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结花不能画画了。”
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弥冬平静地开始讲述。理投去复杂的目光,静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结花不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或手不能拿笔这类身体方面的理由,而是精神方面的……自从史织连人带轮椅掉下山崖死掉之后,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画不出来。”
“自史织小姐那次意外之后就不行了吗?”
弥冬点了点头。
“是的,她每次拿起笔来想作画,眼前就会浮现史织的死状,连一条线都画不了。我也不是很懂,总之就是想画什么都会变成史织凄惨的尸体。”
“因为都怪我……”结花小声嘟囔了一句,那声音就像是在呻吟。
像是为了盖住她的声音,弥冬边整理丝巾边继续说:“当时,结花和史织两个人的关系更接近竞争对手,因为她们在绘画方面都很有天赋。”
“可以想象得到。”慧子频频点头。两个人的画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结花得奖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非常糟糕。史织始终认为自己的画更胜一筹,我们也认同。结花表面上死都不肯承认,但我想她心里其实也很明白,她赢不了史织。”
弥冬每次提到史织的名字都会撇嘴的毛病还是没有变。史织的才华还体现在其他方面,除了绘画,她也擅长写推理小说,在音乐方面也很有天分。慧子突然觉得,大概有“赢不了史织”这个想法的不单单是结花一个人。这三姐妹对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妹妹又是憎恨,又是嫉妒,同时也对她感到畏惧吧。
“当然,史织也不开心。因为事实上,得到安冈奖的人是结花。那时的史织已经不是肖像画中的样子了。之前那次交通事故让她的脸上留下了丑陋的伤疤,而且只能依靠轮椅才能移动。”
理重重点头,说:“不久之后史织小姐就意外身亡了。”
“嗯,结花也从那个时候起不能画画了。”
“因为都怪我……
”
闭着眼睛低着头的结花,想要抬起头解释什么,却做不到,好像一张嘴呕吐物就会喷出来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忍住突如其来的呕吐感,用手捂着嘴站起身,急急忙忙往洗手间的方向跑去。原本就没什么血色、好像病人一样的脸更苍白了。
“问一个不礼貌的问题,史织小姐意外坠崖身亡跟结花小姐有什么关系吗?”等水流声消失,理直直地看着弥冬问。
这是慧子想问却始终问不出口的问题。
“史织还没死。”
作答的人不是弥冬,而是一个刺耳的声音。像是不愿听到这个名字,初音不住地左右摇头,脸色铁青。
“没死?”
“史织那个时候没死。”
初音尖锐的声音很明显在颤抖。不停交替活动的食指和中指已经影响到其他人的神经了。
“姐姐……”
“因为我收到了史织寄来的信,她果然还活着。那具浑身是伤,已经失去人样的尸体不是史织。”
“信?”
牧本的声音也高了八度,这样的反应在他身上很少见。折彩纸的手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看到初音不同寻常的状态,他也失去了平时的从容,差点儿把已经堆成山的雪花折纸推倒。
“对,就在我洗澡的时候,史织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走进房间,把恐吓信放在了桌子上。好可怕……”
“你怎么知道是史织小姐放的?”
“因为她穿着肖像画里那身衣服啊。虽然只看到了下半身,但那肯定就是史织。”
金属质感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跟长笛温柔的音色不同,就像是用指甲划过什么东西时发出的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单凭这些,不能确定那就是史织小姐吧?”
牧本再次开始折纸。他分析过眼下的事态后,很快冷静了下来。眼睛偶尔散发出的锐利光芒的确是数学家该有的,只是之前没有显露出来。
“我就是知道。史织从那幅肖像画里走出来,正在这栋别墅里徘徊呢。”
弥冬挽起长发,用非常轻蔑的语气说:“你又想说那是另外一幅肖像画吗?”
“我没说过那是另外一幅画。我只是说,因为史织进进出出,画会产生微妙的变化,所以看起来像是另外一幅。”
初音的话前后矛盾。假设史织没有意外丧生,而是还活着的话,又怎么进出画中呢?从她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始终用坚定的口吻说出这些话来看,恐怕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失衡了。考虑到这一点,是不是该说些支持初音意见的话?慧子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这么说来,肖像画好像的确跟昨天不太一样了。但我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同……”
慧子的话令牧本极其不快。他用老成的眼神盯着初音看了一会儿,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我不是让你把房门锁好吗?史织小姐是怎么进去的?”
