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入侵时刻》作者:漆雕醒
编辑推荐
★ 一项诡秘猎奇的实验,他的记忆被篡改、过去被遗忘、人生被扭曲,大脑中植入的意识控制他一步步走向罪恶的深渊。
★ 移植、监禁、逃亡、犯罪、警察、黑客……他在经历一个混乱、无序、荒诞、疯狂的人生。
★ 诡谲的剧情,扣人的悬念,犀利的文字,在人性与技术的交界,剖开人心最深处的黑暗与脆弱。
★ 在现实的环境中虚构一个疯狂的故事,与你一起参与一场极限反转的大脑推理游戏。
内容简介
一个破产沦落底层的市侩商人,遭遇了一场神秘的枪杀,一个不得志的落魄画家,秘密参加了一项非法的大脑实验。幕后之手的操控下,商人的记忆与画家的身体融合,一个新的灵魂复活……
失落的两年记忆,陌生的脸和身体,无师自通的画技,梦中哭泣的女人,醒来的他究竟是谁?
伪装警察的神秘团伙,非法拘禁的生存困境,接二连三的阴谋算计,深陷其中的他又该如何破局?
作者简介
漆雕醒,知名悬疑推理小说作家,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发表中短篇小说近四百万字,是国内多家畅销杂志特约合作作者。著有《四面边声之黄金坟场》《解毒师》《秘录社》《三十六计》等推理系列小说。


第一章 起死回生
1
停车场里弥漫着一股怪味。
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整个停车场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别人,这空间是寂寥的同时也是拥挤的,昏暗的灯光里,形态大同小异的车子们展示着傲慢的金属色,它们打量我,使得我联想到史前那些巨型虫子——人类大约在下意识里崇拜它们,这些汽车是某种意义上的纪念物。
我走向我的白色宾利,但明天它就不再是我的了,连同房子以及其他的财物一起,我将彻底成为一个贫穷的人。
我按下遥控钥匙,正准备拉开车门时看见车窗上印出另一个人影,这个人影就在我身后几米的地方,光头,高个,扭曲的脸,我转过身,面前穿着灰色夹克衫的光头已经掏出一把手枪对准我的额头,他没有说话,直接开枪。我很清楚地感觉到子弹穿过我的大脑,并且击碎了我身后的车窗玻璃。
肉体在塌陷,像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往一个点收缩,血肉骨骼全都被吸进那个点里去了,当然,还有意识,它是最后一部分。
原来这就是死亡。我等着最后一个念头出来……它很模糊,依稀是一个女人的脸,雾气一样地飘出来,看不出五官,白森森地落在我的身侧,白森森地俯视我……
2
“简林!”
我听到自己叫出的声音后睁开眼,刺目的亮光使得我不得不再次闭上眼。
我听到生命监测仪上的小点在跳跃,滴滴,滴滴,滴滴。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微弱,贴着床面,仿佛不是来自我自己的身体。
“能听到我说话吗?如果能的话请您眨一眨眼。”
我没有眨眼,身体的迟钝让我惊恐。
等我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之后,我看清了说话的人——柔和的女声是从一套白色防护服里传出来的,问话的女人戴着透明面罩,她看起来大约有二十五岁左右,没有化妆,浓眉大眼。
谋杀!这两个字仿佛触发了我的痛觉一般,我感到整个头颅都在胀痛,我抬不起手来。
“我怎么了?”
我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声线低沉沙哑,完全像是别人的声音。
“别紧张,”穿防护服的女人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沉默。我的感觉是疼痛,当然,疼痛不是最重要的。
谋杀是真的发生了,而我被救活了,得到了一个奇迹——但这是幸运吗?我隐约有些遗憾,意外导致的死亡对于一个已经破产的人来说未必是件坏事,谋杀也OK,至少不算不体面。
“我动不了。”
“没事的,应该是麻醉还没有散。”
“会有后遗症吗?”
