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长谷川还目击了尾羽的事故。万幸尾羽只是无法正常使用两根手指,却已经让长谷川心如刀绞。然而,持田是在事故中失去了生命。春眠会发生的第二次事件,是第一次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悲剧,对长谷川来说影响重大。
但是,横山所受到的心灵创伤,应该远远超过了这一程度。毕竟她和持田乘同一条船出行,是直面持田意外身亡的当事人。
人事工作要处理各色人等的各项事宜,或许有的时候不得不抛开私人交情,执行一些非人性化的措施。在这样的环境下,时间的流逝没有治愈伤痛,反而更加撕开了内心的伤疤。事故所造成的阴影,也j渐渐在不知不觉间间,逐渐侵蚀了整个心灵。
“典子,算了。这个话题就聊到这儿吧。”
村上使劲摇了了摇头,这次脸上带着几分强硬的神情。
“我也不愿再想起持田的事故了。”
长谷川语气平静地说道。这也应该是所有人的共识吧。
“……就是。搞得像我们在为他守灵一样。”
横山慢慢睁开眼睛,不自然地笑了笑,就像是硬挤出来的笑容。
樱木又再次望向了窗外。明月在乌云间若隐若现。
“喝了它吧。”
村上向自己递来一罐啤酒,长谷川干脆地拉开拉环,什么都没想,一股脑儿全喝了下去。
第二天的早上,长谷川下楼时,村上已经在准备早饭了。也就是刚过八点的样子。
随意地打完招呼后,长谷川便向洗脸池走去。昨天沉重的气氛依然残留在山庄里,提不起心情闲聊。
室外已是阳光灿烂,映得郁郁葱葱的绿意愈发明艳。鸟群发出一阵陌生的啼叫,齐齐向远处的山麓飞去。天空的颜色和夏日不同,是澄澈透明的蔚蓝色。还没有消失的月牙挂在半空,仿佛即将与柔软的云朵融为一体。
一边刷牙一边欣赏着窗外的风景,穿着运动服的樱木走了进来,樱木肤白,即使是艳丽的三原色也能轻松驾驭。
“早上好。”
樱木说完这一句,就做起了早操。结实苗条的身材不带一丝赘肉,说是二十几岁也不为过。对于演员来说,身材管理一定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可是,看看自己的肚子,长谷川陷入了对自己深深的厌恶之中。
叹了口气回到客厅,村上已经泡好了红茶。早上来一口热茶,一切才正式开始。
长谷川坐到圆桌边,打开送来的晨报,拧开从房间带下来的收音机,戴上耳塞,开始选台。
“好像有点不对啊。”
村上歪着头说着,似乎也有意让长谷川听到。她正在一件一件确认厨房用品。
“怎么了?”
“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这里和昨天睡觉的时候不太一样。”
村上说着,打开了冰箱门。看来她不全部确认完毕是安不下心了。
“哪里不一样?”
“我觉得摆放的位置不一样,就像晚上有谁来动过。”
村上“咿”地一声关上门,头歪得更厉害了。巨大的声响表现出她内心的不悦。
“我没有乱动哦。”
长谷川取下耳塞,关掉收音机否认道。他叠好晨报,朝村上看去。
“但我不认为是我的错觉。分菜的长筷子也找不到了。”
“我也没碰过。”
从洗脸池那里回来的樱木也一同否认道。他脖子上挂着一条和运动服同样鲜艳的毛巾。
“吸尘器从储物柜里拿出来也不放回去,掸子也不见了。”
“这么说来,我昨晚的确听到吸尘器的声音。但因为只有一小会儿,所以我没太在意又睡过去了。”
听村上这么一说,长谷川突然想起了此事。虽然不知道是几点,但肯定是吸尘器的声音。
“会不会是横山呀?”
樱木坐在圆桌前,提出了横山的名字。
“有可能。”
“你是说典子半夜起来摆弄厨房用具,还开冰箱,开吸尘器?”
“你不这么认为吗?”
