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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惠顾。”
象山拿两张万円大钞换了两只安瓿瓶,就在这时,202号房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一个身穿古驰外套的女人紧紧地盯着伊甸,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哦,要是没抠出脑子,可别找我退货啊。”
伊甸慌慌张张地拉上腰包的拉链,奔向了交易对象等待的房间。
4
象山家的早晨总是很忙。
可是这天——八月三十日,忙碌程度远超平常。
下午十二点五十分,象山比平时更小心地剃掉了胡须,整理完牛津衬衫的衣领,然后走进客厅,白葡萄酒蒸过的牛里脊的醇香填满了整个房间。
“彩夏,把电视关掉。爸爸,门口的全家福麻烦你藏起来,妈妈,就别说你那娱乐圈的艰辛往事了。”
舞冬一反常态,脖子上戴着一串非常惹眼的珠子项链,一边咕嘟咕嘟地含着漱口水,一边将超级瘦身灵和芜菁素的瓶瓶罐罐推进了橱柜深处。
“你也别把别人当工具啊。”彩夏一边口吐怨言,一边准备关掉电视,“哦,姐姐,听说今天处女座的人太过硬来的话,可能会追悔莫及的哦。”
彩夏故意作弄姐姐。象山循着她的话看向电视,发现摩羯座排在第八,幸运物是“新鞋”。
“你就到死都听占卜师的话好了。”
舞冬从妹妹手里夺过遥控器,关掉电视并随手扔进了抽屉,正当季季为餐桌上的牛排添加法式胡萝卜时,舞冬的手机传来了“噗噗”的抖动。
“阿春说他到车站了,我去接他。”
舞冬“咕”了一声,急匆匆地向门口跑去。
“到家记得按门铃哦。”
季季一边调整着衬衫下的紧身胸衣的挂扣,一边冲门口大喊大叫。喀嗒一声,象山把冰镇的台湾啤酒放在桌子上,彩夏则在镜子前抠着被太阳晒黑的皮。
“今天去打工吗?”
“当然放假了,现在可不是陪酒鬼的时候。”
彩夏说了句不像她说的话。腰身纤细的季季苦笑起来。
这时象山想起了舞冬要自己把全家福藏起来的事,便朝玄关走了过去。相框里的照片是去年一家四口去纽约旅行的时候,在斯塔滕岛拍的。
和季季结婚已有二十载,象山所深爱的家庭正逐渐发生改变。自己构筑了一个完美的家庭,并一直守护至今。
象山满怀着自豪拿起相框,把手伸向装饰柜的收纳格打开了门。自己上个月买的菲拉格慕FERRAGAMO
皮鞋突然掉了出来。他不由得松开相框,用双手抓住鞋底。相框掉在了地上,撞倒了香薰瓶,象山慌忙扶起香薰瓶,可膝盖却磕到了芦荟盆栽,伴随着霸气的声响,腐叶土撒了一地。
望着眼前像是被醉汉糟蹋过了玄关,象山面露苦笑。他扶起盆栽,将相框和鞋子放进收纳格。幸运物是新鞋,这是在睁眼说瞎话吗?
当他用沾湿的手帕清理泥土和芳香精油的混合物时,对讲机的门铃响了起来。越过大门的磨砂玻璃,可以窥见深灰色的西装。时钟恰好指向下午一点。
刚把手帕塞进屁股后面的口袋,季季和彩夏便匆匆而至,一脸紧张地并排站入口处的棕垫上。
“是不是有点土气?”
象山把彩夏的敏锐之言当作耳旁风,把门打了开来。
“你好。”
西装男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我叫加贺美,初次见面。”
他不自然地大叫道,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象山恐怕至死都不会忘记这个瞬间——
“咦?”
男人的目光死死定在象山身上,把嘴张得老大,牙齿都露了出来。
“你不就是昨晚多给我一万円的叔叔吗?”
他飞快地脱口而出,随即“啊”地一声绷紧了脸。
“……怎么回事?”
舞冬的视线在父亲和恋人之间来回游移。
象山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他把男人带进酒店前,还特地确认了他的学生证。这个男人理应是阳川日向,就读于名残美术专科学院视觉设计系,家住名残市,现年二十一岁。
“啊,那个也在耶,应该就是昨天的台湾啤酒吧。”
男人将身体探进家门,打量着客厅。
“我做过送货员哦,擅长记忆包裹一类的东西。那个花芽的购物袋就是之前放在象头神房间门口的吧。”
象山的脸色眼看着变得煞白。
他是不想糊弄人,还是说仅仅是脑子不好。
“……象头神?你指的是那个有着像医院一样的房间的酒店?”
季季也记得这事。两人前去开房虽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但那个房间并不是轻易就能忘却的。
“哈哈,难不成你真当我是没有恋人的孤儿?”男人露出牙龈笑了起来,“我怎么可能对那个眉毛吓死人的大叔说实话呢?”
