虽然感觉上就像被一个柔软的橡皮球抱住,但其力量却强大得难以反抗。
“尾羽已经死了。”
也不知道长谷川把这句话重复了多少遍。满注视着麻美面目全非的模样,完全没意识到长谷川说了什么。
不觉间,村上也进入到屋内。看到她噙着泪水的双眼,满终于被拉回了现实中。
“为什么会……”
麻美玲珑的身体,仿佛更加瘦小了。昨天那些奇怪的举动,都是因为早已做出自杀的决定了吗?
面对满自言自语的提问,没有一个人回答。满也不想听到任何一个人的回答。
被吊在梁上的麻美,光是这样就足以让满痛彻心扉。还没来得及打开麻美的心门,麻美已经去到一个他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了。
“我们报警吧。”
长谷川说着,手臂的力量却没有放松半分。这早已超出冷静的范围,可以说是无情了。
村上缓缓地退出了房间。樱木则哑然失色地一直呆立在尸体前。
“竟然是遗书?”
为了检视尸体,把尸体放下来时,这一句传进了矢野治雄的耳朵。停下手中的活儿扭头一看,内田警部补正拿着一张软盘说道。
这是书桌上的东西。矢野还清楚地记得,它和盛有饮料的杯子并排放在一起。
书桌上还放有一部可携带的小型打字机,是比笔记本电脑更迷你的式样。
“快看,就在这里。”
听闻这一声,大槻警部接过软盘。现场勘查工作暂时中断,矢野也凑了过来。手指指出的有问题的文字很难辨认清楚。但这上面除尾羽麻美的名字以外,的确写着“遗书”两个字。
“这什么鬼画桃符呀。”
上面的笔迹就像才学写字的小孩子一样歪七扭八。内田警部补也用力地点了点头,赞同矢野这过于直白的感想。
“所以我们才一直都没注意到。”
其实刚到现场,大家就都看到了这张软盘。但因为没人能一眼认出上面的文字,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软盘里还藏着遗书。
“那就赶紧先打开看看内容吧。”
说着,大槻警部将软盘放进了打字机内。不仅矢野,小林刑事和其他同事也暂停的工作,齐齐看着打字机的画面。
矢野仔细阅读了软盘中的文字。内容并不长,只是非常简洁平淡地叙述了自杀的动机。
遗书这个东西,到底要怎么写,其实我苦恼了很久,
不过,为了我死去之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还是必须留一封遗书说清楚,我是自绝性命,并非死于他人之手。
我不会啰啰嗦嗦写太长,这样读起来也很费劲吧。
我自杀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我儿子在半年前因意外事故去世,他和女朋友去湖边玩,坐上游船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二是我已经患上了胰腺癌,在因为儿子的过世而以泪洗面的日子里,我自己的性命其实也只剩下三个月了。
从我被邀请来这个山庄参加聚会时,我就已经做出今天这个决定,难得大家一片好心邀请我,非常抱歉。
那么就此别过吧,真正意义上的告别。
永别了。
尾羽麻美
“这可得立即确认清楚比较好,要开始问话吗?”
大槻警部回过头,用郑重的语气问道。然而为了完成现场勘查,验尸官望月伸彦的眼神似乎想要先把尸体放下来。
“不,我和野崎去整理问话吧。”
内田警部补边将遗书的要点记在笔记本上,边回答道。不仅尸体的实体调查,现场取证也还没有充分完成。
“那就拜托你了。”
大槻警部十分自然地低下了头。矢野还记得自己曾对他谦恭的态度大惑不解。尽管内田警部补年纪稍长,但在警察的世界,等级才是绝对的。而且,即使是面对比自己年轻的部下,大槻警部也从未失过礼数。
“我们走。”
内田警部补做完笔记,取出软盘,带着野崎刑事向客厅走去。
矢野再次回到了放下尸体的工作中。尸体本身体型娇小,体重较轻,放下来并没花费太大工夫。
不知是不是作为装饰,室内天花板上横设有一根坚实的房梁。讽刺的是,房梁的高度也正是适合上吊的高度。矢野他们先从下方撑住尸体,再用剪刀把绳索剪断。不管是固定在房梁上的绳结,还是套在脖子上的绳结,打法都是单套结。
尾羽尽管并不年轻,但从她的长相不难看出,生前一定是位美人。将尸体横放在床上后,望月验尸官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检查。小林刑事去寻找屋外的线索了,矢野则走到了正调查房门区域的大槻警部身边。
根据了解到的发现尸体时的大致信息,现场为密室状态。这个房间的出入口只有房门和窗户两个地方,且这两个地方都从内部锁住。大槻警部好像正在确认这一点。
“没有任何痕迹呢。”
大槻依然用郑重的口吻说道。估计是查了下有没有从外部通过机械方式上锁的痕迹吧。
“没有问题吗?”
