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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生意你打算怎么做?”
“你找人在我指定的时间把彭伟达约出来谈话,拖住他就行。我完事了会给你信号,你放他走就行。”
“我不懂。”
“我会把一些东西放进他的家里。”
“什么东西?”
“你希望是什么?或者,你有什么希望我顺带放进去的?”
罗强的呼吸变得沉重了。
“然后呢?”
“然后自然就会有人去找他要这件东西。”
“不一定非要我来做这件事,为什么选我?”
“你本来确实不在计划里,”我说,“只是我发现他准备陷害你之后,觉得如果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一定会很有趣。”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设计我?”
“你可以防着我,比如找一个替身,总之让你自己有不在场证明。”
“我关心的是我的东西。”
“相信我去他家的时候就会找到你需要的,比如账户、密码。如果我没在他离开之前发给你,你可以马上卖了我,给他做人情。”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我想你的人是有本事查到我的。”
“你知道就好。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挂断电话,我长舒了一口气,他会相信我吗?——当然不会,我需要的也不是他的信任,而是他的多疑。
8
我跟在周聪身后走进了彭伟达的别墅。
彭新敏死后,彭伟达不但接管了她的仇恨,也“接管”了她的律师,周聪对我的印象很不错,因此当我提出要向彭伟达提供与彭新敏之死有关的重要证据的时候,他一口便答应了。
“警察现在之所以没有抓捕罗强,是因为案发当时他有不在场的证明,但是他本来也不需要亲自动手,这里面的东西,至少可以让他脱不了身。”
我一面打量着面前的老爷子,一面举着手里的U盘开门见山的说道,他的眉头微拧,显然并不想急着兴奋。他身材魁梧,目光炯炯,比一般老人要强壮得多,听说年轻时曾做过建筑工人,后来也曾拥有过一个上市公司,起起伏伏数次,如今虽然只是守着个不大不小的建筑公司,但野心也还没有被消耗殆尽,所以算得上是个传奇人物了。
“里面到底是什么?”
“是一个黑客朋友帮忙,黑进了罗强手下的一辆车,拿到了行车记录仪的信息,当天晚上,案发时间,这辆车距离现场不到十米。”
彭新敏是死在自己的车里的,凶手先打晕了她,然后将其勒毙,由于时间是在午夜十二点半,她停车地点过于偏僻且没有路灯照明,凶手杀死她之后熟练地清洁了整辆车,因此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目击者或是证据能供寻找到嫌疑人。
至于罗强,当时他正在某高档俱乐部里玩牌——一整个通宵,表面上看来有不在场证明,实际上却更惹人疑惑——因为这举动简直就像是为了证明而证明。
彭伟达的脸上肌肉跳动了一下。
“行车记录仪能拍到什么?”
“汽车行驶过程中的录像,经过哪些路段,前方有什么影像,还有开车人的对话录音。”
“能拍多远的距离。”
“十米左右。”
“我怎么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行车记录是白蚁熬了一个通宵伪造出来的,我们的目的也不在于要让彭伟达深信不疑,而只是要把这个U盘插入彭伟达的电脑,由于了解到彭伟达的私人电脑从不上网,所以我们需要种上一个病毒,然后白蚁就可以借助这个病毒攻陷彭伟达的电脑,将其改造成我们需要的鱼饵——将罗强引向浩瀚大海。
“您可以马上验证,麻烦借一下您的电脑。”
彭伟达喘了口气:“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警察?”
我笑笑:“因为警察不是生意人,我是个生意人。”
“多少钱?”
“三十万。”
彭伟达疑惑地看着我,那神情似乎是对这个价格感到吃惊。
“现金?”
“都行。”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回头生意,如果第一次要价太高,以后的生意怕是不好做了。”我尝试琢磨他的心态。
“老金!”彭伟达突然喊了一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便匆忙从客厅的门口走向我们——之前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外面的花园发呆,他也是个魁梧的家伙,身材与彭伟达颇为相似。
“带他去领钱,现金,三十万。”
这一次轮到我吃惊了:“您不验货?”
