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阿姨直起腰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杨远。突如其来的表述让她有些困惑。
“就是那两只萨摩耶。”杨远指着主屋的方向,“其中一只叫莫远吧。”
“啊,是啊。”可能是想到了狗的模样,钟阿姨脸上闪过笑容,“你是?”
“我在附近找人。”
“哦,刚才阿慧说要找一个小男孩,是你家的孩子?”钟阿姨一脸惊讶。
杨远点头承认。
钟阿姨脸上的惊讶仍在加剧,她盯着杨远数秒,用手掌遮住越张越大的嘴巴。
“你是……杨莫的爸爸?”
***
“那会儿他跟流云玩得很疯,抱成一团在草地上打滚呢。当时天还没热,可他就像刚洗过头一样。我就故意吓唬他,说流云肚子里有小狗了,这样下去小狗会头晕的,

得让它们静一静。
“流云怀了小狗是事实,大概也就两周左右,不影响活动。我只是怕那孩子再疯下去会着凉。孩子都喜欢狗,可像他那样的也不多见。流云也特别怕孤单。现在有了小

狗就好多了,以前我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第二天早上我刚进厨房煎鸡蛋,他就跑来问我流云在哪里,那时候还不到六点。后来我对他说,等流云下了崽,送给他一只。他说要是发现自己的孩子不见了,流云

肯定伤心死了。我说流云知道是你接走了孩子,就不会伤心。
“他开心了一阵,马上又愁眉苦脸起来,他说自己家没有别墅,妈妈说了只有住别墅才能养狗,不然狗会把家里弄的一团糟。我只好提议让他暂时把狗寄养在这里,可

以随时过来看,等买了别墅就把小狗接回去。
“我让他给小狗起个名字。他问我流云肚子里的小狗是男的还是女的,如果是男的就叫杨远,说完他自己笑得蹲了下来。我说这样你爸爸会生气的,还是叫莫莫或者小

莫吧。他灵机一动,说要把两个名字合起来。他‘莫远’‘远莫’地反复念叨了好几遍,还是觉得‘莫远’比较顺口。
“后来一胎生了四只,你猜怎么着,公的就一只。我觉得这也是缘分,就一直这么叫它,刚开口的时候还有点不习惯呢。”
杨远感到咽喉正被心脏拉扯着往下沉,变得酸胀无比。他连忙转身走出木屋,用前臂撑住廊檐的柱子。哭泣就像喷嚏一样,越是遏制就越发强烈。
这就是小莫的“惊喜”,莫远……简直是个既荒唐又可怕的预言啊。
“哎呀,还是、还是报警吧。”钟阿姨不知所措地捏着腰间的围裙。
“……已经报警了。”杨远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来。
“那……要不你先休息一下吧,你的脸色有点吓人,警察会有办法的。”
杨远抬起头睁开双眼,明晃晃的田地和天空被挡在泪水后方,所有事物融化成了彩色的流动液体。
扪心自问,如果小莫一开始就说明目的,自己会答应带他再来一次吗?不会的,他和陶芳都不会答应。小莫心里很明白这一点。
渐渐地,视野中央出现了一个亮黄色的小点,是那种仿佛自身会发出微光的,干净的,半透明的鹅黄色。
他今天见过这个颜色。
“恩怀!”杨远大声呼喊,用袖子横抹一把泪水,向着入口处奔去。
恩怀低着头站在车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杨远在距离她三四米的地方停住脚步。她的运动鞋和裤腿上沾了泥土,手背也是灰蒙蒙的一片,细细的汗珠正从额头上渗出来,手里仍然抓着从家里拿出来的课本。
“恩怀……”
“对不起……”她的肩膀颤抖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
昨晚,恩怀答应了杨莫长久以来的苦求,同意带他一起再去溪田山舍,探望那只尚未出生就已经属于他的小狗。
杨莫迫不及待,想在第二天马上行动。但恩怀不想错过早上的考试,便把大门钥匙留给杨莫,让他下楼时躲进自己家里。等她考完试,再回家与杨莫汇合。
两人通过在本子上写字的方式沟通,以免让杨远听到。本子收在杨莫的书包里,书包一直在杨远汽车的后排座上。杨远翻出本子,某一页上用十分潦草的字迹写着对话


