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来,她哥哥是一名医生,那么得到烟头就是为了提取唾液中的DNA信息。
亲子鉴定?
她偶然间发现自己的孩子和丈夫血型不符,而在怀孕之前曾有出轨行为,于是怀疑她当时的情人,也就是昨晚的男人是孩子的父亲。
袁午很乐意接受这样的解释,这与他毫无关联,对此一笑了之即可。然而,他还听到了别的信息。
“一手攀在窗外,一手还要用精细的工具开窗……”
入室盗窃?
家里东西被偷了,需要谨慎到这种程度吗?没有报警,宁可自己查,难道是被偷了见不得光的东西?
袁午真正感到有所顾虑的是,“这个人”进了谁的房子。是女房东的哥哥,还是她自己?如果是她的,是现在她住的房子,还是……青岚园的这套房子?
也不用太过担心,就算真的进过贼,哪有贼会上同一个地方偷两次呢。
而且,追上女房东后两人的对话很顺畅,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可能说得有点急,但女房东并没有起疑。“好的,我会转告我哥的。”
这样就应该没问题了。
“哎!到了。”
袁午坐起身,脑袋比躺下之前重了一倍。
花鸟市场门口狗吠鸟鸣,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袁午下了车,看着一直铺到路上的盆栽,忽然萌生了买几盆回家的冲动。他对培植观赏毫无兴趣,可是现在看到这些在

冬天依然绽放的花草,却莫名的悲哀起来。
父亲为满院的紫丁香浇水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母亲去世后,原本颓萎荒凉的院子变得绚烂盎然。那时的父亲已然体会过陪伴死亡的滋味。
袁午像要驱赶什么似的用力摇晃脑袋,一阵天旋地转,他蹲了下来。重新抬起头时,他看到了一家仿佛遮蔽在森林中的水族馆的招牌。
店里没有别的客人,上了年纪的老板从鱼缸围成的通道里走出来,他把又稀又长的头发梳到脑后,看起来神采奕奕。
“有鱼病粉吗?”
老板连说了几个“有”,哼着小曲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扁圆的塑料罐。
“诺,日本进口黄粉。”
“黄粉……和普通的成分一样吗?”
“这个好,这个纯度高,副作用小,每次只要放一点点。”答非所问的老板把手举到鼻子跟前,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
袁午昨晚再次查阅了相关信息,在检索“福尔马林售卖处”的页面下方,出现了“福尔马林精粉”的关联词条。这种提纯物主要用于防治鱼类疾病,融入少量在鱼缸里

,即可杀死各类细菌,相当于一种消毒剂。重要的是,这几乎就是固态的福尔马林。
袁午拿起瓶子查看说明,说是日本进口,从头到尾没有一个日文字,但应该就是想要找的东西。他向老板问明价格,觉得比想象中便宜很多。
“你这儿有多少?我全要了。”
老板吞了口唾沫:“你要多少?如果我这儿不够,还可以去隔壁借。”
老板带他走进储藏室,拖出货架最底层的一个纸箱,粗略一看,大概有三四十瓶。
袁午一边握拳放在嘴边抵挡咳嗽,一边在脑中飞快地将所需的剂量重新计算一遍。
尸僵缓解之后,父亲可以侧卧在鱼缸内。鱼缸的长度是一米七,略小于父亲的身高;三十厘米的宽度可以提供让膝盖弯曲的空间;以这样的姿势,水面高度就必须达到

肩宽。肩宽按五十厘米算,那么,需要注入大约二百五十升水。
他原本期望多少能从药店买到一些福尔马林溶液,配合精粉一起使用,没想到能买到的溶液份量完全是杯水车薪。干脆全部用精粉吧。
组织固定液的浓度是百分之十,按这个配比,就需要二十五公斤的精粉,如果精粉的纯度不高,那就需要更多。
“就这些吧。”
他不想让老板再去其他店铺,以免牵扯更多的人。目的并不是保存标本,只是一定程度上减缓腐败速度,也不是非要达到标准浓度不可,能撑过三四天就行。
袁午让出租车开到小区附近,从后备箱里捧出纸箱,就像刚刚收到一份快递。
回到家放下纸箱,袁午摔进沙发里,心脏带动额头的神经突突直跳。现在明明是中午,却比夜晚还要安静。外界的杂音听起来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罩子,体内的血液流动

