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寒过去的公司以及他常住的公寓都已经被彻底装修过,住进了新的人,塞满了新的气味,可以说他的过去被人连根拔起,彻底铲除了。
那一辆白色宾利添越后来被拍卖给了一家租车公司,也许是时候去看看老朋友了。
2
为了驾照,我不得不与吴雨珂见了一面,因为只有她对林成的重要物品了如指掌而且还代为保存了相当一部分,我骗她说准备去开滴滴,她便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
“对普通人来说,爱好和生存经常就相当于是鱼与熊掌,”我很有心地要撕破她的幻想,“你和我都是普通人。”
于是我成功地将她气跑了。
其实话说回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经历过大灾大难的人,有一部分是更不甘心在现实面前就这样把腰弯下去的,只要没吓破了胆子,就会滋生出更多的期望:毕竟已经赢了一次,毕竟已经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代价,比如说吴雨珂,比如说我自己,只是我与她不同的地方在于,我有更多的不甘心。
租车费一天2500,押金十万的问题无法解决,只能连司机一起租。
我坚持坐在副驾驶位,幸好司机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大家都沉默得很愉快。那扇碎裂的车窗自然是换了新的——大概也是唯一被换掉的东西,我深呼吸,期待从气味里找出过去,但是只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
不知道有多少人坐过这辆车呢?为了应酬、面子、虚荣或是谎言?似乎没有什么好答案。
“你最快能开多快?”我问司机。
“只要不罚款。”
我让他加速绕一圈——围着整个城市,他没有提出异议。我打开一个电台,听着摇滚乐把车窗打开,让变得凌厉起来的风吹在我的额头上——孙寒是喜欢开快车的。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不是高峰期,大部分人都在上班,城市交通处于最轻松的时间。
我们路过一座大学,一些学生从校门里走出来。这场景让我觉得有些眼熟,脑子里快速地闪过一些画面,隐约有一棵很大的银杏树的影像,但我没能捕捉到更多。
这时候我的手机铃突然响了起来,既不是蒋守曾也不是吴雨珂,于是我没有接听,两分钟后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马上到盐市口来接我,我是白蚁!十万火急!”
我没有立刻回复,但还是让司机把车开到了盐市口,这是一个商业区,百货公司林立,车子刚停稳,我便看见白蚁朝着我狂奔了过来,他毫不客气地敲着窗户。
“赶紧开门!”
我愣了两秒钟才回过神——他是黑客,自然可以跟踪手机位置。
白蚁气急败坏地坐进来。
“你钱烧得慌吗?赶紧走!”
我懒得解释,嘱咐司机把车开走,同时利用后视镜观察,幸好,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跟踪者,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坚持让司机上了高速路,接着从另一条小路返回租车点,整个路程我们谁都没跟对方说话,白蚁不停地在自己的手机上摆弄着什么。在我带着白蚁坐出租返回公寓的半路上,他把手机随手扔了出去,我看见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将那手机压了个粉碎。
“罗强找了个高手来找我,我现在不能回家了。”
白蚁疲惫地在我的沙发上坐下来,但脸上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你做了什么?”
“我黑进他家里的电脑了。”
“有什么新发现?”
“就一张他跟女人亲嘴的照片,没啥大用,你不是说他老婆都不管吗?”白蚁说道,“大意了,没想到他在家里养了一个混蛋,24小时等着人上钩。”
我心里微微一惊——罗强竟然猜到了我的计划吗?
“他会查到我吗?那个人?”
“切——”白蚁不屑地挥着手,“借他二十年。”
他斩钉截铁,但我没办法放心。
“先吃饭吧。”
我叫来外卖,白蚁狼吞虎咽吃完,钻进我的卧室倒头便睡,我站在窗口一直看着楼下,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白蚁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他准备用我的手机探查情况,但被我拒绝了。
“这几天你不要出门,也不要使用这里的网络。他们找得到你的住处就知道你的身份。”
“我工作丢了。”白蚁黑着脸,尽管那素来是他瞧不起的工作,“你得负责!”
