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横山女士的行李中并没有手套,也没有理由需要特意戴了它行事。所以,将报纸卷成筒状,使用吸尘器的人,就是不想留下指纹的凶手。”
“原来如此。”
虽说不上佩服,但长谷川也不禁点了点头。事件的轮廓似乎已逐渐清晰。
“还有,贴在桌子与墙壁间的纸张,虽然被扔在了垃圾箱里,但它们上面也没有检测出横山女士的丁点指纹。换句话说,撕掉这些纸张的也是凶手。”
听大槻警部这么一说,长谷川想起了自己在横山房间里见到的景象,那些纸张已经完全泛黄,贴着的透明胶也被扯得破烂不堪。
“综合以上信息,凶手撕下贴在缝隙处的纸张,把横山女士的行李翻得乱七八糟,又在房间里来回寻找,将电视机的天线以及伞骨折弯,甚至跑到厨房和客厅,把长筷、掸子、报纸等带回房间。这中间,他还尝试了一下吸尘器。”
长谷川不得其解。
“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了取回那块金属牌。我们已经查到墙壁和桌子的缝隙间有一小枚的金属片,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刻有持田名字的金属牌,没想到能在这里找到,长谷川赶到不可思议。金属牌不是应该在那次的事故中,一起沉入了湖底吗?
“凶手应该是想把掉落在缝隙里的金属片取出来带走,尽管目前还无法确定真凶是谁,但这一线索能帮助我们大大缩小凶手的范围。
这么一想,凶手的行动的确都是围绕着如何取出金属牌的各种手段进行。因为掉在了缝隙当中,所以凶手撕开了填充纸张,还在各个房间寻找各种捞取工具。横山的行李包、房间、客厅和厨房,都留下了相应的痕迹。吸尘器因为吸管太粗,音量太大,所以只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收集的细长状物体,折弯伞骨和电视天线,把报纸卷成长条状,都说明了这一目的。
“听说那个金属牌是以前大家一起制作的钥匙扣的一部分?”
“啊……是的。”
虽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但春眠会以前曾制作过钥匙扣作纪念品。就像定制同款T恤或马克杯一样。所谓钥匙扣,也就是在小巧的金属片上,用罗马字母刻上各人的名字,再套上一个圆环这样简单的小玩意儿。每次聚会的时候,就以此作为会员证互相展示,在持田遭遇那场事故之前,大家都将其当作一个玩耍的小道具。
“那么,我想请问一下,您知道这块金属牌的主人是谁吗?”
大槻警部继续用平稳的语气问道,态度彬彬有礼。
从现在的问话来看,警察似乎认为金属牌是凶手的遗留物。也就是说,如果知道金属牌的主人,也就知道了杀害横山的凶手。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发生意外事故时,持田应该是将那个钥匙扣带在身上的。我一直以为那个钥匙扣跟着一起消失了。”
长谷川老实回答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不管是之前的事故,还是现在的案件,都没有任何必要隐瞒。
“那可以请您详细讲讲那个钥匙扣吗?”
“好的。持田遭遇不幸后,我们就将大家的钥匙扣集齐,装在用纸制成的小船上,然后放入湖中,以示追悼。”
“嗯,很文艺的追悼方式呢。”
“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轻,也比现在天真。”
回过神来,长谷川有些不好意思。现在的高中生都不会这么感伤了呢。
“大家都很赞成这一提议,拿出了自己的钥匙扣。毕竟也没有人真拿它作钥匙扣挂着钥匙。然后我们找了一下持田的钥匙扣,当时就少了他的。”
“你们确定他旅游时带来了吗?”
“确定,因为大家都是亲眼所见。我们还翻了他的行李包,又请他的家人帮忙寻找,还是没有。所以我们就想他或许是一直贴身带着它沉入了湖底,于是便把除开他其余六个人的钥匙扣放到了湖中。”
“原来如此。不过,既然持田的钥匙扣实际出现了,不就说明是有人拿了吗?”
面对大槻警部巧妙的诱导提问,长谷川没有回答。彬彬有礼的态度下,却是个不好惹的厉害人物。
如果给出肯定的回答,就等于认同凶手即在春眠会当中。毕竟持有这块金属牌的人就是杀害横山的人。
“会不会有两块或更多相同的金属牌呢?”