声反而隐约可闻。他伸手摸到茶几上的电视机遥控器,按下开启按钮,在纪录片的旁白中沉沉睡去。


第23章 雾中的海岸(三)④
阿骏的桌子在楚萍右前方,楚萍可以看到他的显示器,当然,是隔着磨砂玻璃的,越远的位置越朦胧。每当阿骏因为调整坐姿而摇晃身体,他的剪影便会在瞬间清晰起

来。显示器则始终是亮乎乎地一片,早上开始到现在,影像变化幅度一直很大。
不会是在偷偷看视频吧?
就阿骏的工作性质而言,在工位上看看视频似乎也无伤大雅。
现在的设备和系统都越来越稳定,面对电脑能解决一些小问题的人也不在少数,原本招了三名员工的系统服务部现在只剩下阿骏一人,被公司塞进隔壁销售部,共用一

个办公室。这表示,阿骏是三人中最优秀的那个,但也可以说是最本分的那个。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谁干都是一样,当然是留下卖力话少的。
楚萍设身处地地思考阿骏的境地,在一个拥有两百多名员工的企业上班,工作内容与核心业务毫不沾边,并且没有同类——扫地的阿姨还有两个呢。只有他没法和别人

聊工作,一开口,说的必然是闲话,偏偏又不擅长说闲话。这样几年下来,变得越来越孤僻自卑,进而扭曲心理,好像很说得通。
显示器上出现一张模糊的脸,看起来是个女性,有什么东西在她张大的嘴巴里活动。
这个家伙,果然是在看那种视频啊!太没出息了。销售部的人都跑业务去了吗?
但似乎又不太像。下个镜头出现一个半身的男人,摆动着上臂像在进行阐述说明。仔细看,屏幕下方还有字幕。
楚萍回头瞥了眼正在打瞌睡的小晴,她倒是经常找这类视频看,以前说是陪男友调节气氛,现在男友跑了自己照看不误。
“哎,你觉得吴骏这个人怎么样?”昨晚回去之后,楚萍想听听小晴的看法。
“吴骏?噢,修电脑那个。”小晴对着镜子不断拍打着抹得油亮亮的脸。
“对啊。”
“怎么着?他对你有所表示?”小晴幡然醒悟般拧过脖子,“这世界太不公平了。”
“没有没有,你回答我的问题。”
在诸多对楚萍表示过好感的男同事中,阿骏是处理得最为低调的,其他几位都有同僚帮忙起哄,阿骏只会一次次地刻意安排偶遇。他的心思,就连楚萍自己也花了一年

多时间才隐隐察觉,别人根本无从知晓。
“他呀,总是听人使唤他,吴骏吴骏地叫,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俊俏的俊,后来一看公司名册才发现,这个‘骏’当真适合他。”
“什么意思?”
“马头马脑的。”
“什、什么叫马头马脑?”
“就是像马呗,叫他干什么都乐意,也没什么要求。”
不得不说,小晴总结的很到位。
“还有呢?有没有感觉……有点不太正常?”
小晴停止了拍脸的动作。“他对你做了什么?他有特殊癖好?!”
不适合再聊下去了,楚萍说了声“什么呀”便走开了。显然阿骏并未给小晴留下特殊印象。
人是否正常取决于“正常”的定义,如果说内向木讷、不求上进、喜欢看色情视频能算不正常,那恐怕世上正常人也不会太多。楚萍觉得自己的问题着实莫名其妙。
检测结果不知出来了没有,哥哥还没来电话。马上十点了,今天还剩一家乙方公司要来投标。楚萍看了一眼对方事先传过来的案例资料,喝下一大口水,起身前往会议