——不要说话了,你爸会听到。我答应你。
——你片我的。
——不骗你,你写错别字了。
——那就照之前说的那样,你明天早上别走,待在家里,等我来。
——明天不行,我要考试。
——不行,就明天。考试不考又没关系。
——我把钥匙给你,你去我家躲着,我爸不在家。我考完试过来找你。
——那要多久?
——很快,就第一节 课。只准去看看,不能带回来。
——我要带回来!
——带回来没人管,狗会死。
——你管。
——我要上学,还要管你。
杨莫的目标是把“莫远”带回来先斩后奏,这超出了恩怀原本的设想,她犹豫起来。杨莫不管不顾,强行抓过她的书包,要从里面找出钥匙。两人屏着呼吸拉扯了一番

,恩怀无奈,松手默许了。
除了大门钥匙之外,恩怀的钥匙扣上还串着她的房门钥匙。从上初中开始,她每天出门都会锁上房门。
——你拿大门钥匙就行了,把另外那个钥匙放回去呀,这样我晚上没法回房睡觉了。
杨莫怕恩怀冷不防上来抢夺,背过身搂着书包折腾了好一阵,才把大门钥匙从扣环上摘下来。
之后恩怀向杨远告辞。在玄关换上运动鞋后,却迟迟没在书包里找到房门钥匙。她以为粗心大意的杨莫虽然摘下了大门钥匙,却没把剩下的钥匙放回去。
因此,当杨远准备去杨莫房间帮她找钥匙时,恩怀立刻改口说钥匙落在了学校里。一旦让杨远找出分离的两个钥匙,第二天的行动就不可能成功了。
尽管如此,杨远还是回忆起了这个插曲,302室在第一时间成为事件焦点。在两个孩子原本的设想中,杨莫只要闭门不出,杨远和陶芳终究会去别的地方找人。
恩怀返回青岚园看到警察,惊呆之余,已经开始动摇,准备放弃行动。出乎意料的是,杨莫竟然不在自己家里。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猜小莫可能、可能等不及,自己先走了。”恩怀抽噎不止。
“你为什么刚才不说,在家里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我的!”
这是杨远唯一一句带有指责意味的话,声音不大,但最后几个字说得异常沉重。
“我有点害怕,对不起……”恩怀用几不可闻的气声不断重复着着“对不起”。
杨远从未听过恩怀为任何事情辩解,她几乎从不犯错。在杨远一家面前,她认为自己应该让人感到安心,她静静地陪伴着小莫,为了回报她所获得的温暖,由此背负上

无形的压力。这种压力在真正的父女之间是不会存在的。
然而她却为了实现小莫的心愿,不惜打破这层压力。
自己闯下的祸,必须自己挽救回来。恩怀有着比普通女孩更为强烈的自尊心。要在那么多人和警察面前当场认错,对她来说或许很难办到,可却因此葬送了找到小莫的

最好时机。
杨远注视着这个女孩,内心的痛楚无处安放。
少女阿慧跑回前台拿出一盒纸巾。钟阿姨扶住恩怀的肩膀,一边接过纸巾替她擦掉眼泪,一边观察杨远的脸色。
杨远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再没有发现其他的信息。他走开几步,拿出手机拨通了陶芳的号码。
“他、他一个人去了什么地方啊……他能去哪里啊……”听完杨远的陈述,陶芳在电话那头失声痛哭。
杨远低头沉默着,仿佛妻子就在面前。
“恩怀怎么会做这种事?你让她听电话。”
“……该问的我都已经问了。”
“快点!”陶芳吼道。
杨远走到恩怀身旁,将手机递给她。
恩怀说了几句又已泣不成声。杨远于心不忍,把手机拿了回来。
陶芳的吐字几乎难以听清:“小莫走的时候……走的时候对我说了……呜呜呜……”
“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妈妈再见……”
“这、这不是每天都说吗?你在瞎想些什么啊你!”
——爸爸再见。
这四个字,像山谷中的回声一般,叠加在杨远脑中闪过的无数个告别时刻。
上小学的第一天,杨莫说完“再见”,脚步轻快地跟着人流走进校园。杨远隔着栏杆目送,直到跳跃的书包消失在教学大楼内。
跟幼儿园相比,只是多背个书包而已呀,他一定这么想。
可是第二天,他便在几步之外站住了,右手不断提拉着明明没有掉下来的书包肩带,泪水像露珠滑落嫩叶一般漱漱而下,嘴角夸张地耷拉下来,露出了牙床,但始终没