“您别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想太多,对恢复不好。”
子弹穿过去了,我回忆着,它应该烧焦了它所接触到的所有脑细胞——那是不可逆的损伤,这是大脑,不是别的什么地方。我的常识与恐惧同时在说话,我可能得了任何一种后遗症:失去记忆,智力降低,瘫痪甚至精神分裂……
“我口渴。”
于是女人走出去,趁着她离开的空当我观察周围,显然,这是一间独立病房,左边是观察窗和门,没有其他窗户,天花板上安装有过滤系统。
再次进入病房的是两个人,另一个也穿着防护服,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是个男人,护目镜里还戴着黑边眼镜,动作看起来颇有医生的专业范,他检查了我的眼底,之后才示意女人把水杯递给我。
“你们为什么穿成这样?”我问。
“您做了开颅手术,这是为了防止感染。”
“我可以喝水吗?”仿佛是记忆里跳出了某种警告信息,我觉得仿佛在哪里看见过手术后不能喝水或进食的禁忌……网络页面、书本、报纸……纸张的触感非常遥远了。我看见一本书在脑子里打开的画面,同时一只漂亮的年轻的女人的手将书页右下角的三角折页打开,黑色的铅字像是因为焦距过近而模糊着,不好说这一幕是幻象还是回忆,但它们显然并不重要,与此刻的主题脱节,我花了几秒钟时间整理思维,好让它们重新挂上逻辑列车。
“可以的。”
那就是说,我做完手术起码已经超过六个小时了,我想起了那个常识,同时也想起了把这个知识点告诉我的人——简林,我的第二任女友,她曾就读于麻省理工学院生命科学专业,二十八岁就拿到了博士学位——她有着漂亮女人们通常不具有的那种漂亮,但大多数人可能认为她至多只是端庄,我很喜欢她穿着粉色丝质睡衣裤的样子,她是梨形身材,估计是长期久坐的缘故,腰身略粗,她没什么时间减肥,她总是不太会吃栗子,笨拙地咬开栗子壳后,总是不能得到一个完整的栗子。
我对她而言不过是个过去式吧?如果要在世界上选出她最不愿意回忆的人,我定然是名列前三的。我想起自己刚醒来时,似乎还叫了她的名字,我苦笑,同时开始头痛,那个名字明显一个禁区的大门,只要一靠近就会被警告。
“真的没有关系吗?”我问。
“已经可以了。”男医生说道,似乎是为了增强可信度,他主动把姓名告诉我:“我叫陈伟,是你的主治医师。”
“你给我做的手术吗?”
“是的。”
“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我说,但这不是我真正想要说的话,我的情绪是冷淡的,一种异常不合理的冷淡,没有死而复生的欣喜若狂,没有对救命之恩的感激涕零。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但摸到的是纱布的质地——整张脸,整个头部,全被纱布包裹着。
“别乱动,”刘敏紧张地抓住我的手:“容易感染。”
“我毁容了?”我狐疑地回忆自己受伤的时刻,只是一颗子弹进入额头,不会造成大面积的损害吧?
“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陈伟很有技巧地说:“现在整容技术很发达,脸上的伤只是小问题。”
他是对的,皮相的问题都是小问题,我安静下来,把眼神投向我正前方的那一面窗子,玻璃占去了半堵墙,玻璃的后面依稀是一个走廊,我能看见橙黄色的塑料椅子和淡蓝色的墙壁,没有人站在那里为我的苏醒喜极而泣。我正孤独地面对我的不幸和幸运。
大量的画面涌过来,像突然暴躁起来的海面,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有一些我自己躺在病床上的画面,但画面是静止的,明显就是眼睛注视着照片的观感——纱布包裹的位置在腹部,我的脸蜡黄焦枯,双眼紧闭,是一个虚弱且没有意识的昏迷者,接下来的画面是一条光照不足的巷子,仍然是我躺在一个蓝色的垃圾桶旁,穿着一件印着老鹰图案的白色T恤和蓝色的故意做旧款的牛仔裤,与那些没有被丢进桶里的黑色垃圾袋混合在一起,捂着腹部,鲜血从指间往外冒,呼吸短浅,我睁大眼睛,绝望地看着天空——天上并没有星星,昏黄的路灯灯光把夜的黑调和成一种浑浊的白色,有细小的虫子在这白色里横冲直撞……另一个画面是淡灰色的,像是那些从没有做过彩色梦的人的枯燥梦境——一个年轻的女人躺在玻璃窗后的病床上,仅凭面色就可以断定她命不久矣,病气盖住了她五官的美感,头发和身体都散发出邋遢与枯萎的气息,这个画面像是云雾一样地消散了,我甚至没有想起她