“看谁笑到最后吧。”我很想翻个白眼,但还不得不给他鼓劲。
没有手机与电脑的白蚁像一只暴躁的二哈,三天便把房间寓弄得垃圾遍地,脚臭熏天,我叹着气收拾各种零食袋与瓜子壳,很真诚地建议:
“你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减减肥,没有比减肥更好的整容方法了。”
“切——”他给了我一个二哈式的鄙视,又拿起一包薯片撕开。
我通过猫眼往走廊上看,1604依旧清净。
既然白蚁并没有窥探到什么了不起的秘密,那么他们也许不会花太多的精力在他身上,我心存侥幸地想,或许危险已经过去了。
我坐到沙发上,拿出手机,搜索关键词——“大学、校门、杏树”。
那个画面像是种在我大脑里的一颗种子,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了,我很确定它与我记忆中的某个关键点相连。
页面上跳出来一大堆银杏树的画面,银杏树总是有一种亦刚亦柔的气质,尤其在秋天,一袭华丽的银黄袍子从树冠拖到地面,你可以说是复古也可以说是过时的郑重其事,也正是那种位于盛极而衰的临界点上的美,是你明知道抓不住,但就是想要强留的倔强。
“你不问为什么吗?”
“问了你会说实话吗?如果只能说谎话,就不必了。”
女人比男人先转身,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女人努力挺直脊背,倒像是赢了一场仗似的,两旁的银杏树如她正在检阅的士兵。
“这样也好。”男人喃喃,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忍住了眼泪。
——这是一个分手的场景,男人是孙寒,女人是简林。
我从梦中醒过来,看见的是一张人憎鬼嫌的脸。
“给我点钱,我去买两件衣服,都臭了。”
“我出去买,你还是别露面。”我坐起身来,白蚁只“哦”了一声便走回房间,关上门,连谢谢也没有一句。
我咬了咬牙,鸠占鹊巢的家伙!
3
黄昏与银杏树是一对极相配的CP,它们把对方的美衬托到极致——那是一种真正的成全。
我呆呆地看着省医学研究院门口的银杏树——是的,就是它,像一只曾活过数百年的金色孔雀,长眠于此,肉身不腐,而地上是从它的梦境里跌落出来的羽毛。
更多的画面从记忆里涌出来,都是这棵树,来自于不同的视角,远距离的——居高临下的俯视和——渴望,我选中了一个词,或者说是它击中了我。
我转身望向研究院对面街:写字楼、电梯公寓、人行天桥……一辆车忽然疾驰而来,旁边的路人在惊呼,我手足无措地往一边闪,但还是被对方的倒视镜给刮倒在地。
开车的混蛋加速逃走了,有人在替我骂娘,有人把我扶起来。
“谢谢谢谢。”我看向扶起我的女人,呆住了——简林。她比孙寒记忆中要漂亮,或者说,要瘦了一些,婴儿肥褪去了,下颌骨的轮廓清楚,眼神明丽聪慧,知识分子的精英气质十分浓郁。
“你想不想吐?”她问道,“我看见你头撞到地上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观察观察。”
她指出了附近医院的方向,但没有要陪我过去的意思。
“我这儿不熟,你能不能带我过去?”
“对不起,我还有点事。”她一脸歉意,同时看了看表,很有些做作,我想大约她是怕我讹她。
“就在那儿,”有热心观众冒出来了,“就几步路,你看见那十字没有?两分钟就到了。”
简林趁机转身走开了。
“谢谢,谢谢。”我失魂落魄地说,但眼神只能跟着简林,她进了研究院门口一辆白色轿车,我记下了车牌号。
4
“怎么去了那么久?”白蚁很不耐烦地给我开门,我一瘸一拐地走进去,没好气地将一袋衣服砸到他的身上。
“就是为了给你选衣服,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就这?”他不满意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件T恤——一看就是地摊货。
“知足吧。”我是真生气了,“老子还没吃饭!”
吃饭的时候白蚁时不时地抬眼看我,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你什么坏毛病?”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们可是搭档啊!”
“没有——”
手机铃响了起来,是吴雨珂,我正需要一个人来缓解尴尬,但是电话那边传来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在你家,你要是想她没事,就马上过来,你一个人,我想你不会傻到报警吧?”
电话被挂断了,我把嘴里的饭咽下去。
我明白过来了,冲进白蚁的房间,果然从床垫子下面搜出一瓶安眠药。
“你做了什么?你用老子的手机做了什么?”我在手机上急急翻查着,我怎么会这么傻,居然相信一只猫会忍得住不去吃鱼,怪不得这几天睡沙发都没失眠!
“没有,这药是给我自己……”
我没耐心听他说谎,直接掐住他的脖子:“你,做,了,什,么?”
