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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对你有意思。”
“不会吧,你怎么看出来的?”楚萍自己当然心中有数。
“诺,一直守在楼下呢。”
楚萍小心翼翼地靠近书房窗口,只见阿骏抬着头正吞云吐雾。天已半黑,发出红光的烟头很显眼。
“你一上楼梯他就点烟,可见烟瘾不小,说不定刚才一直憋着,要不是很懂礼貌,就是不想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
“是嘛,有意思干嘛不说。”楚萍嘟囔着,“男人嘛,被拒绝也不丢人啊。”
“不是每个人都善于表达自己,他这人比较犹豫。”
“这你都知道?”
“你脚都快好了,他才鼓起勇气送你回家,一定是考虑了很久,说不定前几天一直在练习怎么开口。”哥哥一边仔细检查打印纸上的墨迹一边说,“他等在楼下,是想
知道你住哪一户。”
“他想干嘛呀!”
“知道心上人住哪儿,心里比较踏实,不代表想干什么。”
如果哥哥现在还记得这句话,会后悔说得过于轻率吧。他一定记得,正是想起了这一幕,才将阿骏锁定为目标。
但在那一天,阿骏并不能通过亮起的窗户判断出楚萍的门牌号,因为哥哥在家,已经把灯打开了。如果真是阿骏,他必然事后跟踪过自己。
皮鞋根挤压大理石地板的声音响起,阿骏走出楼梯厅了。
楚萍连忙摁下冲水按钮,推开门板走出隔间。幸好厕所里没有别人,否则还得装模作样地洗手。
她伸手摸到口袋里的塑料袋和镊子,等着脚步声远去,心里祈祷烟头千万别那么快熄灭。
然而跑进楼梯厅一望油漆桶,却发现里面竟然有水。
整整大半桶水,黑油油的,烟头一个个漂浮在上面,仍在微微移动,哪个是阿骏的已经无从知晓,沾了水也就难以检测出DNA了。
为什么这么规矩啊,丢一个在地上不行吗?楚萍沮丧地走回办公室,看来要另寻他法。
楚萍就职的宣传部正在策划产品推广会,心不在焉地接待了两家设计公司,一个下午终于过去了。
楚萍让小晴先走,说自己要去哥哥家吃饭。
“昨天去了今天还去?你也真忍心,又留我一个人吃外卖。”小晴其实毫不介意,反而会期待楚萍带回嫂嫂准备的饭菜。
隔壁办公室只剩一个黑影,阿骏面前的显示器已经暗了,但他没有起身的意思。楚萍醒悟过来,他是在等她先动身,每天都是这样。此时此刻,两个人正隔着磨砂玻璃
彼此对望,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怕。
楚萍拢了拢头发,背起包走出办公室。阿骏果然跟了上来。
今天比平时晚了五分钟,电梯口没有别人。
“这种天气还真是少见啊。”和往常一样,阿骏故作轻松地说着废话,“听说这次的大雾要持续一个礼拜。”
“听说?听谁说?”
“天气预报啊。”
“天气预报只能信一半。”
“这么说,会持续两个礼拜?”
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楞,楚萍没忍住,抿嘴笑了。
即便心中满是怀疑,阿骏在身旁时也感觉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或者说,是气味。楚萍有时会觉得,自己身上留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洗澡、刷牙的时间比从前更长,突然会难以自控地紧紧抱住自己,睡觉时一直盯着被月光照亮的窗帘——那个人就是从窗户进来的。
楚萍确信自己当晚扣上了月牙锁。
要不要现在问问阿骏,是否知道如何从外面打开窗户呢?直接问好像太突兀了。他会怎么回答呢?无论是与否,其实都说不明了什么问题。
阿骏戴着黑框眼镜,自然卷的刘海乱蓬蓬的,着装则是从头黑到脚,完全一副标准的技术男造型。也可以说,楚萍对于技术男的印象正是源于阿骏。
“那些内心扭曲的人,表面看起来大多老实本分,人心是最难以捉摸的东西。”
哥哥的这句话本身就有矛盾。既然清楚内心扭曲和表面本分可以是那些变态的共有特征,难以捉摸的说法就不成立了。况且,阿骏的本分不像流于表面,他内向,但并
不阴郁,吃了亏也会抱怨,团建活动照样一次不落。哥哥对他只是一眼间的印象,未必准确。
下了电梯,大厅里空无一人。楚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阿骏。
“怎么了?”
