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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了几年?”
“五年。”
“没考研?”
“没有。”
他焦躁起来,加快了速度,几乎是逃跑一样地离开了。
陈伟一直到晚饭后才露面,他对我道歉说刚进行了一个大手术。
“又是开颅手术吗?”我装作随口问道。
“不是,是心脏搭桥手术。”他也随口回答。
“你们做医生的真是辛苦。”我用讨好的语气说道:“我这边暂时还好,要不你去休息一下?”
“没事,没事。”他微笑着:“你今天要输个液哦。”
“什么药?”我的心紧了一下,接着连忙补充了一句让自己表现得像个蠢货:“今天检查结果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你白细胞有点高,我给你用些消炎药,”陈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没什么的,手术后很正常。”
信你才有鬼了。我在心里说,但是却一时也想不到办法。
如果他们要杀我,自然是不会大费周章地来做这个局,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救我总不会是出于纯粹的善行,总是有利可图吧?我只担心下午试探刘敏的行为被看破了,所以他们会有新的计划。不过他们没有得到利益,定然也是不甘心的,所以我也还有机会。
“哦,那行吧!”我必须做出毫无防备的姿态:“顺便弄点镇静的药行不行?我昨天晚上睡得不是很好。”
“好。”陈伟在打量我的表情:“我给你加。”
5
被针刺入的地方有些肿痛,冰凉的液体通过手背上的血管缓缓而行,无法得知进入我的身体到底是什么,为了避免让他们察觉到我已经起了疑心,我一直闭着眼。
现在的我,除了运气之外实在没有可以拿出来一赌的筹码——一个脑门上挨了子弹却还没死掉的家伙,说实话,从那一刻起,多出来的每一分钟都算是白赚的,我安慰自己,但是却无法不贪心,就算谭颂不是警察,只要我有机会活下去,我的计划依然有机会成功,我可以返回到我习惯的人生里,是的,那些日子并不令人愉快,孤独,冷漠,没有人情味,充满了尔虞我诈,我需要时时刻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但至少不必卑躬屈膝,不会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一只随时可能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给砸扁的蝼蚁,如果我的幸存只会带来苟延残喘,那么我宁可死在那一颗子弹之下。
我活下来不是为了跪着生活的,我不要去忍受卑微无力的感觉,我在很早以前就发过誓。
陈伟和刘敏离开了病房,我仍然没有睁眼,我相信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定然安置着微型的摄像头,监控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保持呼吸平稳,脑子里却一片混乱的嗡嗡声,像是有什么在无数条神经里高速运动,它们让我疲惫也让我兴奋,我的身体沉沉地压着床,我感到它们的虚弱和无助,这是一种陌生且令人沮丧的状态,我怀念自己健康强壮的时候——我一直有健身的习惯,甚至比在警队的时候还要热衷于此,我有令人羡慕的肌肉与爆发力,但是现在……我终于忍不住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瘦削的大腿与软塌塌的腹部——我曾经引以为傲的所有特征全部都消失了,要造成这样的巨变,绝不是两三天的时间可以做到的。
冷汗从后背和额头同时冒出来,我僵在原处,被自己刚刚意识到的东西给镇住了,我在这里究竟多久了?他们在时间上也对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大脑里像是有无数的细胞正在崩解炸开,我甚至听到了诡异的密密麻麻的噼啪声——这当然是幻觉,可是疼痛却是真实无疑的,我抱住头,按住头皮上跳动的地方,但是毫无作用,我跌下床,连带着输液杆子和我一起摔倒在地上,这时候我看见自己的手腕上起了一排红疹子,我在爬起来的时候揭开了自己的病服,我看见自己的胸口也都全是红疹。
“医生——”我惊恐地叫着,但是喊完了这一声我才想起来:哪里有什么医生?这里只有敌人。
我闻到了一股怪异的气体,它们仿佛是来自房间的上方,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要再做出任何让对方感到不安的举动,于是我装作晕倒又趴回到地上,我闭上眼,没过几分钟,我真的失去了意识。
6
树林里漂浮着小提琴声,似乎是优美的,但更像是诡异的。
我看着周围的薄雾与在薄雾里晃动着的树叶,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
我每走一步都觉得使不上力,脚软得想要蹲下去,于是我就蹲下去了,用蹲着的步态一步步地挪动。
树林似乎是环形的,它们完美地包围了我,中间的空地寸草不生,我的脚上没穿鞋子,脚掌接触到的沙子竟然是温热的。
一个穿白色T恤的老年人从树林里走出来,他的头发稀疏,露出秃了的大脑门,手里拿着一根皮带,没了皮带的米黄色裤子松垮地靠着他的大胯部撑着,但看起来很危险,随时都有落下来的可能。
“混吃等死的东西哦!”
