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忙我都愿意帮!需要我做什么您就直说吧!”“如果您方便的话,请安藤先生派车把我送到现场附近的山里去。”
“那里有证据?”
“是的。”
“可以啊!”安藤说完,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命令司机把他的车开到饭店正门来,然后对南乡说道,“咱们这就走吧!”走出董事长办公室,南乡和安藤一起往饭店一层走。南乡拜托安藤安排拿到证据以后的事情。安藤很痛快地答应把纯一和南乡藏在自己的阳光饭店里。
南乡总算安下心来。
走到正门外边,南乡被安藤安排在奔驰车的副驾驶座上。南乡受到贵宾一般的待遇,开心地笑了。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要能从增愿寺佛像的肚子里把证据找出来,一切都会发生逆转。
安藤从部下手中接过钥匙,坐在了驾驶座上,他要亲自开车送南乡进山。只见安藤一只手把空调开到最大,另一只手把领带摘了下来。
南乡吃了一惊,不由得看了看安藤的手。董事长系的领带不是那种绕在脖子上需要两只手才能打好的领带,而是那种领带结后面有一个夹子,夹在领口即可的那种。
安藤大概是注意到了南乡的视线,笑着解释道:“绕在脖子上的那种领带勒着脖子不舒服,而且太热。”
南乡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微笑着看了看安藤露在短袖衫外面的两只手腕。这位阳光饭店的董事长,哪个手腕上都没有戴手表。
纯一站在了埋着增愿寺的山体陡坡上方,他在担心带来的登山装备不够。
天已经黑了,眼下陡坡已经被黑暗吞没。只有一个手电筒不管怎么说都让人觉得心里没底。这时,一阵风掠过脸颊,纯一感到空气中湿气很重,看样子要下雨。纯一后悔没有带铁锹来,如果下起雨来,增愿寺的入口就有被泥土埋起来的危险。
但是,眼下已经刻不容缓了。纯一横下一条心,将手电筒向下插在皮带上,抓住顺着陡坡垂下去的绳子,慢慢向增愿寺入口滑下去。
在家庭用品杂货店买的手套和绳子都很滑。纯一小心翼翼地往下降,几分钟以后顺利地到达了增愿寺入口。
纯一把手电筒拿在手里,钻进了漆黑一团的洞穴里。也许是因为昨天挖开之后通了风,发霉的味道没有昨天那么严重了。
纯一用手电筒照着脚下,在嘎吱嘎吱的木地板上一步一步地前进,每走一步都要稳一下身子。他慢慢向大殿深处走去。
台阶正在前面等他。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台阶前面,用手电筒向上面照过去,光束立刻消失在上方的黑暗之中。他把光束从最上边那一级台阶慢慢移下来,同时默默地数了数,正好是13级台阶。
13级台阶!
纯一不由得闭上了眼睛。13级台阶!这是毁灭的预兆吗?
但是,如果他不登上眼前的13级台阶,就无法挽救树原亮和自己的性命。
纯一抬起头,毅然踏上台阶,一级一级地向上走去。
安藤驾驶的奔驰车打着远光灯,进入了盘山道。
离增愿寺大概不到十五分钟车程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南乡在思考自己什么地方有判断错误。跟安藤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杉浦律师就打来电话,说委托人不希望三上纯一参加调查。由于这个巧合,南乡断定刚刚见过纯一的安藤就是委托人。
“咱们去哪里?”手握方向盘的安藤问道。
“快到了。请从宇津木耕平家前面开过去。”
南乡这样回答的同时,大脑在飞快地转动。真正的凶手应该是一个过去犯过重罪的人物,也应该是一个受到监护人宇津木耕平敲诈后损失巨大的人物,同时还应该是一个有财力在宇津木耕平被杀害前把9000万现金打到宇津木耕平的存折上的人物。
南乡向安藤那没戴手表的手腕瞥了一眼,说道:“安藤先生真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
“是吗?”
“是的。因为我看到您为了树原亮帮了我们这么多。”接着南乡突然问道,“您的血型是A型吗?”
“不,是B型。”
南乡差点笑了。现在的他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证据被发现,对于真正的凶手来说,意味着极刑。如果十年前的存折被纯一找到了,安藤拼了命也要夺回去。
奔驰车从已经成为废墟的十年前的杀人现场前面开过去,上了没铺柏油的林中土路。坐在高级奔驰车里也能感到有些颠簸。
“快到了吗?”安藤问道。
“快了。”南乡答道。自己在董事长办公室给纯一打电话时,应该没有说出过“增愿寺”这个词。“我的搭档已经拿到了证据,就在前面等着我呢。”
“前面什么地方?”