“一块儿吃饭去吧。”
“……好、好啊。”他好像进了灰尘似的连连眨眼。
阿骏没车,平时坐公交上班。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停车场,楚萍环视四周,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车还停在汽修店。
“那……先去取车吧。”阿骏提议。
他跑到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直接坐进了副驾驶,大概表示他会付车钱。
这个笨蛋,竟然不一起坐在后排,真是不懂得把握机会。付钱这种事,我是不会主动的。
但楚萍一转念又觉得,或许不敢轻易靠近异性的男人,才会对摆弄失去知觉的身体存有执念。
路上很堵,到达“明耀”汽修行时快六点了。店里灯火通明,掀开引擎盖的车辆占据了所有修车位。楚萍那辆红色的现代车竟然还没完工。
“昨天傍晚到现在整整一天了,换个灯补点漆而已,怎么会……”
“抱歉抱歉,这两天太忙了,事故车多,麻烦再等一会儿。争取八点前搞定,灯泡免费送你,再给你打个折。”老板按住正在通话的手机,语如连珠,毫无诚意。
还得等上两个小时,先就近找地方解决晚饭吧。
“前面拐个弯有家犇腾,吃得惯吗?”楚萍问阿骏。
“吃得惯,我吃什么都行。犇腾是什么?”
“牛排店呀。”
楚萍叹了口气,沿着人行道向前走。晃眼之间,看到马路对面依稀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想不起来是谁。定睛望去,那道身影已然隐没在浓雾之中。
***
阿骏吃牛排不会用刀,直接举起钉在叉子上的肉块,以吃棉花糖的姿势咬下第一口。见楚萍切成小块,才依样学了起来,但刀叉还是拿反了。
知道蒜蓉面包和水果都是免费提供后,阿骏往餐台跑了好几趟,大呼实惠,除此之外就没主动说过别的话。楚萍不吱声,他便默默看着窗外。不过,如今能有人共进晚
餐而全程不看手机,已经很是难得了。阿骏虽然木讷不合群,但不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从某些角度看,说不定是个合适的伴侣。可惜楚萍对他毫无感觉。
不,现在还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别胡思乱想。
“要抽烟的话,就抽吧。”往回走的路上,楚萍装出心情畅快的样子摆动双臂,希望能让步履僵硬的阿骏放松下来。
阿骏犹豫了几秒,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他走在左侧,每次吐烟会把脑袋转到左边。丢下烟头的那一刻,楚萍记住了烟头滚落的位置。
“糟了,我有东西忘在牛排店了!”走出一段距离,楚萍大声惊呼。
“什么东西?”
“你等我一下,别乱走。”
楚萍掉头就跑,听话的阿骏没有跟上来。烟头还在原地,太好了。
第21章 雾中的海岸(三)②
白色发光字在红底亚克力材质的衬托下分外醒目,字体边缘的泛光效果穿透雾气,映入袁午眼帘。
“明耀汽修行”其实离青岚园很近。袁午冲出家门,找到这里只花了十几分钟。
女房东发生追尾事故的地点在家乐福超市附近,位于市中心,与坐落在城西的青岚园相距五公里以上,两者之间或许还有别的汽修店。但她既然要上门抄水表,选择距
离青岚园最近的这一家较为合理。
拜大雾天所赐,现在店里的生意很好,前台的接待员正与两位顾客核实账单,休息区的沙发上座无虚席,但不见女房东的身影。是已经取走车了还是尚未赶来呢?