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白色的屋子,我看见自己走向一个被白布蒙住的尸体,揭开布露出脸,他是一个年轻好看的男子,嘴微微突出,喉咙被人切开了,七八个切口,我看见自己在痛哭,这次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他的名字和故事——蒋南,缉毒警,27岁,在与队友一起抓捕毒贩时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两个人对八个人……另一个叫陈国涛,从楼顶摔下来,但是没有死——他成了植物人,我把一束向日葵插进他白色床头柜上的淡蓝色花瓶里……
——是的,那个时候我还有朋友可以去探望,现在,我不过是个众叛亲离的穷鬼。
我想起来我还有一个妻子,准确的说是前妻,我期待地望向陈伟,但他没有任何要提起她的迹象。
尽管离婚了,但至少赛琳娜是应该会做些样子的——作为有名望的企业家兼慈善家——这是她给自己贴的标签,就这样把受了重伤的前夫扔在医院里不闻不问,完全就是授人以柄了,更何况我们离婚的消息还没有公开——在外界的眼中,我们仍然是夫妻。
她或许还不知道。这是谋杀——出于某种顾虑,有时候警察会先隐瞒,配偶总是会首先列入嫌疑人名单的,因为配偶们总是拥有大量的动机:遗产、保险、家庭矛盾、感情问题、隐私、秘密……甚至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成为杀人的导火线,那些日积月累的怨气不可小觑,它们就像是地下深埋的甲烷,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就会致命。
但此时门外连警察也没有,面前的这两位也没有表现出有警方想要询问的意图,这不太合乎常理——警察应该会安排人在医院里守着,并且也会和医院打好招呼,等受害人苏醒之后就会被安排进入病房询问。
玻璃窗外的空荡荡显得异常诡异,我喘了口粗气。
我相信赛琳娜会在危急关头选择独自逃生,但是她却绝对不会选择谋杀,她对我的爱很有限,所以她对我的厌憎也就很有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更像是商业搭档——这属于现在夫妻模式中比较流行的一种,我们认同对方的优点,看重彼此的能力,善用彼此的人脉,我们喜欢对方的身体,我们不要求彼此绝对的忠诚,只强调契约精神,利益均沾,互相扶持,我们相信犯错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在面临足够有吸引力的第三者时,我们遵守的底线是不伤及对方的财产利益和名誉利益,换句话说,别惹出那种让对方在公众面前太丢面子或是下不了台的丑闻就行。
我们都是有着丰富感情经历的成年人,赛琳娜有过两次婚姻,她早已经不再相信什么理想爱情,而我也给不出自己没有的东西。赛琳娜仿佛是一个贴了标签的抽屉,顺手就可以拉开,里面的资料整整齐齐,条理分明,取用方便,她的个人信息及我们之间的交集都一目了然,和我此时大脑中其他混乱的记忆迥然不同,我很轻易就能再度了解她,她做任何事都不会激起我的负面情绪,哪怕是伤害,我一点也不恐惧她的伤害,在这个意义上她是令人相当愉悦和具有安全感的存在,而且她大约是唯一能真正帮到我的人。
要给她打个电话吗?这样是不是显得有些像是在乞讨?赛琳娜是不喜欢弱者的,同时她讨厌任何形式的麻烦,假如她已经知道了却故意选择冷漠呢?假如她宁可选择被人钉死在无情无义的羞耻柱上也要远离祸源呢?说不定现在离婚信息已经被她透露出来了。如果是这样,我此举多少有些自取其辱并死缠烂打的意味了。
我在脑子里搜寻第二个候选人,我依稀感觉到自尊心的挣扎,它茫然而绝望地扒拉着记忆,而这些记忆被一个囤积狂看守着,与各种各样念头、幻想、思维、分析、气味、口味、情绪混合在一起,那里是一个硕大无朋的仓库,刚刚遭遇了一场地震,满地的狼藉和碎片,标签们都遗失了,要重新整理出来是一个大工程。
简林的名字第二次冒出来,我的头也再一次开始疼痛起来,数根长针扎入太阳穴和后脑勺同时伴随搅动的那种痛感,陈伟觉察到了这一点。
“不要急着去想事情,深呼吸,放松,想象大脑里一片空白,”他用催眠式的声音说道:“现在再想象你看到了一片草地,很大的一片草地,一眼都望不到边……”
“行了。我没事了。”我忍着疼痛打断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有人来看我吗?”
