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他演砸了,一度只能在酒精里看见自己的光。
“谢谢你。”白蚁说。
他很满意现状,大约在他的概念里亡命天涯也好过庸碌无为,更何况,他还有四千万。
“我十三岁就想好了,要是我有五千万,我会怎么用。”白蚁的笑容又慢慢回来了,“我分成了五十组用途,每组一百万。我要去柬埔寨,买一套大别墅,那里房价可比国内便宜多了,我喜欢热一点的地方,我怕冷——那儿没有冬天,穿衣服也没那么麻烦,不用想太多,还有,因为我是外国人,他们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话跟我说,听说好多人都懂中国话,所以我只需要学最基本的柬埔寨语就够用了,suosi dei,a gun,si ai,si an na……”白蚁笨拙地说了几句之后笑起来:“我还有一个这么大的本子,专门用来写这个计划,我不是第一天才想这个事情。你呢?”
“什么?”
“你以前就没想过有了钱以后要做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用四千万,一分不少,换我父母活着回来,只要他们能回来。”
白蚁的脸色也黯淡了。
“我也是。”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白蚁想了个话题来转移我们的悲伤。
“我还想过要是有人想抢着五千万,我该怎么办,有多少种保住钱又能保住命的办法。”
“多少种?”
白蚁比出一个十字。
“本来有十二个,但是我排除了两个,我喜欢整数。”
“这个地方就是其中一个?”
白蚁点点头:“狡兔三窟嘛,做坏人的基本素质。”
“只是藏身或是藏钱,十个都未必够用。”我说道。
白蚁沉默了几秒钟:“还有个地方,是用来同归于尽的。”
我相信他,他是那种死也一定要死得轰轰烈烈世人皆知的人。
“最后一次,总不能太窝囊。”
“为什么一定要死?”我心里动了一下,“你那个地方,借我用一下。”
“做什么?”
“跟人见个面,谈一谈。”
“罗强还是彭伟达?”
“他们不见得会亲自来,但不要紧,重要的不是谈什么的问题。”我说道,同时指了指那台笔记本电脑,它正发出奇怪的嘀嘀声。
“成了!”白蚁满意地站起来走过去,蹲着敲打键盘,“鱼上钩了。”
彭伟达用了U盘,现在他的电脑对白蚁来说就是无人之境。
罗强的黑客们正被白蚁引向一个又一个的假账户——当然,辗转于各个账户之间的“钱”不过是些数字而已,但足够让罗强相信彭伟达正在把从他那里“偷”来的钱转移出去。
“要不要赌一下,谁最后赢?”
“他们两个都得输,不然输的就是我们了。”我一面摇头一面站起来,“我现在要出去打个电话了。”
11
“你要钱,我要人,做个交易吧。”
山坡顶的风很大,我迎风站着,一面俯视着远处的镇子和街道,一面对电话那一边的罗强讲道。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罗强的声音突然阴阳怪气起来,我能听到他的冷笑,“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个局?”
“那你赌不赌?”我诱惑他,但实在很怕他说不。
“为什么不赌?是你有软肋,不是我。”罗强说道,“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死了是活不过来的,你要是真是不管她死活,也就没必要打这个电话给我了。”
我忍住一肚子的脏话,“我警告你,她要是死了,那你的损失就不止是这笔钱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发定位吧。”
“三个小时以后见。”
我挂断电话,深呼吸,不管罗强是不是上钩,他现在都一定会联系他的属下安置简林。
十分钟后手机铃响起,来电人是白蚁。
“已经追踪到关键字了。”白蚁将一个地址发过来——本城,东南边,火车站附近的小镇——胡杨镇。
罗强一伙人都很狡猾,说的话都很隐蔽,算不上是证据,所以我只能把地址转发给蒋守曾。
“你答应我,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你什么时候过来?”蒋守曾沉默了几秒钟后问道,“我给你留时间留机会,但不会一直留着。记住,你要是跑,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头了。”
“三小时以后,我会再开机。”
我挂断电话,疾跑下山,我知道他不是不可靠,但我不能把胜算仅仅建立在信任之上。
12
“你一个人怕是不行吧。”白蚁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值吗?”