见长谷川不予作答,内田警部补又重复了一次问题。那锐利的目光,仿佛一头正瞄准猎物的猛兽。
“不……”
“钥匙扣这种东西应该不会还有备份吧。”
“是的。”
“也不大可能为了这次事件,刻意准备两块相同的牌子吧。”
“这个嘛……”
“也就是说,我们在缝隙里找到的金属牌就是持田公彦的东西,只要调查一下制作的地方,应该就能确认。”
这就完全是威胁了。那个钥匙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东西了。不说店还在不在,连工匠是否活着都要打一个问号。就算经查找到了,人家还能记得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东西吗。
“换句话说,在那场意外事故时,要么是持田提而把钥匙扣给了凶手,要么就是凶手偷偷从持田的行李中将其取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为了把七个人的钥匙扣都放入纸船里,我们一起寻找过了啊。”
“这可就不好说了,万一有人想把它留作纪念呢。”
内田警部补的追问冷酷无情,毫不客气。
“可是怎么就能判断这块牌子是凶手拿着的呢?搞不好是横山拿了呀。”
尽管长谷川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但还是不死心地反驳了一下。横山她光是对持田的名字就表现出那样不适的态度,拿着这块带名字金属牌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我们不是说这块牌子绝对就是凶手拿着。只是凶手为了拿回这东西费这老大劲,再加上金属牌上残留的指纹,我们认为这样的判断并无不妥而已。”
大槻警部代替威严的内田警部补回答道。
“指纹?”
“是的。我们从掉入缝隙的金属牌上采集到的清晰指纹与横山女士一致,而且是在擦拭得一干二净后残留的唯一指纹。”
长谷川并不太明白这一线索的意义。讯问时间过长,长谷川的脑子似乎停摆了。
“请您想一下金属牌为什么会掉落在那种地方。主人可是专门在桌后贴好纸张以防物品掉入。虽说长期经受日晒,纸张有些脆弱,却也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在桌子与墙壁中间,我们就只找到了这块金属牌。”
这么说来,的确有些不可思议。既然缝隙里贴上了纸,即使不小心掉了进去,也不该完全掉到桌底呀。
“所以,这应该不是凶手不小心掉进去的。按照正常情况,是不会有掉入桌底的事的。而且,清晰的指纹状态,也证明了这一点。要拿住那么小一块金属片,指纹不可能没有重合。如果是横山碰过金属片后,凶手再拿过去,那么牌上应该呈现出凌乱的指纹。”
“也就是说,横山是最后一个接触这块金属牌的人。”
“对。那么,我们就只能推理是横山故意让它掉到缝隙里,或还是使劲把它扔进去的。从桌子周围的指纹情况来看,后者更有可能。
因为那次意外事故的影响,横山甚至患上了酒精依赖症,她一定不想见到持田的名字吧。会做出把金属牌扔掉这样的行为也不奇怪。
“但,如果是横山自己收着这块金属牌,她又何必如此呢,我找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需要把金属牌擦得一干二净后,又扔到空中。而且,凶手又如此拼命一定要拿回那块牌子。所以这块金属应该是凶手的东西。”
大槻警部似乎颇有自信。金属牌属于凶手遗留物品这一点结论,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所以,我才想请您告诉我们持田先生去世后那块金属牌的下落。这关系到本次案件的动机。”
如果是凶手偷拿了钥匙扣还隐藏至今,即可推测其与持田私人关系非同一般。至少,凶手对持田一定怀有特殊的感情。但是长谷川不明白,这个放到现在能成为作案动机吗。不过,横山和山下倒是事故的当事人。
“怎么样?您能想到什么线索吗?”
“没……毕竟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长谷川摇摇头。
“不是事故前后的线索也可以。比如,你有看到过谁拿着这金属片吗?”
“持田出事以后,大家都很少见面了。最多也就是同事聚会上。”
话音刚落,长谷川突然想起了在同事聚会上听闻的关于那场事故的传言,那个时候没太当回事,而现在既然发生这样的案件,长谷川就怀疑传言搞不好是真相。
“你想到什么了吗?”
“嗯……和金属牌没有关系,是关于持田的意外身亡……”
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长谷川的声音越来越小。人都去世了还要遭受流言蜚语,无疑是对死者的不敬,长谷川不太想这样做。
“请讲。万一有什么关系呢。”
“嗯,是我同事聚会上听到的,那个时候我并没太放在心上……”
长谷川支支吾吾地说起来,手在口袋里不停摆弄着等候问讯时听的收音机。
“持田的事故并非我们所知道的那样。那都是活着回来的二人捏造的真相。”
“哦?”
