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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仓房是后来盖的,里面没有门,从主屋到仓房只能从外面走。”
“那就是说,门口的台阶上——”小希指着图上相应的位置,“从主屋到仓房这一段——有金莹和梁皓的脚印。”
“不是的。”罗显章摇头,用笔在主屋门和仓房门之间的台阶上画了一条连接的折线,“你是说这里吗?没有的。因为顶上有屋檐,你们去过那一带吗?对,屋檐是很宽的,台阶上落不到雪,所以也就没有脚印了。”
“那有没有其他的证据表明梁皓带金莹去过仓房呢?”
“没有直接的证据。”
“……指纹,或者其他的,都没有吗?”
“没有。仓房里有梁皓的指纹很正常。遗憾的是,金莹的指纹确实没有找到。那几天她都戴着手套,我们猜测,她从气窗出去的时候没有把手套脱下来。”
小希把鬓角的头发拨到耳后,再次陷入沉思,良久才说:“梁皓说……那几天他一直在工作,没有出过门。”
“对,他是这么说的。”
“这个门,指的是主屋的门,是吗?”
“是的。”
“那有没有可能……嗯……比如说,假设梁皓没有说谎。”小希露出试探的眼神。
“嗯,尽管假设,无妨。”
“那么,金莹就有可能是在梁皓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出去的。她去找梁皓,但是梁皓没有开门,因为睡得太沉,或者戴着耳机,或者因为别的没有听到敲门声,金莹只能去仓房,然后从气窗离开。”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要走,为什么不原路返回?翻气窗可不轻松啊。”
小希点头承认:“这种行为确实很难理解……”
“不只是难理解。我知道你的意思,既然没有证据表明梁皓去过仓房,为什么我能肯定金莹是梁皓送出去的。因为没有其他可能性了,仓房的窗户是锁上的。”
“锁上的?”
“嗯,从里面反锁。”罗显章用右手食指抵住桌面,“有插销,插销是落位的。”
好像是下意识地,小希转头看了眼窗户。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里的窗户是带月牙锁的移窗,没有参考价值。老式的插销锁,要从外面把窗户关上,难度只会更大吧,我不确定。
“这样吧,我把发现脚印的细节再说说清楚,你们回去看录像,想到什么,可以随时再来找我。”
罗显章大概觉得采访的节奏太慢了。
“我们找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才注意到梁皓的院子。那片住宅区是政府建的,房子密,住户很多。我从他家门前走过,一下子就感觉不对劲。
“那时候是1月22号。雪是从20号上午开始下的,越来越大,到了晚上转为大暴雪,下到21号快中午的时候停了。气象部门有过预警,我们上头也给了指示,到街上去帮忙,可是根本忙不过来,不停有人摔倒,有交通事故。没办法,所有政府部门的人都来除雪,一直忙到天黑,村里也一样。
“到了21号晚上,也就是金莹失踪前,路上的雪已经被扫得很干净了。居住越密集地方就越干净,因为大家都是从自己家门前开始扫的,当然也会扫院子。所以到了22号早上,梁皓家的院子里仍然一片雪白,就显得很突兀。而且还有一道脚印。
“对,院门是开着的,白天没有人家会关门,村里人就是这样的。
“和我一起的有一名同事,还有帮忙的村委员,总共六个人。我们进去之前,整个院子里的脚印就只有我画出来的这一道,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痕迹。我们绕着脚印走到主屋,敲门,没反应。
“这时候我注意到了仓房。我有种预感,金莹就躲在仓房里面。
“刚才说了,我认为金莹是离家出走,她前一晚经过这里,发现院门开着,然后躲进仓房住一晚,这是很有可能的。再加上那脚印,怎么看都是小孩的脚印,我当时热血沸腾,觉得人已经找到了。但是……
“嗯,仓房的门舌坏了,锁不上的。里面都是纸箱,杂物,装修剩下的废料这些东西,我翻了一下,不像能藏进一个人的样子。我马上注意到了那扇气窗。气窗离地大概两米。是的,房间本身的层高在三米五左右,气窗在上半部分,应该是超过两米的。我搬了几块转头踩上去,检查窗户,是锁上的。我打开窗户看了外面,没找到痕迹,窗沿上没有积雪,因为有屋檐挡着,这和南面台阶的情况一样。
“这时主屋那边突然有动静,我就出去了。梁皓开了门,说他什么也不知道,而且满身酒气。我们这几个人,找孩子找了一晚上,身体和情绪都绷到极限了,没说两句就打起来了。梁皓喝了酒,本身精神状态也不大对劲,反抗很激烈,好不容易才制住。我给金齐山和我们队长打了电话,接着开始搜查梁皓家里。
“搜查的结果你们也知道,一无所获。
“拘留梁皓期间,我们又去了好几趟,两层楼,就那么几个房间,但就是找不到人。
“金齐山有没有说他把房子拆了?嗯,倒也没有直接推倒,但肯定不能再住人了。他赔了钱,找工队拆了重建,后来考虑到多方面因素,没有再建起来,那块地现在是停车场。拆房子那两天,警队技术组的人也在场,墙里面,地基下面都检查过了,结果还是一样。
“所以说,除了那扇气窗,我想不到别的出口。至于你说的,金莹自己翻出气窗而梁皓不知道,那窗是怎么锁上的呢?而且,我不认为金莹可以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从气窗里爬出去。”
“可是梁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不走正门?”小希问。
“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作为警察,我们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否则案子就没完了。”
“梁皓自己能进出气窗吗?”