他嘟哝着朝我走过来,脸越来越熟悉,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认出他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像沙子一样地垮掉了,与空地上的沙子们融为一体,只剩下一件陈旧的白体恤和那没有皮带的裤子,以及那根皮带。
“啊——”我大叫,因为惊恐而提醒自己: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眼睛终于能睁开了,我松了口气,刘敏正歪着头打量我。
“醒啦?”
她虚伪的微笑提醒我现在是另一个噩梦,一个不是靠大叫“醒过来”就能够逃离的噩梦。
我试着抬了一下手和腿——还好,它们都勉强算是可以正常活动。
“我是不是药物过敏了,”我说:“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觉得身上很是不对劲,好像好像出疹子了。”
我试图解释自己之前的行为,同时捋起袖子,很好,手臂上的红疹更多了,这些也许能助我过关。
“荨麻疹。”刘敏说道:“很多原因都可以引起,也不一定是药物反应。”
“哦。”
“你刚才做噩梦了?”
“嗯。”
“如果,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为你找一个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我在心里冷笑,还想要在思想监控我吗?真是机关算尽了。
“我考虑一下,给我点时间想想。”
“好。”刘敏没有表现出失望:“今天还要再查个血。”
我没有反对,大约是由于紧张,她刺痛了我,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她忐忑不安地道歉,脸也红了。
“没事。”我有些诧异于她的羞愧——或许她并不是一个完全冷血的同谋者,这倒算是个可以好好利用的点。也许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吧?我想,为什么会蹚这一趟浑水?缺钱——这是最大的可能性,大部分人在不得不选择钱的时候才会放弃更为长线的前途——如果这里是非法机构,自然是没有前途可言的,一旦被抓到,她的后半辈子等于是完蛋了。当然,也许她有把柄落入别人的手里,若是这种情况,在合适的条件下或许还能谈谈交易。
我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血液沿着细细的管道进入一个小瓶子,瓶子上的标签没有二维码,这是另一个破绽——在正规的医院里,二维码是必需的标记。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对他们有什么价值,值得他们花这样的大手笔?我的脑袋铁定是吃了一颗子弹的,他们如果不是在把我送进医院前就送进手术室,就得从正规医院里把我抢出来,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得花大把的精力和财力。
总不至于是我的债主们怕我假装破产所以要保住我的性命来套出我“隐藏”的财产吧?
或者,我早就是被这帮人精心选中的小白鼠——还有什么人比欠了一屁股债的过街老鼠还容易控制?很明显,我这样的人只要回到那个所谓的正常世界,就会被那些债主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于是,他们便可以趁火打劫地提出交易条件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落到了他们的手里而不是躺在正规的医院,除非他们在我中弹后的五分钟内把我带走,否则警车就会到达现场了——要么他们一直在跟踪我,要么,那光头根本就是他们雇佣的杀手,不过这一点我倒也不是很确认,因为他们完全可以在更偏僻的地方动手,或者仅仅用药物实施绑架,不一定非得用枪,为什么不使用其他更安静的手法?枪声一定会惊动周围所有人……会导致很多的意外和不可控,他们就这么确定能顺利离开现场而不被人发现吗?这是一个极大的疑点。
“那个医药费的事怎么处理?我现在的情况要马上支付恐怕有点困难。”
刘敏愣了一下:“这个以后再说吧,警方跟我们上面有安排的。”
“那我以后跟哪边结账?”
刘敏笑了:“您现在就安心养病,先别操这个心了。反正我相信你肯定是不会赖账的。”
“那”,在刘敏拿着血液样本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开始打感情牌,“能帮我个忙吗?帮我打听一下我老婆的情况,我真的很担心她,警察还没找到凶手吧?”
