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附近有没有带台阶的建筑物?”南乡扼要地将他们重视台阶的理由和白白搜索了一场的情况讲了一遍。
安藤歪着头认真地想了一阵才说:“没印象。”
“这个问题就说到这里吧。”南乡把话题拉回到最初的目的上来,“审判树原亮的时候,安藤先生作为辩护方的情状证人出过庭,对吧?”
“对。说实话,当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安藤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此话怎讲?”
“被害人和加害人跟我关系都很亲近。如果我偏袒一方,另一方的利益就要受到损害。”
“可是安藤先生还是为树原亮出庭了。”
“是啊。”安藤不好意思地笑了。
南乡有了一种终于找到了同伴的安心感。他要通过安藤之口确认一下在诉讼记录中看到的事实。
“安藤先生原来就跟宇津木耕平关系很好吗?”
“是的。宇津木先生在我们这个地方是首屈一指的有学识的人,我事业上的事和其他方面的事都跟他商量。”
“与树原亮相识也是宇津木先生介绍的吗?”
“对。你们应该知道,宇津木先生是监护人,他为犯过盗窃罪的树原亮找工作,找到我这里,问我能不能给他安排一下。”
“您对树原亮的印象怎么样?”
“说实话,我感觉他这个人性格很内向。”安藤仰起头来,好像在回忆以前的事情,“但是考虑到他的成长经历,也是理所当然的。”
南乡想起了诉讼记录中记载的树原亮的成长经历:“安藤先生雇用树原亮,就是因为同情他吗?”
“是的。我的子公司中有一家出租录像带的店铺,我安排他去那里当了店员。”安藤说着向前探了探身子,“本来只是让他试试,没想到他非常卖力,干得非常出色。”
“哦?”
“什么深夜打折服务啦,四处发广告啦……总之他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好主意,营业额确实也上去了。”
这些话引起了南乡对改造盗窃犯的兴趣。“他为什么这么努力呢?”
“我认为是宇津木先生的人格魅力。树原亮很敬慕他的监护人,所以很努力地工作。”安藤说到这里,表情变得阴郁了,“在事件发生之前,我是这么认为的。”
“根据当时的情形来看,树原亮杀害监护人这样的事,根本无法想象,是吗?”
“完全无法想象。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树原亮都有一些什么样的朋友呢?在他的朋友里边,会不会有一个在抢劫杀人以后,又把罪名嫁祸在树原亮头上的?”
“我想不出有这样的人。”安藤想了一会儿又说,“他开始工作后,朋友好像不多。”
“也就是说,与他来往的人很少?”
“是的。既没有恨他的人,也没有跟他关系很好的人。”
南乡点点头,又开始探寻其他方面的可能性:“宇津木先生让您帮别人找过工作吗?”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除了树原亮以外,宇津木先生还有没有其他的监护对象?”
安藤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道:“有一个。”
“还有一个?”
“也许还有一个。因为我听宇津木先生说过,照顾两个人,太费心劳神了。”
“照顾两个人,就意味着他那里有两个监护对象?”
“大概是这个意思。”
坐在旁边的纯一看了南乡一眼。安藤的话可以看作监护对象犯罪说的旁证。
“他没说过那个人是谁吗?”
“没有。监护人有为监护对象保守秘密的义务。那个人与树原亮的情况不同,宇津木先生没跟我谈过帮他找工作的事,所以我不知道。”
安藤说着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座钟。南乡察觉出安藤可能还有别的应酬,就决定结束这次谈话:“好吧,我提最后一个问题。宇津木先生有没有被什么人记恨过?当然也包括把好心当作歹意之类的怨恨。”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一直皱着眉头的安藤突然笑了,“听说他跟儿媳妇的关系不好,最多也就是这种程度吧。”
“儿媳妇就是宇津木芳枝吗?”
“是的。常见的婆媳关系问题而已。”也许这位大饭店的董事长害怕南乡他们嘲笑他像个女人似的嚼舌头吧,赶紧打住,“哪个家庭都有。”
走出董事长办公室,南乡和纯一整理着刚才跟安藤谈话的要点,向一楼走去。
监护对象犯罪的可能性增大了,纯一很兴奋:“宇津木还监护着另一个有前科的人,能把那个人调查出来吗?”
