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要看着我如何疯掉,他们快达到目标了,我已经能够在金属地面上看见孙寒,在天花板上看见邓桢奇,靠着门站着的是彭新敏,罗强则躺在床上,他对我说:
“嗯,你欠我一个可以躺下的地方。”
简林有时候会在梦境里闪过,我只能看见她奔跑的背影,她总是在跑,我追不到她。
我每天都能在电脑视频里跟她说上一两句话,这也是唯一支撑我坚持下去的力量。
我希望她的专业能力和名声能够帮到她,我希望她不要太倔强,懂得些变通,哪怕是出卖我也好,只要她身上有能供人利用的价值,她的性命就能暂时保住。只要活着,未来才会有可能性。
我有时候会怀疑她憎恨我,尽管她从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但那也许仅仅是因为没有时间说出来。
换了我是她,我也许真的会恨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的努力都会换来成功,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从那个疯狂的地方走到她现在的位置,中间要经历多少辛苦与眼泪,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我不值得让她承受这样的结局。
“比起你们对我的伤害,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又算什么呢?我不是一只白鼠,我是一个人。”
刘敏狠狠地瞪着我:“你是自愿的!”
“我有后悔的权利。”我从她突然拔高发尖的声音里听出了她的脆弱,“所有人都有后悔的权利,你们做这样的实验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还是为了造福人类吗?不是吧?”
刘敏的脸发白了,她微微喘息着,沉默地将一剂镇静剂推进了我的静脉。
我笑了笑:“你没经历那种黑暗,是人就不该经历那样的黑暗,不管为了什么原因。”
“你出去吧。”纱布男的声音出现在了刘敏的身后,于是刘敏气呼呼地端着采集的血样离开了。
“什么样的黑暗?”纱布男问。
“你看不到自己是什么,全都是碎片,一片又一片,你拼命地要把它们都拼起来,但怎么拼都不对,”我的语速开始变慢了,“有时候你以为自己拼对了,你刚刚觉得有了希望,下一秒希望就消失了,你又掉进深渊里去了,我很奇怪,我居然没有疯掉。”
“那是因为你看得太重了,”纱布男说道,“人的思想本来就是不断在分解重组,尤其是现在这个时代,你接触到的所有信息都在改变你,都有可能把你原有的价值观冲击得粉碎,自我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建设的过程,一本书、一部电影、一个犯罪的案子,一件事,一个雪中送炭的陌生人或者一个落井下石的朋友都可能让你完完全全改变,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被什么改变过,人每天都在变,不变的人才是不存在的。你就是你的记忆和经历!”
“你这是强词夺理。”
“没有区别的,这种技术只是让你了解得更真实,更彻底,你接收到的信息会因为你自己的理解而发生扭曲,但这种方式不会,人们用语言来沟通,定义自我的地位和他人的价值,语言是有缺陷的,但这种方式没有,它是无损的!它能实现一种真正的融合,真正的理解!”
“那是侵略!”我想要吼,但却发不出更大的声音:“撑不过来的人会疯!”
“你现在挺过来了,你更强大了!”
“你管这叫强大?那不是强大!”
“你比孙寒强大,你比林成强大,你有了两个人的人生记忆、经验、技能,你现在能做到的那些事,你敢说那不是强大?”
“还有黑暗,两个人的黑暗,两个人的伤口,两个人的痛苦,那不是一个人能扛得住的。”
纱布男歪着头看着我的头,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了:“那说明,两个人的智慧还不够多,你需要更多。”
我惊恐地挣扎,但四肢酸软无力:“不要!”
纱布男伸出食指,在我额头的伤疤上轻轻点了一下。
“想想看,十个人的人生,十个人的智慧,十个人的力量……”
“你为什么自己不试?”我绝望地问道,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舌头也不大听使唤了。
“我当然是要试的,”他开始抚摸我的头顶,“生命太短暂了,不,太无常了,我有那么多想要去做的事……当你能超越一百年,两百年,什么样的痛苦,什么样的代价是不值得的?”
我闭上了眼睛,所有的影像都消失了。
16
孙寒趴在我的身上,他的双手掐住我的脖子。
“你把她偷走了!偷走了!”