“森林里。以前营林署使用过的山中小屋。”
在黑暗中,纯一终于登上了第13级台阶。
南乡大概还没到——纯一这样想着,用手电筒向下面照了一下,可是光束连大殿一层的入口都照不到。
纯一把光束移到大殿二层中央的佛像身上。不动明王手上紧握降魔宝剑,好像在时刻准备消灭所有佛的敌人。据说不动明王原来是异教的最高神祇,他与他那可以压倒一切的破坏力一起转世再生为守护佛教的武神。如果有谁玷污了释迦如来开辟的净土,如果有谁违反了佛法,都会受到他手上宝剑无情的一击。
现在的纯一终于明白了自己被眼前这尊佛像吸引的理由。他在图书馆看过的资料中这样写着:佛教为那些只靠大慈大悲无法挽救的愚昧众生准备了这尊破坏神。
纯一感到悲哀。自己是不动明王的敌人——纯一在心里这样想着,双手合十祈祷了片刻,然后走近佛像,把戴着手套的手伸出去,触摸不动明王的身体。
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感触传遍全身,纯一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手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他再次仰望着不动明王那愤怒的形象祈祷之后,摘下手套直接用手摸。
刚才的感触没有错。这尊佛像是一座木雕,不是采用“脱活干漆”技法制作的内部有空洞的佛像。
纯一心中充满了绝望。证据藏在佛像肚子里的推测是错误的!
这时从外面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是南乡到了吗?纯一回头向入口处看,可是发动机的声音没有停止,汽车开过去了。
纯一的视线重新回到不动明王身上。他用手电筒照着佛像,前前后后一点一点地细心观察,结果在佛像后背上发现了一个正方形,似乎是划痕,但好像比划痕更深。只是因为被不动明王背负的火焰木雕挡住,无法近看。
纯一再次双手合十祈祷,然后使劲往下拽火焰木雕。整个佛像倾斜了,插入佛像中的火焰木雕被拔了下来。
纯一放下火焰木雕,再次用手电筒照着完全裸露出来的佛像后背,凝视着那个正方形的划痕。那是一个木制的正方形盖子,这尊木雕佛像内部肯定有空洞!纯一用手指划了划盖子周围的缝隙,他的心狂跳起来。虽然盖子的颜色跟整个佛像是一致的,但无疑是用环氧树脂类黏合剂粘上的。这不是古代技术,应该是十年前凶手干的。
纯一想打开木盖,但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黏合剂的黏合力很强,将盖子与佛像紧紧连成一体,用手指根本抠不开。
纯一走下13级台阶,寻找可以使用的工具。他在大殿一角找到一把锄头,拿起锄头再次走上13级台阶,绕到不动明王的木制雕像身后。
要想看看佛像的空洞里有什么,只有毁坏佛像。
纯一紧握锄头,将锄头高高举起。就在那一刻,他犹豫了。
此刻,纯一的矛盾心理比两年前杀死佐村恭介时还要强烈。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发生在世界各地的以神的名义屠杀民众的理由。
但是纯一知道,能够救树原亮的命的,不是这尊木雕佛像,而是自己。
纯一将高高举起的锄头照着不动明王的后背刨下去。
奔驰车驶过增愿寺以后,又向前开了三百米左右才停下来。
南乡从奔驰车上下来,对安藤说道:“我要从这里走到森林里的山中小屋去。”
安藤点点头,从副驾驶座前面的储物箱里拿出一个手电筒:“我也去。”
“别把您的皮鞋弄脏了。”
“弄脏了还可以再买新的嘛。”安藤看着擦得锃亮的黑皮鞋笑了。
二人向营林署用过的山中小屋走去。穿行在树木之间的南乡几乎没有说话,他在拼命地思考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到达小屋后,安藤如果看不到纯一,会是怎样的反应呢?是的,只有那个时刻才是看透安藤真面目的时机。如果安藤是真正的凶手,他肯定知道证据藏在什么地方,肯定会火速赶到增愿寺去。
而南乡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他。他开始在记忆中搜寻小屋里有没有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结果什么也没想起来。
这时隐约传来了汽车的声音。安藤也注意到了,他停下脚步与南乡互相对视了一下。汽车的声音在他们后方停了下来。好像停在了增愿寺附近。
到底是谁到增愿寺去了?南乡不由得盯住了安藤。难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真正的凶手?真正的凶手是别人?是不是去增愿寺抢夺证据了?
“谁来了?”安藤问道。
南乡假装歪着头思考,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对方的脸上还是浮现怀疑的表情,至于在怀疑什么,还无法判断。
南乡觉得情况不妙,明明一切都还很模糊,南乡却清晰地预感到事态将朝着令人绝望的方向发展。
汽车好像在陡坡下面停下了。
纯一心想:南乡终于来了!就像是觉得所向无敌的援军到了,纯一把锄头举起来,用尽全身力气一下接一下地刨下去。每刨一下佛像后背的木头就剥落一块。再刨深一点,再刨深一点,终于,那个正方形盖子连同它周围的木头一起被刨了下来。
纯一放下锄头,用手电筒照着那个黑咕隆咚的大洞里边仔细观看。他看到一卷东西,伸手掏出来一看,是一卷很旧的经文。纯一再次把手伸进去摸,没想到那个洞很深,根本摸不到底。纯一抡起锄头,憋足劲朝着佛像的后背发起了最后一击。
随着轰隆一声响,不动明王的整个后背都被刨下来,底部完全暴露了。
纯一看到里面东西的那一瞬间,不禁叫出声来。
果然有一个存折,存折的封皮上写着宇津木耕平的名字。整个存折被染成了黑色,应该是十年前的血迹。除了存折以外,还有一捆被胡乱捆在一起的文件之类的东西。大概是凶手从犯罪现场拿走的监护观察记录吧?但是让纯一叫出声来的原因还不是这些,因为他还看到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小手斧和印鉴。
这两件东西也和存折一样满是血痕。
这两件证据不是已经被发现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呢?
