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子避开末男的视线,看着理说:“是、是的。我是在去初音小姐房间的路上发现的。后来想再去看看的时候,雨水已经蒸发,看不到了。”
“是轮椅的车辙印?”
“应该是推车一类的。我自己看到的时候也不愿意相信。可如果挂在这里的这幅画是史织小姐画的,那么史织小姐坐着轮椅在别墅里到处走也不是不可能。”
秀之脸色有些苍白地摇了两三下头。“可是,这有可能吗,死人复活这种事?”
“史织小姐跌落山崖,尸体损伤极其严重。有可能那根本就是别人的尸体。”慧子说话的时候,发现末男把视线重新放回到了画上。她用余光偷偷观察,惊奇地发现他的脸色变了。
“这件事还是应该拜托警方确认一下。不过,毕竟恐吓信是以史织小姐的名义寄的,他们应该已经着手调查了。”理轻轻点着头说。
“对。而且,如果史织小姐还活着,应该就住在被封上的那个房间里,用的也是房间里的轮椅。”
慧子感觉自己有理有据,委婉地向末男表示想要调查史织的房间。不知是她的意思没有传递给对方,还是对方故意无视,末男始终紧闭双唇看画看得出神。从侧脸顽固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不同意解封史织的房间。
“回客厅吧。”
说完,理向末男点头行礼后走下楼梯。意外的是,末男也向理点了点头。
客厅里没人,也没开灯,黑黢黢地。偌大的房间显得很冷清。牧本和堀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吧。久子好像还在餐厅盯着修电话。
远处的阳光房四面都是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外墙灯照亮的雨景。雨势丝毫没有减弱。雨滴猛烈拍打窗户的声音在房间里听来就像是在敲太鼓。慧子有些担心,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啊,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对了,理,结花小姐的房间里真的有人吗?”打开客厅的灯,在沙发上坐稳后,秀之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道。
“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房间里的人不是结花小姐似的。”理露出微笑,没有正面回答秀之的疑问。
“难道不是吗?如果结花小姐真的在,露个面也无妨吧,也应该会好好回应。现在这样躲躲藏藏的,不就是因为做不到吗?也就是说,房间里的人不是结花小姐,而是别的什么人。”
“原来如此。”理随声附和,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可是,声音非常像结花小姐的,连久子太太都听不出来。不单单是音质,连说话方式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长年跟结花小姐生活在一起,了解她所有习惯和特征,她现在唯一的姐姐,弥冬小姐。”
“原来如此。”听完这样有理有据的推理,理依然只是随声附和,没有皱起眉头,也没有表示佩服地点头,但绝不是不感兴趣。他只是把二人说的话当作参考意见,不夹杂个人偏见地听着。
“从画室和别墅消失的弥冬小姐其实藏在结花小姐的房间里。也就是说,杀害初音小姐的人就是弥冬小姐。”
这个结论虽然很有吸引力,但慧子感觉无法接受,因为存在好几个疑点,她把最在意的提了出来:“那结花小姐呢?”
“大概被杀害了吧。我觉得她从一开始就计划把初音小姐和结花小姐都杀了。”
“可是,弥冬为什么一定要藏在结花小姐的房间里呢?她自己又不是没有房间,大大方方地出现不是更好?”
听到慧子连珠炮似的提问,秀之慢慢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藏在结花小姐房里就可以假装失踪,让我们到外面去找她,这样就可以争取到逃跑的时间了。”
“直接逃不是更安全?”
“她肯定还有什么事要做,所以必须留在别墅里。”秀之的声音越来越小,肯定是自己也觉得像是在找借口了。
“结花小姐房间里的人实际上是大家以为失踪了的弥冬小姐,这个想法挺有趣的,不过应该不是。”之前对秀之的推理不褒也不贬的理,第一次提出了否定意见。
就此,秀之构筑的假设轰然倒塌。
“可是,我是从理论上分析的,到底错在哪里?”自己觉得胸有成竹才说出来的想法,结果却不对,秀之相当不满。
慧子没心情为他指出错误,但为了展开自己的主张,还是闭着眼睛挖苦道:“我认为,能模仿结花小姐声音的只有弥冬小姐一个人,这一点是错的。”
秀之看着慧子问:“你的意思是还有别人?”
“对。虽然现在只剩下一个姐姐了,但她还有个妹妹,不是吗?”