他的眼神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悲伤。
“她是——自由的——”我咳嗽,侧头,那张脸靠得如此近,仿佛就要粘在我的脸上了,我努力申辩,“你没有权力——”
“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永远不会知道你是谁!”孙寒的手掐得更狠了,我开始呼吸困难,但是却完全没有力气推开她。
“她哭的时候,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是你自己走开的!是你自己,咳咳,走开的——”
“我没走开过!”孙寒眼里全是寒意,“从来没有。”
“太晚了!”我眼前发黑,却只能怒吼。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这么干,我就把你,把你,”黑暗散开了,我发现掐住我脖子的人换成了纱布男,他的声音是狰狞的,“把你关进一个你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笼子里,你以为现在是没法忍的时候?你真的很会让人失望,但不要以为我吃这套,我发誓——”
我看见自己的四肢仍然被绑缚着,只是右手腕上缠了厚厚的几圈纱布,纱布下还在隐隐地渗出血来,疼痛是撕裂般的。
纱布男站起来,几乎是同时又连打了我两记耳光。
“懦夫!两个懦夫!如果死可以解决问题,那我早就去死了,死了十几次了!”
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面前暴跳如雷的纱布男,但并不打算问他这个问题,因为答案并不难猜。
孙寒要我死。
林成回来了,但孙寒并没有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自己复活了他,在我自己的身体里。
他无法安息,所以现在要惩罚我,上一次是皮带,这一次,是死亡。
哈!我笑了一声,接着发了疯一样地用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肩膀。
血腥味涌出来。
纱布男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他喘着气看了我几秒钟。
“给他弄一个嘴套,钢的。”
17
我制造疯狂。
我用疯狂来反抗。
他们总没有办法在一个疯子身上找到价值。
我要他们知道,他们的实验只会制造出疯狂,如此或许还可以拖住他们——他们不是我,因此只看见结果,看不见过程,我不想让那样的疯狂再一次撕碎我,我相信我已经被撕碎了很多次——在我至今仍无法回想起来的那两年时间里。
据说大脑会把最不堪的记忆封锁起来,我现在能记得童年的创伤以及孙寒最深的痛苦,但对那两年却丝毫没有任何印象,可见那绝不是一个人能轻易承受的记忆。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我逃离那别墅之后并不是积极地寻找真相而是做了另一个计划,因为在我的大脑深处早就知道真相——它也知道接近真相远比逃离它更危险。
直到现在,我也还没有力量完全接受它。
我在特制的钢嘴套里张大嘴低吼了一声,丧失的尊严及止不住的饥饿感都让我愤怒,他们害怕我再用牙齿自残或是伤人,如今我只能借助吸管通过嘴套的细小缝隙来进食流质食物——食人魔的待遇。
也许这一次我是真的逃不出去了,而且大概率不会得到一个体面的死亡——我可以想象出自己被解剖的场面,但最糟糕的,是他们会把现在的我又移植进另一具身体,于是我又会惊恐万状地再重复一次那些痛苦和黑暗……
如果是简林……我打了个寒战,放弃了刚刚想出的两种自杀方法,如果我死了,又能指望谁去救她?我死了,就等于把她丢给了一群魔鬼。
蒋守曾呢?他现在自然正气急败坏地满世界找我这个通缉犯。但看着那帮人不急不缓的做派,便知道这是个警察绝难找到的场地——我在这里听不见任何外界的杂声,没有飞机或汽车驶过的声音、没有工厂运作的声音、没有鸟叫声或是虫鸣声——也没有虫子出没,二十四小时亮着灯,卫生间的抽水偶尔会浮现出沙土,每次给我的饮水都是直接使用矿泉水,网络信号并不太好,之前跟简林视频通话,短短十几秒钟也会有卡顿。
这些线索让我很怀疑这里远离市区,而且至少我所在的这一层建筑物是在地下,生活用水可能是靠自己抽取地下水,因为绕过了自来水公司,所以才不太合格。
不管怎样,建造这样的一个地方肯定是耗资不菲的,纱布男说他投资了我的实验,也就是说,他也投资了吴雨珂的肾源,加上之前那栋别墅,以及那些为他卖命的家伙,这人的财力必然相当惊人。
他实在不需要亲自去绑架我的,为什么他要亲自动手呢?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似乎重要又似乎不重要的问题,控制欲太强?追求刺激感?疑心病发作?偶然的一时兴起?不,因为他的人上一次失败了。
鉴于他用到了投资这个词,说明他非常看重投入产出,这是商人思维,但他同时又是感性的,当他叹息生命短暂无常的时候,一个真的失去了很多的人才会使用那种语气:恐惧与遗憾。
一直顺风顺水的人不会锱铢必较,而他不惜一掷千金也要解除的那种遗憾必然不是用钱本身能够解决的,他也得从深渊里来。
他是谁?