陈伟与女护士对视了一眼。
“现在外面的人不知道您还活着。这是为了你的安全。消息是封锁的。”陈伟犹豫着说,同时打量我的反应。
果然如此,这说明凶手还没抓到,警方怎么对外面说的?假死?案子绝不单纯,杀我的那家伙——我竭力回忆细节,那张脸以及他的气质,底层人的特色——那种承受了过多痛苦的灰色气质,可以肯定脸是陌生的——但也可能整过容,因此无法确认他是一个熟人或是陌生人,至于动机——我可以数出一千种可能性,就像我以前常常说的:除了自杀与疾病之外,你可能永远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我现在对病房的怪异之处释然——他们定然是找了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普通人是无法接触这个地方的。我想起自己做警察的时候,曾与一家医院有深度合作,那医院有一个地下病房,专门为警察和证人服务,也许这家医院也是一样。
“警察要不要来问什么问题?”我主动说道。
“你可以不用马上见。”陈伟说道,他想表现出维护我的态度:“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我当然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于是我说:“我脑子里还有些乱。糊里糊涂的,等我理一理吧。”
“好,那你好好休息。”
“我叫刘敏,以后就叫我小刘好了。”女护士终于找到了时机插嘴,她指了指床头的一个黑色按键:“有什么需要就按铃。”
他们姿态笨拙地离开了。
3
在所有仇恨我的人中,谁会杀我?
之所以选择仇恨这个动机,是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为人带来利用价值的人了,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因此置我于死地的人很大可能是出于泄愤的目的:显然破产与债台高筑所导致的悲惨生活不会让对方感到痛快。
我确实伤害过很多人,我看见了一些死人的面孔,他们中有一些人爱我,比如我的父母,尽管我是一个完全不孝顺的儿子,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尽孝,在他们死去的时候没有参加葬礼,错过了一个,然后又错过了第二个,他们在临死时抱怨我,但是他们不会恨我,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我看见的死去的脸上的白光里,仍满载对我的担忧,我早该做一个不让人担忧的儿子,高中毕业时如果没有违逆他们去选择了警校,如果我选择的是本地的师范大学或是医学院,如果我早早地便能提供给他们更为稳定与平安的生活,那么现在他们也许还活着,而我也不会躺在这里。
死人里有一些是我的同事,有两个死在我的眼前,我看见鲜血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出来,我看见他们的生命从子弹孔流出来,如果我更强大一些,如果我成长得更迅速一些,他们就不会死,所以他们死前眼里有怨恨,他们的家人也责怪我,尤其当我离职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认为我是一个背叛者。
我看见一个从楼顶纵身跳下的人影,三十层楼,他的尸体惨不忍睹地铺在地面,人群在尖叫——不,我从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幕,我只是在电视新闻上看见他的名字——曾卫国,我透过屏幕看见那一滩已经清扫过的血迹,我只是不断地想象那个场景,补充每一个细节,仿佛我真正看到了一样,他是我在利益斗争中的牺牲品,我吞并了他的公司,他失去了一切,其实不是一切,那时他还有一个五岁女儿,还有一栋别墅,我以为自己没有赶尽杀绝,可是他并不像我认为的那样坚强,那个女孩子今年应该才十岁,住在福利院里,她的亲戚们抢走了那栋别墅,把她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还有一些死人的脸,给我的感觉是陌生的,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很可能只是来自噩梦,我之所以判断他们是死人仅仅因为他们惨白的身体与憎恨的表情——那仇恨有雪的温度和血的气息,我看见几座墓碑以及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墓,我看见自己拿着铲子在挖坑,最后我躺进去,我的脸像死人一样,纸钱色的白,没有呼吸的白。
也许我是死了,只是意识还活着,我急忙抬起上半身看着自己的下半身,我的头部剧痛,疼痛让混乱消失了,是的,我不是鬼魂,我是活人。只是该失去的都失去了,只有留下的这条命和毫无头绪的前路在等着我。
嗯,和十年前简直一模一样,我感到自己的嘴角在冷笑,好吧,那就再来一次。
4
“他看起来是一个光头,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戴了特制的头套,就是拍戏用的那种,和尚,那个头看起来有点不太自然,”我用手指在自己的头上画了个圈,对自己的话进行肢体语言注释,同时加强谎言的力度:“他的脸还有些面熟,我想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但我想不起来了,不过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颗黑痣。”
“你看清楚了吗?”在我床边坐着的警察一面将我的话记在笔记本上,一面惊讶地提问:“确定吗?”
他叫谭颂,大约三十岁上下,宽下巴,高颧骨,浮躁和沉稳都处于不稳定状态,他在防护服里似乎很不自在。
我点头:“当然,我们面对面。”
我毫无怯意地与他对视着——如果你要撒谎,就得有把谎言说成真相的魄力,而在这方面,我绝对是个专家。
“还有别的吗?”谭颂看起来是相信了,他转换了问题。他当然是想不到我是故意在误导他——我的理由很简单——我中弹前的人生等于是一片废墟了,但现在有一个机会,只要我能把握住,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东山再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没有别的了。”我用虚弱的声音说道,给出的信息必须恰当,不能太精准,我不清楚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到底拍到了多少,我只能大约估计出它不能拍摄到的地方,在细节上做文章,估计谭颂至少有六七年的从警经验,我必须步步小心,我要对付的不止是他的经验,同时还有警察的直觉——那才是最难的一部分。
于是我准备说一些非常真诚的话,把它们与我的谎言混合在一起。
“就算抓到这个人,我想他最多也不过就是个工具,以后说不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谭颂没有回答我,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呢?”