“你是周聪介绍来的,”彭伟达有意无意地扫了周聪一眼,然后看定我,“而且你要做回头客生意。”
“认识您很荣幸。”我把U盘递过去,同时笑着向他伸出手,完全不露出任何失望的神色,“希望以后我们有更多合作机会,希望我有幸能做您的眼睛。”
有传言称在彭伟达的全盛时期,他的眼睛们比这个城市的摄像头还要多,但显然现在廉颇老矣,或者更准确地说,钱袋子略扁了些,技术也过时了些,所以看到的范围也就没那么多了,但这仍然是我需要仰望的优势——事实上他也是我唯一能找到可以与罗强正面抗衡的对手。
“会有的。”他把手伸过来快速一握,几乎只是象征性地触到了手指,不到一秒就松开了,我觉得那指头是冰凉的。
我转身跟着老金朝别墅的东边走,我们走进一个院子,他故意比我多走五六步,以此来表示没有心情与我聊天,于是我也就保持了沉默,院子的南边有一个与主体建筑完全分开的小房间,前后左右都是花园,落地大玻璃窗,靠窗的位置放着一个大办公桌,桌子后坐着一个尺码完全不匹配的干瘦眼镜男,那桌子几乎当得他的床,老金让我在门口等待,自己进去与干瘦眼镜男耳语了几句,眼镜男便拉开办公桌下方的柜子,抱出来一堆钞票,在老金签字的时候,我百无聊赖地把视线投向另一个方向,刚好看见一个女人从三楼东南侧某间房的窗户旁走过——那身影是眼熟,比简林要瘦一些,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盘在头顶——她的脸转过来了,目光投向我,我也认出她来了,赛琳娜。
她为什么会在彭伟达的别墅里?我转过身,避开与她的目光接触,心里困惑不已:在孙寒的记忆里,赛琳娜跟彭伟达完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两个人。
老金把装在垃圾袋里的三十万递给我(我很怀疑他是故意的):
“你点一点。”
“不用了。”
他把我一直送到大门口才转身回去,我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也神似彭伟达。我心里一动,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比亚迪,一身黑衣黑帽的白蚁正坐在驾驶座上摆弄着他的手机。
“查一下彭新敏死的那天晚上,彭伟达在哪儿。”
“怎么了?”白蚁愣了一下,“不是那U盘……”
他没说完,因为一个女人正从别墅大门走出来,她走向停在我们旁边的一辆白色奥迪。
赛琳娜。
“比照片正点啊。”白蚁评价。
“开车。”我催促白蚁。
白蚁于是开车,赛琳娜的车缓缓地跟在我们后面。
“她要干嘛呀?”
我没有回答,只觉得有些心惊,难不成赛琳娜这步棋我下错了?
她确实是在跟踪,而且明目张胆,白蚁故意绕圈子,但她并没有停止的迹象,最后我们在一家写字楼外的停车场停下来,她的车也停了下来。
我走下车,她也走下车,背靠在车门上,隔着两辆车与我对视着,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在等我说话。
“你不是说不认识吗?”白蚁有些生气地问道。
“是不——应该认识啊。”我自己都有些狐疑了,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一个老熟人,但那怎么可能呢?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赛琳娜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她的反应更奇怪了,居然立刻转身回到了她自己的车里,直接开车离开了。
“你在给她打暗号?”
“不是!”我惊呆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你们俩明明就是在打暗号。我又不是瞎的!”
“我傻到当着你的面打暗号吗?”
白蚁扶着下巴:“那她是毛意思啊?她完全就是认识你的样子嘛!”
“她不该认识我!”我一头雾水,“查啊。”
“怎么查啊?”白蚁翻了个白眼,“查什么呀?你玩失忆我查毛呀?我到你脑子里查啊?”
我张大了嘴,脑子里像是有什么闪了一下,白蚁的话激活了某种东西,但它瞬间就消失了。
9
“他知道了。”
“那就好。”
电脑屏幕上被定格的罗强,他正坐在车后座窗边,一个男人弓着背,靠过去交谈——那家伙一直跟着我和周聪到了彭伟达的别墅外。
我松了口气,这一趟最重要的就是让罗强认为我和彭伟达早就勾结在了一起,如果彭伟达能够使用那个U盘自然是最好,即便他不用,我们也算是达成了大部分的目的。
“这里面一定有古怪。”我没有办法不去想彭伟达所表现出来的异常,他为什么不验货?
“也许就是钱烧的。我们还没到那境界。”白蚁阴阳怪气地说,他还在为赛琳娜的事生气,认定我故意隐瞒了什么。
“不对。”我摇头,直觉告诉我必须弄清楚这件事,否则会有我想象不到的失控发生,尽管这看起来更像是浪费时间。好在对于白蚁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他也懒得浪费时间跟我争辩。
“行车记录仪上是这家宾馆,他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才走的。”生气归生气,白蚁做事的效率却是不含糊的。
那家宾馆在城北外的一个县城,彭新敏出事的地点在南门,刚好是两个相反的方向,直线距离30.6公里,倒是离罗强的那个高级俱乐部更近些,只有10.7公里。
我从之前调查过的关于彭伟达的资料中拿出一张纸:在彭新敏死后第九天,彭伟达的公司开出了一块预算七千多万的装修竞标项目,而参与竞标者之一,也是罗强那个高级俱乐部的会员。
“这有神马联系?”白蚁打着哈欠,越发不耐烦了,“最关键的是罗强上不上钩啊!”