18
我打量被几个人小心翼翼搬进房间里来的东西——一个自带轮子的白边方形仪器,仪器上方有一个小桌板,桌面上放着一个台式电脑,旁边立着一个挂满了电线的三脚架。
一个戴面具的男子正在坐在电脑旁进行操作。
“电阻范围已经固定好。”
此时我的手脚都已经被捆绑在床上,嘴套虽然被摘了下来,但是他们用一个钢圈将我的脖子固定在了床板上。
刘敏正用类似磨砂膏处理我头部和面部皮肤上的角质,我朝她龇牙咆哮,她的手便开始发抖。
“省点力气吧。”抄着手站在旁边的纱布男指着那仪器说道,“知道那是什么吗?你的那点装神弄鬼的花样,在它面前,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刘敏将一个满是金属孔及电线的橡胶帽子套在了我的头上,接着又把一些黏糊糊的东西挤进那些小孔,而其他人则把一些电极片贴在我的手臂及腿部肌肉上,看着密密麻麻不同颜色的电线从我的身上蔓延出去,我只感觉自己像是个要被执行电刑的死囚犯。
“你害怕了。”纱布男看着屏幕上跳出的一组波形纹说道,“对吧?”
我避开他的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台仪器上——那是测谎仪吗?如今的测谎技术已经先进到这个地步了吗?
“只是EEG而已,”纱布男居然完全知道我的心思,他故意顿了一下才补充道,“Electroencephalogram,脑电图。不是什么高科技,关键在于怎么用,搭配什么用。”此时电脑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个大脑形状的三维动画图像,里面夹杂着无数红色或蓝色的线条以及黄色的小球,我估计那应该是脑神经的分布。此外我的面孔也被放大出现在那大脑图像的旁边。
“它知道你现在是清醒还是疲倦,知道你是高兴还是悲伤,也知道你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还知道——”纱布男忽然笑起来,“它知道你现在非常生气,准备打我一拳,用你的右手。”
我惊呆了——他没有虚张声势,事实上在我的脑子里,我已经一拳头砸在了那家伙的鼻子上,用我的右手。
“感谢科学。”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感谢个屁!我害怕地暗骂道,同时也注意到那些波形和脑电图又有了新的变化,它简直叫我毛骨悚然。
“它能看懂人,但是代替不了人,至少短期内,”纱布男叹了口气,“不然机器其实是比人体更好的载体,你只需要担心磨损,而不需要担心死亡,也不需要担心子孙后代质量不好。”
这是个真疯子,我能看得出来,即便是刘敏,也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感到不适。
从一个人最赞赏之处,你往往可以看出他的最恐惧之处。
他怕死,甚至比一般人更怕,所以也就会比一般人的心思更细腻,更多疑,更喜欢控制,上一次他之所以没有露面,是因为他不想冒着被看见脸的风险,这一次他不再害怕了,那些纱布给了他极好的掩护——我忍不住猜测他的脸可能是真的受了伤,我兴奋起来,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攻破点。
“哈!你在——高兴!”纱布男看看我的脸,又看看电脑屏幕上我的脸以及那些波纹变化。
“很坏很坏的主意,对吧?”
我愣住了,很显然他们同时借助脑电分析和微表情分析来推断我的思想和情绪,虽然不能获得百分之百的数据,但用于预防也足够了,他们永远会快我一步,我看着那张被纱布缠满了的脸,深感绝望,他能轻而易举地判断我,但我却不能看到他的一条眉毛。
“所以放弃吧。”纱布男的声音里都是得意,他完全不想掩饰,“你赢不了的。”
我闭上眼,开始深呼吸,同时在脑子里搜索所有可以用得上的信息。
“恐惧:上眼皮上抬,虹膜上方的巩膜露出;下眼皮紧张上抬,遮住了部分虹膜。”
“快乐的表现:唇角回缩并上扬,脸颊上抬……”
“迄今为止,由分析而发现的所有自我防御方法全部是为了一个目标而服务——帮助自我与本能冲动作斗争……在所有的冲突斗争中,自我都是在努力压制本我的某些冲动。”
“偏执型人格障碍患者通常表现固执,敏感多疑……自我评价过高,认为自己过分重要……过度警惕证实他们怀疑的证据……”
“瞧瞧前额区,我们的聪明人正在憋大招呢!”我听到纱布男不无讽刺地说道,“让我们看一看,他的办法是什么?有没有人要下注赌一赌?”
