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跟他关系融洽的人,恐怕只有我一个。我跟那小子还算谈得来。我们经常在一起谈论喜欢的电视节目和歌曲等……”说到这里,凑大介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不过,没想到他会干那种事,我的心情很复杂。”
也许由于树原亮被逮捕,凑大介感到两人之间的友情变得令人痛苦了吧。纯一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朋友,自从他被捕以后,一个都没见过,他们一定都在回避现在的纯一。
“在凑先生看来,树原亮是个什么样的人?”
“至少看不出他是干那种事的人。不过,他被抓起来以后我才知道,他来我们店里工作以前就有过偷盗行为。”
“嗯。”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假定,我是说假定,”纯一说完这句话,紧接着提到了冤案的可能性,“你认为有没有可能是真正的凶手行凶后把罪名推到了树原亮身上?”
“这……这……”凑大介惊得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纯一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位录像带出租店的店长对所有的事情都习惯于表现出过分夸张的反应。
“在您的印象中,有没有跟树原亮关系不好的人,或者……”
“请等一下。”凑大介伸出右手,制止纯一继续说下去,然后使劲地挠着后脑勺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树原曾经跟我说过一件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当时,有一个大叔隔三岔五地到我们店里来。”
“大叔?”
“一个中年男人,一个专门借黄色录像带的客人。有一天,树原亮对我说,你要警惕那个大叔。”
“要警惕?”
“树原亮说,那个大叔以前杀过人。”
“什么?”纯一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问树原亮,他也没跟我详细说。”
“那个大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四十岁左右,像个工厂里的工人。”
“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
“最近这个客人不来了吗?”
“最近没见过。我也忘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来了。”凑大介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结果什么也没想起来。
纯一与从馆山市回到中凑郡的南乡在咖啡馆里会合了。纯一把在录像带出租店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南乡。
南乡思考了一阵说道:“难道说那个大叔在当时是一个监护对象?树原为什么能断定他以前杀过人呢?”
“应该是犯过罪的人遇到了犯过罪的人。”纯一蛮有自信地说。因为他刚出狱的时候,就在监护观察所里见到了许多有前科的人。纯一又说:“一定是树原亮和这个大叔在监护人家里见过面,所以树原知道这个人有前科。”
“有道理。”南乡说完,正要决定按照纯一的思路进一步确认,又忽然说道,“等一下,树原亮是因为偷盗被抓起来的,我们可不可以认为他们在看守所或拘留所里见过面?”
“我认为不会。杀人犯应该进监狱,树原亮虽然被判了刑,但缓期执行,他们不可能在看守所或拘留所见过面。”
南乡觉得纯一的话有道理,点了点头:“不过,杀人犯也不可能到录像带出租店去借黄色录像带呀。”
“我来整理一下吧。因偷盗被判刑但缓期执行的树原亮定期出入监护人宇津木老师家。同时还有一个人,一个被假释的杀人犯也去他的监护人宇津木老师家。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认识了。”说到这里,纯一又遗憾地说,“可惜我们不知道那个大叔是谁。”
“不,你等一下,我想起来一件事。”南乡扬起细细的眉毛,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我们回到以前的推理思路上来看看吧。监护观察对象杀了监护人,他的动机是什么?”
“假释有可能被取消。”
“如果只是一个被判处有期徒刑的假释犯,作案动机太牵强了。”
“那当然。所以,应该是一个被判处了无期徒刑的假释杀人犯。”
“如果是这样的话,宇津木耕平被杀害以后,这个大叔应该继续接受监护观察。”
纯一恍然大悟,抬起头来说道:“也就是说,现在他得到新的监护人家里去。”
“是的。现在的问题是时间。在这十年里,他是否已经被免除了徒刑。如果被免除了徒刑,也就用不着接受监护观察了。”
“南乡先生怎么看?”
经验丰富的管教官回答说:“我认为他还在继续接受监护观察。”
“如果是那样的话,”纯一向前探了探身子,“只要我们知道了谁是监护人,然后埋伏在监护人家附近,不就能找到那个大叔了吗?”
南乡点点头:“好,现在去图书馆,那里有本地监护人协会的出版物。”
“是不是要调查现在的监护人?”
“对!”两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同时举起杯子,用吸管一口气喝完杯中的冰咖啡,然后站起身来。这时,南乡的手机响了。
“喂,”南乡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表情紧张起来,“明天吗?不,没问题,我11点以前到就可以是吧?明白了,谢谢你!”南乡挂断电话,对纯一说:“另一条线也有动静了。”
“另一条线?”
