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悬疑小说上一章:消失的罪行
- 悬疑小说下一章:小说之神:读你的故事
昨晚,在直毅他们乘摩托车出门之后,她去了药店,为的是观察一之濑史雄的动向,而且还碰巧听到那通电话的对话内容。当她判断出一之濑史雄的通话对象是榎田胜巳之后,接着展开了下一次“复仇”行动。
当晚相继将榎田和一之濑杀害后,她的“复仇”结束了。十五年前他们犯下的“罪行”终于赎清。她心中的那股疯狂理应就此平息。
然而,今天——
当听到津久见翔二在店里对直毅说的那番话之后,阴暗的骚动动摇了她的心。
“我觉得还有什么。”
用大拇指按住太阳穴,翔二陷入沉思。
“十五年前的记忆。当时,在水泥管里的我好像看到了什么……圆形的……那是……”
昨天傍晚隐约听到一点翔二和占部的对话之后,她才知道,十五年前翔二似乎在什么地方看着哥哥们玩“地藏菩萨”的游戏,而且,当时那段模糊不清的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十分在意。当然,知道这些后,她相当不安和害怕——
他说过,在水泥管里看到了。而且还说,从水泥管里目击到了什么“必须记起的东西”。
十五年前的那个时候,映在卡车后视镜上的情景。在五个红色人影后方,有几根堆在一起的水泥管,翔二肯定就在其中一根水泥管里。也就是说——
说不定被他看到了。当时自己冲出驾驶室的时候,说不定被他看到了。
但是,这种恐惧感马上被另一种疯狂的念头所代替。因为,对“被看到了”而感到恐惧恰恰说明她承认了当时自己犯下的罪行。
这孩子同样有罪。这就是她在疯狂中定下的结论。
这孩子同样有罪。这个当时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父亲被欺负的孩子,和他们四人一样,也是罪人。
刚才——其实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前的事情了——直毅往店里打了一通电话。
“再过一会儿就回去,现在被大雨困在外面,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她用一种有点像“你现在在干什么”的口气刺探他,“你和翔二先生在一起吗?”
对于她的问题,直毅回答:“没有,他一个人回去了。”在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
她想起白天翔二在店里说今晚他父母都不在家。
她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碰巧在门外隐约听到一点。
已经疯狂的意志促使她下定决心。她穿上“复仇者”的装束,骑上轻型摩托车冲入连绵不绝的大雨之中,前往位于阿瓦多町的津久见家。她从敞开的后门偷偷潜入屋内,把冷不防撞见的用人打倒在地……
她不知道这个女人会在家。
于是,现在——
最后一个“罪人”的性命就掌握在她的手中。再过一会儿——只要再过一会儿,只要集中“复仇”的意念继续掐住他的脖子,一切就会结束了。就会结束了。
5
“住手。”
翔二死命攥紧占部春海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挤出不成形的声音。
“放开我……”
然而,她那溢满疯狂意念的眼神始终黑暗而冰冷,丝毫没有放缓掐住翔二脖子的力道。翔二在痛苦中挣扎,意识再次逐渐远去,朝向把过去、现在、未来——所有一切都吞噬抹消的漆黑深渊中坠落。
不行了。已经……翔二闭上眼睛,在逐渐稀薄的意识角落里自言自语——就在这时。
暴风雨中传来“汪”的一声,那是充满了愤怒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什么人的呻吟声。一度让翔二呼吸停止的疯狂力量消失了。
(哎……)
翔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跨坐在自己胸口的凶手不见了。
翔二微微晃了晃脑袋,摩挲着一阵阵刺痛的喉咙,挣扎着撑起上半身。
她仰躺在距离翔二脚边两三米远的草坪上,一团纯白色的巨型物体压在她身上。
“帕皮……”
翔二用嘶哑的声音大喊:“帕皮——”
“汪!”帕皮又开始狂吠,白色的毛已经被雨淋湿。它颤抖着巨大的身躯,回头看着坐起身来的翔二。
她躺倒在地,一股乌黑的液体从她脖子上流出,那是帕皮咬的。血量十分惊人,看上去她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帕皮,停下!”
说完,翔二朝她所在的方向走近一步。帕皮听话地停止攻击,从她身上离开。讨厌下雨的帕皮在原地坐下,望着翔二,像是在问“没事吧”。
翔二又朝她走近一步。她用手捂着受伤的脖子,痛苦地呻吟着。翔二俯视着她满是血水和污泥的扭曲的脸庞,沮丧地伫立在雨中。
——就在这时。
一阵仿佛划破风雨、仰天长啸般的摩托车排气管的声音传来。
(占部先生?)
翔二回头看去,一道白色的前车灯灯光正从前院向这边靠近。
(占部先生……啊啊!)
