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秀之突然想起什么,走到楼梯平台停下脚步,看着被替换上来的画,才终于明白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是初音被杀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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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勘查结束,几名警官来到客厅,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之后又走进来一个像是刑警的年轻男子,在负责指挥此次搜查、被其他警官称呼为警部的人耳边说着什么。或许是查到了什么新的线索。
慧子靠在沙发上,静静地把两条腿的位置交换,继续跷着二郎腿,慢慢环视四周。理和秀之冲过澡,换了一套衣服。牧本的头发和身上还是湿的,连擦都没擦,整个人深深地陷在沙发里,眼睛盯着半空中的某个点一动不动。堀跑到门口,把弥冬不见了这件事报告给负责监视的警官,不停地哀求他们帮忙去找。久子似乎还惊魂未定,无所适从地靠墙站着。末男则盯着那些警察,看看他们有没有擅自搜查案发现场和相关地点之外的地方。
从发现尸体算起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大批警察冒着暴雨赶来,在客厅等待期间也不断有新的警车抵达,数量越来越多。检验初音尸体的法医、负责拍照和采集指纹的鉴定科的技术人员、收集凶手遗留物品和证据的搜查人员等,都在不停地忙碌,别墅变得拥挤起来。
“我是静冈县警河本。”
负责指挥此次搜查、被其他警官称呼为警部的人上前一步,鞠躬,一字一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彬彬有礼,体格健壮,虎背熊腰,长相有种说不出的亲和力。稍稍下垂的眼角给人和蔼的印象,不过一旦认真起来就会从镜片的另一边投来锋利的视线。慧子的经验告诉她,外表越是和蔼的人,实际上越严厉。
河本警部介绍了几个搜查人员的名字,并通知众人接下来要进行详细的问话。
“那么,先从片仓结花小姐开始吧。”
垣尾病重住院,一同发现尸体的结花自然而然成了第一个接受问话的人。问话在走廊对面的餐厅里进行。结花躲过大肖像画,站起身,从靠近阳光房的门走了出去。除河本警部外,一个叫八木的年轻刑警也跟了上去。
一想到要开始问话,慧子就莫名地紧张,强装镇定地看向理。视线那一边是清秀的五官。虽说之前也知道他长得还不错,但没有特别留意过。这突如其来的感觉,让慧子的眼睛在理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听了秀之的描述,现场相当诡异啊。”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感觉到了来自慧子的视线,理扭过头小声说道。
看到对方平静的眼神,慧子有些畏缩,但还是盯着对方的眼睛。“嗯,乍一看都不像是浴室了。”
理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将视线移到别处,换上认真的表情,为了不打搅到其他人,他小声说:“听说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很多铃铛。”
几乎跟警察同一时间抵达别墅的理没有目睹现场。接下来应该也没机会了。
“有人用疑似油灰的东西把一头拴着铃铛的黑线粘在了天花板上。有的地方还没粘,装着铃铛和油灰的袋子就丢在浴室里,应该是没粘完。”
“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
理没有问是谁,而是问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在天花板上挂铃铛这个行为非常消耗体力,也需要很多时间,对做这件事的人来说有很多弊端。肯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慧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如果没有限制,可以随便设想的话,我倒是有个想法。”理微笑着用饱含亲切的声音说道。
看到对方春风般的爽朗笑容,自己的嘴角也不禁想要上翘,但慧子还是忍住了,微微皱起眉头,故意生硬且简短地问:“什么想法?”
“那幅画,”理很爽快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就是楼梯平台换上来的那幅画。为了在现实中还原那幅画中不明所以的图案,凶手才在浴室的天花板上挂铃铛。”
“换上来的画?”
“对。”理重重点头,“换画和杀猫就是在预告这起凶杀案。这就是我的理解。”
“预告!”
先不论这种事在现实中是否存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慧子感觉散落的碎片好像拼凑起来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幅看不明白画了什么的画跟凶杀现场简直一模一样。凶手换画的目的是预告会像画中一样被杀掉,这么一想就解释得通了。为了让凶案现场还原画中的构图,凶手还特意挂上铃铛。
“看来初音小姐说的话都是真的。”
猫和初音都是被勒死的。初音那令人生理不适的声音突然在慧子耳边响起。
“我也会变成那样。像那样被杀……”
不可能听到的声音在脑子里不断回响,慧子不自觉地捂住耳朵。那个声音就像坏掉的唱片,不停地重复同一句话。跟猫被杀时一样,初音在浴室被勒死的样子在眼前闪现。反而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这个事实令慧子大受打击。
“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疑问,例如为什么一定要重现画中的死状,为什么一定要预告,等等。”
待回过神来,令人不舒服的金属质感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理温柔的嗓音。慧子慢慢把双手从耳朵上拿开放回到膝盖上。
“不过,如果按你所说,之前很多无法理解的地方就都解释得通了。”
理轻轻摇头。“只是换成了别的问题而已。而且,这样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要送一束花来,对吗?”
