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那轮廓线却让我的大部分皮肤都痉挛了,恐惧感瞬间爬满全身——是他吗?我在脑海里急急地搜寻那个时间点:孙寒刚转身就挨了枪子,我不确定自己脑海中的样子是不是与孙寒所看见的样子完全相符,但是此刻,我觉得孙寒的记忆正在起作用,而我的身体仿佛比我的大脑先感应到了这一点!
他是在跟踪简林吗?一个念头冒出来,接着是另一个:他杀死孙寒会跟简林有关吗?情杀?仇杀?巧合?孙寒已经死了两年了,这家伙为什么还出现在简林的附近?
蒋守曾不能知道他的存在,不能让他找到这家伙,至少现在不能,否则他一定就会嗅出你要做什么,他会把你的计划撕成碎片的。我脑子里的一个声音说道,还有简林,离他们远一点,你离成功已经很近了,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他杀的不是你。”我自言自语喃喃道。
是的,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到杀孙寒的真凶,或是知道为什么孙寒被杀,甚至找到那些绑架我的家伙也没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借着自己的这段遭遇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失去只有在可以用来交换的时候,才会成为获得,不然就永远只是失去。
邪门的是蒋守曾的电话居然刚好打来了。
“在干嘛?”
我紧张地看着周围,但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或是车辆。
“闲逛。”我打磨着自己的谎言,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可信,“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暂时还没有。你也别再在外面乱晃了,赶紧回家吧。”
“就是心里烦,想散散。”
“保持联系。”
蒋守曾把电话挂断了。
我深吸了口气,手忙脚乱地开车离开,并在街上绕了一大圈来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我看到了桥洞下躺着的一个流浪汉,我看到了同时在垃圾桶里翻找纸盒的老头儿和在他脚边吃着不明食物的流浪猫,我看到了扛着编织袋走进火车站的男人和女人,我看到了夜市上打着瞌睡守着摊儿的小老板……我对自己说,林成,你不要做蝼蚁。
3
“又要走吗?”
“嗯,客户找。”
“那你先忙,我待会儿自己回去。”
鸳鸯锅里的汤汁们在翻滚着,一双筷子伸进去,把食物夹起来的女人在忍住眼泪,走出去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女人眼泪掉下来的时候,被一片白乎乎的热气挡住了。
我在简林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下来,她一边哭一边把食物塞进嘴里咀嚼,她是看不见我的——在孙寒的梦境里,我只是个幽灵。
那时候的简林真年轻,胶原蛋白饱满,优秀的苹果肌,年轻的身体与年轻的脆弱也正好匹配,和所有年轻女孩子一样,她期待着男朋友能多陪陪自己,珍惜她好不容易节省出来的那一点时间,孙寒做警察的时候她忍住了怨言,孙寒不做警察的时候她还是忍住了怨言,她努力想要表现出懂事却同时忍不住心痛自己,结果两边都不讨好,她大概经常会想这不是一段适合自己的感情,但最后还是决定要坚持再试试看。
她那时并不知道此时把孙寒从她身边拽开的并不是工作,而是另一个女人,她也完全没有料到后来主动提出分手的人居然会是孙寒。
我有些心痛她,所有的铜墙铁壁都是脆弱死亡后僵硬的尸体,一个人要经历多少眼泪才会把自己炼成百毒不侵的姿态?从某种意义上,如今的简林是靠着牺牲过去的自己来成全的。
那个女人很妩媚,浓妆艳抹的芭比式妩媚,但眼神里透着荒芜,像是已经被火烧过一次的原野,深黑色的焦土,什么也长不出来了。
“就这么多了。”
孙寒把一袋子现金递给女人,但女人只是掂了掂便冷笑:“你打发叫花子呢?”
“有句老话,叫贪心不足蛇吞象。”
女人笑了,她伸出小腿挑逗孙寒:“我不值吗?”