有发出哭声。
“爸爸……再见。”
终于他艰难地转身,准备好了独自迎接尚未理解的苦难。
不会的,今天的再见也不会有特殊的含义。
“喂喂,杨远?怎么回事?”电话那头变成了501的声音。
“陶芳呢?她怎么了?”
“哭得没法喘气了。”
“麻烦你帮我照顾她一会儿。”
“你放心。那个,孩子现在……”
“暂时还没有找到。”
501看到陶芳情绪崩溃,大概以为杨远传来了噩耗。她轻舒一口气,又将电话搁到了一遍。杨远依稀听到另外一个女人字正腔圆的说话声。
“喂?你们在做什么?”杨远反复“喂”了好几声。
“……这里来了好多记者。”501好不容易抽空回答了一句。
“什么?在派出所吗?谁让他们进去的?”
电话那头又没了回复。杨远懊恼地踢出一脚,断裂的枯草飞扬起来。
——如果有媒体的介入再加上网络传播,找到孩子的希望会大大增加。
派出所门前那位女记者的话在耳旁响起。冷静下来之后,同样一句话,声音却变了样。
媒体自然有媒体的趋利,但这也不失为行之有效的办法,这句话至少绝无欺骗性。自己对媒体持有偏见,说到底还是虚伪的自尊在作怪。只要杨莫能够平安归来,这些

都微不足道。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过去,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杨远开始反省自己。他总是希望凭借一己之力找回杨莫,把事件的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从这一点看,他岂非和恩怀犯了同样的错误?
钟阿姨把恩怀带回主屋,让她坐在一把铺了软垫的藤椅上。恩怀双手捧着一个木杯子,热气从杯中袅袅升起。两人正小声说着话,看到杨远进来,恩怀又把头低下了。
“这事也不能全怪她。”钟阿姨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么说起来的话,我也不好,要不是我给那孩子一个念想……”
杨远摆手制止对方再说下去,蹲下身问恩怀:“这件事,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恩怀抬起视线,摇了摇头。
“小莫最近有没有跟你提到过什么人?邻居,同学,或者老师。”
恩怀抿着嘴思考片刻:“没有。”
“你对小区的监控了解吗?”
“嗯?”
“小区里装了很多监控,小莫如果自己走出小区,会被监控拍到。但是监控里找不到他。”
“怎么会这样?”钟阿姨的眉毛拧到了一起,“哎呦,那真是急死人了!警察怎么说啊?”
“可能是有人开车把人带走了。”
事情又回到了起点。杨远站起身,眼神涣散地看着投进门口的阳光,打过蜡的木地板上模糊地反射着一棵松柏的树梢。
他伸手摸进外套内袋,张叶的名片还在。


第19章 消失的孩子(三)③
“我们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项义倒没有不耐烦,只是想知道张叶在想什么。
“再等等看。”张叶调整了一下坐姿。
两人坐在警车里,隔着马路直愣愣地盯着宁湾广场一楼的落地玻璃。玻璃内侧,许安正穿着蓝色工装服,正站在脚手架上接过小工递上来的石膏板,熟练将其固定在房

梁下。
离开宁湾派出所后,张叶一直盘算着该从哪里着手调查许安正。
可疑归可疑,杨莫失踪那一刻许安正就在此地——远离青岚园二十五公里的工地干活,这也是监控记录下的事实。光凭一个“大喘气”就给人扣上嫌疑犯的帽子,多少

有点武断啊。
两人驱车回经宁湾广场附近的十字路口,张叶突然大喊“停车”。与此同时,项义注意到了左侧交会而过的银色丰田车。他猛踩刹车,调转车头,就近挨着路沿停下。
果然,丰田车穿过路口,停在宁湾广场边的人行道上。许安正跨出车门,脱下藏青色棉外套,从后备箱取出工装服换上,和早上来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他进门之后,老马一定会告诉他刚才警察来找过他。如果他心里有鬼,很可能会采取下一步行动。
可是,将近半小时过去了,许安正举止如常。
警车所处的位置距离目标大约六七十米,视野不算清楚,许安正的工装服也与其他人的一样。但他身型高大,动作从容,别有一番气度。盯梢时就算偶尔开个小差,也

不会将他和别人看混。
“可能我们早已暴露了。”项义说。
“可能?谁不知道这是辆警车啊,我们能看到他,他当然也能看到我们。”
“那、既然这样,再盯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啊。”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如果下车换个相对隐蔽的地方监视,必须得把制服也脱了才行。想想外面的温度,项义不敢这么提议。或许早在刚才会车时对方已经注意到警车了,怎么做都是白搭。