穿过前台和休息区中间的走廊,便看到宽敞的工作车间。车间一侧是干净的落地玻璃,维修工们一个个把头塞进打开的引擎盖内,没人注意到袁午。
袁午贴着玻璃走,确认每个工位上的车辆状况,很快注意到了一辆红色的小型轿车。车顶被透明塑料布遮盖,露出的车头被剐蹭得十分严重。暗褐色的划痕像拉直的长
发一般延伸到车门附近。大灯的灯罩裂痕遍布,缺口可以伸进一个拳头。一位工人头戴面罩,手持壶状的喷枪仔细喷涂着。看样子刚刚开工不久。
袁午一直悬吊的心慢慢落稳。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在玻璃上留下一片边缘粗糙的圆形白雾。
女房东的车袁午只见过一次,正是鲜艳的大红色,款式也差不多,什么牌子倒是没留意过。如果要进一步确认,最好能问明这辆车是什么时候进店的,但袁午想不到合
适的询问切入点,这个工人也未必清楚。算了,没这么多巧合,这毫无疑问就是女房东的车。她下了班会来取车,应该快到了。
袁午跨出店门朝马路对面走去。他为自己的信念暗暗吃惊,回忆往昔,好像从未独自面对过那么棘手的问题,而且制造问题的人是他自己。
令他惶恐的并非信念本身,而是接受信念的意愿。他正在用尽全力试图抵达某个目标。这简直难以想象。
母亲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快四年了吧。接着是若玫和婷婷,然后是父亲。
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或许是父亲的死太过突然,这个声音不时在心底响起却来不及体会其实际的含义。忽地,小红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人要在这世上活下去,为什么非得有个目标不可呢?这大概就是孤独的感觉,无依无靠,看不清前方是什么却不能停下来。
是的,不能停下来,这道坎非迈过去不可。
马路对面是河岸,袁午反身背靠栏杆,耐心守候女房东的出现。马路很窄,眨眼间就能折回去。等她来了,看准时机假装经过店门口就行了。
袁午在心中演练对白。
真巧。车修好了?对了,那个热水器没问题了。嗯,白天去买了配件,换上就解决了,不用让你哥来修了。已经来过了吗?没人在家?哦,我爸今天回老家去了——这
是必须要说明的、最为重要的一点。
时不时有沿岸散步的行人经过,袁午拿出手机使自己的状态看起来自然一些。
感到袖口微微有些潮湿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对面的人行道边。后排座的车门被推开,身穿高领白色毛衣的女房东侧身下车。袁午向前迈开大步,心跳的幅度随之
增加。
等一下。车还停在原地没走,车上还有别人!袁午霎时定住脚步。
果然,一个男人钻出副驾席,紧随女房东走进了汽修店。
这该怎么办?袁午感到被人戏耍般的懊恼。
有第三人在场时,偶遇之下的攀谈会变得十分仓促。她不可能撇开同伴一味和自己闲聊。最多能提一句热水器已经修好,如果她应声而过,难道要追着她强调父亲回老
家的事吗?
两人只在里面待了一小会儿,和一个经理或是老板模样的人聊了几句便又回到门口,相互交谈片刻后一同移步向左,沿着人行道走开了。
袁午不及多想,借助雾色的掩护在后方远远跟随。
车子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他们准备找个地方打发时间,之后还会再回来。现在跟着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刚想到这一点,就见两人钻进了一家名为“犇腾牛排”的西餐厅,选了靠窗的位子相对而坐。
附近有块不大的草坪,是个公共健身区域。一个浓妆艳抹的矮胖女人坐在秋千上打电话。袁午走到稍远处一个锻炼腰部的器械旁,触摸着上面冰冷的露水。这个位置可
以看到正在用餐的女房东和男人。
***
若玫……
和若玫第一次见面,吃的也是牛排。
母亲事先和女方介绍人打过电话,定下晚餐的时间和地点。
“喏,这个是优惠券,结账的时候别忘了用。”她递过来一张硬纸条,“一次只能用一张,其他的我先帮你保管。”
优惠券下面写着地址,但袁午还是不知道母亲指定的这家西餐厅具体在什么位置。不过这无所谓,反正母亲也会去。
“如果选了套餐,优惠券就不能用了。不过算下来,四人套餐的折扣和这张券的面值差不多。具体怎么点餐由女方定,至少要做做样子,先让她们选。”
“知道了。”
母亲走进房间,打开衣柜挑选晚上要穿的衣服。“吃牛排的话,要九分熟,刀叉千万不要拿反了。”
“不会的。以前在学校旁边吃过的。”
“是吗?和谁?”
“很多人。”
“哦。那里水果和面包是自助的,点完餐你就去拿,别只拿自己那一份,如果一次拿不了很多就先给对方。这件怎么样?”母亲从衣架上扯下一件黑色带亮纹的衣服放
在身前。
“挺好的。”
“你就不能说点别的?从现在起,你要学会帮女人挑衣服。”母亲又换了一件,“服务生把牛排端过来掀盖前,记得用纸巾挡住。你不做这个动作,有些服务生会傻呆
呆地看着你。”
本来觉得相亲也没什么,母亲这么一说,袁午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和介绍人呢,吃完就走,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之后你们两个自己聊。关于家里的事情,她如果问你就实话实说,不问别主动讲。她要是抢着结账——她很可能会这
么做,一定把她拦下来。懂了吗?”