她的笑像一片落叶,晃晃悠悠牵引着人的视线往下坠,你明知道那是自暴自弃的姿态。
“要么拿钱闭嘴,要么马上滚蛋,”孙寒把她的腿拿开,脸上仿佛冻了一层霜,“你想说就说,反正有些东西,我本来也留不住。”
女人气得咬着下唇发狠:“她有什么好?”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你不知道,所以你才这么恨她,对吧?”孙寒歪着头,眼里隐约闪过一丝同情,“你拼了命的要跟她不一样,你想赢,可是你都不知道要赢什么。”
“我知道的,”女人的表情又变了,她把头暧昧地往孙寒的嘴边凑,用手勾住孙寒的脖子,“你,一直都是你呀,从第一次见你,我就想,凭什么是她?你说对了,我恨她。”
孙寒的神情有些恍惚,在那一瞬间女人的手里忽然多出了一把水果刀,她把它刺向了孙寒的心脏,刀尖刺进了皮肤……孙寒大惊之下捉住了女人的手,夺下刀并将女人大力推了出去,女人向后跌倒在地上,懵了几秒钟之后开始又哭又笑。
“你疯了!”孙寒的手上全是血——他的手掌被割破了。
“你以为,我手上就这点料吗?你太小看我了,”女人停止哭笑之后坐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出三个字,“桫,椤,谷。”
孙寒脸色惨白,这三个字仿佛掐着他的喉咙。
“两百万。我可以给你时间,分期付款也行,我们都有的是时间,对吧?”女人说道,“你以为自己是谁?说来说去还是钱可靠。”
孙寒走到女人面前蹲下,非常迅速地挥刀割向女人的脖子,血液从一道裂缝里喷涌而出,女人惊恐地睁大双眼——梦境中那个女人的脸在此时居然变成了简林的脸!
咯咯。她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她低头摸了一把自己的血,又将那只血手伸向孙寒的脸……
梦境结束。
我从床上坐起来,摸着自己的心脏位置,那里居然真的隐隐在疼痛,我掀起衣服查看身体,皮肤上并没有任何异样。
孙寒当然没有杀死简林,所以这只是梦?我狐疑地看向四周,头顶上的天花板有一个可疑的红点正在闪烁着,那是旅馆的烟雾报警装置。
那么孙寒是杀了人,还是没有杀?这是他的一个噩梦还是由他的记忆变化出来我的噩梦?那个女人是真实存在的吗?或者是我们的潜意识的象征?梦到简林被杀死也许只是因为我担心她的安全,接着我在脑海里搜寻那些曾经伤害过过去那个林成的形象们——她们的脸重叠起来之后确实与梦中的女人颇有几分神似——“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吗?”“我不值吗?”“你就没想过将来吗?”“你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对吧?”“我只是要一个肩膀靠一靠这有错吗?”“你以为自己是谁?”“还是钱最可靠!”……声音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在我的脑海里翻腾着,混乱着……
“我就在想,是不是真的要有一天我死了,他们才会觉得,嗯,不该这么对她的,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呢?”
突然,一个凄凄切切的声音脱颖而出——那是吴雨珂。
那时候的吴雨珂有一份薪水单薄的职业,过得捉襟见肘,却从父母那里得不到任何援助,因为她下面还有一个在读书的弟弟,几乎占去了父母所有的注意力,尽管他学业一塌糊涂,前途十分有限。她从小就是被忽略的那一个,在四岁那一年还差一点被弄丢在商场,幸好警察及时找到她并将其送回了家,其实林成很怀疑吴雨珂的父母当时就是故意的。
大约那时候都是被世界遗忘的人,同样的无可奈何,同样的无所适从,所以才会在一起吧?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抱团取暖,我想,同病相怜的道路总会因为一方的改变而结束,更何况现在改变的是两个人,死过一次的吴雨珂重获了家庭的重视,而我,从孙寒的记忆进入身体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回不到过去了。
我拿起手机,里面有一条吴雨珂发来的问候短信:
你还好吗?