室。
***
阿骏已经排到取餐口了,刷完卡便会回头找座位。楚萍想跟他打个照面,看看他的反应。
楚萍多数在外面的快餐店解决午饭,今天例外。
她自认为对饮食不算挑剔,公司食堂的伙食也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只是这儿时常让人感到变扭。端着餐盘一坐下来,邻桌的男同事总会不自觉地作出一些小动作,扭

扭腰,挪挪屁股,脑袋没动,斜睨的目光却拼命与之抗衡。直接转过脸来给个微笑,又能怎么样呢?如果多人聚餐,甚至会爆发出猥琐的笑声。她知道引发这些笑声的谈话

内容也许和自己无关,但那种刻意散发荷尔蒙的浮夸作风,和高中生有什么区别。男人不到结婚生子,看来是长不大的。
经历了那件事的伤痛后,楚萍和两位先前保持若即若离关系的同事摊牌,不准再约她,不准再送礼,所有消息一律不回,最好擦肩而过连招呼都不要打。到不是因为对

他们持有怀疑。那段时间,就连看到带有男性气息的物品,比如领带、打火机,都会感到阵阵心悸。
可是阿骏呢,楚萍就拿他没办法。因为他没有任何表示,也就无从招架和回击。
楚萍望着他打饭的背影,心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如果他不是那个禽兽的话……
他转身了,嘴巴和眼睛都张到一半又恢复原状,然后对楚萍露出傻兮兮地笑容,和平时没什么分别。
他昨晚应该很郁闷才对,至少是莫名其妙。
拿到烟头后,楚萍一直在跟哥哥联络,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口袋里。还是太紧张了,修车店里那么多人,根本不会出什么意外。直到阿骏突然站起来告别,她才反应

过来他刚才一直在说话。
楚萍感到自己陷入了焦虑,她居然开始在意阿骏的感受,这哪里是对待嫌犯的态度。如果他不是,似乎反过来会发生某种奇异的变化。
如果他是呢?不,不可能,千万别是他。一瞬间楚萍有股冲动,打电话给哥哥,让他停手。
“你干嘛呀,菜都凉了。”小晴吮着鸡腿骨,她的餐盘快见底了。
下午没什么要紧事,楚萍将会议纪要录入电脑,便又不自觉地观察起阿骏来。午饭后他的烟瘾陡然增大,大约每隔半小时会出去一趟。有几次是被叫出去解决电脑故障

,想必也会顺带去一趟楼梯厅。
将近四点时,哥哥终于打来电话。
“不是他。”
楚萍在走廊里原地转了个圈,太好了。
“你怎么了?”
“啊,没事。那接下来怎么办?”
“你再想想,认识的人当中,还有谁知道你的住址。”
楚萍要好的朋友其实不多,她偶尔会去一位同学家做客。同学结婚生了孩子之后,来往就少了很多。楚萍见过她的丈夫一两次,难道对方因此就见色起意?如果这样判

断的话,快递员的嫌疑岂不是更大?
哥哥认为,凶手不会是与楚萍没有生活交集的人。
与异性的生活交集,就只有同事而已。公司的员工信息表上有家庭住址一栏,但楚萍入职时尚未买下青岚园的房子,填的是老家的地址。她也从未接受过那几位追求者

送她回家的建议,除了阿骏。
这些情况哥哥都清楚。
“存心跟踪的话,要知道你住哪儿也不难。如果能把你们公司的职工体检放到我们医院,或许还有办法。我再想想吧。”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让你这么为难。”
“这是什么话,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就永远无法忘记这件事。你能忘,我也忘不了。”
“哥……”
楚萍一直没有问哥哥,如果找到那个人要怎么做。她不敢问。哥哥会用自己的方式制裁他吗?也许这半年来,哥哥一直在等自己做出找到凶手的决定,他所受的折磨并