我摇头苦笑:“你是说恨我的人吗?那太多了,我想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你给他们任何一个人手里塞把枪,他们对我开枪的时候都不会犹豫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在脑子里闪过一份模糊的名单,至少有三十个名字以上——我看见一些模糊的脸,模糊的冷酷与愤怒,我从他们中挑出了一个家伙——罗强,一个在公开场合威胁过我的人,一个有野心却欠缺谋略的人,一个有着太多见不得光的秘密的人,而他的其中一个心腹叫陆河的,此人也是罗强的表弟,左手手背上便有着一颗黑痣。
假如谭颂的调查工作给力的话,便会根据我所提供的信息查到罗强的头上,接下来便是可以预想得到的戏码上演: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我要的就是他的混乱,届时罗强会急着转移他不能曝光的财产与秘密,而那个时候,就是我的新生开始的时候。
谭颂沉默了几秒钟,我觉得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今天先到这里吧,你休息休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我们再随时沟通。”他最后主动结束了问询,做出一份体贴的姿态,这让我是十分惊讶,因为同情与周到并不是一个老辣警察的行为方式,通常的做法应该是抓着关键点寻根究底,要把对方问到无可再说,无处可藏,无路可走。
或者这只是仅仅说明谭颂的平庸?在谭颂离开之后我花了很多时间来反刍他的语言,琢磨他的肢体动作。
对于一个受过训练的刑警来说,他眨眼的频率实在过多了些,同时,他的肢体语言过少,说明他对于我们的这次谈话并没有做足准备功夫,加上他的问话技巧的生涩,如果他是个新手,还算情有可原,可是三十岁?我想起很早以前,刚入警队的我曾被当时的刑警队长狠骂过的一段话——“你以为你干什么来了?你以为你才三岁啊?你以为你有机会慢慢学?谁有心思等着你长进?等你?等你把大家伙都祸害死吗?撑不起来就趁早滚蛋!”
三十岁,没有人能容忍一个三十岁的新手。
对了,他还有好几次试图安抚情绪的动作——他把手伸到脖子处,只是被防护衣挡住了——他为什么会感到不安?为什么需要稳定情绪?因为他无法在一个虚弱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受害人面前保持常态吗?
我捏紧了拳头。
——是的,他在撒谎!
——他根本不是警察!
如果他不是警察,那么这个地方很可能也不是真正的医院!
我用怀疑的目光扫视我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物品,那种从苏醒之后便一直紧随我的不安终于得到了一个解释:墙壁很旧,仪器很新,床单被套上没有编码和医院的印记,护士过于客气,医生太过小心,而且到现在为止只有主治医生出现,没有主任来复查,也没有其他的医护来换班,我从没有听到他们谈论过一些无关的话题,病房外的安静是不可思议的……这完全不是医院的气质,哪怕是那种特殊的医院。
我按下召唤铃。
刘敏很快便进来了,她绷着一个微笑,在我眼里怎么看怎么假。
“我要撒尿。”
她立刻出去取来医用尿壶,我拒绝了。
“我要去卫生间。”
她连连摇头:“不行的,你不能出这间病房,不然会感染的。”
“这样我尿不出来。”
“你,你再试试,之前不是都可以吗?”她张口结舌:“要不,我背过去,你自己来。”
“不是你的原因,是现在这个姿势我尿不出来。”我坚持着:“我得站着。”
即便是隔着防护面罩我也看见她脸红了。
“你等一等。”她飞快地跑出去了,十分钟之后她回来,推着一个带轮子的移动马桶。
她扶着我站到马桶边,我故意弄得到处都是。
她嘴里说着没关系,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然后她狼狈地推着马桶出去,终于有一个新面孔出现,他很年轻,沉默地藏在防护服里,不熟练地用消毒粉洒在秽物上,我能觉察到他在忍受着恶心与愤怒——现在我已经很确定他和刘敏都绝对不是在正规医院工作的职员。
“毕业多久了?”我试探着问他。
“刚毕业。”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学什么专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