监视这种活,真是太不适合民警干了。项义不由得苦笑起来。
“现在几点?”张叶问。
中控台上明明清楚地显示着时间,她就连一低头的空挡都不愿错过。
“一点半。”项义干巴巴地回答。
“这家伙现在才来,到底在干什么呢?”张叶用食指肚轻轻点着嘴唇,“整整一上午啊。”
“处理什么要紧事吧。”
“什么要紧事啊?干活干得好好的,突然接到意外电话,回家一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不应该马上回来继续中断的工作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说不定许安正原本就打算回市里,只是不在接到那个电话的时间点,比如约了客户吃午饭。既然回家了,顺便就在家待到中午了。毕竟两地间跑个

来回要将近一个半小时。
但在眼下提出这个想法,项义自己都觉得有些抬杠,看看张叶现在的状态,还是不要轻易刺激她比较好。
“要不要吃点东西?”又过了十来分钟,项义试探着问。
“哪有东西吃?”
“那条小路里有个包子铺。”
“看来你饿了很久了。”
“这都下午了……”
项义下了车,快速跑进一旁的小路,买了四个几乎凉透的包子,回到车上时张叶正在打电话。
电话应该是对方打过来的。张叶一直凝神静听,偶尔回应一声,露出惊讶表情的同时,说着“山舍”、“小狗”、“考试”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语。
直到项义快吃完自己那份包子,张叶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觉得,小莫应该进去过,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等到恩怀回来就……就先走了。”
项义鼓着腮帮,停止了咀嚼。没猜错的话,电话那一头应该是杨远。
“嗯,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马上申请现场勘验,确认小莫是否去过302室……对,你还在那儿吗?……好,把恩怀带回来,我有话问她。”
“怎么回事?”项义口齿不清地问。
张叶置若罔闻,神情亢奋地滑动手机屏幕,在通讯录页面上按下“刘广同”的标签。
这通电话持续更久。张叶把刚刚获知的事件原委告知老刘。项义一字不落地听着,既觉意外,又替两个孩子感到心疼。
张叶坚持让老刘安排作现场痕迹鉴定,可是所里并没有像样的技术团队,这事当真干起来,势必需要刑侦队介入,老刘还得请示所长。况且,就算在302室发现了杨莫的

痕迹,对于找到本人是否有帮助也是个未知数。项义揣测,除非杨莫失踪超过24小时,否则这个申请很难批准下来。
“你听我说,不管能不能找到痕迹,至少能排除某一些可能。你怎么就看不出来,这不件单纯的儿童走失案!”
双方陷入了沉默,老刘果然迟疑不决。
张叶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对着话筒冷冰冰地说:“如果勘验没有结果,我就换工作。”
“啥?”项义看到一粒菜沫子从自己牙齿缝里飞了出去。
换工作的潜台词就是接受老刘的求婚啊!
“……好,明白。你尽快安排。许安正就在我眼前,我马上请他回去。”张叶挂掉电话,推开车门跨了出去。
“怎么可以这样,你当真的吗?”项义几乎跟不上张叶的步伐。
张叶头也不回。
“喂,这件事,看起来跟许安正没有关系啊。”
两个孩子为了看一条狗一起离家出走……不,出走都算不上,应该是离家出游,结果却闹出这么大动静,还让张叶赔上一个承诺,万一真的引咎辞职,还要向老刘投怀

送抱,那也太不值了。
许安正听到脚步声,在脚手架上转过身。刺眼的阳光穿过他背后的落地窗,将他的身体包围起来。他成了一团边界不明的黑影。
“两位警官,听说刚才来找过我?”他主动打招呼,不慌不忙地爬下脚手架。
“这么快又见面了。”张叶堆出笑意,“对你来说真是惹上麻烦了。”
“说不上什么麻烦,请说。”许安正似乎没有察觉张叶话里有话,眼神中带着恰如其分的疑惑。
“恐怕你还得再回家一趟——”
张叶简要说明事情经过,许安正的浓眉越锁越紧。
“——那孩子是否进过你家,将决定后续的调查方向。麻烦你再配合一下。”张叶的用语很客气,口吻却不容对方推托,“技术组那边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们现在

出发,赶回去正好。”
“恩怀现在在哪儿?”许安正低着头问。
“回来的路上,杨远带着她。”
“是我对她疏于照顾了。”他说着脱下棉布手套,走到老马身旁,指着刚才未完成的工作交代了几句,“走吧。”
这样的要求,任何一个守法公民都有权拒绝。毫无确切的根据,却要敞开大门让人进来翻箱倒柜,多少会暴露个人隐私。许安正说个“不”字,项义一点都不会觉得意