白蚁被镇住了,开始口吃:“也也没没没什么,就是我有几个比特币,觉得还是转转转移一下的好!”
去你的比特币!
我在白蚁的鼻子上揍了一拳:“你要把人害死了!现在有人要被你害死了!”
“谁?”白蚁捂着鼻子里冒出来的血,总算还问出了一个字。
“要是她真死了,我——”我指着白蚁的鼻子,但是说不出下半句话,如果吴雨珂真死了,我能怎样,把白蚁杀了偿命吗?
“你现在马上订一张飞机票,去广州的,但是记住不要上飞机,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记住了?越快越好,这是在保你的命!”我拿出三千元塞到他手里,接着狠狠地又揍了他一拳,然后奔出门去。
一辆红色电瓶车停在单元楼下,我一眼便认出那是吴雨珂的,这是她刚买的,说是准备找工作用——由于买车的时间正好是在我卖掉她那幅肖像画的次日,所以我一直怀疑这实际上是一种施压方式。
那么她被绑架的几率就有九成了,想来是被人守株待兔了——罗强始终没有放弃调查吴雨珂的电话号码,而白蚁用我的手机又被对方的黑客给发觉了,所以罗强才能把吴雨珂和林成这两个人正式联系在一起。说到底,还是我太轻敌才连累了吴雨珂。
我走到那曾经被我遗弃的画室门口,敲了两下。
“我是林成。”
门在几秒钟后打开了,我被人一把拽了进去,吴雨珂被人绑在椅子上,脸已经哭花了,她红着眼睛惊恐地看着我被蒙着脸的几个人揍倒在地上。
“我人已经来了,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好了!”我放下姿态求饶,“我什么都说!”
打我的蒙面人有些意犹未尽地抓起我的头发,又扇了我一记耳光。
“你不知道我们要问什么吗?”
我摇着头:“你倒是问啊。”
于是我的腹部又挨了一下。
“白蚁。”他说了两个字。
“我知道他,”我连忙说道,“他是我雇的,让他帮我查点事。”
对方愣住了,显然觉得这答案来得太轻松。
“你雇他查什么?”
“我之前被人绑架过,他们折磨了我!”我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状,“警察没用,查不出来是谁,我就想自己找人来查,我要报仇!”
屋子里的几个打手都面面相觑。
“你最好别撒谎。”一个貌似领头的男人拿出一把刀,在我眼前晃了晃,又把它抵在了吴雨珂的左脸上,“你说一句谎,我就在她的脸上划一道杠。”
吴雨珂没有吓哭,她直接晕过去了。
“求你别伤害她,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嘶哑着嗓子说道,“她的肾脏和心脏都有问题,她受不了太大的刺激。”
“哟,扮苦命鸳鸯啊?”话虽这么说,但刀子终究还是放下了。
“怎么找上白蚁的?”
“有个光头,他找的我,说想要帮我,是他给了我白蚁的联系方式。”
“光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光头上,领头的家伙蹲下来了,抓住我的衣领,“他什么名字?”
“他说他姓孙。”
“名字!”
“不知道,我就知道叫他孙先生。”
“白蚁现在人在哪儿?”
“在孙先生家里。”我说,“不不,现在是我的家。”
“这儿不是你家?”
“是新的家,是是我另外租的房子,不不,是孙先生租的公寓,就就就是用我的名义租的。”
“为什么用你的名字?”
“他,他说不方便。”
“地址!”
我说出地址的时候,我发现那个领头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诧。
“之前是你还是那个姓孙的住在里面?”
“我是五天前才住进去的。”我说道,“之前一直都是孙先生自己住,他忽然说有事要走,就就让给我住了。”
“白蚁真的现在就在你家里?”
“是,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接他,说出了事要躲两天,我就把他接到家里去了,”我说道,“我听见他说定了今天的机票要去广州。”
“什么时候的票?”
“就是今天晚上。但我出门的时候,他还没有走。”
“他知道你来这里?”
我点头,同时愤愤,“他就是个胆小鬼!”
“你,还有你,马上去机场,”领头人伸出手指头点将,“你们两个去他家,好好地搜一搜。钥匙——”
我摸出公寓钥匙递过去,他冷笑着拿出一根绳子。
“那个姓孙的,他还让你做过什么事?”
“没什么了,就只是帮他打了一个电话。”
“什么电话?”
“我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只记得大概。”
“说!”