我的回复是:还好。
她已经出院住回了家里,而她的父母则严禁她再见我——这倒正合我意,怕只怕吴雨珂在外力的压迫下反而会更固执,逆反心理有时候会造成爱情的错觉。
我躺回到床上,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
桫椤谷。
三个字在我的脑袋里发音?
桫椤谷是什么鬼?
我拿起手机,输入拼音。
“荣县桫椤谷,以秀美、神奇、幽静为特色,集桫椤、天然瀑布、湖泊、钟乳石、蕨类植物、原始丛林于一体,有‘昔日恐龙粮仓,今朝桫椤氧吧’的美誉;这里既无城市的喧嚣,也无‘三废’的污染。景区具备完善的吃、住、行、游、娱等配套设施和服务,是度假休闲的极好去处。”
4
从我现在的视角去看,对面的路灯像极了一颗巨大的橙色棒棒糖,我忍不住微笑,因为突然想起小时候曾有人用棒棒糖贿赂我抄作业答案,一根棒棒糖一科,虽然我的成绩其实也不怎么样,只有美术老师喜欢我,她总会笑着摸我的头说:“我们林成将来是会做画家的哦!”
现在想起来,她有一双简林式的眼睛,内双,微微上翘,神采飞扬。
简林开车进入小区已经十分钟了,光头男还没有出现。连续三天都是如此——看来我的确是多心了,他并没有故意要跟踪简林,一切可能只是巧合罢了。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美妙的巧合,很难想象简林知道杀死孙寒的凶手与她同住一个小区,她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你会为前任去报仇吗?我问自己,如果有人要杀吴雨珂,我自然是不会见死不救的,但是复仇?——我有些茫然,这是一个挑战道德的问题。
我开着租来的车子离开了,但是并不想直接回家,我把车停到了研究院的门口,那棵银杏树在灯光下看起来更有一种华丽的苍凉感,接着我意识到它是可以入画的,我在脑海里做了几个构图,想象着它的远景与近景,突然间,一段影像闪了过去:简林蹲在树下,拾起了一片银杏树叶,她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然后将那片叶子夹进了书里……像一个远景的镜头,但又不是太远,我侧头看向研究院对面的几栋电梯公寓——哪一个位置哪一个角度可以在眼睛里形成这样的景象?几层楼高?距离是多少米?
那些窗户里有些亮着灯,有些没有,有些窗帘是打开的,有些则是掩得严严实实的。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了,于是我知道我正在接近一个故事。
“以后赚了钱,就把房子买在你们研究院对面,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都是临街的,吵得慌,而且面积太小了,公摊太大了,风景看什么呀?看车啊?”
“我就不懂了,怎么你就不肯搬个好点的地方呢?”
“我不喜欢电梯公寓,冷冰冰的,我喜欢有人情味的地方。”
“我会挣到钱买个大房子的。”
“两室一厅就够了,一间房做卧室,一间房做书房。”
“书房?那孩子住哪儿啊?”
“哪儿来的孩子?你,你这也太早了吧?”
“一步到位啊!免得以后有了还得想着换房子,最好是学区房。”
“讨厌——”
……
嬉笑声像烟雾一样散开了,原本是两个人对视的影像换成了一个男子站在窗前茕茕孑立的形象。
孙寒抽着烟,看着对面的研究院,简林正从研究院里走出来,身边是一个高大瘦削的眼镜男,后者帮着简林脱下外套,简林回头对着那男子笑。
孙寒用左手拿着的望远镜弹了一下右手香烟上的烟灰,毫不介意它们落到地上,他拉上窗帘,转身即是房间的客厅,棕色的强化木地板与棕色的沙发,简洁的吸顶灯与只涂了乳胶白漆的墙壁,但家具都是全新的,孙强把望远镜随手一丢,坐在沙发上,把两只脚都伸在茶几上,同时将几个空的零食袋子踢下去。
他的手机铃响起来,孙寒看了一眼来电,上面没有显示名字。孙寒把手机扔到一边,没有理睬,十几秒之后,铃声换成了短信提示音。
孙寒直到抽完手上的烟才再次拿起手机,翻看短信文件夹:
赛琳娜:饭局安排好了,晚上七点,红杏酒楼,你准备一下,赶紧过来。
老三:我想了想,瑞园那房子,还是不要用你姨妈的名字办产权吧?老人家的事本来就说不清楚,更何况她现在还有病,总之以后会很麻烦,你再考虑考虑?