“把手自带的锁用万能钥匙就能轻松打开。史织想要进来一点都不难。”
“是不是有人想吓唬你,所以打扮成史织的样子悄悄溜进去了?”
“史织还活着,那个时候死掉的是另外一个人!”
几乎是在尖叫的初音,声音中带着几分疯狂。她的臆想相当严重。语气如此强硬,在别人眼中,这就是被强烈的妄想支配的表现。史织的恐吓信对初音几乎就要崩塌的内心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牧本似乎也认为正常的理论已经无法安抚她了,于是换了个话题。“那,信上写了什么?”
初音没有回答,直接把信拿了出来。应该是一直放在口袋里,都已经皱了。
“我看看。”
没有特征的信封,同样没有特征的信纸,而且只有一张。一些从报纸或杂志上剪下来的文字七扭八歪地贴在信纸上。只有“我要向杀了我的三个人复仇。史织”这几个字。没有感情的非手写字将恐吓信的效果拉高了一个层次。
“上面写着她要来复仇,弥冬。是向我们三个人复仇。”初音盯着弥冬的脸大声叫喊。
听到“三个人”这个词的时候,虽然只有一瞬,弥冬的确皱了皱眉头。
“史织小姐为什么要向你们三姐妹复仇?”
牧本把恐吓信还给初音提出质疑的时候,慧子和理交换了眼神。他们似乎在考虑同一件事。没错,那不是一起意外。史织连人带轮椅从悬崖上掉下去不是一次单纯的过失。
“可是,史织已经死了啊。”
弥冬这句话似乎不是对初音,而是对自己说的。
初音却摇头,就像是被什么人操控着,不停地摇。“已经开始了。”
“开、开始什么?”连弥冬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史织的复仇。”
“复仇?”
“对,昨天我听到了悲鸣,是活祭品临死前发出的叫喊声。”
初音说这句话的时候,金属质感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牧本搂着她的肩膀,依然无法完全抑制住那扩散至全身的颤抖。
“你们应该都察觉到了吧?有一股死猫散发出来的臭味。”
听到初音这么说,慧子不禁想,先不说那是不是动物尸体散发出来的味道,但的确,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有股微弱的异味飘荡在空气里。现在味道更加强烈了一些。之前还以为那是垣尾衬衫上的汗臭味呢。如果真的有猫被杀,那么就能解释恶臭是来自哪里了。
“你该休息了,初音。今天你做噩梦了。”
牧本说完,基本上是抱着初音,把她带出了房间。在这个过程中,初音始终用刺耳的声音不停叫喊着“已经开始了”“史织的复仇已经开始了”。
看着他们离开,弥冬露出不安的表情,说了一句“散了吧”,叫来了久子。看到久子摇晃着胖嘟嘟的身体出现在客厅,慧子才松了口气。
堀和垣尾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一同站起身。大概是因为平时总是相互找碴儿的两个人现在站在了同一立场上,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有些不知所措。
堀把大家没吃的闪电泡芙归拢到一个盘子里,打算端回自己的房间。垣尾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结花好像直接回房了。
久子把桌子上的碗碟收拾干净,只留下牧本的折纸。堆积的白色雪花都快把桌面盖住了。
慧子和理、秀之一起走出客厅,最终没把自己也在半夜听到类似的叫声这件事说出来。
☆☆☆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跟昨天一样,慧子醒来时,又是已经浑身是汗地从床上爬起来了。
初音的话在脑中盘旋。恐吓信,史织的复仇,活祭品临死前的叫喊声。
慧子觉得嗓子干得冒烟,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走出房间。她可以肯定,刚刚的声音是梦里的。是因为初音的话始终挥之不去,所以才会梦到吗?自己从来没听过那样的叫喊声,却宛如听过似的。
可是……
如果那就是悲鸣呢?如果刚刚的声音真的是谁发出的悲鸣呢?