我断断续续地把之前用吴雨珂手机打电话的内容说了出来,对方听完,重重地喘了口粗气。
“你为什么要帮他,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买了我的画,给的价钱很好。”我说道,“他说他很欣赏我的画,将来会帮我。”
“哈!就那些破画?”
没有人再跟我说话了,我被绑在了椅子上,堵住了嘴,我尝试着摸了摸椅子上的记号——可惜,不是我之前做过手脚的那一把,这就意味着吴雨珂坐了那把椅子。
我画作上的塑料薄膜被撕下来了,有两个人围着一幅画极尽嘲弄之词,其中一人用烟屁股在画面上戳着窟窿。
“什么狗屎!”
他们的领头人倒是一言不发,随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本被翻卷了页的《月亮与六便士》,他耸耸肩,把它扔回去,沉默地躺在我那张小床上眯缝着眼想事情。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他的手机铃终于响了起来。
“已经飞了?靠!”听完电话,他目露凶光地瞪了我一眼。
“那他们怎么办?”
“做干净点。”
领头人不再看我了,他穿上外套直接走出了门,剩下的两个人,他们先在炉子上烧了一壶水,接着一个人在我的后脖颈上狠狠地砍了一下,我马上假装晕过去,另一个人则掏出一瓶二锅头,将酒液倒在那一堆画作之上,点燃,火苗立刻蹿得老高——仿佛是一条饿了很久的舌头。
门被锁上了。
我睁开眼,听到脚步声远了,这才半跳着移动椅子靠近吴雨珂,她仍在昏迷,直到我把她的椅子撞翻在地——椅子立刻散了架,她醒过来,惊慌失措了至少半分钟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她连忙解开我身上的绳索,我抱着她砸碎玻璃从窗户跳了出去——刚好赶在壶水浇灭煤气炉的那一瞬间,轰地一声巨响,整个屋子都陷入了熊熊大火。
我拔下脸上的几颗玻璃碴,回头看着那大火——它烧掉的是我的过去。
“你为什么笑?”我身边的吴雨珂突然问,同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缩。
我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是的,我确实在笑。


第十九章 余情
1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蒋守曾公事公办的口吻已经不再让我感到难过了,因为我的谎言远比他的冷漠要多。
我摇摇头,把自己刚才的回答记下来,说谎的窍门是三真七假,我没有隐瞒与白蚁的事,毕竟这是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查到的。
“他们一次没有提到过罗强?”
“没有。他们没有在我面前叫过名字,”我说道,“我想他们本来也是不打算杀我的,不然没必要一直蒙着头,是后来才改了主意。”
“是因为有人要他们这么做?”
“有可能是用短信或是微信通知的,那个领头的家伙一直在摆弄手机。”
“你太鲁莽了!你早该告诉我这件事!”蒋守曾合上本子,责备我借吴雨珂手机打出的那一个电话,我对他说因为怀疑罗强是幕后黑手才做了那一次试探。
“你也觉得罗强是做贼心虚?”我故意问——最好让蒋守曾认为这是他自己的想法。
蒋守曾不置可否:“白蚁现在在哪儿?他根本没上飞机。”
“他还没联系我。”我的手机在爆炸中毁掉了,还没来得及去买新的。
“要是他打电话过来,第一时间通知我!”蒋守曾瞪着我,“你不要再自作主张了!你不是孙寒!你要搞清楚这一点!”
我知道,我在心里说,但我也不再是林成。
“这次是你运气好!”蒋守曾离开之前强调。
那自然不是运气,但我也并不是神机妙算,预知自己会有这样一场劫难才去事先拧松那把椅子的螺丝——其实那本来是为另一场戏准备的道具,但是现在……好吧,也算是勉强符合计划了。
蒋守曾留下一个便衣陪着我守在吴雨珂的病房外,刺激加上外伤,她还在昏迷。
便衣警察跟我无话可谈,他玩着手机,而我只能百无聊赖地等待天亮。凌晨六点的时候,吴雨珂惊叫着醒过来,我进去安慰她,她哭着抓着我的衣服不肯放手。
“你不要再走了!你不要再走了!”