看着锁舌已经弯曲的房门,矢野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话语来回应。想要达到能立刻作出机敏反应的程度,矢野在搜查课的经验还差了那么几年。
门锁很简单,只需转动圆头锁把即可。转动九十度后,锁舌就会插入锁槽,房门即被锁住。金属锁舌的弯曲是撞门时的力量导致的。从弯曲的样子来看,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没有楔入大头钉之类东西的痕迹。房门和门框之间,意外地没什么缝隙。”
房里的大多数物件都是木制的,所以确认起来并不困难。房门周围,不管是里面还是外面,都没有一处大头钉的钉孔。
“看来没有使用机械的方法。”
大槻警部得出了结论。
“也就是说,是正常从房内锁上的。”
矢野摆弄看房门,自言自语道。
“虽然还需要更详细的调查,但估计不会错。”
大槻警部回答着,向窗户走去。房门周围似乎已经没什么可调查的了。
一拉开窗帘,耀眼的阳光洒进屋内,房间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窗户是以正中为轴进行开合的设计,通过手柄来上锁。窗户相当牢固,光是用手推动感觉能把骨头折断。而且这里的窗户即使全部打开,其宽度也很难让一个人通过。
“这边也似乎没什么异常呢。”
大槻警部边看着窗外边说道。地面非常硬实,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从上锁的状态来看没什么问题是吧。”
矢野又和刚才一样,只是随声附和道。房间是密室状态的情况下,又找到了遗书,那自杀的可能性就非常高了。
“不管是窗户还是房门,都是从房内正常上锁的,我觉得这一点应该没有错。”
一直都十分谨慎的大槻警部,竟难得如此肯定,看来是对这个判断相当有信心了。
房间里鉴定科的工作人员们还忙着采集毛发等细微的物证。为了不妨碍他们工作,矢野赶紧关上了窗户。此刻的窗外青山连绵,万里无云。为了留住这一美好,矢野特意没有拉上窗帘。
在进行现场勘查的同时,尸体的检查也大致过了一遍。矢野跟着大槻警部,又来到尸体旁。
“尸体休在解剖后,我们会提交详细的报告。但从现阶段来看,似乎并非单纯的上吊身亡。”
望月验尸官脸色阴沉,有些犹豫地说道。
“也就是说,并非自杀?
大槻警部直截了当地反问。
“请看死者颈部的这些绳印。不仅是向斜上方的,还有直接向后的对吧。”
缠在脖子上的绳索,已经稍微松开了些。看上去十分痛苦的瘀痕,确如望月验尸官所言,朝着两个方向分散开来。
“我想您也应该知道,如果是自己上吊自杀,是不会出现这样的走向的,应该只会留下朝斜上方的绳印。”
“也即是说死者是被某人杀害后,再被吊起来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望月验尸官没有完全肯定。
“但至少有可疑之处是吧。”
“是的,从皮下出血的状态来看,造成这两条绳印的时间非常接近,朝向颈部后方的这一条,和绞杀的绳印一致,极有可能是他杀伪造成自杀。”
“伪装啊。”
大槻警部回应着,开始观察起绳索来。他似乎对打结的方式很感兴趣。
“这个是……”
“推断的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零点到两点之间。等尸体解剖后,时间范围能再缩小一些。”
听着望月验尸官的意见,矢野边点头边记笔记。而大槻好像被绳索上的少量污渍吸引住了。
“另外,死者还有可能服过药品。我认为可能是安眠药或者镇定剂。”
“这个杯子有交给鉴定科那边吗?”
大槻警部回过头,指着桌上的杯子问道。
“有,一到现场就马上交给他们了。”
矢野充满自信地答道。
“请你把这条绳索也送去鉴定科,拜托他们分析一下这个污渍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