没有人说话,但我的眼睛被两个人强行撑开了。
一叠图片被送到了我的眼前,我被迫注视这些图片:圆圈、三角、方块、水、森林、火、黄金、沙漠……
我的身体抽搐起来,癫痫病发作了!
抢救是有条不紊的,因为我本来就不能活动,他们最多只需要给我及时打上一针。
意识离开了,身体也离开了,我跌入软绵绵的一片虚幻之中,像是液体,也像是气体,我没有温度,我蜷缩成一团,像一个婴儿的姿态,但我的腹部却一片湿冷,一条蛇在我的背上攀爬,它把头贴近我的耳朵,伸出蛇信,我无法动弹,但它也没有咬我,很奇怪的,我的背比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温暖,舒适的温暖与极度的恐惧奇妙地混合在一起……
“春梦?”
我睁开眼,纱布男正靠近我的脸,他在炫耀,对于他的科学他很有把握。
不过在弗洛伊德的学说里,确实将蛇与性联系起来的类似解释。
我忽然有了主意:“比春梦好太多了,我梦见你进监狱了,无期徒刑。”
“不用装了?”纱布男冷冷地直起身子,我知道我击中了他。
“我还梦见,你老了的样子,头发是全白的,一根黑的都没有,还挺好看,但是背不直了,耳朵也不好使了,跟你说话得使劲喊,得这么喊……”我越来越兴奋地提高音量,“有一天,你猜怎么着,你尿床了……”
“他撒谎!”有人试图打断我。
纱布男看着屏幕上的脑电图变化,我的快乐情绪是真的。
“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相信,你真的逃不掉!你以为你做的事就那么天衣无缝?”
“给他看!”纱布男的声音变得严厉了。
于是又一叠图片被放到了我的眼前:圆圈、三角、方块、河流、森林、黄金、沙漠、烈火、床、轿车、山石、花朵、照相机、匕首、枪、棍棒、警察、窗户、门、公路、红色、绿色、黑色、白色、黄色、蓝色……
半小时后,被精心挑出11张照片被重新放到了我的眼前:三角、烈火、轿车、山石、照相机、棍棒、警察、门、公路、红色、绿色。
这一次的结果使得纱布男明显焦虑起来,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他瞪着我的眼睛,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完全不去闪避。
纱布男对着手下耳语了几句,大概一个小时后,又有几张照片被送到了我的面前,分别是小土坡、摄像头、红砖房、暗红门、棍子。
我吃惊地看着它们:没想到这玩意儿真的有这么厉害,我也没想到,这一招竟然真的能起作用!
我调整着呼吸,现在的这一刻,决定着成功或失败。
“你以为你能骗过我吗?”纱布男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快速走出门去了,剩下的人开始拆除我头上及身上的电极片及电线,在重新给我带上钢制嘴套的时候,刘敏故意地弄疼了我。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她说。
“共勉。”我回怼道。
她气呼呼地跟着一群人离开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现在我可以笑了,他们给我制造的嘴套挡住了我的笑容,摄像头拍不到我。
他们的技术是一把双面刀,他们可以用它来解剖我的思想,我也可以用它去欺骗他们的思想。
孙寒说过,你要是想要让别人相信什么,就先自己相信那是真的。当你相信那是真的,你就会有“真的”情绪,“真的”表情,甚至是“真的”肌肉反应——如果你非常确信在你面前的一块石头会在下一秒变成一头熊。
所以,我只需要在头脑里制造出幻相并确定那是真的,我用脑子里的图像代替了他们给我的照片,当他们给我看山石图片的时候,我回忆着自己十七岁那年爬到山顶时的得意与畅快,当他们给我看照相机图片的时候,我想象着自己躺在三千万之上睡觉的场景,当他们给我看绿色图片的时候,我在脑子里看见的是自己侥幸躲过致命一枪的影像……配合着伪造出来的微表情,我骗过了那台机器。其实做到这一点对我来说完全不是什么难题,这些日子我早已把自己训练成了一个职业撒谎者,我几乎每天都在这么干。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纱布男很明显已经开始怀疑我希望他怀疑的东西:就在他打晕我的那个地方,有一个土坡,它遮挡了天网的摄像头,但是那地方本身也是极好的监控地点,因为绿植丰富的缘故,所以很容易藏下一个或是几个摄像头。
在我被打晕的时候,口袋里还揣着从保险柜上拿下来的摄像头——他们搜了我的身,自然是早就发现了,纱布男自然会联想到可能还会有别的摄像头,他本身就是一个会比别人注意到更多细节的家伙,依照他多疑的个性,他注定会害怕自己打晕我的情景被拍了下来,尽管他没有露脸,但肢体动作或是别的什么细节也有可能会泄露他的身份或是行踪。
他没有把握,他会寝食不安,甚至会想办法回去确认,这个念头会一直折磨他,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说不定就会引起警方的注意力——蒋守曾就是那种会反复回到犯罪现场去寻找灵感的警察。
或者更妙的,他会为了以防万一而将我及所有人都转移到其他地方去,那对我来说,就是更加有利了。
我想起了白蚁那句“狡兔三窟是做坏人的基本素质”,忍不住莞尔。
那家伙,现在会为我担心吗?或者只担心了一小会儿,然后就没良心地带着钱跑掉了吧?