客厅里明明只有他们三个,秀之却压低声音,战战兢兢地说:“莫非你说的是史织小姐?”
“对。”慧子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已经不再犹豫了。
在末男说楼梯平台的那幅画是史织画的之前,慧子完全不相信史织真的还活着。把在斜坡处看到残留的车辙印的事说出来之后,反而更加确信了。
秀之继续压低声音,指着发生微妙变化的史织的肖像画说:“你该不会是想说,她是从那幅肖像画里走出来的吧?”
不知是受到下雨的影响,还是因为灯光忽明忽暗,那幅画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光。
“我没那么说。我只是在想,史织小姐是不是并没有在那次意外中死掉而已……”
慧子话还没说完,从正对着餐厅的方向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是久子。电话修好之后,她把修电话的那几个人送到了玄关吧。没过多一会儿,汽车引擎启动的微弱声音混杂在雨声中传来。
“我去泡壶茶吧。”走进客厅,久子看了看三人说道。接着也没有等待答复,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又从刚才那扇门走了出去。
理轻描淡写地说:“关于那次意外的事还是问问久子太太吧。”
慧子却对这个意见存疑。“她会轻易告诉我们吗?”
“我也不确定。”
久子很快从餐厅回来了,默默地为几人倒茶。午饭的时候喝了太多咖啡,现在喝日本茶最对胃口。
“我们都是弥冬小姐的狂热书迷。”等久子入座后,理慢悠悠地开口说道。大概是觉得有点冷,他几乎是搂着茶碗。
“小说中的想法充满了独创性。”
“每部作品都有着丰富的创造力,是非常精彩的本格推理小说。”
听到二人这么吹捧弥冬的小说,久子别过脸露出极其不快的表情。不是平时和善的感觉,是跟之前在餐厅时一样冷漠的侧脸。
秀之却没有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继续称赞弥冬的作品:“我个人最喜欢的是什锦烧店的毒杀诡计。由于铁板受热程度不够均匀,同一个地方烤不了四个。所以只能不停地调整什锦烧的位置,看起来乱七八糟的毫无章法,实际上有着一定的规律。会想到利用这一点下毒,说明作者就连在吃什锦烧的时候都在思考诡计,让人不禁想要感叹,真正的作家太了不起了……”
秀之的话还没说完,久子别着脸小声嘟囔了一句:“弥冬小姐一丁点独创能力都没有。”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发言,秀之一脸震惊,好像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连雨都感受到了他有多么震惊,那个瞬间拍打窗户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想到了久子会给出怎样的答案,理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问。
“就是字面的意思。弥冬小姐剽窃了别人的作品。”
“剽窃……”
“对。故事梗概都是史织小姐想出来的,她就只是基于史织小姐留下的笔记写成小说发表了而已。”
“原来是史织小姐……”理把手抵在额头上,自言自语地嘟囔道。
“史织小姐的才华不仅体现在绘画方面,几位是知道的吧?她也写小说,留下了好几份详细的故事梗概。”
“就是推理框架,对吧?”
“是的,或者说,基本上已经写好草稿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慧子一阵头晕眼花。自己喜欢的作家,不,自己尊敬的作家居然剽窃……不过,这也让慧子想起几个细节。看到斜坡上残留的车辙印时弥冬没有深究,收到礼物的时候也没有追查到底的想法。那两次慧子都有作品和作者严重不符的感觉,当时就有些小小的失望。
“弥冬小姐出版的书都是吗?”
理追问的声音也越来越无力,问完之后又后悔为什么要问似的摇了摇头,把茶杯递到嘴边,将茶水一饮而尽。
“是的,都是基于史织小姐的故事梗概写的。”久子斩钉截铁的回答可谓无情。
片仓弥冬的作品得到高评价的正是推理框架部分,而人物刻画、文学气息等一类小说方面的内容则完全没有可圈可点之处。也就是说,弥冬是以构思取胜的作家。既然那全都是史织想出来的,可以说,以作者自居的弥冬几乎一点价值都没有。
“相较于思考,弥冬小姐更喜欢付诸行动。”久子的表情和声音依然是那么无情。
慧子这才注意到,原来那份冰冷都是来自弥冬。
“您的意思是说,假设她想杀了史织小姐,并伪装成意外死亡,即便她想不出办法,只要有计划就会照着去做,是吗?”理的问题很明显是在挑衅。他直直地看着久子的眼睛,不让她逃避,静静等待对方回答。
吵个不停的雨势头越来越弱,渐渐能听清拍打地面的声音和水流的方向了。落在玻璃窗上的雨点正在变小。一滴水珠吸收外墙灯的光,宛若宝石一般闪耀着光芒从边缘滑落下去。
“关于史织小姐的那次意外,我一个字都不能说。”久子恢复平时和善的表情,声音也有温度了,语气很温和。
理没有从久子已经变得温和的眼睛上移开视线,问:“也就是说,实际上那并非一起单纯的意外,对吗?”
