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即便您不通话,只要开着电源,就有被定位的危险。”
“我要是用这个手机打电话,会被监听吗?”
“应该不会,这又不是有组织的犯罪。”
南乡站起身来,在走出审讯室之前回头问道:“中森先生,您为什么要把我当作自己人?”
中森坚定地说:“因为我想看到正义被伸张。仅此而已。”
南乡走出胜浦市警察署以后,直奔渔港,在没有遮挡物的防波堤上散步。他装作看一个钓鱼人的鱼笼的样子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果然有一个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刑警的男人。
南乡看破了船越科长的作战方法。公开跟踪,切断南乡与纯一的联系,然后在整个胜浦市布下天罗地网,捕捉失去了援军的纯一。
怎么办好呢?南乡冥思苦想。就算能甩掉跟踪自己的刑警,如果不使用手机和交通工具,要想跟纯一联系也是不可能的。
-2-纯一在图书馆里,一直关着手机。
早上9点多,纯一被热醒了。他走出公寓吃完早饭,坐上电车直奔中凑郡。他想看看十年前离家出走时去过的那个地方,想重新反省一下自己犯的罪。
但是,到了中凑郡站刚一下车,一股恶心想吐的感觉就涌了上来,于是他放弃了反省自己的计划,向着偶然在车站前的周边地图上看到的图书馆走去。他打算看看佛教美术方面的书,因为在增愿寺大殿里看到的不动明王像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一到图书馆,他就从书架上拿下来好几本有关佛像的图书,然后混在那些准备考试的学生中间,伏在桌子上看了起来。
书中介绍了各种各样的佛像。什么大日如来啦,弥勒菩萨啦,阿修罗啦,但是其中只有不动明王像让他觉得十分特别。不知为什么,纯一总觉得这个不动明王最吸引他,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不一会儿他就浏览了好几本书,其中一本《制造佛像的技术》引起了他的关注。工业造型技术是纯一的专业,所以他对古代的造型技术也很感兴趣。
木雕、蜡型、雕塑,制造佛像的方法多种多样,其中有一种方法叫作“脱活干漆”。先利用被称为塑土的灰泥在木制基座上制成内胎,然后利用麻布的张力和漆的可塑性,将麻布和漆交互重叠,缠在内胎上……纯一的眼睛盯在了书上记载的“脱活干漆”技法的最后一道工序上。待表面的漆干燥之后,整好佛像的仪容,再将内胎除去。
书上说:“利用脱活干漆的方法制作的佛像,内部是空洞乃其特征之一。”
内部是空洞!
纯一将这一段记述看了好几遍才慢慢把书合上。他和南乡没有搜索佛像内部的空洞,尚未发现的存折会不会被藏在佛像内部的空洞里呢?
纯一急忙把书放回书架,走出图书馆给南乡打电话,但是南乡的手机关机。他给南乡留了一条“我发现新线索了”的语音信息,然后给杉浦律师打电话汇报,但杉浦律师也不在。
纯一心想:是不是有什么新动向了?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给杉浦律师的录音电话留言:“增愿寺里也许还有证据。”
纯一先后给南乡和杉浦律师留言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有一条语音信息。一看是南乡留的,就按下了播放键。
“三上吗?我是南乡。这边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在我们挖出来的新证据上,检出了你的指纹。”
检出了我的指纹?
纯一皱起了眉头。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无论怎么想,自己的指纹都不会留在证据上。
“听好了,绝对不要回公寓,要找一个没有人注意你的地方消磨时间……”
警察在追捕自己——纯一想到这里,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两年前双手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幕,同时有一股冷气掠过他的脊背。
十年前中凑郡的宇津木夫妇被杀害的那天晚上,自己和友里正好就在中凑郡。现在,从案发现场附近挖出的证据上,检出了自己的指纹……
纯一的不安变成了恐惧。他知道,现在,他和树原亮所处的位置发生了变化,被冤枉处死的将是自己。
但是,为什么证据上会检出自己的指纹呢?纯一完全搞不明白。他呆立在图书馆的门前,用胆怯的目光环视四周,没有发现警察的身影。
纯一低着头走上了通向海水浴场的道路。尽管他尽量放慢脚步行走,心脏还是在以就要爆裂的势头剧烈地跳动。他走进一家土特产品商店,买了一顶帽子和一副墨镜,把脸遮住。
他再次走到街上,一边在心里祈祷着,一边给南乡打电话。但是对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对重要证人的跟踪,变成了在烈日下比赛耐力的运动。在最初的三十分钟里,南乡在胜浦市区到处闲逛。后来他又突然跑了起来,在狭窄的街道上忽左忽右地跑,摆脱了两名跟踪的刑警。
