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跑向沙发,跳上弥冬的大腿,发出的声音跟主人有些相似,都是那么甜腻。弥冬抚摸着猫背,把跟自己同名的猫介绍给众人认识。
“跟那只猫很像。”慧子指着画的方向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确认猫还在画里这才放心。
“因为它是室织的孩子。”推着餐车进来的久子面露喜色地解释道。
久子体形丰满,双下巴已经藏不住了,眼睛也几乎被眼皮盖住,给人很和善的感觉。再加上手脚勤快,应该是个很喜欢照顾人的人。别看胖,她做起事来却很麻利,肯定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动作吧。就像现在,嘴上滔滔不绝,手上也没闲着,娴熟地将蛋糕挨个摆在大家面前。
“史织小姐很喜欢画里那只叫室织的黑猫,它虽然死了,但留下了三个孩子。那段时间所有人都搬到东京的家里去住,这边一下就冷清了许多。于是我就用三位小姐的名字给它们取了名字,也就是出音、迷冬和节花,导致现在家里有了三只名字让人混乱的黑猫。”
理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房间里并不热。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冷,但还是更接近于冷。很想再来几杯红茶暖和暖和。
“一共有三只那么多吗?”理叹了口气。
“你怕猫吗?”秀之也是头一次听说。
“说不上怕,就是有过不好的回忆,所以不太喜欢。”
“你对人不也是这样吗,不喜欢长着猫脸的人。”
就在弥冬转换话题的时候,结花回来了。她大概还是不太舒服,正在拜托久子拿些药来。听名字是感冒药。刚刚去吐有可能不单单是因为恶心。
结花重重吐了口气,强打精神地说:“早知道今天就不在献血之后还去健身房游泳了。”
大概是先入为主吧,结花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沉默寡言,看起来有些单薄的嘴唇,总是朝下看的眼睛,更让人觉得她是个病人。
“还去蒸了桑拿。”
“笨死了,谁让你要在这么冷的天去献血。”弥冬抚摸着猫,语气完全不像是在担心结花的身体。
“我也有在冬天献血然后感冒的经历,裸着上半身检查还是不太好。”停下吃蛋糕的手,理插嘴道。看来他不讨厌甜食,吃得很干净。
“是在献血站之类的地方献血的时候吗?”结花似乎没什么自信,慢条斯理地回问理。
“不是。是开到学校里的献血车,献血都是在户外。”
“结花,你是想说你是在红十字血液中心献的血吧?房间里有暖气,也不用裸着上半身。”弥冬一边整理围巾,一边不耐烦地说。
“对,检查和抽血,两条胳膊都要抽,所以顶多是把袖子卷上去……”
“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抽血导致体力下降,所以才感冒的。”
“有可能。”
结花低着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表示同意。不只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结花整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严重的虚脱感和无力感支配着。
“好了,吃完蛋糕我带你们参观别墅。这里的构造与众不同,很有趣哦。刚才提到的肖像画也顺便给你们介绍一下吧。”
听到弥冬这么说,慧子赶忙把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秀之也把杯子里的红茶一饮而尽。只有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蛋糕和红茶都解决了,连渣都没剩,吃得非常干净。
久子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碟。弥冬拍了拍猫的后背。小猫迷冬从她腿上跳下,顺着门缝跑出客厅。慧子看着猫离开,这才突然意识到,刚来别墅的时候闻到的那股异味大概就是猫身上的。
☆☆☆
秀之目不转睛地盯着挂在走廊尽头的结花的肖像画。
画的尺寸很小,跟客厅里的那幅比起来只能说是小作品。不过,单以人物画来说,这幅肖像画包含的内容过于多了。单色背景上涂满了各种各样的颜色,非常显眼,看久了会与周围的空间同化,渐渐就会分不清那到底是画还是现实。周围风景消失的同时,悬浮感和无重力感袭来,有种正在与少女时代的结花面对面的奇妙感觉。这幅画仿佛充满魔力,扭曲了画周围的空间,现实世界反而变得模糊,好像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拉进画中的世界。
“下面是地下一层的玄关。这栋别墅建在斜坡上,那里跟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还有门厅相差一层的高度。”
走廊很长,走到与楼梯相接的尽头,弥冬背对着结花的肖像画进行了说明。这里位置不好,灯光很昏暗,除了秀之以外没人看画。小画挂在这里起不到什么装饰作用,位置跟挂在门厅正面的弥冬的肖像画比起来差远了。