那张学生证是怎么回事——象山正待诘问,之前在花芽楼梯上看到的那一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一群紧锁眉头向受害者问话的警察,以及怀抱手提袋的年轻女子。
这家伙明显是个骗子。不给钱就乱摸女人,为了钱就吮吸男根,甚至在购物中心扒窃。
“到底什么情况?”舞冬以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喃喃地道,“爸爸和阿春去酒店了吗?”
她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屁股重重地叩在石阶上。
“把话说清楚。”
望着哑口无言的母亲,彩夏冷冷地道。
原本没有一丝裂隙的完美之家,瞬间传出了分崩离析般的破碎之音。


第三章 分裂
1
咚——滋滋。
象山被这样的声音吵醒了。
全身皆被汗水浸透,就在数秒之前,还做着一个可怕的噩梦,但梦中的情形已然记不清了,唯有不快的感觉盘踞于胸。
睁开双眼,所见之物一成不变,此处唯有漆黑一片,除去屁股底下是地板之外,什么都感知不到。
咚——滋滋。
声音自头顶传来,比先前略大一些。
这个声音十分耳熟,左脚先踏前一步,右脚拖拽着跟进,是父亲的脚步声。父亲自气球上跌落,小脑受到重创,出院后甚至连直立行走都做不到了。
咚——滋滋。
此处理应是不死馆的地下室。父亲在家里多用轮椅,唯有前往地下室所在的别屋时,才会用自己的双脚走路。那是因为走廊的出口和出口都设有台阶,无法通过轮椅。
咚——滋滋。
每当父亲情绪不佳时,总会把儿子关进地下室,只要关掉一楼的发动机,就没法从地下室开动电梯。只要把地砖堵上,地下室就会变成漆黑一片,他曾三天三夜没吃没喝,只能在黑暗的地底抱膝而坐。
咚——滋滋。
声音越来越大,然后戛然而止。父亲大抵已经走到别屋了吧。
终于可以被放出来了吗?象山自黑暗中起身,却骤然屏住了呼吸。
不可能,父亲已经从犬死崖上跌死了。
那么,这又是谁?
传来了电梯下来的声音,门开了,橙色的光穿透了视网膜,象山朝那道光伸出了双手。
“把话说清楚。”
透过指缝,可以窥见彩夏冷淡的蔑视。
*
悠悠醒转之际,象山发觉自家已成了空壳。
从落地窗射进来的阳光照亮了一尘不染的地板。餐桌上摆着五块变硬的牛排,电视机、汽水机、芦荟盆栽一样不少,唯独不见家人的踪影。
从父亲和恋人的对话中,舞冬似乎觉察到了两人的苟且之事。她将恋人赶出了家门,嘴里一停不停地说着“去死吧”“真恶心”“不可能”“给我死远点”,然后突然坐倒在门口,不顾沙哑的嗓子没完没了地呜咽着。
“要么爸爸走,要么我们走,只能选一个了。”
彩夏代替母亲毅然决然地说出了这番话,也是她联系了母亲位于酱窑市的本家,提出了寄宿的请求。
“我好像一直都明白。”
出门前,季季一边摸着冲到脸颊的眼影,一边说道。
“不知想过多少次了,如此幸福的生活,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呢?果然不是真的啊。”
连道别的言语都没留下,季季就带着女儿离开了家。
象山变成了孤身一人。
他只犯了一个错误——偏偏一股脑地接受了那个歪牙男的话,害自己失去了一切。
要不要杀了这个男人聊以解忧呢?必须拔其舌,抉其目,让其对自己的饶舌悔不当初。
没用的。
无论做什么,家人都不会回来了。自己也要学父母的样,从悬崖上纵身一跃吗?还是痛快地上吊,又或者买来兴奋剂把自己毒死呢——
象山骤然意识到自己口袋里还揣着安瓿瓶,是西斯玛。
根据卖药人伊甸的说法,此药有一半的概率会给使用者带来绝顶的快感。据说之前某个注射过药液的男人,由于快乐过度而丧失了活下去的意义,最后劈开头颅抠出大脑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象山从塑料盒里拿出安瓿瓶,凝视着透明的液体。倘若伊甸所言非虚,那么在享受无上快乐的同时交出自己的性命,岂不是恰好适合现在自己吗?
在囚禁佩佩子的不死馆地下室里,存放着注射催眠镇静剂的注射器。于是象山开着捷豹,朝妄鸣山飞驰而去。
抵达不死馆时,天空已绯色尽染。化为阴影的山脊棱线俯视着瓦片屋顶。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分,解除指纹锁踏进门厅,自地板上的睡袋里探出上半身的和泉映入眼帘,数只蛆虫在她右眼的伤口里进进出出。本已拜托妇产科的生田处理了,但他似乎尚未从广崎赶回。于是象山揣着尸体的脑门,将躯干塞回了睡袋深处。
象山从走廊前往别屋,挪开地砖,乘坐电梯下到地下室。自天窗射入的灯光照在佩佩子身上,他和昨天一样,蒙着鲜血淋漓的枕套躺在地板上,就在象山以为他死了的时候,随着“噗”的一声,枕套鼓了起来。
象山叼起King Hitter,用Zippo点着了火,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根了吧。想到此处,烟气沁入胸中。待烟叶烧到滤嘴附近,肺部充分熏透后,他将烟头甩进了水桶。然后打开储物柜的锁,取出注射器,折断安瓿瓶的头,将针插了进去,拉起活塞,吸出液体。
就在这时,象山骤然回过神来。
自己真的相信伊甸的话吗?当然不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出现劈开自己脑袋的幻觉,也绝不可能把脑子抠出来。自己只是在拖延死期而已,那又有什么可感伤的呢?