但是,在跟踪第一线的总指挥船越科长的指挥之下,跟踪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他在狭窄的市区布置了很多刑警四处拦截。这些刑警通过无线通信设备随时取得联系,总是可以捕捉到南乡的身影。
拦截战术非常成功。几个刑警看到南乡认为已经甩掉了尾巴一副放心的样子,不再回头张望,走进了车站前面的一家意大利餐馆。
五名便衣刑警立刻盯住了这家餐馆所有的出入口。一名便衣女刑警进入店内观察,用手机报告说里面没有三上纯一,但是南乡正在店里打电话。刑警们认为南乡马上就会跟三上纯一见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三个小时以后,太阳西斜,南乡总算站起身来,结账以后走出餐馆,登上了胜浦站进站口的台阶。
刑警们以为南乡要去坐电车,南乡却进了公共厕所。紧跟过来的刑警正好跟从厕所里出来的南乡打了个照面,这个刑警为了不引起南乡的注意,直接进了检票口。南乡再次走在站前大街上,第二组和第三组刑警迅速跟了上去。
南乡终于离开繁华的大街,走进了安静的住宅区。刑警们认为,期待的时刻来到了。因为他们认为南乡正在向他与三上纯一合租的公寓走去。刑警们的推测太准了。十分钟后,南乡进入了一座挂着“胜浦别墅”的牌子的二层公寓。
终于侦查到他们潜伏的地方了!一名刑警立刻向指挥部请示。在胜浦市警察署坐镇指挥的船越科长的答复是:“闯进去!”四名刑警留在外面,堵住犯罪嫌疑人逃走的路线,两名刑警冲上公寓的楼梯,敲了敲南乡进去的那个房间的门。
“谁呀?”从房间里传出来南乡的声音。
“我们是胜浦市警察署的,开门!”刑警的话音刚落,门就开了。南乡探出头来,一脸惊愕:“警察先生?”
在审讯室里,一个刑警问道:“刚才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吧?”但他马上就觉得不对劲,南乡的表情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刑警的大脑中立刻亮起了危险的红灯。他感到出大问题了,但还是问道:“你是谁?”
对方回答说:“我是南乡正二的双胞胎哥哥,南乡正一。”
“你来这里干什么?”
“只让我一个人上了大学,”南乡正一微笑着说道,“我要把欠我弟弟的还给他。”
南乡在胜浦车站的公共厕所里等了五分钟才到外面来。为了等着哥哥从川崎赶过来,他等了三个小时。在厕所里换上了哥哥那身被汗水打湿的衣服,他感觉很不舒服。不过,现在不是讲究舒服不舒服的时候。
南乡在站前转盘附近找到哥哥停在那里的汽车,用哥哥交给他的钥匙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发动车子一踩油门,飞快地向中凑郡驶去。
南乡已经听到了纯一留给他的录音电话,但是“发现新线索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如果纯一还在继续搜寻真正的凶手,就与指纹检测结果相矛盾了。他想直接问纯一本人,但是考虑到这样做有被警察定位的危险性,就没有使用手机。他想看到公用电话时停车,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最重要的是先从胜浦市逃脱。
南乡沿着国道南下时,看到从对面开过来的一辆车连续闪了几下前照灯,大概是通知他前方有警察在抓超速车。他赶紧踩了一脚刹车,突然想起了中森检察官要他避开干线道路的警告,心想前方一定有刑警在盘查。
南乡的脑海里浮现出以前看过的中凑郡地图。宇津木耕平宅邸前面的山道是在山中迂回着通向胜浦市的,有一个并入国道的会合点。于是他掉头,上了山道。
现在,南乡打算向中凑郡里唯一的自己人求援。那个人就是付出高额报酬、要为树原亮昭雪冤案的委托人——阳光饭店的董事长安藤纪夫。如果跟安藤把情况说清楚,那么大的饭店藏起南乡和纯一这两个人来,应该没有问题。
周围已经暗下来了。在房总半岛内陆穿行的山道上,警察没有设置检查站。
南乡心想:再过一会儿就到了,只要进了阳光饭店,就可以使用那里的电话跟纯一取得联系,不必担心用手机被警察定位了。
警察一定抓不住我!我一定能到达阳光饭店!南乡在心里拼命祈祷着。
用帽子和太阳镜遮住脸部的纯一整个下午都在海滨度过。三百米长的海岸线,到处都是身穿泳衣的年轻人。在人流中,他几次给南乡打电话,但南乡始终没有开机。
太阳快落山了,纯一着急起来。熙熙攘攘的海滨游客越来越少,继续留在这里反而会引人注目。
纯一站起身来,在太阳镜的掩护下一边四处观察,一边慢慢往前走。周围没有看上去像刑警的人。
也许在中凑郡是安全的。但是刚这样一想,突然又感到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不安感的压迫:南乡也许在胜浦市被警察抓起来了。
纯一走出海滨浴场,向商店街走去。他决定采取行动,那就是尽快返回增愿寺,在不动明王的肚子里进行搜索。如果能在那里找到与真正的凶手有直接关系的证据,不仅树原亮的冤罪可以昭雪,也可以洗清自己。要想帮助包括南乡在内的所有的人,必须把十年前的抢劫杀人案弄个水落石出。