我不想用值或是不值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远比问题复杂得多。
“你想过后果吗?”我反问他,“在你做这件事的时候。”
白蚁笑了,把钥匙交到我的手里。
“那——记得回来,我朋友都走光了,我希望,老天至少给我留一个。”
我不争气地有些眼潮。
“千万别说再见。不吉利。”
“待会儿见。”白蚁这次很识趣。
“待会儿见。”
我开着秦康的吉利车疾驰在路上,这是我特意去城里取回来的。
倒退着的树影与建筑物以及那些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的铁轨像是一个复杂的机关正被启动着,于是一道巨大的门被推开了,我几乎能看见所有的过去。
我想起了自己很多年以前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我觉得它像是一只巨大且美得不可方物的酒瓶:即便它不能疗愈我的伤口,但至少可以让我迷醉到忘记那些伤口,从此我便被我的天真所奴役,直到愤怒成为新的主人。
我想起了那些从一种狭小挪移到另一种狭小的往事,人真的太多了,多到容易养育出敌意——我们都拒不承认是彼此在滋养着这座城市,于是这座城市也不承认,我用希望养着梦想,信用卡里却一直是负数,它让我的身体饥肠辘辘疲惫不堪。
蜷缩在地铺上哭泣或是站在楼顶大喊,不会让痛苦更多或是更少,它们是你的婴儿,你有能力喂食它们什么,它们便会排泄什么。
我曾经以为吴雨珂是一根稻草,事实上她确实是,只不过是放在骆驼背上的那一根,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仿佛更像是在催促着最后的崩塌——让最坏的发生,我便可以喘一口气,不必被看不见的命运一直追着跑。
我看着车子的后视镜,几辆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我不知道哪一辆车里是敌人,哪一辆车里是朋友,或者,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导航仪显示我的目的地即将到达——还有一千米。
这个数字让我想起了我的中学,一千米跑的及格分数是四分五十秒,我从来没及格过——总是在最后冲刺的时候便感到力不从心。
但这一次我必须成功。
因为不会再有作弊的机会。
13
两层的自建房,暗红色的大门,红砖底上贴着米黄色的瓷砖,多处已经剥脱,只有两个小窗口朝向公路,没有灯光漏出来。
果然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停下车,大步走过去,开锁,进门,打开手机的电筒功能。
屋子里弥漫着灰尘和被遗弃多年的气质,我的鼻腔瞬间便不舒服起来,接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我在一楼的洗手池接了一大桶水,走上二楼,灰色的地毯看起来很脏,异味严重,半人高的银色保险柜就放在卧室朝西靠墙的位置,邻近窗户。窗框都是老式钢制的,没有窗帘,窗玻璃上有一个大洞。
我先将水倒在地毯上,水迹稍微显现了一下,然后又消失在灰色里了,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是湿润。
我把一个摄像头安在保险柜的顶部,接着在保险柜旁边蹲了下来,由于西晒光的缘故,柜体摸起来还有些温度。
我开始输入密码,保险箱“咔”地一声间隙开了一道缝,我屏住了呼吸——依稀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现在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他们果然是不肯遵守任何规则的!但谁又真的会指望在动物世界里遵守文明规则呢?
“别来无恙啊,林先生?你以为我就那么容易上当?”
我没想到罗强真的会亲自出马,这是一个理想状况——在我的推测里,他应该是坐在某个咖啡厅里看着手机里的影像,跷着二郎腿遥控一切。
大概是已经无法再相信任何人了吧?
当然,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
“您亲自来,勇气可嘉啊!”
“不是您给我出了个好主意吗?”
罗强摁了摁自己贴在下巴周围的胡子,我明白过来了,他真的给自己找了个替身,瞒过警察。
“人呢?”我说。
罗强挑了挑眉毛:“钱呢?”
我指了指保险柜。
罗强皱起眉头,这个保险柜自然完全不能够容纳八千万巨款。
“你以为我傻吗?”我冷笑。
他身边有四个人,其中一个人拿出枪来对准我,我反手一推将保险箱重新关上。
“现在只有我知道密码。”
罗强鄙夷地笑着摇摇头:“还以为你有点本事,也不过如此罢了。”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笑了笑,坐到保险柜旁边的床上,“你尽管试。”
罗强身后走出一张冰块脸,冷冷地扫了我一眼便走向保险柜。
我举起双手,把双脚抬起来,放到床板上:伴随着一阵嗤嗤的声音,罗强和他的手下统统抽搐着倒在了地上——甚至都来不及多给出一个白眼。
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地毯是湿的——非常好的导体。
为了安全起见,隔了差不多五分钟我才下床——那四人也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我对着保险柜顶上的摄像头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完全能够想象出白蚁的得意。
捆罗强的时候我一直在感叹,原本只是要抓几个喽啰,谁知道附送了一个BOSS,倒叫我有些为难了。
罗强的手机在振动,来电显示被备注为“土狼”,我直接挂断发信息:微信我。
于是微信提示音响起。
“附近好像有条子,撤不撤?”