孙寒没有任何表情地站起身,懒懒散散走回到卧室,换上一套某奢侈品牌的行头,然后走出大门,外面是一条很短的走廊,对面邻居的房门号牌上写着402,他关上门的时候,看见自己的门上贴着一张白纸条:请速到物业管委会缴纳1—2月的物业费。——瑞园名座物业2018年3月2日 手指上一阵刺痛,我惊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将刚才掉落的烟头捡起来放进烟灰缸里摁灭,车窗外仍然是一片静寂,行人寥寥,时间居然才过去十五分钟。
我侧头看向研究院对面的电梯公寓,其中确实有一个名为瑞园名座。
2018年3月2日,那不正好是孙寒被杀前一个月吗?
姨妈?我拿出手机,打开里面的文档——孙寒的母亲康小敏有一个姐姐叫康丽,因曾出现过精神问题,终身未婚,无儿无女,一直由孙寒母亲资助,在孙寒父母去世之后,她被送进了养老院,孙寒一次性支付了三十年的费用,但是资料里没有提到买房的事,康丽虽然至今健在,但她有阿尔兹海默症,也未必清楚房子的事,那么,那套公寓房很有可能现在还没有易主!
瑞园电梯公寓楼下大厅的保安正拿着手机看一部枪战剧,他很专注,因为进出大门都需要刷卡,所以他不需要花费多余的精力。
我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见到一个年轻男人很随意地将一枚蓝色的椭圆形门禁揣进了外衣兜,尽管难度不大,但我还是跟了他差不多两条街,然后才趁着他买烧烤的时候得了手,我做得不够专业,所以可能有人看见了,但没有人多管闲事。
差不多三天后我才拿着那门禁进了瑞园大门,面无怯意,目不斜视,再加上一身昂贵行头的加持,保安完全没有起疑。
我坐电梯到了四楼,402的对面是401,房门看起来还有六成新,依旧是密码锁,我直接输入密码09230505,0505是孙寒的生日,0923是简林的生日。
门果然开了,我缓缓地推门进入,这时候隔壁邻居突然走了出来,吓得我差点叫起来。
“这房子卖了?”邻居试探着问。
我装没听到,冷着脸转身把门关上了。
公寓里脏得一塌糊涂,孙寒死前有一段相当糟糕的日子,他大约没顾得上这里,或者,越是那样的情况下,他越不想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当初看起来后患无穷的决定,现在想来却令人赞叹:把房子买在有精神问题的亲戚名下,如果自己出了事,那个亲戚的生活说不定可以得到一定的保证,如果自己没出事,这便是一条后路,即便破产了,也没有株连亲戚的说法。
粗略检查之后,我确认房间里没有被安装窃听器或是摄像头,这让我更加兴奋起来,我走进卧室打开衣柜,里面挂着价值不菲的西装、休闲装和品质极好的羊毛大衣,只是螨虫密布,害得我连续打了十几个喷嚏,衣柜里有一个黑色的公文包,里面有换洗内衣裤、一瓶过期的矿泉水、一包压缩饼干、两张假身份证和十叠现金,共五万元——这显然是个逃命包,用于紧急情况。
应该不止于此。
果然,我拆开了床垫和沙发垫后又找到了二十万现金——得感谢老鼠没有捷足先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档案袋——里面竟赫然便是罗强转移彭家大量财产的证明以及孙寒与彭伟辰合作合同的草拟文件。
孙寒真是只老狐狸!