“我回松山的时候试着查了一下,没查到。首先是矫正管区不同,而且已经过去了十年,只知道监护人的名字,很难查出他监护的对象是谁。”但是南乡心里也明白,查出宇津木先生的另一个监护对象是当务之急,于是他对纯一说,“从现在开始咱们分头行动吧。你去见另一个情状证人,我去查宇津木先生监护过的另一个有前科的监护对象。”
“您打算怎么查?”
“虽然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但我还是打算先去中森检察官那里打听一下。”
纯一点点头。
“对了,纯一,你对安藤最后提到的婆媳关系问题怎么看?”
“怎么看?”纯一反问道。从表情上可以看出,纯一根本不重视这个问题。南乡心想,这个问题问一个还没结婚的年轻人,问也是白问,也就没再往下问。
南乡把纯一留在烈日下的停车场,一个人开着车走了。他沿着国道南下,开到房总半岛的南端之后顺时针转弯,直奔馆山市。南乡手握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想:为了给树原亮的冤案昭雪,得跑多少路啊。
中森工作的千叶县地方检察院馆山分院和千叶县地方法院馆山分院在一幢大楼里。南乡把车停在这座森严的建筑物前的停车场里,忽然觉得就这样直接去见检察官不太好。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时间刚过12点,就从钱包里取出中森的名片,抱着淡淡的希望,掏出手机拨了中森的电话号码。
通完电话,中森很快就出来了。检察官的脸上并没有疑惑的表情,说午休时间可以出来跟南乡谈谈,并约定了半个小时后见面的地点。
见面地点是一家西式咖啡馆,离中森工作的地方不远,开车五分钟就到。
南乡坐在门口附近的一个位子上,正要喝今天的第二杯冰咖啡的时候,手机响了。最初他还以为是中森,听到的却是杉浦律师的声音。
“出大麻烦了。”杉浦律师的声音就像要哭出来似的,“不知怎么搞的,委托人起疑心了。”
“委托人?他怀疑什么?”
“他说三上还在和南乡先生一起调查。”
南乡皱起眉头:“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看到过我们在一起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南乡突然猜到委托人是谁了,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委托人是本地人吗?”
“关于委托人的信息,我什么也不能对您说。”
“他刚才给你打电话了?”
“是的。”
南乡想问“他叫什么名字”,但话到嘴边没说出来。他知道,无论问什么,杉浦律师都不会回答。于是他换了个方式问道:“这个委托人是一个很为树原亮着想的人吗?”
“那当然。”
“他还有出高额报酬的财力?”
“是的。”
“委托人怀疑三上还跟我在一起,杉浦老师您是怎么回答的呢?”
“装不知道呗。”杉浦律师厚着脸皮说,“可是,我们能一直隐瞒下去吗?”
“如果调查工作进展顺利的话,委托人就不会有意见了吧。”南乡不高兴地说,“不过,这件事请你不要对三上说。拜托了。”
“好吧。”杉浦律师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让您久等了。”
突然有人打招呼,南乡吃了一惊,抬起头一看,是身穿西装的青年检察官中森。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您来了。”南乡慌忙站了起来。
中森笑着说:“哪里哪里,我正犹豫什么时候跟您打招呼呢。”中森检察官脱掉上衣,坐在了南乡对面。
“午休时间把您叫出来,真对不起。”
“没关系的。”
南乡看着检察官脸上的笑容,放心多了。从检察官的笑容里,可以看出他会协助南乡他们调查的。
二人点了午餐,闲聊几句之后就进入了正题。
“被害人宇津木先生负责的监护对象?”中森检察官听了南乡的话,注视着半空,好像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况。
“搜查阶段警方没有注意这个问题吗?”
“至少没有将这样的人划入犯罪嫌疑人范围,因为树原亮几乎是被当场抓获的。”中森虽然是这样回答的,但好像还在继续努力回忆,“啊,我想起来了,除了树原亮以外,应该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南乡不由得向前探了探身子。看来安藤董事长的话是对的。
“可是,即便能在资料库里查出来,我也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这属于有前科者的个人隐私。你是管教官,应该知道相关法律规定吧?”
南乡无奈地笑了笑:“是啊。”
中森检察官也报以微笑之后,突然严肃起来:“你把目光放在监护对象身上,是不是因为你认为那个抢劫杀人事件是被人伪装成树原亮作案?”
“是的。”
“犯罪动机是因为有可能被取消假释?”
南乡不禁为检察官反应如此之快而咋舌:“是的。”
中森微微点头,陷入了沉思。
南乡想,如果中森也能参与调查就好了。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话题转移到第二种可能性上:“对了,您知道第31号事件吗?”