我想了想之后回复:不要轻举妄动,马上找人查一下是不是有其他事发生。情况不对你们再撤,人留下给他们。
微信很快又来了:她看见我们脸了。
我咬了咬牙接着输入:整容费我包。
那一边没有回音了,我连忙拨打蒋守曾的号码,后者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千万别失手。我祈祷。
罗强哼哼了一声,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救我……难受……”他喃喃着。
他的脉搏又快又不规律——有可能是电击引发了心律失常,搞不好真的有可能会出人命。再检查其他两个人,情况也很不妙。
手机铃响了起来,那边的白蚁口气里全是恨铁不成钢:“别圣母了,赶紧撤,记得把指纹擦干净。”
这的确不是内讧的时候,我连忙戴上手套,从保险柜顶部拿下摄像头,拆掉连接到地毯上的电线以及罗强等人的手枪装进旅行袋,重新打开保险柜,里面只有数叠白纸,我拿着抹布细细将自己刚才接触过的地方全都擦了一遍,但就在我准备踏出卧房门口的一刻,罗强又呻吟了一声。
“救救我……求你……”
他睁大眼睛与我对视着,呼吸已经很微弱。
我疾步跑下楼,他该死,我对自己说。是他自己撞上来的,而且他死了对所有人都更有利——比让他坐牢还要有利得多,我不用担心后患无穷,虽然按计划,只是绑架罪的罪证就足以让他在里面蹲上十年以上。
在楼梯旁有一把铁锹,就连它也在诱惑我——我几乎能听到它在大喊:杀了他!
杀了他,再放一把火,警察会认为他是被秦康设计杀死的——秦康的车以及空了的保险柜可以成为这种推测的依据,找一个死人做替罪羊是最安全的,罗强总不可能复活过来说他早就杀死了秦康,事实上罗强身边所有的知情者都会缄口不言……
我提着旅行袋奔出大门,门口有一个小土坡,坡上的绿植繁盛猖狂地晃动着,像极了我张牙舞爪的邪念们,我伸手准备狠狠扯下一片枝叶,但被脚下的一个小洼绊了一下,差一点摔倒,我看着那个小小的凹曲线——它的形状看起来仿佛就是孙寒给死人挖的那个坑,他的悲剧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如果他没有杀死那家伙,会怎样?不会有一个敲诈者,也不会再有一个死人,如果没有这些鲜血,他和简林也不会结束……
罗强是该死,但是我的人生不该给他陪葬,我不能做孙寒。
像是有某种感应般,蒋守曾的电话打过来了。
“人救出来了,”蒋守曾顿了顿,“但,是赛琳娜,不是简林。”
“那简林呢?”我愣住了,罗强绑架的是赛琳娜?
随即我便想通了为什么罗强要绑架赛琳娜——那天我引诱罗强的下属跟踪我去彭伟达的别墅,他们意外地发现赛琳娜与彭伟达有着某种令他们不安的联系,更何况那之后赛琳娜还一路跟着我和白蚁,依照罗强的性子,多半是会认为赛琳娜在背着他搞鬼,那么他当然会抓住她逼问那笔钱的下落。
那么,简林在哪儿?我全身冰冷,罗强绑了赛琳娜,那么简林会不会……
“我一直在想,简林她可能不是被绑架,”这时候蒋守曾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有一件事,我没跟你说过,但你可能需要知道,还记得你逃出来之后去过的那个村子吗?那个地方,就是简林和辛娜的老家,简林和辛娜的妈妈,都有遗传性的精神病,都是自杀的,她是十四岁那年搬走的……我们了解到辛娜的一些事找她确认,所以……”
我震惊到几乎要坐到地上去。
“喂?喂?还在吗?听得到吗?你人在哪儿?”
我重新拿起手机,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房子,二楼的窗户像巨人的独眼。
“我在,我在跟踪罗强。”
“你在什么?”蒋守曾吓了一跳,“你在哪儿?你在搞什么?”