刘敏皱了皱眉头,显然是觉得这是个冒昧的请求:“我恐怕没有那个能力。”
“求求你”,我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眼神里了:“我只想知道她有没有事,她……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吵过架……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你能帮我问问那些警察,他们有没有派人保护她?我很怕杀我的人也会对她做什么……”
我故意语无伦次,刘敏的眼神果然明显温柔了许多,但她的口气依旧是冷淡的:“我尽力试试吧,不保证能做到。”
“谢谢谢谢谢谢。”我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做感激姿态,我的眼睛也很争气地湿润了,刘敏有些慌张地出去了。
我让自己的表演持续了一段时间,这是为了保证这屋子里的摄像头能够接收到一致的信息,当然,我不能把宝押在刘敏一个人身上,其实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把赌注下在一个人的身上,人的变数比天气的变数更大,几乎不可预测,所以刘敏最多只能作为一个备选方案,我最应该做的是靠自己掌控一切。
我躺下,转动眼珠打量着屋子里所有的东西——任何我可能在将来用得上的东西:床边的椅子、输液的架子、床头柜上的杯子、身上盖着的杯子和头下的枕头,我将被子拉到颈部,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肌肉——倒不算是萎缩,就是瘦小得太可怜了,在体力上我不可能在短期有所提升,只能依靠技巧和谋略。
我在这里究竟有多长时间了呢?对这个时间的精确估算是关系到计划成败的,种种迹象表明我经历了长时间的昏迷,一个杂念突然冒出来打断了我的思维,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盆骨和下体——有一种极为奇怪的疏离感,其实这种感觉不止一次模模糊糊飘过,出于某种不可知的动机,我把它们强压下去了,但是此刻,它们像是滚雪球一般地在不断增大着,与此同时,无数的记忆碎片也从脑海中某处不断冒出:盘旋而上的楼梯、奔跑的脚步、鲜血淋漓的大腿、性感女人的嘴、粗重的呼吸声、狼藉的地板、清冷的月光、浴缸里的脸模糊了五官、生命检测仪上的静止线在啸叫、心脏除颤器下一起一伏的身体、镜子里的身体没有头颅、镜子裂成碎片四处飞溅……
我摇了摇头,更诡异的画面形成了:一张由拼图片拼成的身体图样,一部分拼图块是来自瘦弱的身体,另一部分拼图块则是来自强壮的身体,它们被强行拼作一个整体,使得这具身体看起来畸形而痛苦。
但最后我的大脑做出的却是一个令我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假设:难道他们换掉了我的身体?
我立刻伸手去触摸自己右大腿外侧,很多年以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曾经受过枪伤,差一点落下残疾,至今那地方仍有一处明显的伤疤。
伤疤仍在,微微凸起的触感让我放下心来,我暗笑自己的荒谬,且不说如今的科技还没有达到全面换掉身体的程度,就我个人的情况而言——我受伤的部分是头而不是躯干,实在没有任何理由丢掉完好的躯干不用的。
我刚抹去额头上的冷汗,陈伟便拿着几页纸走了过来,他将纸笔及一个便携式的写字板一并递给我。
“因为你做的是开颅手术,所以我们需要对你的智力和记忆力方面做一些评估,这里是一份量表,麻烦你认真填一下,这对于我们诊断你的真实情况非常重要。”
我狐疑地扫视着纸上的内容,一些问题是关于术后感受的,一些问题是关于我的个人资料的,包括曾就读过的学校、职业经历、爱好、特长、亲戚朋友老师同学的名字……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问题,事实上这些信息很轻易就能被查到。
我自然不相信什么手术调查的鬼话,但是这份问卷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是为了试探我是否诚实吗?
我一面想一面老老实实地填表,我给出的全是真实信息——凡是容易核实的信息,就没有必要靠撒谎来冒险。
收了问卷,陈伟大致看了看便收起来走出去了,从他的脸上我完全看不出情绪来——比起之前冒充警察的那个谭颂,陈伟的城府要深得多了。我一面看着陈伟的背影一面数着他的步数,从病床到门口,大约是五米的距离,我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换气设备——这不是空调,不能指望从上面离开,通风管道多半不可能容下一个成人的身体。
外面的情况不可预测,要顺利离开最好是有个人质,从重要性来说陈伟其实更合适一些,但是他的体格可不算弱,我不一定能制服他,相对来说控制刘敏倒是容易得多,她个子娇小,只有一百六十公分左右,体重不超过九十斤,但假如这是一个冷酷的犯罪团伙,他们可能完全不介意刘敏的生死。
我突然有些不忍心起来,尽管刘敏毫无疑问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是白白地把这漂亮姑娘的命用来做了垫脚石,似乎也还是有些太不人道,更何况,万一她真的是被迫的呢?我的脑子里闪过她不小心刺痛我那脸红紧张的样子——她有同情心并不代表她的同情心能够胜过她的求生欲,在有绝对的把握之前,还是只能当她是个敌人,更何况女人,是这个世界上变数最大的生物。
我的视线落到床下,床边摆着一双无纺布的一次性拖鞋,穿这种鞋子是无法逃跑的,赤脚一定会受伤,一受伤就会大大降低成功的几率。我苦笑起来,我首先需要的是一双鞋子,没有一双合适的鞋子甚至比没有武器还要严重,细节打败巨人。
我想起很早以前我和战友们追过一个匪徒,他逃跑的时候跑丢了一只鞋子,失去平衡的身体被一辆卡车撞得飞了起来……
孙寒,因为缺少一双鞋子而死在匪徒手中。
我默念着这句话,人生实在是处处充满了讽刺。
第二章 一波三折
1
“能给我弄台电视进来吗?”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刘敏:“不是吃就是睡,又不能出去,我觉得人都快废掉了。”
“对不起啊,这个病房不能安装电视的。”刘敏马上拒绝了。
“那手机呢?ipad呢?”我紧追不放:“总可以吧?我自己的那个手机还在吗?”