大槻警部的声音听着惊讶,表情却纹丝不动。或许他已经从同样参加同事聚会的村上那里听说了吧。
“当然,我不是说山下和横山就是凶手。意外是真的意外,只是他们俩面对本可以得救的持田,可能故意选择了见死不救。”
“我觉得这从实质上来看就是杀人。”
是这样说。所以我并没有当真。”
“不好意思,打断您讲话,请继续。”
“好的。他们俩声称持田是因为跳入湖中取回船桨,因湖水冰冷而引发心脏麻痹致死,但实际上似乎并非如此。持田当时还活着,而他俩却因为害怕船翻,没有把持田拉上来。”
“这传言听上去跟真的-样。”
“是的。持田在当时也被当作局内的危险分子,不管是领导还是工会都不待见他。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正义感强烈,看不惯歪风邪气,但组织这种形态,本身就有诸多矛盾交织其中。”
“特别是政府部门。”
“那个时候,持田参与了同和行政㊟,好像亲眼看到了政府许多偷奸耍滑的地方,便向领导和工会提出要求进行改善,结果反倒落得被双方排挤的下场。”
㊟为消除村落歧视问题,日本地方政府推出的诸多优先待遇政策。
“管理层就不说了,毕竟工会也无法解决这些问题。”
“依我的小小看法,自从开始劳资协调㊟路线以后,工会比起个人的声音,更容易听取领导的意见。所以,坚持正道但会滋生事情,肯定没有压制无权无钱的个人来得明智。毕竟活跃在工会的那些人,也是为了今后能晋升到管理层。和领导们对着干,只会让自己吃亏。”
㊟指工会与经营者共同合作提升与企业利润,以从结果上帮助劳动者增加工资。
山下等人只是利用了这一点,才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而无法苟同的长谷川,不要说去中央机关了,到现在还只是个区政府的小课长。
“的确,能看清工会本质的人,在集体谈判中会更加有利。”
“没错。所以串通一气的这俩人,正是当时在人事中枢工作的横山,和活跃在工会的山下。两个人都不至于有杀死持田的动机,但如果横山去世,他们肯定也求之不得。毕竟持田不在,对他俩都算少了大麻烦。”
眼瞧领导和工会都不行动,持田便怒气冲冲地嚷着要把真相曝光给媒体,以借助外部力量推动政府改善。长谷川曾劝阻持田,大型报社如何不知,只是不报,持田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也就是说,就算他们没有把持田推下水,但持田跳入湖中抓到船桨后,他们也不会把他拉上来。如此的见死不救,并非没有缘由。”
“是的。”
“原来如此。那这个传言的真伪先暂且不提,如果是对持田怀有特殊感情的人听到这话,应该会按捺不住吧。”
“嗯,我想是的。”
长谷川一边点头,一边对“特殊感情”这个词展开联想。偷藏钥匙扣这一出,除了男女的恋爱之情也再难想到别的。可是,案件发生时村上已经结婚,尾羽则从认识开始就是人妇。这样一来,虽不是男女、也只剩下樱木对持田……
想到这一层,长谷川又回忆起樱木辞掉公务员的原因。尽管长谷川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听说是樱木在科室的旅行中大为失态,严重影响了他的名誉。虽说在春眠会中,长谷川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难道樱木对持田曾膺生情愫?
“长谷川先生,不好意思麻烦您这么久。我能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吗?”
大槻警部的话语打断了长谷川的浮想联翩。漫长的问讯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
“长谷川先生是自己开车到这里来的吧?那您的车上有些什么东西呢?”
出乎意料的提问。长谷川完全想不到这跟案件有什么关系。
“车上吗?这个嘛……后备箱我一直都是特意空着的,所以里面没什么东西。有也就是纸巾一类的。”
“工具箱这些呢?”
“啊,我不太会操作机械。其实来这个山庄我也是拜托樱木开车。我基本上都不怎么用车。”
“原来如此。那你平时会玩高尔夫或是钓鱼吗?”
“不,你看我这体型也不像是喜欢户外运动的吧。”
“那也不会去野营啊,爬山这些咯?”
“完全不会。”
“我明白了。”
说完,大槻警部深深地点了个头,合上了类似笔记本的东西。说着,他向旁边看了看,似乎在问还有没有其他问题,内田警部补摇了摇头。
“那就到此为止,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听到这句结束语,长谷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警察也完成了所有人的问讯,打算收工的模样。
长谷川看了眼手表,已经五点。他并没有返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下楼去了客厅。
“又称身体不好早退了?真拿她没办法。”
村上正对着电话叹气,估计是在确认单位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村上本来嗓门就大,不用刻意竖着耳朵听,说话内容都会自己传过来。而在对下属说话时,村上果然换了一副领导的口气。
餐厅里樱木一脸倦容地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年轻的女记者正在兴冲冲地报道出游的小长假里有多少人出门游玩。
“对哦,今天小长假就结束了。”
对星期几没什么概念的樱木感叹道。请了长假的长谷川也对三连假日没什么实感。
即使是不太繁忙的单位,一般也很难请到长假。这次能够实现,主要是得益于“Refresh休假”制度㊟。工作二十五年,终于换来了连续五天的假期。这次旅行,有不少人就是利用这个假期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