我心花怒放地看着自己新得到的财富,把它们在茶几上摆放成整齐的数排,虽然不能说这就叫发财了,但是它绝对是一个良好的起点,从现在起,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我不需要为钱的事发愁了,对我正在进行的计划来讲,这笔钱就意味着底气——所有的生意都是需要本钱的。
他的意识使用了我的身体,我用他的钱帮他处理掉过去的敌人,这是天经地义吧?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心虚。
仔细思量之后,我把这些钱又重新包装好放回到原处,只拿走了五万元现金,顺便扫了地并倒了垃圾,大厅里的保安终于意识到我是个新面孔,但我朝他友好地笑了笑说了声“辛苦了”,他便把他的怀疑又都收了起来。
可以租客的名义住进去,既方便又节省房租费,我在回旅馆的路上琢磨出一个主意,但隐隐又觉得可惜,因为这样就等于是浪费了一条后路,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自己也能用上这条后路呢?
呸呸呸!乌鸦嘴!
只能成功,我对自己下了命令,要做,就做成功的孙寒。


第二十章 红与黑
1
“构思上很明显借鉴了毕加索《双臂抱胸的女人》,就是因为太明显,所以会让人觉得拙劣,我觉得很奇怪,”杜颜秦一面打量着我的话一面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之前明明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了,为什么又要倒回去模仿呢?”
我有些气结,这一幅名为《重生》的画花了我三天时间——这还是我醒来之后第一次在绘画中感觉到令人着迷的激情,没想到却被批判得一无是处。
我将自己和孙寒两个头像以剪纸的造型重叠在一起,分别采用了红黑色调,这意义对我而言再明显不过了——两个人的记忆的交融,因而诞生出一个崭新的个体,与毕加索的那幅画实在没有任何关系。
“很抱歉,这画我不能收,不是说你技法不够,只是我觉得你还可以做得更好,更有自己的风格——这是为你好。你可以好好回去琢磨琢磨。”
眼前的专家根本不容我解释,他自以为是的样子差一点把我气笑了。我拿着画走出画廊,心里想着或许他们也就只配买二流货——因为最好的他们根本认不出来。
其实画这一幅画的最初,我的动机并不是很单纯,我想的是尽快画出一幅有人收的作品,这样便可以解释我的经济来源,以避免将来用钱的时候引起警方的怀疑,可是在动笔的时候,我却陷入了一种离奇的痴迷状态,一笔连着一笔,完全舍不得停下来,仿佛每一个毛孔都有了表达欲,全身都只剩下一个念头:把它画出来!把它画出来!
我三天只吃了四顿饭,到最后完成它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虚脱状态,我晕乎乎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傻笑,没有一根线条让我感到不满。但是现在,我却只能拿着它狼狈地走在大街上。
我从黄昏一直走到夜幕降临,因为不想拿着它去挤公交地铁,也不想抱着它坐在出租车上,哪一种方式都让我觉得沮丧,或者说,愤怒。
我走走停停,累了就买瓶水,饿了就在路边找个地方坐下啃面包,我走进一家不算小的书店,里面的人很少,我拿起一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随手翻到一页,一段话跳进我的眼里——“……‘因为他野心勃勃,所以我杀他。’因为不能等待别人的离去,所以他本身就被解职了……因此,我梦中所感觉到的满足,应当如此解释:‘一个公正的处罚!你是罪有应得!’……”
我对自己说应该把这本书买下来,最后我买下了一整套弗洛伊德外加一本保罗·艾克曼的《Unmasking the face》——孙寒之前有过一本,他的最爱之一。我走出书店,继续晃荡在街上,差不多到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我才准备回去,此时脚后跟已经痛得发胀了——我故意把自己折腾到筋疲力尽,因为这样就可以避免失眠。
在路过研究院门口那棵银杏树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几分钟:它完全不在意任何人眼光的样子真迷人。
从研究院到瑞园名座,并不是过街就到,因为沿街商铺较多,所以需要小绕一段,另从一条小巷穿过去,这小巷子勉强可供两辆轿车并排通过,因此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很拥挤,但现在,整条巷子空荡荡的,小超市小铺面都关了门,只有路灯旁打转的飞蛾和小虫子是活物。
“别动!”突然,一把类枪物品抵住了我的后背,持枪人恶狠狠地说道:“往前走,去你家!不想脑袋开花吧?”