“你现在这种情况,手机有辐射,不适合的。”为了增加威慑力,她开始虚张声势:“你做的可是开颅手术。”
“我记得那点辐射对人体没什么太大影响啊。”
刘敏的眼珠子转了转:“最新研究说有的。”
我看着她努力要装专家的样子,差一点憋不住笑。
“行行行,那我看书总行了吧?这个就没什么忌讳了吧?”
“我帮你问问陈医生吧。你是不能用眼过度的呢。”刘敏犹豫着说道,一时找不出否决的理由。
“我保证”,我做出发誓的手势:“你们让我看多久我就看多久,不是还有你监督我吗?”
“我试试吧。”刘敏把放在托盘里的一小瓶盖药物递给我:“赶紧吃了。”
我毫不犹豫地服下药,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冲着她的背影说道:
“能帮我找一本《古文物称谓图典》吗?”
刘敏纳闷地转过身:“什么?”
“古——文——物——称——谓——图——典,”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放慢拖长:“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讲古文物知识的。”
“怎么想到要看这个?”刘敏问道。
“我其实不太喜欢看书,最近一段时间,不,我是说出事之前,”我故作无奈:“这是我唯一还算感兴趣的书。”
刘敏勉强笑了笑:“好吧,我尽量。”
“谢谢你了。”我做了个抱拳的姿势,一点也不担心。
果然,第二天下午刘敏便拿着这本大部头精装硬皮书进了病房。
“都消过毒了。”
我抚摸着书的封面,漂亮的精装硬皮,正版。
这就是学好心理学的妙处——当向人提出要求的时候,永远不要先索求最想要得到的东西,尤其是对着那些一心提防着你却又不得不维持表面和谐的家伙,实际上我提出的前两个要求原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他们不可能让我接触到外界的信息,但是在连续拒绝我之后,他们又必然会为了安抚我而满足我一个不算过分且貌似没有任何威胁的要求。
我打开书随意翻到一页,最顶上用繁体字写着“拾乐器”以下则是分类,首先介绍的便是鼓类,页面上一左一右一小一大两个商代铜鼓的黑白图片——外观竟然酷似两个胖乎乎的外星人。
我能感觉到刘敏的目光还落在我身上,我甚至能感觉到有目光通过这屋子里的摄像头落到我的身上,此刻他们的好奇心一定是爆棚的,但是他们永远也想不到这本书可以有多少种用途。
2
灯光从被褥的缝隙中渗进来,我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用一团棉花垫在下巴,口中的药片已经彻底融化了,我以食指辅助着,小心翼翼地让药液从顺着流进棉花团里去以避免弄脏床单,接着再把湿透了的棉花团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通过一个小缝塞进枕头里去——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连续三天,中午和晚上的药片我都先藏在舌下然后把头蒙进被子里偷偷吐出。
只有起床时的那一份药是真正进了肚子的,身体完全没有什么不妥,反而手脚的力量感都有所增强,脑子也要清醒许多,不会动不动就感到困倦——这证实了我的猜测,他们一直在用药物影响我的肢体功能。
最多只有一周的时间做准备,枕头被褥每七天一换——到那时他们肯定会发现我的把戏——枕头的味道现在都已经有些让我心虚了。
一旦被拆穿,我们之间温情脉脉的友好面具也就只能摘下了,骗子们恼羞成怒,势必要做出些激烈的动作来证明他们有能力操纵我的生死——当然,还要加上泄愤的成分,就算我服软苟活下来,他们也必然会加强防备,吃了苦遭了罪不说,逃跑的成功几率也会大打折扣。
腹内发出了咕噜的鸣声,饥饿感在我看来是一件好事,说明身体在索要营养,就我以前的经验来说,这就是可以搏一搏的基础了。
我忍耐着,努力让自己进入睡眠,被压抑的欲望显然是进了潜意识了,所以我做的第一个梦就是在餐桌上大快朵颐。
我把菜肉从火锅里用大勺子捞进碗里,狼吞虎咽地吃着,对面坐着的女人似嗔似嘲地笑着说:“又没有任务,你慌什么。”她的脸被火锅上不断升起的白雾遮住了,我跟她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雾墙。
我伸出手试图把雾气赶走,对面的脸却忽然换成了穿着防护服的刘敏,她的脸藏在透明面罩里,瞪大眼睛,用戴了手套的手指着我尖叫。
“啊——”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床边,我的右手正死死地抓着刘敏的左臂,她确实在尖叫,声音刺得我耳膜发疼,而手拿注射针剂的陈伟及另一个穿着防护服的男子则朝我正扑过来。
“放开她!”陈伟在大喊。
我竟然在梦游!