村上摇摇头。
“虽说是要问问本人,但我觉得一定不是她。”
“果然。”
长谷川也赞成村上的看法。把这些行为用口头叙述一遍,就知道樱木的推测有多不靠谱。
“算了,等她起床再问问她吧。”
村上说完便继续准备早饭。虽说她看起来非常怀疑,但似乎也没那么想不开。
长谷川自己也经常因为起夜口渴,而下到厨房找水喝。但在这漆黑的房间,的确没有必要去东摸西碰那些自己不需要的东西。
而且,做出这些行为的,首先就可以排除横山。因为她现在除了鱼腥草茶以外,不喝其他任何饮料。即使是半夜醒来口渴,直接喝自己的水壶就可以了。根本没必要专门走出房间到厨房来找东西,更没有理由把冰箱翻个底朝天。
那,是想要找什么其他东西吗?但分菜的长筷和掸子,这两件毫无关联的东西同时消失,他要找的就是这个?物品位置变化倒像是在寻找什么能用的东西。但是,乱摆乱放的吸尘器和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长谷川因为噪音晚上曾醒来一次。看来吸尘器对那个人来说也是个重要的物品,但是他要这个来干什么用呢?长谷川怎么也想不出分菜的长筷、掸子、吸尘器这三者之间的联系。
“都八点半了呀。”
樱木低头看看左手,一个人小声嘀咕道,然后抬起头,向一楼尽头的房间望去。
“也是,还没起来啊。”
长谷川看出了樱木的意思,表示赞同。横山和已经起床的三人不同,昨天并没有喝酒。
而且,就算喝了酒,昨天也没有喝到烂醉的程度。客厅的气氛太过抑郁,大家十点就各自回屋了,也算是照顾只有横山一个人不能喝酒,想喝又不能喝的痛苦,没有人比长谷川更有体会。
“可能是因为平时工作太辛苦了吧。好了,大家先吃吧。”
村上在吧台后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手里的勺子。这个像是给料理施加魔法的动作,看来并没有要让大家帮忙端盘的意思。
早饭很简单,就是培根或烤肠配上炒鸡蛋。切成圆片的番茄、沾着水滴的生菜,看上去新鲜美味。村上从早上开始就特别能吃。樱木只是喝着热巧克力,而没怎么吃东西。
“今年的调动,让我俩的单位成了邻居。”
村上向樱木介绍着,随手又倒了一杯咖啡。看来吃饭的时候无法让她停止讲话。
“我四月一日就担任西图书馆的副馆长了。所以,现在和长谷川每天都能碰面。”
“哦。”
“西区的区政府和图书馆是相邻的。”
虽然不太想说话,但长谷川还是配合着解释了一下。有的区保健所和区民中心会并设在一起,但图书馆就在旁边的并不常见。
“我们每天早上在公交车上会碰到,出去吃午饭的时候会碰到,在附近喝酒时也会碰到,都是不期而遇。所以我们逐渐相约一起去喝酒,但是,因为长谷川被医生禁酒了,所以两个人就是聊聊天,很怀念我们曾一起玩耍的时光。”
“原来如此。”
“以前和其他人见面,也会说起很想大家再聚一聚,但自从长谷川开始去喝酒以后,这个想法就愈发强烈了。觉得好遗憾啊,好可惜啊。”
“哦。”
樱木的回应总是极为简短。一副坐在这儿不得不听,对故事不感兴趣的样子。
“我也就是在那时候,在同年入职的聚会上听说了麻美儿子因事故身亡的事。”
村上圆鼓鼓的脸庞在那一瞬间仿佛收紧了,口气也变得郑重起来。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听说和持田的事故类似。也是划船出游,淹没在湖中也没有回来。”
长谷川当然也出席了那次聚会。本就身材娇小的尾羽因为面容憔悴看上去更加瘦弱了。听说她哭了整整一周,又有一个月在家闭门不出,工作也只是在不得已时才去单位,实际上基本都在休息。
“麻美倒没有很消沉的样子。聚会的时候,说是正在恢复,但我知道她内心受到了多大的伤害。这世上没有比亲手送儿子入土的母亲更悲伤的了。”
边说边摇头的村上,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每年都能在贺年卡上看到他们成长的模样,儿子女儿也和母亲很像。
“所以才有了这次的企划啊。”
樱木喝完热巧克力,把杯子放在桌上。
“嗯,我想为麻美做点什么。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早点走出来。”
“所以这也是我们能久违重聚的一个不错的契机。要是没什么原因,就很难去联系起大家吧。”
“原来是找个借口啊。”
“就是借口。但是当作借门,麻美的心理负担也会小一些吧。大家特意为了自己聚到一起,就算很高兴也多少有些过意不去的。”
“也是。”
“我这个企划不错吧。”
听了这番话,不仅樱木,长谷川也跟着点点头。既然大家都表示赞成,看来村上的心意是传达到了。
“那我们就差不多收拾收拾吧。也该去叫醒典子了。”
和丰满的身体相反,村上动作敏捷,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定是因为家务劳动,每天可没少锻炼。
“已经九点半了。”
樱木的视线向左手望去,确认了一遍时间。即使是这样不经意的日常动作,也是一股演员的作派。
“就是。那能麻烦你们帮我把盘子拿到洗碗池那边去吗?”
村上说完,便向横山的房间走去。长谷川费力地起身,照村上所说收拾起来。
长谷川把晨报放在角落时,发现昨天的报纸不见了。这也是横山所为吗?分菜的筷子、掸子,接下来又是报纸消失。而这些东西与吸尘器之间,长谷川看不出半点关系。
正浮想联翩,突然听到一阵可怕的声音。长谷川甚至没能立刻认识到,那正是村上发出的悲鸣。
“怎么了?”