穿过院里的树木,冲过湿润的草坪,占部骑着摩托车来到翔二身边,连引擎都没有熄灭就从车座上跳了下来。
“妈妈!”
占部边喊边跑到母亲身旁。他摘下头盔扔到一旁,跪在地上想把母亲抱起来。
“啊啊,妈妈!”
翔二制止了喉间咕咕作响的帕皮,站到占部面前。
“占部先生。”翔二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阿典是我的外公,十五年前你看到的是个昏聩的老人,不是小孩子。”
大雨中,占部用痛苦喘息般的声音吐出这些话,软弱无力地摇了摇头。
“昨晚和武藤说话时,你不是对‘阿法’这个名字反应很奇怪吗?当时我还没起疑心。但是,我们去了地藏丘,你钻进水泥管后讲述了回忆起来的往事,我听了之后……”
“你发现了什么?”翔二不由得质问占部,“你昨晚就知道真相了吧?”
占部默默地点了点头,手仍然放在母亲的肩膀上。
“令堂就是凶手,这一点你也知道了吗?”
“这……”占部说不出话来。
“……我还以为你肯定也觉察到了。昨晚——出了餐厅之后,你说钥匙圈不见了,我们不是顺路绕到我家来了吗?那时……”
“那时?”
没有正视翔二费解的视线,占部继续往下说。
“妈妈的轻型摩托车不见了。可能你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轻型摩托车……”
“深夜时分,雾又这么浓,她到底外出去了哪里?后来细细一想——我想起来了,前一天晚上送你回去后回到家里也没有看到那辆轻型摩托车。当时我没多想,还以为她是去便利店买东西了。”
昨晚那间平房的屋檐下没有轻型摩托车——自己应该注意到这一事实的,翔二想。
那时他看到了,在摩托车灯光的照耀下,粘在墙壁上的圆盘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而且,那个圆盘粘在平房入口处右手边的墙壁上,那辆轻型摩托车正好停放在圆盘的正前方。因此……换言之,那时候之所以会看到银色光芒,和当时那个圆盘前方没有轻型摩托车遮挡有着直接联系。但那时翔二的注意力完全被与那片圆形银色光芒产生共鸣的十五年前的记忆所吸引,没有注意到这一事实。
“那之后我又一次把你送回家。当我返回自己家中的时候,仍然没看到轻型摩托车的踪影。”
占部说话的声音十分空洞。
“又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身上就穿着这件雨衣。”说着,他无力地把目光落在母亲身上。
“这件雨衣是外公的遗物——昨晚我彻夜未眠,跟你说是因为把截稿日弄错了,那是骗你的。因为我不想让你起疑。”
“啊……”
“今天早晨,我一个人先去了一趟图书馆。”
“去图书馆?”
“我去查阅那些报纸缩印版,确认有没有哪一本刊登了报道——外公致死的那场事故的报道。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所以和你一起去图书馆的时候,我先把有问题的那一本拿走了,故意让你查看其他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当时在图书馆里被女图书管理员搭话的占部,想必相当焦急。“占部先生,又来查东西吗?”当时她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占部曾经来查过东西吧。当她看到占部又重新查阅了一次十五年前同样的报纸,才会表现出那么吃惊的反应,问他“您到底在查什么”。
“从图书馆回来后,趁她在店里的时候,我悄悄潜入她的房间调查了一番——发现这件雨衣被塞在壁橱的角落里,上面到处都沾着血迹。而且,我还在那里找到了沾满血渍的金属球棒。”
“……”
“我不愿相信,然而却不得不信。我脑子乱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总之我不想被你知道。在你说出马戏团孩子的事情时,我明知不是那个孩子,还跟你一起去了医院……”
在去见大柴周吉之前,还有在医院得知那个孩子名叫“典太”的时候,占部始终都在烦恼,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在得知“典太”母亲的名字叫“节子”之后,翔二判断错误,开始怀疑饭冢节子会不会就是凶手。在那期间,还有,在后来走进名为“OZ”的咖啡馆的时候,他一直都在烦恼……
“……刚才我回到家中,发现店门紧闭,轻型摩托车也不见了。我觉得可疑,就去看了看壁橱,发现雨衣和球棒都不在里面,所以……”
占部说不出话了,望了望在连绵不绝的雨中引擎不停鸣响的摩托车,接着再次把目光落在母亲身上,询问她:“不要紧吧,妈妈?”