“东京拘留所的同事来电话说,可以和第31号事件的罪犯见面了。”
《死刑执行命令书》就等最后两个人签字批准了。经过刑事局、矫正局、保护局各三名干部检查过的《死刑执行议案书》转回刑事局以后,改名为《死刑执行命令书》,由局长亲自送到了法务大臣事务局。
位居法务官僚最高层的事务次官盯着放在办公桌上的《死刑执行命令书》看了很久。事务局的秘书科科长和事务局局长批准后,就只剩下事务次官审查盖章了。只要他盖了章,这份《死刑执行命令书》就会被送到法务大臣办公室去。在法务大臣办公室,由第13个批准者,也就是最后一个批准者——法务大臣作出最后的判断。
事务次官已经看了一遍命令书。粗读一遍的结果,没有发现问题。他拿起办公桌上的官印,蘸上朱红的印泥,在命令书上盖了章。
接下来的问题是什么时候把这份命令书送到法务大臣办公室去。
事务次官直接服务于法务大臣。现在这个法务大臣,是沾了无法改变的国政弊端,即执政党派阀排队上岗的人事制度的光,坐到法务大臣这把交椅上的。对于整个法务行政,他既没有知识也没有见识。而且让事务次官头疼的是,这个体格粗壮的法务大臣,实际上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只要一涉及死刑这个话题,法务大臣就会大喊大叫起来,就像一个生了病需要打针的孩子一样不情愿。这反映出他是一个极其幼稚的人,但是谁也不敢笑。事务次官现在害怕的是,法务大臣拒绝在《死刑执行命令书》上签字,又一次在法务行政史上留下污点。
在历届法务大臣中,有过以自己的宗教信仰为挡箭牌拒绝签署死刑执行命令的大臣,也有几位大臣甚至连理由都不说,就是不在命令书上签字。他们的行为受到反对死刑制度的人士欢迎,但这是明显的失职行为。签署《死刑执行命令书》是法律规定的法务大臣的职责,如果放弃自己的职责,一开始就应该拒绝就任法务大臣。无视法律,自己不喜欢的事就不做,只是占据着权力的位置,对此法务省的职员们都非常不满。
怎么说服法务大臣这个傻瓜呢?事务次官为此十分烦恼。在职务上他属于法务省的高级官员,但实际排名才是第五位。他是检察厅的检察官出身,所以还有检察总长和东京最高检察院检察长等四个实力派人物骑在他头上。如果他不能说服法务大臣签署命令书,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灾难降临呢。
事务次官想,最后一张牌恐怕就是迫在眉睫的内阁改组了。退任之际签署命令书已经形成了惯例,届时树原亮这个死刑犯的第四次重审请求应该也已经被驳回了。
根据事务次官的预测,距内阁人事变动也就还有两周。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得到大臣的私下承诺。如果大臣不愿意的话,就在他退任的那天不容分说地把《死刑执行命令书》放在他的面前,逼着他签字。到时候和刑事局局长一起去,大臣就不能不签了吧。
事务次官依旧满脸不高兴地把《死刑执行命令书》放进了抽屉里。他有一种自己在闹剧中饰演配角的感觉。本来是要夺走一个人的性命的决定,但由于一个愚蠢政治家的加入,堕落成了一幕廉价的闹剧。这种人居然能被选民选上,选民的水平太低了!事务次官不由得把愤怒指向了日本国民。
再忍耐一段时间吧。如果内阁人事改组换掉了现在这个法务大臣,他就会把签好字的命令书留在办公桌上,走出大臣办公室。那样的话,事务次官这个让人忧郁的工作也就宣告完成了。
事务次官突然瞥了一眼放着《死刑执行命令书》的抽屉,突然意识到此刻只有自己知道树原亮这个人的寿命还有多长。
自己简直就是死神。
事务次官虽然非常不愉快,但一想到这就是他的工作,也就不再自寻烦恼。
还有三个星期树原亮就要上绞刑架了。
这已经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事了。
[1]教育刑主义是西方国家刑法学中的一种刑罚理论,这种刑罚理论的核心是主张刑罚的本质是教育而非惩罚,亦称教育刑论。认为刑罚的目的不在于对过去的犯罪行为的报应,主张刑罚的目的在于教育改造犯罪人,与报应刑论的主张相对立。
[2]亦称刑罚报复主义,是重刑主义理论之一。即用等同于犯罪危害程度或超过犯罪危害程度的刑罚对犯罪人予以制裁,以起到威慑作用。
[3]指员工被派到外地工作,妻子和孩子并不同住,而是留在原来的城市继续生活。
[4]日本的国会形态之一,每年固定召开,会期由1月左右开始到150天左右结束。


第五章 证据
-1-虽然知道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纯一也只能坐在海边的水泥防波堤上,任凭海风吹拂。现在的他无事可做。