猫在后面跟着弥冬。应该是刚刚在客厅出现的那只吧,那灵活的动作就好像是在模仿主人,简直一模一样。理大概是为了躲避黑猫,站在离弥冬很远的地方。他还有个怪癖,如果地上铺着地毯,他就必须光脚,否则就会浑身难受,所以即便是这么冷的天他也没穿拖鞋,冻得腿直抖。慧子把深蓝色的短外套披在身上,双手环抱着胳膊倚靠在墙上。
“最初是想把这里当别墅,后来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就是我母亲和史织遭遇意外,史织只能坐轮椅的那段日子。”弥冬边走下楼梯边为我们讲述,“在东京的话坐轮椅没法出门,就算待在家里也很不方便。于是我们就改造别墅,搬了过来。看,前面就是通往地下的斜坡。”
走廊笔直地延伸到楼梯的位置,中途变宽,比前面要宽出一倍,左半边是个缓坡。往斜坡那边看去,由于比较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好像有楼梯。右半边的尽头就是下去的楼梯。这两段楼梯大概是连在一起的吧,肯定是为了方便轮椅移动才设计了那个斜坡。
“有车辙。”不知什么时候蹲下身子的理指着斜坡说。
慧子也单膝跪地看着他手指的地方。这里如此昏暗,地毯又是茶色系的,亏他能发现。经他这么一说,慧子才看清,地上的确残留着两条平行的车辙印,比起土印更接近泥印,已经非常不清晰了。看起来像是轮椅留下的。
“奇怪,没人会用轮椅啊。”
虽然不解,但弥冬似乎不是那种会刨根问底的性格,直接走下斜坡。猫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秀之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丢下理和慧子追上弥冬。斜坡一直延伸到地下一层。下来后的那一瞬间,之前只是觉得很轻微的异味强烈袭来。由于时间太短,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发出来的味道。
“末男……”
弥冬突然停下,眯起猫一样的眼睛看着对方,似乎很诧异这里会有人。秀之也看向前方,一个留着短发、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任凭自己干瘦的身体靠在楼梯上,立于黑暗之中。一对剑眉和从眼底深处射出锐利光芒的眼睛让人觉得害怕,从他那用力抿着的嘴唇可以看出,这个人非常固执,让人联想到固执己见的老一辈手艺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
在出乎意料的地方遇到末男,弥冬感到很可疑。或许她和秀之一样,闻到了那股异味。
末男生硬地指了指轮椅留下的车辙印,伴随着酒气吐出一个简短的词:“打扫。”
经他这么一说,秀之这才注意到旁边放着像是商用的大型圆筒吸尘器。他手上还拿着脏抹布和水桶。只是,这些并不能说明刚刚那股强烈的异味是怎么来的。藏在身后的水桶里肯定有什么秘密。
“这个时间打扫?”
弥冬想听他解释,末男却闭口不说。像是为了打破突然降临的沉默,猫轻轻叫了一声。
“一楼走廊上没有留下车辙印。他肯定没有注意到斜坡上的痕迹,所以只打扫了走廊吧。”
“真的很难看出来。如果看到了肯定会连坡道一起打扫的。”
理和慧子边说话边往下走,楼梯前一下变得拥堵起来。末男默默打开库房的门,把手上的抹布和水桶都收了进去,按下吸尘器的开关,开始清理坡道上残留的车辙印。嗡嗡作响的马达声在狭小的空间中低鸣。
“这里是史织的房间。虽然在地下一层,但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弥冬放弃追问末男,在吵闹声中继续带着几人参观。
“被封起来了啊。”慧子摸着钉在门上的板子。
“是末男弄的。他说史织死后谁都不准进去。虽说是管理员,但怎么说也是我们的长辈,而且已经在我家干了二十五年,有些事不容我们插嘴。”
看到刚才那一幕的秀之对弥冬的话表示赞同。从立场上来说,年龄差太多的话有些话也说不出口。特别是这种不容易接近、沉默寡言的男人,让人很难违背他的意思。性格如此奔放的弥冬都说不出口,其他人更不行了。
“末男是史织的信徒,光看笔触就能分辨出是不是史织的画。或许他现在依然认为史织还活着吧。他还把已经摔坏的轮椅修好,送回了史织的房间。”
板子上的钉子锈迹斑斑,碰一下就会掉很多铁锈。看来这个房间已经封了很多年,但依然坚固,秀之晃了晃门,纹丝不动。由此可见,自末男钉上木板后,就再没有人拆下木板进入过史织的房间了。
“看,从这里可以看到地下一层的玄关。右手边最里面的房间就是末男和久子的房间,刚好在我父母房间的正下方。”
构造实在是复杂,秀之渐渐分不清房间与房间的位置关系了。弥冬却毫不在意,走上楼梯开始上楼。迷冬紧随其后,慧子也跟了上去。秀之等猫走远后和理一起负责殿后。
回到一层左转,弥冬指着正对面的房间。来到这里后,吸尘器的声音就变小了。
“这是我的房间哦,多根井君。”
弥冬用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睛再次露骨地发出邀请。理只是报以微笑,没有表态。那带有黏性的声音或许让理联想到了猫,使得他对弥冬产生了反感。
“初音小姐已经睡下了吗?”慧子似乎是为了缓解沉默带来的尴尬,一脸无奈地询问道。
弥冬摇了摇头,说:“大概还没睡吧。还是在今天之内介绍你们认识比较好。”
背对客厅的门,右手第一间是弥冬的房间,里面那间就是初音的房间。通往二楼的楼梯在左手边靠外的位置,再旁边是结花的房间。走廊尽头有扇门通往外面,应该是后门。
“姐姐,可以打搅你一会儿吗?”弥冬说着就去拧门把手,但门好像从里面锁上了。
“是谁?弥冬?”