等长谷川终于回过神来朝横山房间赶过去时,他先看的倒在门口的村上。接着,在房间里,他看到了横山惨不忍睹的尸体。
地板上散乱着报纸、行李物品,桌上还有分菜的筷子和掸子,但尸体的视觉冲击依然最为强烈。尽管以前曾听说被勒杀的尸体脸会变色,但显示所看到的仍然大大超出了长谷川的想象。
“她……她已经死了。”
村上仿佛被施过咒语一般,无法站立。她紧紧抓住长谷川的裤脚,令长谷川也动弹不得。
桌上的抽屉、衣柜的柜门都敞开着,房屋中间被翻了个底朝天。垃圾桶里贴着透明胶的纸屑被揉成一团扔得到处都是。
“樱、樱、樱木……
奔向大声呼喊樱木的名字,竟然没出息地只发出了气音。长谷川这才发现,并非村上,而是自己,正瑟瑟发抖。
最冷静的还是樱木。他在通知警察后,把他俩从横山的房间里拉了出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
樱木的小声嘀咕,在长谷川听来也仿佛飘在天边。横山那痛苦扭曲的面庞,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矢野看到现场的状况,第一印象就像有人来抄过家。仿佛小孩子歇斯底里闹腾后放置不管的样子。
首先,被害人的波士顿包的内层被翻出来倒扣在地上。放着钱包和其他小物品的小手包也是如此。贵重物品还留在现场,看来凶手是在找其他东西。估计是被被害人以此相威胁,所以才想取回这一关键物品。
不止行李,凶手还搜遍了整个房间。书桌的抽屉就这么开着,衣柜的柜门也没关。安装在电视机上的天线,也不知为何被折断了。
这看上去已经够糟糕了,书桌上还摆放看做菜时使用的长筷,旁边是一捆细长竹棒,竹棒的一端被薄布扎在了一起。被害人不像学生,却带着水壶,壶盖里还装着茶水。
然后,地板上自然地散落着好几张报纸。还有两根用报纸卷成的细长纸筒,也被扔在房间里。
“这乱七八槽的,就像只有这个房间遭遇了台风。”
内田警部补一看到现场的惨状不禁脱口而出。虽说要是有台风的话,地板上的报纸和书桌上的东西又过于整齐,但矢野明白内田警部补的意思。
“看来不像是抢劫。”
大槻警部一边检查着掉在地上的钱包,一边自言自语道。除了现金以外,借记卡、信用卡等卡片都在。凶手似乎对钱没有丝毫兴趣。
“在这儿当强盗,根本赚不了几个子儿吧。”
内田警部补难得开了个玩笑。在人这么少的地方抢劫,就像在裸体主义者的村子里当摸包贼没什么两样。
“也是。”
大槻警部轻轻笑了下,便开始仔细调查起散落一地的行李物品。大部分是换洗衣物,是外出旅行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也就是说,凶手在找其他东西。”
矢野在一旁蹲下来说道。折叠伞的伞骨也不知为何弯曲得很厉害。
“嗯,看这模样,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啊。似乎还去屋外找了找。”
房间里的确留下了明显的搜索痕迹。翻得这么彻底,看来想要的东西并非那么容易找到。而且,报纸和做菜时使用的长筷等,应该都不是一开始就在这个房间里的东西。这也就意味着凶手还去了客厅和厨房里面寻找。
“这个季节,果然是不会带手套来的啊。”
大槻警部说完,结束了对散落在地上的行李的调查。他好像并没有在这两个包里找到什么线索。
“这个报纸是怎么回事?”
内田警部补在旁边没好气地说道。他拿起卷成筒状的报纸,聚精会神地观察起来。
“不知道呢。它和公筷以及掸子的共同点应该就是又细又长了吧。”
大槻警部似乎也猜不出这个纸筒的用意,轻轻歪了下脖子。公筷、这些没怎么过的词语,一定就是指书桌上的那两样东西吧。
“既然有两根,那就是想把它们当作筷子咯。”
“谁知道呢,只是,这个报纸是朝斜向卷起来的,凶手应该很追求长度吧。”
真不愧是大槻警部,洞察力过人。这个用报纸卷成的奇怪纸简,的确是按照最长的方法卷起来的。
“纸筒的一头故意卷成尖头,很有可能是为了抓住什么东西。”
“原来如此。而且尖端还略有破痕,像是撕掉类似透明胶带等有粘性的东西后留下的痕迹。”
大槻警部说着便向垃圾箱中看去。里面扔着纸屑一样的东西,这也是造成这个房间无比凌乱的原因之一。
“这是邦迪吗?”
大槻警部最先捡起来的,是垃圾箱最上面的创口贴。创口贴多用在受到轻微创伤的时候,由带药的纱布和有粘性的胶带构成。这个创口贴似乎已经用过,被揉成小小的一团,粘胶也搓成了黑泥黏在上面,纱布上清晰地残留着血一样红的印迹。
“望月,不好意思打扰你检查,能麻烦您帮忙看一下被害人手或脚上有受伤吗?那种只用贴下创口贴的轻微割伤或擦伤。”
望月验尸官已经到达现场,并早早开始了尸检工作,长相标致的他转过头来平静地点点头,立马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