“我看见他跟四个人进了一个房子……”
“你不要轻举妄动,把定位给我,你马上走,听到没有?不准乱来!”
我的手在发抖,几乎发不出声音。
这是她的秘密,就连孙寒也不知道的秘密。所以孙寒跟她说分手的时候,她的镇定是那样的异常——她不允许自己崩溃,她不允许自己失控,那是她最深最深的噩梦。所以她拼命往上走,拼命地改变命运,所以她选择了脑科学,她要选一个制高点俯视这些悲剧,唯有如此才能俯视噩梦。所以她不相信弗洛伊德,她不要被童年阴影所主宰。
但辛娜确实是噩梦的影子,几乎是另一个版本的她——那个不足够幸运,没有成功的仍在漩涡里挣扎的她,怎么会不叫她瑟瑟发抖?
“林成!林成!”蒋守曾在电话的另一边怒吼。
我拿起手机,正准备按下定位分享键,突然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我回头试图看清那个打我闷棍的家伙,但只看见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头颅,几乎是我这个纱布头的一个复制品。
“该回去了。”
在我失去意识前,我听见那一团纱布下发出嘶哑的声音。
14
咻——
咻——
那是皮带抽在皮肉上的声音,血在往外流,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恐惧——不是害怕鞭子,是害怕我,害怕我就要控制不住的疯狂。
“痛就对了。不痛你就记不住,你要习惯被打,不然你以后活不下去,外面的世界就是那样,有些人打人,有些人被打,知道你为什么打的是你吗?因为你没有东西,你什么都没有,只能从我这儿偷,从别人那里去偷……”
我努力睁大眼去看说话的人——邓桢奇,他为什么没有老呢?他不是快死了吗?为什么他的脸这样年轻?
我接着去看自己的手,一双少年人的手,又瘦又小,捏紧的拳头,鹦鹉绿的细小血管从牙色的皮肤下慢慢往外浮……我偷了很多东西:罐头、袜子、打火机、酒瓶子、纸盒子、拖鞋……我把它们送给我认识的小孩或是流浪猫,邓桢奇问我是不是不偷就活不下去,我说偷的就是你,偷别人的也是偷你,因为是你欠我的,你打得越多,你丢的脸越多,我也就没白挨打。
没有人来救我,邻居、老师、同学、曾经的朋友……我有了一个罪名,于是失去了被拯救的资格……
所以我所经历的仅仅只是一个梦吗?移植、逃亡、犯罪、简林、孙寒、蒋守曾、吴雨珂……仅仅只是处于疯狂边缘的我所幻想出来的人物吗?而真正的恶魔——邓桢奇,他没有老去,我也没有逃离他,我还在这里,我还困在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年龄和身体里?
不!不!不!我哀嚎——不要!
有什么比困在噩梦里更可怕?
答:困在你逃不掉的现实里。
嘘嘘嘘——
邓桢奇的形体散掉了,一个头部裹着纱布的男子站在我面前,嘶哑着嗓子让我安静,他看起来就像是镜子里的我。
我听见自己还在叫:不!不!不!
我大喘气,让自己安静下来,张望四周——金属色的墙壁、金属的地板、金属的门、金属的床、金属的椅子、金属的水管——所有的东西都是被焊接在地上或是墙上的,就连我的手脚也是被锁链铐在床杆上的,看长度刚好能进入房间东南边的卫生间。
“我们得吸取教训,是不是?”纱布男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这是我亲自为你设计的。”
我不必问“你是谁”了。
是他们。
那些把孙寒植入我大脑的人。
我居然松了口气。
“还以为你们把我忘了。”
“怎么会?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投资。”纱布男说道。
我开始猜测他的身份,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冒出来——许唯,那个在ICU门口说服我出租自己大脑的医生——斗牛犬。
签署实验协议的那支笔,也是他递给我的。
“我再说一遍,这是完全自愿的行为。”他说,“你可以选择。”
选择再一次从别人的人生里出局,或者选择活在那个人的记忆里——没错,那也算是选择。
“很好,很好,状态不错,我很满意。”纱布男对我的猜测不置可否,但语气听起来确实很高兴,“协议的内容也都记得吧?”
“记得。”
“那希望你有契约精神。”纱布男歪着头琢磨我的表情,他的语气里有我熟悉的东西,但我记不起他是谁。
“是你给我做的手术?”