袁午和母亲提前半小时抵达,女方介绍人和若玫则分毫不差。若玫低下头轻声说“阿姨好”,然后对袁午浅浅一笑。她穿得很素淡,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但看得出
来精心打扮过,垂落的长发在颈部的位置微微收拢。
两位长辈离开后袁午才开始说整句的话。除了工作和兴趣,若玫没有提起别的。尽管事先就知道她不是本地人,那口流利婉转的普通话还是让袁午怀念起了大学旁的快
餐厅。
“是从外地过来打工的,不过老家也是住在县城,所以想法品味什么的不会很土。最多是有些习惯不太一样。她嫁过来,自然会适应我们家。人很勤快,也很懂事。父
母不在这儿,乱七八糟的事情能免则免,你以后会轻松很多。”
正式相亲之前,母亲已经见过若玫数面。女方介绍人是母亲的一位客户。
不论相貌和性格,若玫都不差。但袁午对她并没有形成明确的感受,满意或失望都没有,也许时日尚短,也许永远都不会形成。某个女人会成为自己的妻子是顺理成章
的事,如果把若玫换成别人,是否会有本质区别袁午无从知晓。因为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个选择。
母亲问他若玫怎么样,他半天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最终还是用“挺好的”结束淡话,就像母亲选衣服时那样。若玫当然也是母亲选的,母亲的选择不会有问题。
***
女房东站起来了,男人慌忙擦擦嘴,抢先到柜台结了账。袁午回过神,跟着两人朝返回汽修行的方向走去。
和来时的情形一样,他们非但没有牵手,相互间的距离也很微妙。男人看起来有些紧张,始终落后半个身位,表现得并不主动,而且刚才打车也是独自坐在副驾席。也
就是说,两人的关系还处在刚开始约会的阶段。
果真如此的话,约会结束后说不定会各自回家——还有机会。
“依我看,她肯定还没结婚,就算有正在处的对象,也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父亲说着举起筷子在空中一点……
这个画面就此定住了。袁午感到一阵猝不及防的心痛,胸中滚烫,却又宛如无法吹燃的火星子一般熄灭了。
男人的左手上出现了一点红光,他点着了烟。大概是烟瘾来势凶猛又怕女房东介意,他吸烟的力度很大,不一会儿功夫便把半截烟头丢在一盏路灯下。
没走出几步,女房东突然驻足,惊慌地说了句什么。袁午预见到了她下一刻的动作,迅速转身走向右侧的店铺。
“你等我一下,别乱走。”她对男人喊,掉头朝袁午的方向疾步跑来。
袁午推开玻璃门,“欢迎光临”,穿着围裙的女店员展露微笑,原来走进了一家蛋糕房。分隔三层的玻璃柜中陈列着各类精致点心。他弯下腰假装挑选,不仅没有激起
食欲,甚至连这些东西是食物的概念都没有,他的心思完全在门外。
柜子的内壁是一整面镜子,镜子里有另一排点心,然后是自己的腿,再往里是这家店的玻璃门,最后是门外的路灯,以及在路灯下停住脚步的女房东。
女房东蹲下身,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尖锐物,是镊子。她在做什么?袁午为了看得更仔细,巴不得把脑袋伸进柜子里。
是那个烟头,她拿走了男人丢下的烟头。等女房东慢慢走远,袁午来到路灯下检查地面,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怎么回事?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用镊子取走对方丢下的烟头,这不是警察对嫌犯才会做的事吗?
***
袁午踱回汽修店门口。女房东和男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里,各自玩着手机。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女房东头也不抬。即使只是隔着玻璃看到背影,也能感觉到她
的态度和之前判若两人。
终于,男人推了推眼镜向女房东告别,一个人搭上出租车走了。袁午躲在一旁的小巷口,看不到他的表情,应该会很困惑吧。
算了,别琢磨了,这两人在搞什么鬼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局面正在好转,只剩女房东一个人了,不过机会还没到。
从昏睡在红联大厦那会儿开始,腋下一直冒着冷汗,加上长时间暴露在雾气中,阴寒的潮气灌透全身,袁午开始哆嗦起来,咳嗽竟也一点点止不住了。
没有等太久,女房东仓促起身,推开正门走上人行道。机不可失,袁午追了上去。
她的脚步出乎意料地快,竟然夹起肩包一路小跑起来,可又不像是察觉到身后有人追踪的样子。袁午不得不跟着跑,身体一颠簸,咳嗽越发剧烈了。他用力捂住嘴,疼
痛的胸腔仿佛要炸裂一般。
女房东再次拐进了刚才那家牛排店。管不了这么多了,就在这里吃晚饭吧,找个靠近她的位子,说完要说的话就行。
袁午跟着她苗条的背影穿过餐桌中间的走道,距离越来越近,他期待对方一转身就能看见自己。
餐厅靠角落有一排相对高端的雅座,由竖立到天花板的装饰木板分成独立的小隔间,女房东径直走到最后一个坐席旁。