“不能。我试过,只能把头探出去,肩膀是过不去的,梁皓的块头比我大。他说没有离开过房子,我认为是实话。”
“那我可以这样考虑吗?金莹至少在离开梁皓家的时候还活着,否则的话,路上就会留着一具尸体,而梁皓又没办法出去处理尸体。金莹是在别的地方出事的。”
“是的,现在也是以这个观点结案的。”
小希体会到了言外之意,“……还有别的观点吗?”
“有。”罗显章竖起食指在空中摆动手腕,“同谋。”
“同谋?你是说……有人在仓房外面接应?”
“没错,处理尸体的是别人。这也可以解释梁皓为什么不走正门。正常送一个小孩子回家,没有必要回避什么,不用怕别人看见。那个时候,门外一定有什么东西让他没办法走出去——没办法带着尸体走出去。
“可惜,这个人始终找不到,金莹也找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个观点不能采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开始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罗显章直起腰深呼吸,似乎想站起来,看了镜头一眼觉得不妥,又慢慢靠回椅子里。
第14章 我的三个问题
沉默在书房里持续了大约两分钟,罗显章问,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小希转过脸来看着我,我明白她的眼神,便朝她点了点头。她站起来走到一旁,把位子让给我。
“罗警官,不好意思啊,我还有几个问题,很简单的问题,很快就好的。”我的声音在发抖,不开口我都不知道自己那么紧张。
“怎么称呼?”
“我叫李梦辉。”
“请说。”
“呃,我还有三个问题,三个。”我竖起三根手指。
“嗯。”
“第一个问题是,主屋客厅里有金莹的指纹,那些指纹,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呢?”
“主要在桌子和杯子上,梁皓应该给金莹倒过水喝。”
“明白了。那么,采访一开始的时候,您说过,梁皓起初不承认是他把金莹送出去的,他说他什么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没有出过主屋,也没有见过金莹。”
“是的,他是这样说的。”
“那他怎么解释指纹的事呢?”
“他说金莹在前几天来过一次,指纹是那时候留下的。”
“前几天……梁皓有没有说,金莹来做什么?”
“他说,只是来找他请教学习上的问题。”
“……这样啊。”
“我们没有采信他的说法,因为这个解释不太合理。不是请教学习不合理,是金莹去过梁皓家不合理。她是一个十岁的小学生,早上去学校,放学了去同学那儿,晚上回自己家,都有人接送,她的行踪是很清楚的,每个时间段都有人看着。梁皓住的那片生活区在革马村西南角,跟她自己家、同学家还有学校,距离都不近,如果她曾去找过梁皓,就会有一段比较明显的时间空挡,一定有人知道的。但是赵楠、学校老师、还有邱丽娟都没有印象。”
“唔,原来是这样。第二个问题是,梁皓一开始不承认是他把金莹送出去的,那他是在什么时候承认的呢?”