中森没想到南乡会突然提到这个问题,看了南乡一眼以后才说:“知道。”
“当年您是不是调查过宇津木夫妇被杀害的事件与第31号事件的关系?”
“您看问题真尖锐。我当然调查过这两个事件之间的关系。但是只调查了很短一段时间,即从事件发生到在医院里被抢救的树原亮身上搜出被害人的钱包之后的这段时间。”
“那以后呢?”
“那以后正好相反,树原亮被怀疑上了,怀疑他是第31号事件的凶手。不过,在福岛和茨城的抢劫杀人案发生的时候,树原亮有不在场证明。”
“四个月后,第31号事件的凶手就被逮捕了。”
“凶手叫小原岁三吧?”
“对。你们有没有调查过小原的不在场证明?我指的是发生在中凑郡的宇津木夫妇被害事件。”
“没有。”
对于南乡他们来说,小原岁三还是值得怀疑的。
后来南乡和中森的谈话离开了正题,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起来。
南乡对检察官说,自己已经辞掉了管教官的工作。中森严肃地问道:“就是为了树原亮这个案子的调查工作吗?”
“可以说是吧。”
这时,检察官第一次警觉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然后压低声音问道:“说实话,南乡先生,您真认为树原亮是被冤枉的吗?”
南乡考虑到自己如果说实话,检察官将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所以犹豫一下,但最后还是说道:“我认为是的。”
“也就是说,您认为死刑是误判。”
南乡点点头,然后看着眼前这位小自己十岁的检察官的眼睛说道:“现在还来得及,只要树原亮还活着。”
中森陷入了沉默。南乡不知道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中森现在非常苦恼,因为他也有参与执行死刑的同事们感到的那种连带意识。
一直到吃完午饭,检察官都没有再提过树原亮事件。当南乡手拿账单站起身来要去付账的时候,中森坚决主张各付各的,不让南乡请客。这是在检察官身上经常能见到的洁身自好的清高。为了防止被人误解为渎职,他们言行非常谨慎。
他的这种正义感,要是用到树原亮事件上就好了——南乡心里这样想着,付了自己一个人的饭钱。
在阳光饭店与南乡分开后,纯一在烈日下步行了大约十分钟,到了矶边町。
第二个证人姓凑,这是一个很少见的姓。凑先生是树原亮出事前在录像带出租店工作时的同事。
树原亮工作过的“阳光录像带出租店”位于矶边町最繁华的大街的中部。门口贴着好莱坞大片的广告,烘托出华丽的气氛。纯一穿过自动门走进开着冷气的店内,收银台后面一位看上去像打工学生的女孩立刻笑着喊道:“欢迎光临!”“请问,凑先生在吗?”纯一擦着汗问道。
女孩点点头,叫了声“店长”。
店里一位正蹲在地上摆放录像带的男人回过头来。
“您就是凑大介先生吗?”
纯一走近时,凑大介站起身说道:“我就是凑大介,您是?”
“我是昨晚给您打电话的三上。”
“啊,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啊?”
“啊,只不过是在事务所里帮忙。”纯一为了避免被人指责为诈称身份,谨慎地答道,“我是为树原亮的事来的。”
“哦?为树原的事?”黑框眼镜后面,凑大介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怎么一提树原亮就如此震惊呢——纯一感到有些惊讶,就客气地说:“在工作时间打扰您,实在对不起,要不我回头再来吧。”
“不用,如果只需十分钟的话,没问题。还不到中午,没客人。”
纯一表示感谢之后,开始提问。此刻纯一有一种自己成了刑警或侦探的奇妙感觉。别太兴奋了——纯一在心里这样告诫着自己,问道:“凑先生,您是在这个店里认识树原亮的吗?”
“是的。不过当时这家店还在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
“对,在靠近海岸的地方。后来这个店越做越大,就搬到这里来了。”
纯一想起了安藤董事长的话,就问:“听说树原亮工作很卖力?”
“是的。他到处散发广告,主动延长营业时间,干劲十足。”
“刚才安藤先生也这么说。”
“安藤先生?”
“阳光饭店的董事长啊。”
“哦?”凑大介那甚至可以说是惊愕的表情里,分明流露出对树原亮的佩服之情。对于阳光集团旗下一个录像带出租店的店长来说,安藤董事长简直就是站在云彩上面的人物。
“听安藤董事长说,树原亮几乎没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