根据前天的调查,宇津木耕平被杀害以后,中凑郡就再没有人担任监护人了,因为在本地找不到继任人。在监护人制度的历史上,一直处于监护人不够的状态。为了救急,中凑郡的监护对象就由附近胜浦市的监护人负责监护。
宇津木耕平的继任人是一位叫小林澄江的七十岁的老妇人。她的住所紧靠胜浦渔港,就在现在纯一坐着的防波堤前的小河对面。
纯一喝了一口塑料瓶里的水,继续等待“大叔”的出现。
负责监护“大叔”的监护人变动,对于纯一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这符合“大叔”不再来中凑郡录像带出租店的说法。接替宇津木耕平的小林澄江的家,应该离“大叔”这个监护对象的家比较近,所以监护人协会才安排住在胜浦市的小林澄江当“大叔”的监护人。
只要被怀疑为“大叔”的人在这里露面,纯一就用前一天刚买的数码相机把他照下来,然后让录像带出租店的店长确认。今天是监视行动第一天。
天气很热,纯一擦了一把汗,一边重新涂抹防晒霜,一边抬头看了看渔业协会外墙上的挂钟。已经11点了。
快到南乡在东京拘留所与第31号事件的罪犯见面的时间了。
这时,南乡已经坐在东京拘留所的会面等候室里了。他坐在最后一排长椅上,混在等待会面的犯罪者家属中,等着广播叫自己的申请号码。
“你办理一个普通的申请会面的手续吧。”前一天晚上冈崎在电话里对南乡说,“你最好说自己是律师事务所的人,然后以律师事务所的名义填写申请表,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来办。”
等候室里大约有十名希望跟罪犯见面的家属。南乡的前面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南乡心想,罪犯大概是那个婴儿的父亲吧。想到这里,南乡的心情沉重起来。
“45号,请进会面室!”听到广播声,女人抱着孩子站起来向会面室走去。南乡把视线转向小卖部,心想应该给小原岁三买点什么,但转念又想,那也得看小原岁三提供的信息有没有价值。如果能得到重要线索,就买一些点心什么的送给他。
终于叫到南乡手上拿着的号码了。南乡走进会面室前面的安检处,接受了所带物品的检查和简单的身体检查。带来的包要存放在寄存物品的柜子里,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对于那种敷衍了事的身体检查,南乡作为一个老管教官真想说:检查仔细点嘛。
进入会面室,一条笔直狭窄的走廊右侧有几个门。南乡走进了从里往外数第四个房间。在这个六叠大小的房间正中,一大块有机玻璃板将房间隔成两半。
他面前有三张并排摆放的椅子,他刚坐在中间那一把上,有机玻璃板那边的房门就开了。一位身穿警服的管教官和一个身穿运动衫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南乡紧盯着第31号事件的罪犯小原岁三。小原那剪得很短的头发中夹杂着白发,脸部就像一块凹凸不平的岩石,跟十年前报纸上的照片相比没有什么变化。这个男人为了满足自己对金钱的欲望夺去了三个人的性命,跟南乡当管教官时接触过的许多杀人犯一样,属于最常见的类型。
小原岁三蜷曲着身子,翻着白眼看了南乡一眼,然后坐在了有机玻璃板里边面对南乡的位置上。
坐在一旁桌子边监督会面的管教官摘下警帽,跟南乡打招呼说:“您就是从松山来的南乡先生吧?”
“是的。”
管教官点点头,再也没说什么。看样子冈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南乡感到很满意,把脸转向小原。
“初次见面,”南乡说,“我是杉浦律师事务所的南乡。”
“你是律师?”小原问,他的声音很粗,粗得出人意料。
“我没有律师资格,我只是在那里帮忙。”
“你打算怎么帮助我?”看来小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恐怕从一审被判处死刑以后,就有不少人向他伸出过援助之手吧,什么对罪犯也要讲人权啦,限制野蛮的刑罚死刑啦。
“首先我想确认一个事实。”南乡一边这样对小原说,一边观察监督会面的管教官的举动。那位管教官虽然手握着笔坐在桌前,但他的手并没有动。南乡放心了,继续说道:“小原先生被起诉,是因为发生在福岛、茨城、埼玉的三个事件吧。”
“不,还有一件。”
南乡不由得抬起头来。
“还有在静冈非法闯入他人住所未遂事件。”
“哦,是吗?”南乡有点失望地点了点头,“对了,小原先生去过千叶县吗?”
“千叶县?”小原仰起了脸。
“是的,千叶县南部,房总半岛外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