金属质感的尖锐声音透过门传了出来。语气就像是在警惕骚扰电话,很是慎重。里面还传来了猫叫声。理大概是担心门一开猫就会窜出来,站远了一些。
“出什么事了,能不能不要锁门。”
门开了,弥冬表示了自己的抗议,语气中带着不满。
初音从门缝里探出头,透过镜片可以看到她眼神中的怯懦之色。她五官清秀,消瘦的双颊让她看起来有些神经质。戴着金属框架眼镜,烫着职业女性风格的披肩卷发。身材很匀称,但看上去却没有什么魅力,大概是因为太瘦了吧。
“我决定以后都锁门了。”
初音话音刚落,迷冬就从门缝钻了进去。房间角落蹲着一只跟迷冬非常像的黑猫,那肯定是出音吧。
“哦。”弥冬冷冷地应了一声,没等初音同意便走进房间。
整个房间以木纹为基调,营造出轻松舒适的氛围。地上铺的不是地毯而是地板。不知是不是因为平时不住在这边,很大的房间却没什么家具,只有床、床头柜、衣柜和磨砂玻璃门的书架。
弥冬把三人叫过来,站在那里为初音介绍。
“小野小姐应该之前就认识我姐姐吧?她在乐团吹横笛。”
“嗯。”慧子微微点了点头。
秀之感觉,初音的职业跟外表和声音的质感很是匹配。
“哦,初音小姐是搞音乐的,弥冬小姐写小说,结花小姐擅长绘画。真是被艺术眷顾的三姐妹啊。”理站在远离猫的位置感叹道。
初音胡乱动着交叉在一起的手指,表情就像刚吞下了某种很苦的药。她说:“史织也被艺术眷顾着。”
突然提到史织的名字,令秀之相当不解。初音给人的印象是神经质且胆小,她平时就这样吗?现在的她看起来非常不淡定,好像随时会陷入恐慌。慧子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一直盯着初音的脸看。
“是啊。”弥冬似乎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撇着嘴说。
“而且她还是我们四姐妹中最漂亮的。”初音的视线飘向远方,像是在自言自语。
“对,史织的确漂亮,但她已经不在了。”
听到弥冬冷冷的声音,初音又露出开门时那种胆怯的眼神,声音颤抖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史织早在十六年前就连同轮椅一起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了。”
“你确定吗?”初音睁大双眼,语气中带着一丝祈求,“我感觉史织还活着。当时她可能没死,就算死了也有可能会复活,对不对?”
这些话太不正常了,弥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初音用食指敲着床的一端,就像被什么附身了似的继续说:“我感觉挂在客厅的那幅肖像画,跟之前看到的有些不同。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同,可就是不对劲。我的意思不是说换成了另一幅,就是跟之前看它的感觉不一样。”
“咦?”
“该不会是画里的史织跑出来又回去了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弥冬的声音里充满无奈。她似乎认为初音并不是真的在害怕,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
“看上去真的不一样。”初音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原本不可能看到的东西。
“这么说来,斜坡上不是留下了车轮的痕迹吗,那是史织小姐的轮椅留下的车辙印吗?”
听到理的话,初音的脸上渐渐变了颜色,肉眼可见地失去了血色。
“轮椅还在史织的房间里,那里已经被钉死,没人能拿出来用。”
弥冬已经厌烦了初音胆怯的样子,用严厉的语气甩下这句话后率先走出了房间。理和慧子紧随其后。秀之最后走出房间,担心地看着初音关上了房门。迷冬大概是想留下跟同类玩,没有跟出来。走出房门时打扫斜坡的声音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