翔二看到占部搭在母亲血淋淋的肩膀上的手,正在微微地颤抖。
“救护车。”翔二说完便返回了散落着窗玻璃碎片的露台,“我去叫救护车。”
“等一等,翔二君。”占部叫住了他,“等一等。我——我……”
他到底打算说什么?想说些什么?翔二不得而知。把手从母亲肩上抽离,占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步、两步地靠近翔二。
——这时。
刚才还躺倒在地,不断低声呻吟的占部母亲,猛地站了起来。紧接着,也不知道她那受到重创的身体从哪里冒出如此大的力气,她捂着不停淌血的脖子,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势头跑了起来。
“妈妈,你去哪儿……”
占部慌忙追了上去。制止住发出嗥叫的帕皮之后,翔二也迅速跟在他们后面。
“妈妈!”
占部虽一度追上了她,却脚下一滑,狼狈地摔倒在濡湿的草坪上。翔二将他扶起。
在连绵的大雨之中,穿着灰色雨衣的占部母亲,逆着刚才占部骑摩托车前来的路线,朝门的方向跑去。
“妈妈!”占部大喊。
“妈妈……”
她头也不回,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似的继续奔跑,左摇右晃的身体似乎马上就要瘫倒在地。
穿过从玄关延伸出来的小路,她冲出门外。占部和翔二紧随其后,然而,就在这时……
恰巧有一辆小型卡车驶了过来。沐浴在卡车前灯射出的灯光中,她简直就像十五年前的阿典那样,一下子停了下来。
尖锐的喇叭声,还有急刹车的声音——
在终于到来的死亡面前,占部跪倒在道旁的水洼中放声大喊,肆虐的狂风暴雨将他的喊声吞没。
第十章 终章
两天后——十月八日,星期二。
去医院探望过饭冢节子(幸好她只是头部受伤,并无大碍)之后,翔二在回家途中顺路去了一趟位于市政府斜对面的栗须市警察署。武藤刑警打电话通知他,今天下午占部会去那里接受调查。
“那小子好像受了不小的打击。”
翔二想象着武藤像小熊一样胖乎乎的体形,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夹杂着叹息的说话声。
“他母亲那种死法肯定让他大受打击,再加上她还是杀人事件的凶手。不过,那家伙不会因为窝藏凶手之类的罪名被强行扭送到警察局啦……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过来一趟,跟那家伙说说话。那家伙倒是说他再也没脸见你了,不过……”
暴风雨在昨天下午终于停歇。今天一早就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好天气。翔二走出医院是下午四点多,当他乘坐出租车赶到警察署,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
在前台报出武藤的名字之后,不一会儿武藤就出来了:“哟,院长先生。”
粗声粗气且劲头十足的娃娃脸刑警抬起右手向他敬礼,和上次一样,还是身穿灰色西装和发黄的衬衫。
“你来得正好,调查刚刚结束。现在他去那边的洗手间了,马上就过来。”
武藤窸窸窣窣地在衬衣的胸前口袋里摸来摸去,从被压得皱巴巴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
“咦?你不是戒烟了吗?”
“打算今晚开始进行第六次戒烟。”说完,耸耸溜圆的肩膀,点燃香烟。
他美滋滋地吞云吐雾:“就算我哪天把我妹妹介绍给你,这些话仍然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哦。”
“哦……”
过了一会儿,占部独自从微暗的走廊上走了过来,当他看到站在大厅里翔二的身影之后,虽然立刻吃惊似的停下脚步,但马上又踩着刚才一样的步伐走了过来,目光却没有正视翔二。
“辛苦了。”
武藤故意用明快的语气跟他寒暄。
占部默默地轻轻摇头,对翔二视而不见,从他面前走过,朝入口的方向走去。占部双手深深地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地缩起肩膀,仿佛诉说着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翔二犹豫片刻后,小跑着追上占部:“占部先生。”
占部稍稍加快步伐,走下玄关的石阶,翔二跟在他身后,跟他搭话。
“请等一下,占部先生。”
占部连头也不回,再次稍稍加快了步伐。
翔二终于追上占部,用和他一样的速度并排走在路上,真诚地对他说:“占部先生。”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嗯?”
冰冷而僵硬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占部把目光转向翔二,无框圆眼镜闪烁着光芒。
“我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去尼泊尔吗?”翔二说,“要是不遵守约定,我会生气的。”
“啊——是有这么回事。”
占部回应道,憔悴的脸上洋溢着微笑:“——是啊,我们约好了。”
黄昏悄悄降临这座城市。
警察署旁边的一座公园里,几个孩子正在公园中央的喷泉边嬉戏。西斜的夕阳,为他们镀上一层暗红色。
“地藏菩萨——”
孩子们大声喊着,像在唱歌一样。“——笑啦!”
翔二觉得很不可思议,对于周遭的风景,现在已没了“异国”的感觉。他眯起眼睛看着玩得忘记时间的孩子们。
(地藏菩萨,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