“查一下老金那天晚上的行程,有没有跟彭伟达在一起。”我的脑子里也一团乱麻,我听见简林的哭泣从这团乱麻里钻出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罗强绑架了简林,罗强也还没有找上我,所有的事都在轨道之外。
不用看也知道白蚁翻了个白眼,但他还是照做了。
“没有,彭伟达自己一个人去的宾馆。”他轻松地黑进了宾馆的监控录像,调出一段镜头,“但晚上十点的时候这个人去找过他,是这个人吧?”
镜头里,一个戴着口罩及帽子的男子站在彭伟达的房门外敲门,他一直略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从身形看,与老金及彭伟达是差不多的,很快门开了,我没有看到彭伟达的影像,那家伙走进房间,差不多五分钟之后就又离开了,同样是一直低着头。
“第二天他退房之前的录像呢?”
当看见老金与彭伟达一起出现在走廊上的场景时,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糟糕!”
“怎么了?”白蚁被我的语气和表情吓了一跳,“你怎么像是见了鬼?”
“我们可能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意思?”
“他之所以不验货,可能是因为,他以为我真的拍到了什么。”
白蚁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你是说——”
“彭新敏是对罗强有戒心的,她不可能单独一人去那么偏僻的地方见罗强,她只可能去见她信任的人,如果那天晚上跟她见面的人是彭伟达呢?”我尽量压住自己的情绪,我指着屏幕上的老金,“五分钟时间,刚好够换衣服,老金可能根本就是彭伟达养在身边的一个替身,那天晚上老金进了彭伟达的房间之后就再没出去,后来出来的人就是彭伟达本人,他就这样去见了彭新敏,杀了她。第二天再返回宾馆,跟老金一起离开。”
“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侄女,他们不是一条战线的吗?”
“不,他们只是一起对付罗强,但彭伟达的野心可能不止是罗强吃下去的那一部分。”
“如果罗强死了,彭新敏就会是最大的阻碍了。”
“彭新敏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彭新敏了,受过伤的人最富有攻击力,而且,她真的不是一个立场那么坚定的女人。”
“如果彭新敏死了,罗强因此而坐牢的话,反而彭伟达更容易掌权。”
“所以他可能以为我是去敲诈他,我还跟他说要做回头客的生意,”我苦笑,“我可能给我们招惹了一个比罗强还要危险的敌人。”
白蚁张开嘴也想笑两声,但是他笑不出来。
“这只是推测。”
我背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我知道这不止是推测。
“但愿他会觉得我不过只是个贪小钱的骗子,顾不上我。”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当我开出三十万价码的时候,彭伟达是那种表情了,他当然会觉得这个“证据”远不止那个价。
现在的问题是,只要他看了那个U盘里的内容,就会知道我所说的全部都是谎言。
“假如他觉得你是故意给他个假的,然后让他花大价钱来买真的呢?”