“这倒是……”
发生了杀人这种大事,理依然还记得有人送了一份奇怪的礼物。因为初音被杀这起惨案带来的冲击性太大,慧子把替换掉的画和猫被杀的事都忘记了,她不禁为理的记忆力和眼界感到惊讶。
“对了,听说初音小姐的房门当时从里面插着门闩,是真的吗?”理两眼放光,兴奋地问。
这也是此次凶杀案非常奇怪的一个点。
“是真的,从门被破坏的状态来看的确如此。门闩上有撞击金属配件留下的伤痕,证明用斧子砍门的时候的确是插着的。”
“窗户也都上锁了?”
“嗯,而且外面还有铁栅栏,间隙很小,胳膊可能都伸不过去,所以就算没上锁,凶手也绝对无法从窗户进出。”
“也就是完美的密室了。”
慧子慢慢点了点头。“垣尾先生说,浴室也从里面反锁了。玻璃上还残留着胶带,从特意把玻璃敲碎来看,肯定是真的吧。”
“那就是完美的双重密室……”
理说到最后像是在叹气,就在这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作为尸体的发现人之一,结花的问话终于结束了。在刑警的陪同下,结花从靠近餐厅的门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脸上的疲惫述说着问话是多么严酷的一件事。除此之外,她的表情依然是那么虚无缥缈,完全猜不出都被问了什么问题,以及是怎样一个过程。
“接下来请小野小姐跟我来。”
高个子大长腿的八木刑警叫到了慧子的名字。大概是和理聊过之后恢复了冷静,慧子完全没有表现出第一次接受问话的紧张感,自然地站起身来。
河本警部原本皱着眉头坐在餐厅里,一看到慧子出现马上露出亲切的笑容,请她坐下。
“小野慧子小姐,对吧。”
八木刑警打开黑色记事本,安静地坐在开口问话的河本警部身旁。除了有点龅牙,他整体上算是个帅哥。大概是才当上刑警没多久,举手投足之间还残留着些许青涩。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感觉跟他对话应该会比较轻松。
河本警部先是问了问慧子为什么会来别墅,然后才开始问发现尸体时的情况。
“当时都有谁在画室?”
八木刑警开始快速记录。大概是不知道怎么记录要点,所以打算把所有内容都写下来吧。真辛苦啊。慧子担心他来不及写,特意在每个名字之间停顿,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念出来。
“牧本先生,堀先生,管理员末男先生和久子太太夫妇,多根井君,富冈君和我。”
河本警部皱着眉头继续问:“片仓结花小姐和垣尾先生都留在别墅里,是吗?”
“是的,我们在画室期间,初音小姐和弥冬小姐都没有来,当时想着她们两个应该都在别墅里。”
“这样啊。”河本警部摸了摸长满浓密胡须的下巴,看起来像熊吃完东西后在擦嘴。
“当时留下了一辆车,想着他们四个会开车来……”
“你知道他们四个晚出发的理由吗?”
慧子轻轻摇头,答:“我只知道结花小姐说有事要和垣尾先生谈……”
“是很重要的事吗?”
慧子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那天早上结花和久子的对话说出来。慧子看向河本警部的眼睛,虽然这么做不是为了填补迟迟不回话的时间,却发现对方正在用锋利的眼神盯着自己。那双有亲和力的眼睛完全变了样,让人难以置信。因为害怕,慧子将视线移到了八木刑警身上,而对方就像戴着没有表情的面具。慧子马上紧张了起来。
“那个……”
“算了,没关系。”
河本警部爽快地选择作罢。或许他已经从结花那里听到了答案。
“接下来能从那四个人没有按时参加派对开始讲起吗?”