不比自己轻。
万幸的是,这个人不是阿骏。
“还不走?”下班时,小晴拎起包凑到楚萍身旁问。
“有个同学今天过来,没办法,我得陪她吃顿饭。”楚萍装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带上我不行?”
“嗯——”
“噢——”小晴晃动食指,“是男同学。”
楚萍楞了一下,干脆挤出笑意。小晴像个老先生似的摇着脑袋走了。
和昨天一样,阿骏站到了楚萍身旁,电梯口没有别人。不同的只是他没有就恶劣天气发表意见。
“晚上有安排吗?”楚萍似笑非笑地问。
“……没有。”
“今天吃中餐吧。昨天被你抢先买单了,不算,今天重来。”
如果换了别人大概会说,那只要我每次都抢着买单,就能一直重来了。老实的阿骏只是点了点头。
昨晚真是对不住了,楚萍在心里说,全身上下感到久违的轻松。
***
“我特别爱吃这个。”楚萍用筷子指着刚端上来的葱油河虾。
“好像不太实惠啊,虾钳子都没剪,看起来很满,实际虾肉的体积大概只占百分之三十五。”阿骏用筷子夹起一只虾,悬在他的黑框眼镜前晃悠。
“你平时都这么精确地说话吗?”
“嗯……我平时不怎么说话。”
“跟家里人也不说话?”
“我一个人住,爸妈在乡下。”
楚萍吃掉一只虾,犹豫片刻问:“哎,你多大来着?”
“你是说年纪吗?”
“对啊,不然是什么?”
“说不定是鞋码。”阿骏表情严肃,回答却突然俏皮起来。
“鞋码?我要知道你的鞋码有什么用啊?我又不给你买鞋。”
“那你知道我的年龄……会有用吗?”
“喂,你会不会聊天啊!”
“对、对不起。”阿骏尴尬地低下头,“我穿四十二,哦不是,我二十九岁。”
巧了,跟自己一样大。接下来,要不要问他是否单身呢?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二十九岁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大龄剩女了。母亲找媒婆介绍过好几个人,都跟哥哥天差地别。没有达到心理预期固然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自己还没做好成家的准备。

独自生活,养鱼赏花,逛街购物,这比起洗衣服带孩子实在舒适太多了,为什么大家都急着结婚呢?
阿骏说不定也是这种心态,他对我的感觉是否真实可靠很难说,性格单纯的人,感情一定单纯吗?还是说,他跟大多数男人一样,只是想着那回事。
“上班那会儿,你都偷偷干啥了?”楚萍决定逗逗他。
阿骏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推了把眼镜说:“看了一部纪录片。”
“关于什么的?”
“保持口腔清洁的重要性。”
居然一下就说道重点了,楚萍微微诧异。“看这个干什么?对了,你一天抽那么多烟,口腔清洁对你来说确实很重要。”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当然,不可能有人喜欢的——我可以,可以戒掉。”阿骏看着面前的茶杯满脸通红。
楚萍以为自己会笑出声来,但同时却涌上来一股更为强烈的心酸。又是那样的感觉,这感觉把即将扬起的嘴角用力拉了回来。自己此刻的表情大概谁也看不懂,不会要

流眼泪了吧。
“楚萍……”
阿骏从来没有叫过自己的名字。楚萍看着他,他慢慢地鼓足勇气似的与她对视。
“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伤害?”
“啊?你说什么?”楚萍大吃一惊。
“不不,没什么,算了。”
“什么算了,你在说什么?!”
阿骏长长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回茶杯上。“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一个女孩儿爱上了住在对门的男人。她喜欢他的一切,甚至会收集他丢掉的烟头。我想我应该没有这