纱布男隐隐在笑:“我投资了你的手术。”
“花了你不少钱。”我点点头,仅仅只是吴雨珂的肾源所涉及的钱财和人力就很可观,“所以我对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太多了。”
“太好了。”我说,“你舍不得杀我了。”
纱布男没有说话。
“我有人要救,你帮我,我就合作。”
纱布男似乎在纱布后面冷笑。
“你总是有人要救!”
我怒吼:“我要出去救人!不然——”
我环顾四周,唯一能威胁到他的只有我自己这条命。
“不然你就只会得到一具尸体,你所有的钱都等于白花了。”
纱布男仍然不说话,我忍不住有些恐慌——我突然想起在某些人的眼里,死人比活人有价值。
“以后你有需要可以按这个键,”他指着门边的一个红色按钮,同时自己亲手摁下去,凑近嘴,“把东西拿进来吧。”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疯狂地晃动着铁链。
“你不必出去就可以救人。”
“简林?”我怔住了,但随即反应过来,“是你们?”
纱布男没有否认:“如果你没事,她就没事。”
“她跟这事没关系!”恐惧感越来越浓烈了,我几乎想要哀求,“你们把她放了!”
纱布男摇头:“她跟这事的关系大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纱布男没有再说话,这时候两个戴面具的男子走进来,其中一个手上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个静止的画面——燃烧的房屋,画面正中是一个表示播放的三角符号。
纱布男摁下三角符号,画面开始活动起来,但没有声音,我马上认出那燃烧的房子正是我设计罗强的那一栋,消防队在救火,警察在维持秩序,围观者要么在拿着手机拍摄要么在交头接耳。
接着纱布男又调出另一个画面,那是一张通缉令,照片上赫然便是我自己。
“你已经被通缉了。”他说,“现在能帮你的只有我了。”
“是你放的火?”我捏紧了拳头,几乎是绝望的,即便现场有目击证人,也只会看见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男子做了那一切——他们将无法分辨我与他。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吗?”
我无法回答他,脑子里只有一团乱麻。
“我可以证明你的清白,只要你好好配合。相关的证据就会交给警察。”
尸体们在分解、坍塌——黑色的粉末,被风一吹就散了。
“如果不是我,你死了也不止一次了。”纱布男说道,“你仔细想想,你以为你就真的那么命大?”
我想起了那个被撞飞的人,那辆完全没减速便离开的车,是他们!原来我从来没有从他们的视线里离开过!
“是你们进了我的画室?”
纱布男不置可否:“自然条件下的观察才能得到最真实的结果。”
“所以你们一直都知道我在哪儿?”
纱布男的声音里有了笑意:“我是生意人。”
我咬着牙:“要多久?”
“坦白说,不知道。”纱布男试图幽默一下,“相信我,我比你急。”
“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戴面具的男子立刻在电脑上发起了一个视频通话邀请。
视频中的简林坐在一张椅子上,周围也都是金属的墙壁,她仍然穿着她离开那天所穿的蓝色套装。
“我没事。”她在视频里说。
“我也没事。”我忍住眼泪说道,“不用担心。”
“保重。”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只说出了两个字。
纱布男按键终止了视屏通话。
“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你们每天都可以通话。”
他挥挥手,带着两个面具男一起走出去了。
我坐回到床上,铁链子哐啷作响。
原来最糟糕的人生,并不是跌回到原点。
15
我看着自己的血通过细细的管子里流进一个小小的试管里。
采血人是个熟面孔,刘敏,她看我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同情——只有冷漠,她现在是一个忠诚而彻底的帮凶了,某种意义上,是我推了她一把。
“对不起。”我说。
她冷笑:“不必白费工夫了。”
她是对的,四个彪形大汉站在她的身后,尽管我的四肢都被绑在了床上,但是他们仍然不愿意冒险。
逃跑的希望是相当渺茫的。
喝水的杯子、吃饭的碗筷、甚至连牙刷都是用可食用的材料制作的。
我绝望地看着天花板东南角上的摄像头——它在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触摸得到的地方,但我在它的俯视下无所遁形:即便我走进卫生间,也不可能有任何隐私保护。
大约这就是猴子和白鼠们的感觉,现在我很怀疑那些心理实验的结果了,假如自由对所有生灵来讲都同样重要——它们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