想到这里,慧子很害怕,不想出门了。她没有勇气去确认那究竟是什么声音,一点也没有。
那不可能是人类发出的悲鸣。慧子摇摇头。那是自己在梦中听到的声音。就算不是,也肯定是猫叫声。现在是猫发情的季节,而且这栋房子里可是住着三只猫呢。
可一闭上眼,初音的话就会清晰地在耳边回响。
活祭品临死前发出的叫喊声。
昨天见到的真的是三只猫吗?它们长得一模一样。三只猫不同时出现根本分辨不出来。慧子试着回想,想不起来。因为昨天在画室待了很长时间,回到别墅后没见过三只猫同时出现。可又不能肯定。
那刚刚的声音就是猫被献祭时发出的叫声?昨天那毛骨悚然的声音也是猫发出来的?
慧子感觉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身体很疲劳,却睡不着。虚无缥缈的想法一个接一个浮现又消失,始终介于睡着与恍惚之间,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结果直到天亮也没有再听到类似叫喊的声音。
第三章 没有意义的替代品
本想去一楼的秀之下意识停下脚步。他觉得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宽大的木质楼梯踏板被擦得闪闪发光。平台处铺着深绿色的地毯,墙上挂着小号装饰画。精雕细刻的扶手给人稳重,或者说庄严的印象。清晨的阳光从高处的窗户照射进来,将外面的景色投射在雪白的墙壁上。
“嗯?”
紧跟在秀之身后的理在下个瞬间发出心情很差的声音。他差点儿一头撞在秀之身上,好不容易才站稳。
“抱歉。”
秀之道歉的同时回过头。理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眼睛眯成一条缝,迷迷糊糊地。理不爱早起,还想在床上多睡一会儿吧。他从来不吃早饭,现在下楼肯定是想来一杯热咖啡。认识这么久,秀之知道他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彻底清醒。
“怎么了?”理冷冷地问。由于刚睡醒,声音还有些沙哑。
秀之支支吾吾地说:“没事……”他没有把停下的理由说出来,因为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是画吧?”
走在两人身后跟上来的慧子解开了秀之的疑惑。她指着挂在楼梯平台中央的画,继续说:“那里换了一幅画。”
因为前一晚没睡,慧子的眼睛有些红肿。虽然看起来依然那么聪明伶俐,但疲惫的样子还是叫人心疼。
理用好像下一秒就睡着的声音说:“画?”语气中带着不耐烦。不过,一大早就能说这么多话,对他来说已经很稀奇了。
“昨天这里挂的还是初音小姐的肖像画呢。可你们看……”
慧子说着,走下楼梯来到画前。秀之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下来。理慢悠悠地摸索着扶手跟在后面。看他的表情好像突然活动身体就会晕倒似的。
“你猜上面画的是什么?”
虽然不是抽象画,但至少不像肖像画那样一下就能看出画的是什么。好像是人,因为画的是背面,只能从头发长度判断大概是个女人,除此之外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说画中人是裸着躺在那里也可以,说是摔倒了也可以。看不清是因为有很多条纵向的黑色线条,就像蜘蛛从天花板上拉着丝垂下来,线条前端绑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东西。
秀之凭直觉说:“是在浴室里吗?”
画太小也是看不清的原因之一。只有半张报纸那么大。
“好像是。还有一个地方被雨一样的黑线挡住,不是很清楚……”
慧子眯着眼,一会儿贴近了看一会儿离远了再看。画的内容虽然不同,笔触却和以初音为模特的肖像画非常相似。可能是史织的作品。画面营造出来的奇妙的空间感也跟之前挂在这里的画极为相似。
“好像把头伸到浴缸里了。看,如果只是摔倒,头发不会散得这么开。”
“有道理。”慧子点点头。“这些黑线你们觉得是什么?前端好像吊着什么东西。”
秀之正歪着头思考,一楼房间的门开了,说话声穿过走廊传到几人耳中。
“还是让大夫好好看看吧。用药应该就能搞清楚了。”
是久子银铃般的声音。虽然只是别墅的管理员,但毕竟从上一代就在这里工作,劝说的同时语气中又不失礼貌。
“可是,还不到两个月……”
从没有自信的语气可以听出是结花。她低着头垂着眼皮的样子浮现在眼前。肯定是在聊怀孕的事。所谓药物应该是指可以快速验孕的东西吧。
“总之,今天告诉对方不太好吧?在愚人节这天说,人家会以为你在骗人呢……之后才知道是真的。还是先去医院确认一下比较好。”
紧接着是关门的声音。久子穿过走廊往这边来了。
“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种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