就在这一瞬间,袁午清醒地意识到不对劲,她的行动目的性太明确了,这里有另一个人在等她。
袁午一侧身,几乎和女房东同时入座。只不过他所在的隔间是倒数第二个。他面朝餐厅大门,和女房东背靠背,只隔着一块薄薄的木板。
“先喝口水。”一个男人说。
袁午屏住呼吸。身后传来塑料袋折叠或是展开的声音。
“给。”女房东说。
“了不起。”
女房东大概笑了笑,也许没笑。她把刚才的收获转交给这个男人,不用猜,是那个烟头。
“那……明天我让化验科检测一下。”男人带着疑问的口气说。
“嗯。”
“你想清楚了,如果不想查,现在就停下来。当然,化验科的同事很可靠,医院不会知道这件事。我的意思是……”
“我懂的。”女房东顿了顿,声音变得很小,“我也不知道查下去会怎么样,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好像也不行,心里不舒服。”
餐厅里很嘈杂,周围的桌子没几个空位,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在一旁连滚带爬。这些白噪音让女房东和她的同伴感觉很安全。但服务生可能就要过来让自己点餐了,只要
一开口,女房东马上便知隔壁有人,她会听出自己的声音吗?不要被好奇心干扰了,还是赶紧走吧,去外面再等机会。
“我觉得阿骏……不太可能是他。”女房东再次开口。
“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也不是。怎么说呢,不仅是性格的问题,就身体的协调性来说,一手攀在窗外,一手还要用精细的工具开窗……阿骏做这件事的样子我怎么都想象不出来。你不知道
,他切牛排都不会,拿刀的手只要来回切,叉子也会跟着一起动,牛排在碟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我都忍不住想摁住他的手了。这么笨的人……”
“你暂时不用想太多,先这样吧,是不是阿骏,明天就知道了。”男人发出拿起钥匙的声音,“你的车修好了吧,要我送你过去吗?”
“不用,走几步就到了。”
“那好。走吧,再待下去你嫂子要问个没完了。”
原来如此,男人是女房东的哥哥,也就是傍晚在楼梯上遇到的那个人。
“对了,青岚园的房子我去过了,没人在家,我也就没进去。”
“是嘛?奇怪了,那个老伯伯应该不会出门的。哎呀算了,让他们自己修吧,他儿子不会那么不中用吧。”
“不能这样想,这可是你租给他们的房子。我抽空会再过去。”
兄妹两人并肩走出门。男人钻进一辆黑色轿车,女房东向他挥手告别,然后独自融入苍茫的雾霭之中。
袁午做了个深呼吸,笔直追赶上去,在即将并行的前一刻放慢脚步。
“真巧啊。”
“啊,是你啊,真巧……”女房东向他展开温婉的笑容。
第22章 雾中的海岸(三)③
袁午沿着货架寻找想要的东西,他已经辗转了好几家药店,并不抱多大希望。
“感冒药吗?在那边。”穿着白大褂的售货员观察袁午良久,指着远处的货架说。
袁午一直在咳嗽。他趁着咳嗽的空档观察周围,等旁边一个中年妇女走开后,小声问售货员:“福尔马林,有吗?”
“有的。”
售货员泰然自若地领他走到长长的玻璃柜台后面,拿出一个棕色塑料瓶,有些像小时候喝过的咳嗽药水。标签上写着“10%组织固定液”,容量是五百毫升。
“这是福尔马林?”袁午指着瓶子问。
“啊。”
“有没有……大瓶装的?”
售货员摇头:“你以为可乐呀,你要用来做什么?学生做标本实验,用的都是这个量,足够了。”
原来所谓的“组织固定”的用途是这个,看来福尔马林并不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按这个容量,恐怕将店里的库存全部买下也远远不足。
还有另外一个办法,但是否有效,袁午心里没底。他走出药店,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花鸟市场。”
斜叼着烟的司机一声不吭,袁午还没关好车门,车子便窜了出去。
今天的天气稍有好转,大雾变得稀薄,空气更为寒冷。咳嗽怎么也忍不住,袁午在后排坐上蜷缩成一团。司机为了排烟,把四扇窗户全打开了。凛冽的寒风灌进来,袁
午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哎呀,生病了,就该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嘛。”司机一弹指,带着火星的烟头从窗外略过。
那个烟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袁午再次回想起昨晚一波三折的遭遇。
可以明确的是,女房东一直在等待获取烟头的机会。和男人共进晚餐时,看得出来兴致不高,但交流的频率还算正常。而在拿到那个烟头之后,就成了一副巴不得赶男
人走的架势,坐在修车行的沙发上没抬过头,完全把同伴当成空气。如果提出晚餐邀请的人是她,那么这件事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
而后,她迫不及待地把烟头交给了她的哥哥。
“让化验科检测一下”,“化验科的同事很可靠”,“医院不会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