她忽然让我想起了童年时养过的一只橘猫,它总是喜欢黏着我,连上厕所都一定要跟着,后来被邓桢奇扔掉了,有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我每天都去街上找它,看见过很多橘猫,但没有一只是它,我想它大概认为是我抛弃了它,所以便跑远了吧。后来我在路边捡到了一只没有母亲的狸花猫幼崽,我每天给它喂牛奶,但它还是很快就死了。
林成的记忆也很快散开了,更像是一个梦境。我一点也不想费力去回忆什么,现在不是怀旧的时候,我需要的是孙寒的力量,而不是林成的脆弱。
“你看到了,我的麻烦很多,不是你能解决的,也不是我能解决的。”我轻轻拍着吴雨珂的手背,“这一次是我们运气好,但不代表下一次运气也好。”
“警察会很快抓住他们的!”
“不可能全部都抓住。”我撕碎她的幻想,“只要剩下一个,我们都永无宁日。”
她慌了,“那,那我们移民?”
“钱呢?”我冷笑,“抢吗?”
“借?”她犹豫地说出一个字,但声调已然低了一倍。
“我不想靠借债还债过下半辈子。”我冷冷地说道,“更何况,我也没有人可以找。”
“除了——你就没有其他亲戚了?”
“不记得了。如果以前他们没出现过,现在更不必指望了。”我问她,“你应该也都没见过吧?”
“林成……”她试图伸出手来摸我的头,最后抚摸变成了挤压,“你想起来好不好?求求你都想起来。”
“也许太多东西不值得去记了。”我避开她的抚摸,她听到这话之后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那我算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门口的便衣拿了录音笔进来准备问话,刚好解了我的围。
“我想单独和吴女士谈谈,麻烦你回避一下。”
“没问题。”我如释重负地看着吴雨珂,“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越详细越好,有利于破案。”
他们谈话的时候我去自动售货机买了个面包,很惊讶地看见简林从电梯出来,提着饭盒走进了一间病房——我好奇地探头望了一眼,病房里躺着个年轻小伙子,长得颇有些帅气,但年龄大约就二十出头,我心里莫名酸了一下——这是传说中的姐弟恋?
简林抬头看了我一眼,但并没有在意便又侧头去与那小伙子说话,我估计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见过我。
孙寒自然对她也早就是过去式了,她有充足的理由往前走,说不定都又走过了好几站了,我想象着那些被她更换掉的一任又一任男友,每一个都不合适,也许是因为她在那些人身上找孙寒的影子,也许是因为受到了孙寒的伤害而报复性地寻找一个完全相反的类型。
我吃着面包心不在焉地在医院的花园里溜达,脑子里塞满了简林的影像和声音,后来我用手机百度到了她的一些资料,她的一篇关于头颅移植的论文颇受关注,也很有争议,学术界褒贬不一,有些刻薄的言辞称她只适合在“纸上做手术”,更有人大肆诟病她的私生活——“没有男人肯要的老姑婆”“多半只能靠潜规则满足感情需求”“隐藏极深的蕾丝边”“用身体换取研究经费”……简林没有社交媒体,所以也看不到她的回应,不过从她的平和自信的气质与我行我素的言行来看,这些恶毒对她造成的影响力还是有限。我想或许这与她的早期经历有关,在孙寒的记忆中,她很少提起自己的童年,只知道她父母都早逝,大学及出国留学的学费靠的是奖学金以及好心人的捐赠,孙寒认识她那一年,她刚毕业回国,已经是精英阶层,但完全没有介意孙寒那不怎么样的薪水。
大约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差距,也像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距一样大吧?
我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伤疤——这一道谜,说不定简林可以帮上些忙呢。但是,要怎样接近她呢?
2
晚上九点,简林和另一个男人从研究院门口走出来,两人在门口寒暄了两句,然后两人分别走向两辆轿车。
等到简林的车开出五十米左右,我才缓缓驱车跟了上去——车子是租来的,十一点以前便要还回去。这女人大约真是个工作狂,我想,但却也真心佩服,在这个男人打拼都吃力的世界,她能坚持到这个岁数实属不易,当然,也可能婚姻与爱情对她来说却是不足够有吸引力。
她的家其实离研究院不远,也就十五分钟的车程——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没有住在什么高档小区,那个名为“浣花园”的院子门口狭窄得只容得下一辆车进出,一查百度,里面的房子房龄都33年了,连电梯都没有。
只要知道住的地方,制造偶遇的难度就大大减小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就在这里租一套房,突然看见了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进了那院子,他在门口被门卫老大爷要求摘下头盔测量体温,在头盔被摘掉的那一瞬间,我惊呆了——熟悉的光头与熟悉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