“别,别伤害我,我身上有卡,里面有五万元,我现在就可以取给你。”
我耍了个小聪明,但立刻被对方识破了。
“谁要你的破钱?”
“那,你要干什么?”
“不是你在跟踪我吗?”
我愣住了,借眼角余光终于看到了对方的半张脸——虽然他戴着帽子和口罩,但我几乎可以确认他就是光头男,那几天租车守在简林小区的大门口,他是犯过命案的人,自然心虚多疑——我居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啊!”我只能装傻,但不能期待对方相信,此时我真想像影视剧里那样,立刻反手夺枪,再来一记漂亮的侧踢腿,将对方踢出七八米远之后,再装腔作势似的捋了捋头发,说一句“你找错对象了”——可惜,我不是孙寒,我只有他的记忆,没有他的体格和技能。这就相当于你买了个素材包,但是使用这些素材的软件还没到位。
“别废话了,往前走!”
我只能就范,乖乖地走进电梯公寓的大门,保安仍然坐在位置上追剧,只微微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由于入住时我找他借用了一下拉货的平板车并大方地给了五十元钱和一包烟拉关系,他对我印象很好,此时便只是朝我笑着打了个招呼,完全不问在身边紧靠着我的家伙是谁,一心要给我方便,之后又把头埋进剧里去了。
我只能暗暗叫苦,我身边的男人把帽檐压得更低了。
“走楼梯。你跑得不可能比子弹快,那老头也不可能。”他小声警告。
于是我们朝着楼梯间走去,刚到电梯间与楼梯间的交界处,电梯门突然开了,我震惊地看见简林走了出来,虽然她戴着口罩,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你不可能认不出一个一天要想上七八十次的人。她瞥了我们一眼——我的挟持者贴在我的左侧,持枪的手揣在衣兜里,电梯铃响之前他正把衣兜支棱起来指向我的后背——这样摄像头便拍不到他所拿的枪,简林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衣服放了下来,我不知道简林是否看得出异样,尝试着给她使了个眼色,同时把手比出一个鸭蛋靠在画筒旁意味10,我期待她能联想到110,但她显然没认出我,而且也看不懂我的暗示,冷淡地转头径直往大门外走去。
“你车到哪儿了?我事办完了,已经快到门口了,赶紧的啊!”
走进楼梯间,我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简林打电话的声音。
“我就问几个问题,你只要老实回答,不会杀你的。”
是的,他要是想杀人,就会把我带到他的地盘,而不是到我家——电梯公寓是有摄像监控的,一旦出了人命案,他压根跑不掉。但是他的胆子还是太大了,难道就不担心放了我之后,我会去报警吗?或者,他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去报警?是什么问题值得他冒这样的险?
我惴惴不安地往楼上爬,两年前他杀孙寒一举得手,警察花了两年时间都没抓到他,已经说明其是个狠角色,现在他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找上我,这不能不让人觉得害怕。
“我就是个画画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认识你。”
“几楼?”
我怀疑这家伙就是等着看我老实不老实,但也抱着一丝侥幸他确实不知道我所住的地方与孙寒有关。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决定装傻到底,就算他有机会接触到我的资料,上面也不可能提到孙寒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