慧子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的。主办人弥冬小姐没有出现,所以派对迟迟没有开始,时间越来越晚。我们试着打电话,却打不通,久子太太想来想去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当时电话线就已经被切断了。弥冬小姐这个人不是很守时,而且考虑到她的性格,很可能是想先让我们着急,然后突然跑出来吓大家一跳,所以也没有人回别墅接她。”
“这样啊,毕竟今天是愚人节。”
“是的,所以垣尾先生跌跌撞撞来到画室,告诉我们初音小姐遇害的消息时,大家都以为他在开什么恶俗的玩笑。”
河本警部轻轻点头,示意慧子继续说下去。此时,锋利的眼神消失了,他又恢复成了平时亲切的表情。
“可是,垣尾先生认真的态度,再加上他发着烧也要冒雨来画室的举动,都让我们不得不相信初音小姐真的被杀了。而且弥冬小姐也不在别墅……我们在得知垣尾先生和结花小姐发现尸体时的大致情况后,马上报了警,并急忙赶回别墅。末男先生将已经动弹不得的垣尾先生送去医院,富冈君和我坐久子太太的车。牧本先生和堀先生乘同一辆车,坐轿车会晕车的多根井君则是独自一人徒步回来的。”
“也就是说,片仓弥冬小姐既不在画室也不在别墅。”河本警部再次皱起眉头,用低沉的声音询问道。
“是的,我们一直以为她在别墅,垣尾先生却以为她在画室……”
“明白了。”河本警部摩挲着下巴,“那么,接下来我想问一下现场的状况。请尽量详细地讲述一下所有人回到别墅后都采取了怎样的行动。”
慧子静静点点头,把离开画室后所有人的行动讲了一遍。慧子跟牧本两个人直奔初音的房间,秀之和结花紧随其后,堀和久子在别墅里到处找弥冬,理很晚才回到别墅,等等。因为并不是亲眼看着每个人行动,所以她只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过程中八木刑警一直非常努力地记着笔记。
“这样啊。”河本警部重新戴上眼镜嘟囔道,“也就是说,初音小姐房间里的情况跟垣尾先生描述的一致。”
“是的,至少我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可疑之处。”慧子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对方肯定是在比较自己跟结花说的话有没有矛盾的地方。
“现场有几个怪异的点,关于这些你有什么想法吗,例如挂在天花板上的铃铛?”
“这个啊……”
慧子回想起与理的对话,有些犹豫。她认为应该把画被替换和猫被杀这两个莫名其妙的情况告诉警察,又没有足够的自信断定那就是预告。自己心里虽然认为这个断定很有说服力,但警察不会相信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最后慧子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什么想法。
“老实说,我们也很头痛。关于现场的装饰你有什么看法吗?”
河本警部征求慧子的意见,慧子鼓起勇气回答了问题,说出了如何判断挂铃铛的人是初音还是凶手。
“从铃铛或者油灰上采集到指纹了吗?”
犹豫要不要把调查进度说出来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但很快,河本警部就恢复了亲切的表情。
“采集到了,铃铛上的指纹不是很清晰,不过从油灰上采集到了可以识别的指纹。这件事稍后还需要各位配合一下。”
“如果指纹不是初音小姐的,那挂铃铛的人就是凶手。”
河本警部哭丧着脸点了点头。“是的。可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奇怪了。”
慧子不明白河本警部为什么要这么说,微微歪着头表示疑惑。因为跟秀之讨论之后,她就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浴室的装饰是出自凶手的手笔。
“假设铃铛是凶手挂上去的,那么事发经过就应该是初音小姐在对方挂铃铛的过程中进入浴室,发现对方后大声尖叫,之后被勒死。挂铃铛这个行为不可能发生在杀人之后,因为没有那个时间。那么凶手进入浴室的目的就不是杀人,是由于初音小姐进入浴室,出于无奈杀了她,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偶发事件。可凶手又是用提前准备好的绳子将初音小姐勒死的。”
“会不会是刚好有一根绳子在手边?”
河本警部摇了摇头。“从可能性上来说,的确不能否认。不过,还有其他否定这个案子是偶发事件的因素。”
“除了绳子还有……”
“对,”河本警部肯定地点了点头,“受害者初音小姐的耳朵上,有被类似长针的东西扎过的痕迹。目前还没有找到凶器。虽然还没有拿到解剖结果,不过有可能这才是真正的死因。法医给出的意见是,脖子上只有绳子的痕迹不能认定为勒死,因为也有可能是死后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