么大的魅力。”
楚萍完全怔住了。
“对不起,你、你别紧张。我琢磨了半天才想到该怎么问你这件事,我的表达有点问题,对不起。嗯——”他不断挠着乱蓬蓬的卷发,“对不起,刚才对你撒谎了。我

看的纪录片跟口腔清洁压根没有关系。”
“……”
“那个片子讲的,是DNA样本的采集方法。”


第24章 消失的孩子(四)①
楼下停着两辆警车,看来勘查工作已经开始了。杨远把车随意靠在一旁。恩怀跟着他一起小跑上楼。
302室门口恢复了上午的状况,邻居们像观赏笼子里的动物一般,伸长了脖子朝门内张望,相互之间探讨着什么,看到杨远上来,纷纷表露惋惜的神色。其中一位上前搭

话,杨远没有理会。
张叶倚着门框注视屋里的一举一动,她朝杨远点点头,然后把目光移到恩怀脸上。
站在一旁的许安正看到女儿,脸上萌生的怒意夹杂着几分无奈。
“对不起,恩怀这次闯祸了。”他转向杨远。
也不完全怪她。杨远想这么说,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不想给对方一种若无其事的感觉。每次面对许安正,总会有种微妙的尴尬。
听动静,大概有三四个人在室内活动。从门口望进去,只能看到其中一位半蹲在走廊附近,对着地面拍摄照片。他穿着透明鞋套,脚边放着一支大约一尺长的蓝色灯管


在溪田山舍与张叶通过电话后不久,陆警员携两位下属赶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决定在周围的山林中展开搜查。
从最近的公交车站到溪田山舍,需要穿过半个村庄,经过一段蜿蜒的山路。一个孩子若能徒步抵达,必然潜藏着巨大决心。然而仅有决心是不够的,至少还需要记忆。

杨莫只来过一次,全程都坐在车上。杨远认为他不会有这样的记忆,于是听从张叶的指示,带着恩怀赶回青岚园。
张叶喊来一位勘验员给杨远和恩怀录指纹。勘验员递过一个形似鼠标的仪器,中间嵌着一块邮票大小的黑色玻璃。
“你家里的指纹已经采集过了,对比之后马上会提取到小莫的指纹。不过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可能需要花点时间。”
上午进入这里时,有过明显活动的人就有杨远夫妻,恩怀父女,501室的女人以及张叶,再加上挤在玄关的一众邻居,足足有十来号人,提取痕迹的难度不言自明。
“现在只能拜托你们了。”杨远伸出手指摁在采集器上。
恩怀照做之后,张叶扶住她的肩旁轻声说:“我有话问你。”
恩怀先后看了杨远和父亲一眼,跟着张叶走到下一层台阶。杨远试图听清两人的对话,但张叶把声音压的很低。
走上四楼,自己家的门半掩着,迈过玄关,发现茶几旁站了不少人。陶芳娘家的亲戚来了两拨。舅舅和姨夫分别在打电话,试图联系熟人帮忙。舅妈和姑妈看到杨远便

停止低声交谈。性格淳朴的表弟朝杨远喊了一声“哥”。沙发上坐着陶芳和她的母亲。
“阿远……”岳母脸色苍白,最后的尾音转向哭泣的声调。
杨远疲惫不堪,独自坐到了餐桌旁。
“找到小莫了吗?”陶芳眼神涣散,透着一股高烧未愈般的气息。
杨远摇头:“警察还在民宿附近找。”
“那你回来干什么!”陶芳站起来大声吼道。
杨远全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你这么傻坐着,小莫就会能回来吗?!就是因为你,整天对他百依百顺,他才有胆子这么做。”
“什么叫有胆子这么做?他做了什么?你说说看他做了什么!”杨远的右肩耸起,蓄满力量,瞪着餐桌上的玻璃杯。杯子在他脑海中横飞出去,在厨房里化作碎片。但

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陶芳放声大哭,岳母不断拍着女儿的肩膀。
“如果他回来,你打算怎样?还是从吃饭骂到他睡觉吗?”
“这难道不是为了他好?像你那样能行吗?你这一年来做了些什么?把小莫扔给恩怀——她也是个孩子啊,你自己不闻不问,整天瞎忙,你倒是折腾出一点动静来啊!