“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我和白蚁面面相觑,几乎同时站起身来。
白蚁俯身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噼里啪啦操作一通之后,便把电脑放到地上,抓起放在桌边的一只铁锤,直接将其砸了个稀巴烂。
我则迅速把所有的纸质的资料都打包进一个旅行袋。
“要是跑散了,找个能上网的地方,我会给你发地址。”
我们气喘吁吁地打开门往外跑——我们现在身处于一个位于郊区的烂尾楼盘,很糟糕的地段,因为太偏僻,简直太适合杀人灭口,更糟糕的是,为了甩掉蒋守曾安排给我的尾巴,我连换了四五次车,三次服装,但我不敢保证这对彭伟达的人有效,虽然它们不是天网摄像头,也不是黑客高科技,但人情关系网却始终是中国社会最大的势力之一,我没有资格小瞧它。
我和白蚁刚跑到三楼,便听见了一辆车停在大门口的声音,接着五个彪形大汉目露凶光地跳下车,一个个都像是彭伟达在不同年龄段的复制品,看起来老爷子的审美相当专一。我们仓皇失措地四顾,这楼连房间之间的隔墙都没修完,更别是门窗,压根就是藏无可藏,但好处是——这四通八达的场地成了天然迷宫。
我们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找到一条通往后门的道路,直接从二楼跳下,往附近的村镇狂奔——最近的一个村子离这里大约5公里,我为白蚁担心,垃圾食品早就毁掉了他的强壮,一身肥肉都是坐出来的,他绝对不可能撑过5公里。果然,还没跑出1000米,白蚁的脸就比真的白蚁还白了,我只能拖着他往公路跑,期待能拦下一辆好心的过路车,但是这当然是痴人说梦,唯一一辆路过的大货车见了我们的样子,反而加了速,像是受惊的大姑娘一样飞快地逃走了。
非常不幸,现实中的恶人很少有智商下线的,因为要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存活下来,身体和大脑都必须足够出色。
很快,我们就与追兵们正面相逢了——他们有车,那是绝对的优势,我们被迫往最狭窄的山路上跑,逼得他们也不得不下车来步行,白蚁的体力几乎到达了极限,我一回头看见他的眼神,全是绝望,就差说出“你走吧别管我”的诀别壮语来了。我咬了咬牙,低声对他说道:“我去拖住他们,你要是跑得掉,最好是藏起来,记着,你能不能活接下来全得靠自己。”
白蚁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圈红了。
我转身朝着追兵们一面跑一面大喊。
“这是你们主子要的东西,拿去吧拿去吧。”
我拉开旅行袋的拉链,抓出一把资料朝他们撒去,接着又把旅行袋直接扔进旁边的山沟,接着,其中一人捡起一张散落的资料扫了一眼,立刻脸色大变——彭伟达自然是不愿意这些东西落在任何人手里的。
但他们马上有了对策,只分出两个人捡资料,剩下的三个人继续追捕我们,此时白蚁已经多跑出了大概两百来米的距离,看来生死之际,人的潜力确实是能够大爆发的,我松了口气,朝着与白蚁完全不同的方向跑去,于是三个人中有两个来追相对来说更容易被追到的我,我选了一条下山的路——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大斜坡,斜坡下面就是一条公路,但这斜坡很陡峭,土质疏松,没有植被,几乎无法下脚,更别说是跟人搏斗,孙寒的技能再次救了我的命,当我被扑倒在地时,我极为敏捷地勾住了对方的脖子,死死抱着他从斜坡往下滚,这样一来他的同伴便完全没有机会帮手,只能傻乎乎地跟在后面追,现在我最大的优势是对方有头发而我没有,于是我死死揪住对方的头发,每一次我滚到他身体上方时便把他的头使劲往下撞,只四五次对方便晕过去了,我的行为激怒了另一个家伙,他怒吼起来,我滚到公路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眼睛里金星四冒,不知不觉就到了路中央,追我的大汉骂骂咧咧地冲过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就在他即将靠近我的那一刹那,一辆黑色越野车车从公路拐角处突然冲出,直接将他撞得飞了起来,我看见那家伙的身体在半空中旋转了数次,然后以一种极为惨烈的姿态啪地落在离被撞地点大约十几米的路面上,他的血直接溅到了我的脸上,与我脸上被摩擦出的伤口混合在一起,而撞他的车子却完全没有减速,那是一辆没有车牌号的车,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惊恐地一面擦拭着那些血迹一面看着面前的尸体和四顾无人的公路,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我转过头,斜坡上那被我打晕的家伙正慢吞吞地坐起来,我咬了咬牙,朝着最近村子的方向继续狂奔……
我尽力不去想任何事,我把所有试图冒出来的画面都掐灭在脑海之中,只允许留下一团白色,我扛过了体力极限期,呼吸稍微匀称了些,不远处的夕阳正从一大团灰云里钻出来,这场景让我好受了些,渐渐地我看见了行人,骑着电瓶车的,或是开着老年车的,他们都侧目打量我,然后加快速度把我扔在身后,我知道自己现在形象可憎,多半像个疯子,或是罪犯……人越来越多了,街边出现了建筑物、店铺、公厕、车站,我知道自己在理论上安全了,但仍然停不下来,就像是我的双腿仍在恐惧一般,我感觉到人们的眼光从我脸上掠过,停驻或是躲开,我只得走进一家商铺,向对方询问最近的医院在哪里,我告诉他们我被打劫了,于是我立刻收获了同情,人们热心地给我指路,我进了一家社区医院,护士们给我清洗了伤口,在我的请求下把整张脸都包扎了起来,我借口上厕所悄悄溜出了医院,因为害怕他们去报警,再一次打量附近的街道我才发现这个村子与当年我逃出别墅后进入的镇子正好相邻,那时候我一无所有,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现在我身上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二十万元——那是杜颜秦帮我卖画的钱,我一直带在身上以防有急用。
我找了家服装铺子,换下了已经被磨破的衣服裤子以及鞋子,我在旅馆里只洗了个澡便离开了,我知道蒋守曾很快就会出现,但我现在不能被他带走。事实上他的电话半个小时后就打过来了。
“你人在哪儿?马上过来,把事说清楚,现在还来得及。你听清楚了吗?”