纯一决定先看看存折。他把已经凌乱的手套整理好,尽量不触碰纸面,慢慢翻开了满是血污的存折。
以百万元为单位的转账记录立刻映入眼帘,转账人的名字都是安藤纪夫。
安藤纪夫!
纯一知道了真正的凶手的名字以后,不由得回头向入口处看了一眼。阳光饭店的董事长现在是不是跟南乡在一起?会不会就坐在刚才停在陡坡下方的汽车里呢?
安藤发起攻击的时刻来得比南乡预想的早多了。
南乡站在营林署用过的小屋前正要开门,就听到背后有衣服摩擦的声音。在他回头看的那一瞬间,一根直径约十厘米的圆木,朝着南乡的头部横扫过来。
南乡的左耳顿时什么都听不见了。也许是耳轮被打裂了,脸颊上感到有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在往下流。遭到重击后南乡蹲在地上,这时才确信安藤是真正的凶手。
紧接着南乡又遭到了第二次打击。他用两只手护住头部,假装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忍耐着安藤的殴打。终于,安藤认为南乡已经失去了知觉,就停止了攻击。南乡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对方的皮鞋,看到那双皮鞋向小屋移动时,立刻开始反击。他抱住安藤的双腿,站起身往上一抄,安藤一扭身子,后背撞到了门上,撞破门板,倒在了小屋里边。
南乡猛扑上去,将安藤按住,没想到被安藤一脚踢到了裆部,仰面倒在了地上。管教官时代学过的擒拿术随着年龄的增长生锈了。这回安藤占了上风,骑在南乡身上,双手掐住了南乡的脖子。
这时南乡才彻底醒悟,这是真正的拼杀,是你死我活的拼杀。虽然他的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朦胧了,但两只手本能地在地上摸。他终于摸到了安藤落在地上的手电筒,于是他抓起手电筒,怒吼着向安藤的太阳穴砸去。
但是安藤掐着南乡的手并没有松动,他那失去弹性的僵硬的眼皮里的眼睛布满血丝。
南乡用手电筒向布满血丝的眼睛捅了过去。
纯一合上存折,小心地放进背包里,然后将目光投向小手斧和印鉴。
这两件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检出了自己的指纹的证据又是怎么回事呢?
突然,纯一心中一隅响起一个声音: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如果刚才停在入口附近的那辆车是安藤开过来的,再这样磨磨蹭蹭的就没命了。
但是,出现了不应该存在的证据,说明了什么问题呢?只能说明自己和南乡完全看漏了重大线索。
紧接着,纯一发现刻着“宇津木”三个字的廉价印鉴,材质是塑料的。就在那一瞬间,一切都明白了。
委托人这次委托杉浦律师重新调查树原亮事件,根本不是为了给树原亮昭雪冤案,也不是为了查出安藤纪夫这个真正的凶手。许诺给纯一和南乡的高额报酬,说穿了实际都是纯一的父亲支付的。不让纯一参加调查工作的理由,把纯一的指纹印在假证据上的方法,一下子都被纯一看破了。
委托人使用了精确到微米的凝固光硬化性树脂的激光造型系统。使用这个系统,可以根据诉讼记录中宇津木印鉴的复印件,很容易地复制一枚宇津木耕平的印鉴。这个系统不仅可以复制印鉴,还可以读取指纹图像的二维数据,再把指纹的凹凸仿制出来,就可以制成一枚指纹图章。
纯一想起了自己在不知道匿名委托人是谁的情况下登门谢罪时的情景。人家给他茶喝并不是对他的热情招待,而是为了获取他的指纹。
就在这时,纯一听到13级台阶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虽然来人蹑手蹑脚,尽量不让脚下出声,但黑暗中的13级台阶还是向纯一发出了入侵者正在向他靠近的警告。一级又一级,充满杀意的敌人,离纯一越来越近。
委托人大概是通过从杉浦律师那里得到的信息推测出纯一在这里的。对于委托人来说,找出能证明事件真相的证据是最坏的结果。如果委托人亲自捏造的,故意埋在陡坡的泥土下的印鉴和小手斧不能再作为证据,就不能让纯一代替树原亮被送上绞刑架。
纯一把手电筒照向13级台阶的阶口,化为复仇之鬼的男人悄然现身。
“有期徒刑两年?太轻了!”手握猎枪的佐村光男开口说话了,“你夺走了我儿子的性命,只判两年?”
纯一吓得说不出话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纯一的头部。佐村光男全身燃烧着复仇的感情,宇津木启介与他根本无法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