外。
反而是他刻意的坦然,让人心生疑窦。给人一种“无所谓,让我看看你们能查到什么”的感觉。
跟张叶共事久了,竟也有些神经质了。项义自省般地琢磨着,和张叶一左一右跟随许安正走到停在门外的丰田车旁。
“你不换衣服吗?”张叶问。
许安正停止打开车门的动作,对着张叶蓦然一笑,随即脱下工装服走向车尾。张叶全身警戒地盯着后备箱盖,仿佛里面会蹦出个怪物。
后备箱里只有几件装修用的工具,许安正把工装服甩了进去。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就算真的有什么,也早就转移了吧。
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项义觉得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危险。
“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我坐你车吧。”张叶说。
“行。”许安正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第20章 雾中的海岸(三)①
“你今天怎么进进出出这么忙啊?”同事小晴从显示器后面歪过脑袋问。
林楚萍回到自己的座位,弓着背做出虚弱的样子:“肚子有点不舒服。”
“嗯?昨晚不还好好的嘛,那个量大?”
“不是,就是有点着凉,可能半夜踢被子了。”楚萍撒谎说。
小晴“叽叽”地嚼着口香糖,将视线移回手机上。
她比楚萍小五岁,蘑菇头染成暗金色,性格有些过于直爽,倒也容易相处。口无遮拦的人往往不拘小节,而且好骗。这么评价同事兼室友有些过分,但没办法,总不至

于对她说出实情。不是说关系不好,小晴这人口风不紧。
那件事发生后,哥哥文昭陪了自己整整一周。嫂嫂那边不知他如何应付,多半是借口在医院值班吧。但这终究不是办法,让哥哥左右为难的处境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搬出去住吧,换个环境。租金我会出。”
尽管知道哥哥就睡在隔壁房间,楚萍每晚仍会从噩梦中惊醒,哥哥提出这个建议之前,她就认真考虑过了。
如果直接把房子卖掉,必须立刻买下新房,否则在房价飞涨的形势下必然损失惨重。新房一时半会儿找不好,手头也没有足够的钱用于装修,另租一套房大概是最合适

的选择了。
说来也巧,同一办公室的小晴那时恰好与男友分手,也正在物色新的住处。
“走的人是他。但我一个人留在那间屋子里,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不行!我要换个地方住。”小晴满脸哀愁又忽然打起精神向往新生活的神情让楚萍羡慕不已。
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也不是,这样形容并不准确。我满脑子的影子究竟是什么呢?
“一起找房子,咱俩合租吧。老先生说我买的房子风水不好,住下去要倒大霉。”
楚萍随口编了个理由,小晴欣然同意。换了环境并且还有人陪伴,这么一来哥哥也可以放心了。
***
磨砂玻璃对面的身影再次站了起来,阿骏又要出去了,但愿这次能逮到他独自抽烟的机会。
楚萍稍等片刻,起身离座。
“你这也太频了,去弄点止泻药吃呀。”小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办公室外面的走廊很长,阿骏的背影转入中段的楼梯厅内。他身材不胖,步伐却略显笨重。
黑魆魆的楼梯厅长久以来被当作吸烟室。角落里有一个布满铁锈的油漆桶,里面积攒了大量烟头。这会儿除了阿骏好像没有别人。
楚萍蹑足钻进隔壁的女厕所,躲在隔间内凝神静听。
阿骏隶属系统服务部,精通硬件,平日的任务是被各个部门呼来喝去解决电脑故障。这种既无聊又充满突发性的工作,也只有他才会干得自得其乐。
“我觉得系统启动时的那个音乐,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他怕是除了这个没听过别的音乐吧。
现在刚过上午十一点,他已经跑过四个来回,每趟完成任务后都会光顾楼梯厅,但总有别的同事在。
阿骏陪楚萍吃过几次午饭,有过一次送她回家的经历,但从没在她面前抽过烟。楚萍不知道他抽哪个牌子,就算知道很可能也无济于事。看他一副凡事但求无过的个性

,大概也不会抽什么口味独特的烟。如果直接去找,要从一整个油漆桶里分辨出阿骏的烟头是做不到的。
必须在他离开楼梯厅后立即赶过去,刚扔进桶里的烟头不会马上熄灭。
这个家伙,会半夜爬到我床上对我做那种事?楚萍对着隔间门板后的挂钩摇了摇头。
如果将凶手的范围限定在对自己有所企图的男人内,光是公司里就有五六个,但知道自己住在哪里的,只有阿骏。
去年因为穿劣质高跟鞋扭伤了脚,连着几天走路一瘸一拐。下班后阿骏提出送楚萍回家。送到楼下,楚萍道过谢,让他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