“我从来不怀疑你是为他好,只是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啊?你说啊!”
杨远心灰意冷,起身朝门口走去。舅舅见势立刻挡在他身前。
“阿远,这个时候不要闹情绪。”
杨远朝舅舅摆了摆手:“没事的,我去外面透透气。”
“我有战友在公安局上班,刚刚联系过了,这件事他会派人盯着,你放心。”
杨远不禁为自己感到心酸,此时此刻,他却找不到能帮忙的朋友。从来不以为意的社交关系,有时候是可以救命的。
恩怀出现在门口,大概想对陶芳说点什么,听到刚才情绪爆发的对话,便停下了脚步。
杨远对她摇了摇头,侧身走下楼梯。
302室的勘查工作仍在进行。许安正靠在外墙边打电话,声音低沉但没有刻意压住嗓门。与上午匆忙赶回时不同,他换上了整洁的外套,看起来就像一位常年保持运动习

惯的大学教授。
张叶双手插兜守在门口,脸色介于出神与凝神之间。邻居们大概都被她赶走了。
杨远默默走出楼梯口,一直来到小区中间。花坛边有长椅,但他坐不下去,转过身才发现恩怀一直跟着他。
“阿姨只是一时情绪不好,这种话她也不是第一次说,我都习惯了。”杨远笑了笑,把刚点燃的烟踩在脚下。
“她想责怪的人其实是我,只是对我说不出严厉的话,所以就……把你当出气筒了。”恩怀说得一点没错。
“现在怪谁都没有用了。”
“我想跟阿姨道个歉。”
“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你的想法我明白。”杨远用手掌盖住双眼,左下方的牙龈阵阵疼痛。
“对不起……”
“别再说这三个字了。”
杨远赶到溪田山舍之前,恩怀已经独自在附近的树林中寻找了一个多小时。她的右裤脚粘着半张枯叶,松散的刘海挂到了嘴角边。杨远不禁想起那晚在楼道上初次和她

对话的情景。
“回去吃点东西吧。”他柔声说。
恩怀犹豫片刻,转身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杨远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恩怀!来,我们做个试验。”
自己家楼下人多不便,杨远把车开到位于小区南侧的33号楼附近。这栋楼与周围景观的位置关系和17号楼相似。他来回调整车头,直到和记忆中的位置分毫不差——紧

贴楼边花坛,距离楼梯口不到三米的距离。
“你上二楼去,然后走下来,尽量想办法不要让我看见。”
恩怀当即会意,小跑登上楼梯。
杨远把手机放在接近腹部的位置,靠着方向盘下端。这个姿势,脖子已经有些不太舒服了。当时的视野不会比现在更小。
稍后,一团鹅黄色出现在左上方,慢慢沿着一条斜线接近视野中央。到达紧挨车头的位置时,恩怀猫下腰,鹅黄色还剩最上方的一小部分。
怎么可能看不到呢?
为了接近真实情况,整个过程中杨远一直强迫自己朗读手机上的短文,但注意力还是分散了,尽管朗读并没有出现停顿。
恩怀的衣服颜色过于鲜明或许是一个原因,事先有所准备才是这个试验不具备参考价值的关键。
“原来你一直守在这里……”恩怀抬起头若有所思,她并不知道小莫失踪的细节,“……直接从这扇窗户跳下来呢?那也还是在这个位置啊。”
杨远下车,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楼梯厅最低的那扇窗户,其高度相当于一层半,直接跳下需要胆量,却不一定会受伤。但正如恩怀所言,落点就在车头边上。这种可能性

一早就被张叶排除了。
归根结底,如果不进入某户邻居家里,小莫想要离开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