“我办好事,会联系你的。”
没等到他再开口,我便挂断了电话,并将其拉入黑名单,我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或是知道了多少,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还是在使诈,但我知道,如果断掉的计划不能马上接续起来,简林只有死路一条。
我买了新的电话卡和手机,进入我和白蚁用于保持联系的邮箱,但里面什么新消息都没有。
我不知道白蚁是否已经脱身,现在是不是安全,但假如他被抓住了,那些人应该会给我打电话的,虽然我救了白蚁,但是对他的忠诚度仍然没有什么信心。
我花了两个小时步行到附近的镇子,在一座立交桥的桥洞里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下从小卖部买来的几个面包,饮品就是罐装咖啡,我买了八罐,因为这注定是个漫漫长夜。
我把头埋进胳膊里,风从四面八方袭过来,我觉得真是讽刺,那三千多万躺在祥林别苑华丽丽的床垫子里,而我此刻却连张凳子都没有,假如我今天意外死去,那我对它们而言,也不过就是暂时的主人,哦不,过客。
不断有死人的脸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我梦见了我的父亲母亲,这是我从那别墅醒来之后第一次梦见他们,我看见他们仓皇无助地站在出事的那段高速公路边上,旁边就是那辆被撞得破碎不堪的白色奥拓车,他们朝着路过的车子挥手,但没有一辆车停下来甚至是减速,开车的人都看不见他们……
我全身冷汗地从这个梦境里醒过来,时间才不过过去了五分钟而已,我摸到自己眼角的泪水,又给自己灌了一罐咖啡。
我看着远处住宅区的灯光们,想象着在灯光下坐着的人们,他们或许在闲聊,或许在沉默,或许在吵架……即便是那样的场景也让我觉得——嫉妒。
我对自己说我不想要平凡的人生,我不要做蝼蚁,我要最上面的,最好的,但或许仅仅是因为只有贬低这些平凡,才会让我更容易接受失去,接受我的不曾得到。
一辆巡逻警车开进了我的视野,我把身体蜷缩起来,灰色的衣裤与桥洞的颜色很相似,他们没有看见我,于是车子开远了。
凌晨五点,我终于接到了白蚁发来的信息,除了地址,他还需要我购买一台笔记本电脑。
九点,我拿着电脑上了出租车,让他开到白蚁所说的地址附近,那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区,我让司机绕着转了三四圈确认没有可疑才在离工厂大约五公里的地方下了车,然后步行到工厂,趁着没人注意翻墙进了厂区。
厂区院子里有大把荒草,我蹲下来藏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白蚁焦躁不安地从车间门口进出了四次,直到第五次我才现身。
他一见我便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决定了,我跟你五五分。”
10
“你住没住过地下室?”
“我怕老鼠。”
“我以前每次离家出走就躲在这儿,我爸以前在上面上班,车间主任,我妈是会计……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是找不到……”
白蚁说到这里得意地笑了一下,他看着四周散发着霉菌味道的墙壁,在不远处不断闪动数字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光里,那笑容便像是灰烬般落下来,我知道这段记忆最终是以一个极为惨烈的爆炸事故结束的。
“我爸以前老打我,但我舅舅从来不打。”
“我跟你相反,我爸从来不打我,我舅舅没一天不打我。”我调整了一下坐姿,不知道为什么,这地下室的地板摸起来是干的,但坐下来总觉得湿漉漉的。
白蚁歪着头:“我倒宁可他打我。”
我笑了:“我们俩的舅舅要换一下就好了。”
白蚁不知道这是个恶毒的玩笑,于是他真诚地笑。
“我舅希望我读法律,考律师,说有面子,有钱,我就偏要做比律师更牛的,我就是要让他看看,不是他做主的,是我做主的。”
比起我的舅舅,他的舅舅简直是天使,可惜的是,白蚁先生偏偏不喜欢天使,因为天使会抢走他的光芒和焦点,使得他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光,而他要让自己光彩夺目,要亮得天上的父母都不能不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