19
心理学史上有好几个臭名昭著的实验,比如斯坦福监狱实验、电击服从实验、罗伯斯山洞试验……通常你的尺子得伸到洞底,你才能测出准确的深度,但人性仿佛是没有深度的,当你以为已经到底时,它还会向下裂出一个深渊,当你以为可以全然绝望时,它也可以在你看得见的什么地方开上一个小孔,漏下点光芒来,美其名曰希望。
如果今天我所经历的一切会被记录且保存下来,五十年到一百年后公开,或许我也可以成为一个留名千古的“实验牺牲者”,搞不好会有以我的名字所命名的心理疾病:在枳壳上嫁接砂糖橘,砂糖橘的枝条上就会长出很多的刺,而且很容易患上碎叶病,一种才智或许可以支援另一种才智,但一种脆弱加上另一种脆弱,双倍的脆弱是不可能养育出强大来的,最多滋生出对强大的渴望或是幻想,最糟糕的是,当两种欲望或两种价值观不能被同一种策略所满足或者无法向对方妥协之时,就注定只剩下分裂与疯狂了。
“孙寒,你要什么?”
我问漂浮在天花板上的孙寒,他在哭。
“我宁可死也不去坐牢,我宁可死也不要像你现在这样。我发过誓。”
他的确发过誓,我记得。
在他杀死那个毒贩的第二天夜里,自噩梦中惊醒之后。
在他杀死辛娜的第二天夜里,自噩梦中惊醒之后。
在他被杀死的前一天夜里,自噩梦中惊醒之后。
求仁得仁。
他用死亡逃过了牢狱之灾。
“在那一边,你是自由的吗?”我又问他。
孙寒没有回答,他看向门口,天花板上的灯闪了两下,突然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发电机故障?或者是——警察来了?
我睁大双眼,开始拼命挣扎吼叫。
门慢慢地打开了,隐约看见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影溜了进来,走廊的光是淡绿色的,显然是应急用的荧光。
“嘘嘘嘘——是我!”
我愣住了,从防护服里传出的声音是简林的!
她拿着钥匙打开了我手脚上的锁链以及嘴套上的锁。
“你怎么——”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赶紧把衣服换上跟我走!”
一团衣物和头盔被塞进了我的手里,也是一套防护服。
我压下满腹狐疑,匆忙穿好衣服,跟着简林走到门口,她探出头看了一眼,朝我做了个“快跟上”的手势,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等我出来之后,她迅速关了门,朝着走廊的左边通道小跑。
走廊的宽度大概在一米三左右,墙壁上都涂了荧光调料,因此勉强能够看清周围的事物,走廊很长,两侧都有房间,大约十米左右一个房门,几乎都是紧闭着的。走廊依旧没有窗户,这几乎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想——这里是地下室。
我们走出二十来米之后遇到了两个穿防护服的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过来。
简林主动跟他们搭话。
“乱跑什么?还不赶紧到B区去,没听见通知吗?”
其中一个人回答道:“老K让我们回去拿点东西,特重要的。”
“快去快回!不要耽搁。”简林一面说一面扯了我一下,“我们先过去了。”
那两人跑开了。
我只觉得头部炸了一下。
“发生了危险气体泄露,问题解决之前不能重新用电,我们有几个小时时间,你不要说话,到了那边,把头低一点,跟着大家一起出去……”
我停了下来。
“你,是他们的人,从来都是。”
如果她是到了这里之后才被吸收进去的新人,绝不可能使用那样的语气,也不可能得到那样的回答,更不可能对环境状态熟悉到如此地步,她不但是他们的人,而且还是极为重要的核心成员。
简林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没有说话,但对我来说,也就算是一个回答了。
“你一直在帮他们骗我。”
“别钻牛角尖。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有机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