纯一找到一个家庭用品杂货店,走进去买了手套、绳子和手电筒,把它们装进随身携带的背包里,然后向车站走去。他在一个挂着“出租自行车”招牌的土特产商店里借了一辆自行车。他认为到什么都没有的深山里去,坐出租车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纯一跨上自行车,直奔通向宇津木耕平宅邸的山道。在穿过国道的时候,差点撞上了一辆疾驰而来的轿车。他看见驾驶座上的人是南乡,但扭头再看那辆车,发现不是他们一直使用的那辆本田思域。
纯一摘下帽子和太阳镜装进背包,然后调整好姿势,重新跨上自行车,朝着被山体滑坡掩埋了的增愿寺急驰而去。
南乡进入阳光饭店的停车场以后才安下心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终于安全地逃出胜浦市,到达了中凑郡。但是绝不能大意,应该考虑到旅馆饭店等住宿设施都在警察的掌握之中,随时都有被检查的危险。
南乡先从外面观察了一下阳光饭店的大厅。令人高兴的是,里面只有一群大学生,没有设伏的刑警。
坐在服务台里边的是以前见过的那位大堂经理。南乡提出要面见董事长以后,对方马上为他联系,不到一分钟就得到了见面的许可。
南乡来到三楼,沿着走廊走到最里边的房间门前敲了敲门,安藤董事长马上笑脸相迎。还是那个不炫耀自己的地位、待人宽厚的安藤,跟上次见面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调查有进展吗?”安藤示意南乡在沙发上坐下,和和气气地问道。
南乡感觉自己处于很尴尬的位置,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委托人曾要求杉浦律师严格保守秘密,绝不能说出委托人的姓名。可是他直接来拜访委托人,还想请委托人帮忙,太不合适了。杉浦律师甚至会被怀疑违反了保守秘密的义务。
“只差一步了。”南乡敷衍道,“非常对不起,在向您详细说明之前,我想借用一下您的电话。”
“请。”安藤满面笑容,用手指了指烟灰缸旁边的电话。
南乡拿起电话,按了纯一的手机号码,马上就听到了接通音。南乡在心里祈祷着:纯一,拜托了,快接电话!
南乡终于听到了纯一的声音。
“喂!是南乡先生吗?”
“三上。”南乡不由得大叫起来,就像好几十年没见面了。
“南乡先生,您没事吧?”
那兴奋的声音让南乡感到无比高兴:“不必担心我,比起我来更重要的是你。你听说指纹的事了吧?”
“听说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呢?”
纯一好像生气了:“怎么会有我的指纹?”
南乡一时哑然无语,愣了一下才问道:“别急,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证据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指纹吗?”
“不知道,”纯一斩钉截铁地答道,“我既没有碰过小手斧也没有碰过印鉴。”
“十年前呢?我记得你说过,十年前的事你记不太清了。”
“不,”纯一略微迟疑了一下才说,“杀害宇津木夫妇的人绝对不是我!不是!”“好,我相信你。”南乡认为追究这些问题应该是以后的事,就换了话题,“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
“知道,”纯一的声音变得僵硬起来,“跟树原亮一样。”
“是的。”南乡察觉出纯一现在的心情非常慌乱,很想发脾气:你小子为什么现在还一个人单独行动啊?想到这里南乡问道:“现在你在哪里?”
“去增愿寺的路上。”
“什么?”
纯一听出南乡感到吃惊,就把自己在图书馆的新发现告诉了南乡,然后说道:“我们和警察都没有检查佛像肚子里是否藏着什么东西。”
“好!我明白了!”南乡说完瞥了一眼安藤。安藤董事长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他的日程安排,好像根本没注意听南乡打私人电话。南乡说道:“现在我在阳光饭店。”
“啊!是吗?”纯一高兴起来,“他是委托人,应该会帮助我们。”
“是啊。”南乡笑了,同时想到目前增愿寺是纯一最佳的藏身之处,就嘱咐道,“如果发现了证据,不要离开那里,我去接你。”
“明白了!”“另外,我的手机不能用了,联系不上我也不要担心。”
“好的。”纯一在挂断电话之前又问了一句,“南乡先生,您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一切都会非常顺利的。”
“那好,回头见。”
南乡打完电话对安藤说:“刚才失礼了。现在我可以告诉您,树原亮事件肯定是个冤案,现在终于可以昭雪了。”
安藤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是的,”南乡不知道杉浦律师到底透露了多少情况给委托人,就含糊其词地说道,“但是,在最后的阶段出了点麻烦事,无论如何也得请安藤先生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