刚意识到这点我忽然感觉有一道剧烈的电流从后脑勺刷地贯穿了整条脊椎骨,与此同时,手、手臂、脚、大腿、小腿也全都如触电一般又麻又痛,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一股腐臭气直接冲到了喉头,我放开刘敏,在陈伟等人扑倒我之前先转身趴在了床上,抽搐着,把所有的呕吐物都喷在了枕头上。
一只手伸入了我的嘴里,把我的牙齿强行掰开了,我隐约感觉自己咬伤了那人,听到对方狠狠地骂了一句“妈的”,接着有什么东西被塞进嘴里来了,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在扶着我的颈部把我的身体摆至平躺位,头部则被向右侧偏放,衣领也被解开了。
意识在做最后的挣扎,身体全然不听使唤,一道光照进我的左眼里,之后双眼里都满是黑暗了。
“还给我!”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大喊,但我无法判断它是来自外界的某个人还是某种幻觉——因为现在我的整个身体都像是一团正在融化的泥,正在崩解并流动……
3
“4区神经元放电频率降低。”
“看那些突触,这是增加了多少啊!我的天哪!”
“太漂亮了,对比图放一下,赶紧的。”
“我靠!”
“这是不是说明那个……”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我真是想什么都不顾了,就把这家伙给……”
“忍住,忍住,谁不想?”
……
“好了!有惊无险!”
“我快晕倒了!”
“待会儿请你吃饭。”
“现在还有饭吃吗?”
“我那儿有自热火锅。”
“也加我一个呗,再站一分钟我就得直接倒地上了。”
“嘘嘘,他眼皮动了一下。”
“没事,快速动眼期,正做梦呢。”
对话声突然消失了,大脑里像是落下了一堆玻璃碎片,我看见一个黑影子在那堆碎片上艰难地走着,每走一步,我就被刺痛得抽搐一下。
“嘿!”我冲他喊:“停下来!”
“还给我!”黑影子大叫,他继续往前走,却没有回头。
“你是谁?”
我睁开眼,刘敏和陈伟都站在我的面前,半弯腰,凑近看我的脸,而另有一个黑影正背对着我跑出病房门,那姿态给到我一种难以形容的熟悉感。
“他是谁?”我大叫。
“谁是谁?”陈伟装疯卖傻。
“刚才那个人,出去的那一个。”这一次我不想被糊弄——但那是不可能的。
“哦哦,护工,刚打扫完。”陈伟说。
“哦。”我沮丧地躺回到枕头上——枕头已经换了新的,散发着令人舒适的味道。
“我怎么了?是手术后遗症,对吧?”
既然窗户纸还没有捅破,那就让我们继续表演吧。我用求救的神情看着陈伟。
“是癫痫发作,癫痫是大脑神经元异常放电造成的,不好说是不是你之前中弹引起的后遗症。但你也不用太担心,这病也算是常见,中国差不多有一千万左右的癫痫患者,正规专业治疗的话,有五成患者在五年左右就痊愈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有说服力,我甚至能感觉到一丝真切的遗憾——差一点就能让我感动了,我对此感到震惊——这说明我实在太虚弱了,不论是在生理还是心理上。
他们是敌人,我提醒自己,同时我注意到自己床边的椅子和输液架子都不见了。
“今天不用输液吗?”我忍住失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