象山一边对自己不肯轻易赴死感到惊诧,一边把针扎进左臂,用拇指按下活塞。钝痛令肩膀变得僵硬。待确认筒身空了之后,把针头拔了出来。
手表的指针指向五点五十,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一分钟过去了,什么没发生。
是抽中了无效的百分之五十,还是根本不存在所谓有效呢?当然是后者,不过也有可能是前者吧——内心情不自禁这样想着。
当象山把空了的注射器和安瓿瓶抛进水桶时,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有种奇怪的感觉。
储物柜,枕头,佩佩子,水桶,地板,蟑螂,墙砖,天窗,感觉一切事物的分辨率都提高了,就似液晶电视变成有机EL显示器一样,世界变得越来越鲜艳。
回过神来的时候,胸腔猛烈悸动起来,就似令母亲跌落犬死崖的时候,就像实习时用手术刀刺入尸体胸口的时候。
象山突感一阵眩晕,脑内瘙痒,手撑地面,胃液剧吐,肠管翻腾。
一面深呼吸一面抬起头,象山惊觉地板上的佩佩子化为了两个。
用黏糊糊的手擦了擦眼睑。是眼睛失焦了吗?可无聊眨多少次眼睛,佩佩子都不曾减少,就连“呼,呼”的喘息声也重叠在了一起。
“关于刚才的事——”
是舞冬在说话,地点在自家客厅。
“我想让你见个人。”
我是无所谓。
莫非你——
“我没怀孕哦。”
舞冬苦笑道。
“我只是觉得,巡演开始后可能会忙不过来,想在那之前好好介绍一下。”
穆伊那边也知道了吗?
“当然了,我们又不是偶像,只要认真考虑就无所谓。”
“当然了,我们又不是偶像,只要认真考虑就无所谓。”
舞冬增多了。
“别摆出一张吓人吓人吓人吓人的脸啦。”
“别摆出一张吓人吓人吓人吓人的脸啦。”
“阿阿阿阿春春春春会会很很紧紧张张张张张的的的的的的。”
“阿阿阿阿春春春春会会很很紧紧张张张张张的的的的的的。”
幻觉吗?不对。
“但我怀疑这只是冰山一角。”
“但我怀疑这只是冰山一角。”
“周末我和恋人一起去了海边。”
“周末我和恋人一起去了海边。”
“现在可不是昭和时代了。”
“现在可不是昭和时代了。”
“你做过面包吗?”
“你做过面包吗?”
“我又不是你的工具。”
“我又不是你的工具。”
“我又不是你的工具。”
“我又不是你的工具。”
“不知想过多少次了,如此幸福的生活,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呢?”
“不知想过多少次了,如此幸福的生活,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呢?”
“不知想过多少次了,如此幸福的生活,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呢?”
“不知想过多少次了,如此幸福的生活,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呢?”
这即是现实。
这即是世界的本来面目。
“果然不是真的啊。”
现实爆炸了。
2
象山家的早晨总是很忙。
可是这天——八月三十日,忙碌程度远超平常。
下午十二点五十分,象山比平时更小心地剃掉了胡须,整理完牛津衬衫的衣领,然后走进客厅,白葡萄酒蒸过的牛里脊的醇香填满了整个房间。
“彩夏,把电视关掉。爸爸,门口的全家福麻烦你藏起来,妈妈,就别说你那娱乐圈的艰辛往事了。”
舞冬一反常态,脖子上戴着一串非常惹眼的珠子项链,一边咕嘟咕嘟地含着漱口水,一边将超级瘦身灵和芜菁素的瓶瓶罐罐推进了橱柜深处。
“你也别把别人当工具啊。”彩夏一边口吐怨言,一边准备关掉电视,“哦,姐姐,听说今天处女座的人太过硬来的话,可能会追悔莫及的哦。”
彩夏故意作弄姐姐。象山循着她的话看向电视,发现摩羯座排在第八,幸运物是“新鞋”。
“你就到死都听占卜师的话好了。”
舞冬从妹妹手里夺过遥控器,关掉电视并随手扔进了抽屉,正当季季为餐桌上的牛排添加法式胡萝卜时,舞冬的手机传来了“噗噗”的抖动。
“阿春说他到车站了,我去接他。”
舞冬“咕”了一声,急匆匆地向门口跑去。
“到家记得按门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