久子晃荡着两三层的下巴点了点头,用银铃般的声音说:“不,意外的确是意外。我只能说当时有很多流言。”
这话的意思同时也是在暗示史织跌落山崖的意外的确有隐情,但现在还不能说。
“不是意外而是他杀之类的流言吗?”
“是的,那不是单纯的流言,所以警方当时调查得相当仔细。”
慧子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当时的意外究竟是怎样的状况?”
“就是从画室回来的途中从悬崖上摔下去了。多根井先生走着去过画室,应该知道吧,除了车辆通行的路还有一条近路。”
“她每次都坐着轮椅走那条坑坑洼洼的路吗?
”秀之一脸惊讶地问。
装饰画室那天,秀之和理是一起走着回来的,他自然知道那条路。
“不,平时都是末男车接车送。唯独那天,结花小姐说想去购物,一直没车去接。”
“史织小姐想一个人回来,于是就发生了意外。”理抢先把久子的话说了出来。
“是的。那条路的情况二位也清楚,中途摔下去一点也不奇怪。”久子点了点头,征求实际走过那条路的二人的意见。
“这倒是。想独自坐着轮椅走那条路回来的确欠考虑。”
“就是,就是,可不就是说嘛。”久子晃荡着下巴,又点了点头,“警察最初也觉得这个举动不自然,就开始调查是不是有看护在后面推轮椅。可路上除了轮椅的车辙印之外没有发现足迹,也没有事后处理过的痕迹;跌落点附近也只留下了车辙印。警方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不存在第三者把人和轮椅推下去的可能性。”
理问:“所以警方断定,那不是一起他杀,而是一起意外事故,对吗?”说话的时候空茶杯还握在手里。
“是的。还有一个原因,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成立。”
“所有人指的是?”
“老爷,初音小姐,弥冬小姐,结花小姐,瑞穗女士,还有我和末男。一开始结花小姐跟末男出去购物,其他人留在别墅。他们两个买东西回来后所有人就一直在一起。”
理不住地点头,说:“原来如此。所有人都没有杀害史织小姐的机会。”
“嗯,再考虑到轮椅的车辙印,自杀的流言就传开了。”久子望着远处某个点,那是回忆过往的眼神。
“自杀?史织小姐有自杀的理由吗?”慧子很自然地问出了这句意想不到的问题。
久子边叹气,边用看破红尘似的语气说:“了解史织小姐的人自然知道她不可能自杀。但说闲话的人可不会考虑这些。”
理平静地说:“首先她是一个人,再加上轮椅这个不利因素,这样的情况依然要走那条路,的确等同于自杀行为。”
“是啊。不过史织小姐那个人很要强,做出那样的决定一点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但警方不会这么想吧。”
“唉,可不就是说嘛。”久子晃荡着肥大的下巴用力点头,“表面上已经满足了自杀动机。在车祸中失去美丽的容颜,无法自由活动。为此遭到姐姐们和继母的冷遇,觉得她是个累赘。一直坚信在绘画方面才华横溢的自己的画作没有得到青睐,结花小姐的画却得了安冈奖……”
“如果是玻璃心的普通高中女生,接连受到这样的打击,就算选择自杀也不意外。”
久子点了点头,同意理的意见。“就是,就是。要是非常平凡又处于那个年纪的女孩,恐怕就自杀了。但史织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
“史织小姐很擅长在逆境中生存,或者说,越是立于不利境地越能激发自己的潜力。所以即便瑞穗女士和她的几个姐姐态度冰冷,她给人的感觉依然很要强,就像是在说,‘我现在会忍,但早晚会让她们刮目相看’。”
“因此您认为她不可能自杀……”
理的话还没说完,门铃声再次响起,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了。看来雨虽然大,但还不至于阻碍交通,慧子暗自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