罗显章没有马上回答,盯着我若有所思,我有点不知所措。
“是在一年以后。”
“一年以后?为什么过了这么久?”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一早就承认。”
我咀嚼罗显章的话,觉得有点虚。我低头想了想,意识到问题所在。他的回答和我的问题,表面看好像对上了,其实说的不是一回事。我的意思是,在梁皓已经否认的前提下,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在一年以后改口承认的。而罗显章的前提是,梁皓在案发时就应该承认。
于是我追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罗显章的眼神中又出现了刚才的游移,半晌才说:“我虽然退休了,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说。很抱歉。”
“……我们在制作定稿前,有个初版让您过目,不合适的地方可以剪掉,就是删掉。”我搬出了陈舜的说辞。
“不是剪不剪的问题。”罗显章摆动手掌,“请你们相信,我刚才说过的,都是事实,以及我的真实想法。但有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不合适,希望你们能理解。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第三个问题……对,第三个问题是……”我在脑子里搜索恰当的表述方式,因为这个问题会让对方很纳闷,“在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小女孩在捉迷藏的时候躲进草垛里面,结果窒息死亡,您知道这个事吗?”
果然,罗显章抬起了眉毛。我看不到小希的表情,可能也差不多吧。
“我知道,案子不是我经手的,但我大概知道。”
“听说,她爸妈觉得女孩的死跟梁皓有关系。”
“因为梁皓给那女孩拍过照吗?那是无稽之谈。”
“不,我不是指拍照这件事本身有什么问题。我是说……怎么说好呢?如果因为拍照,梁皓和那个女孩后来又有了交集,然后,梁皓对女孩……那个,这样才导致女孩突然癫痫发作,我是说……”
罗显章微微眯起眼,等着我说下去,随即视线往上一抬,又落回来,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在考虑关于动机的问题。”
“唉对对。”我捣蒜般点头。
“如果金莹的失踪和这个女孩的死亡都是梁皓造成的,他的动机是不是一样的,你想问的是这个?”
“是的!”我说得那么含糊他居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半辈子警察果然不是白当的。
罗显章看向窗外思索,片刻后说:“干草堵塞呼吸道导致窒息,是直接死因,是不是癫痫引发的,医生没下定论。女孩身上、草垛里都没有发现其他人的痕迹。客观来讲,这是单纯的意外。不过呢,我们有过其他猜想,就是类似你刚才说的情况,比如说,女孩躲进草垛里面,不是为了捉迷藏,而是紧急避险——有人在追她。没有肢体上的冲突,但对女孩造成了威胁。情绪和身体都极度紧张,是有可能在草垛里发生意外的。但是,之所以这么推测,是因为那个草垛离她们玩耍的地方很远,整个案子的疑点也就仅此而已。回过头来想想,甚至算不上疑点。我们小时候在树林子里面玩捉迷藏,直接回家、第二天才出现的情况也有。躲得远,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这个推测也就只能停留在‘比如说’的程度。办案子需要想象力,但如果一直没有佐证,就不能在某个方向上走太远。
“金莹的事也一样。我刚才说过,梁皓和他的同谋一起杀害了金莹,这是两个主流观点中的一个,我的分析是为了说明这个思路在理论上可行。尽管从个人角度,我更偏向于这个观点,但最终是不能被司法接受的,因为找不到金莹就无法起诉梁皓。梁皓只是把金莹送出气窗,这是法律认定的事实。所以,我现在讨论梁皓的动机,说他喜欢残杀小女孩,就变成了人身攻击。能理解这个意思吗?我知道村里人对梁皓有看法,但办案得就事论事,具我所知,这两个案子没有关联。”
第15章 创业
2002年五月。
梁皓睡醒了,打开房门去厨房。上午十半点,客厅里一股墨汁味。他从小就闻惯了这个味道,但近来浓得发酸,发臭。母亲在家里办书法培训班,周末两天,长桌上围一圈墨水瓶。他一个多月没回家,感觉冲鼻子。
长桌是找木匠定制的,按客厅尺寸做,不算宽,但长得离谱。两边留一个人能走的缝,一头空出地方立白板,母亲在那儿讲课,另一头直抵父亲房门口,清漆裹着原木,湿抹布一擦,墨痕就没了。但客厅也基本上没了。
上午的班刚散,还有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没走,挺直腰板继续练习。母亲站她身后,一边用手势指导她,一边通电话。电话线从角落的茶几上拉过来,拉出一米多长。
梁皓走进厨房,把隔夜茶倒进水槽。厨房边是父亲的房间,门半开着。父亲坐在床沿,正擦拭钓鱼竿,马甲已经挂在身上。阳光透进来,在他眸子里闪着光,仿佛粼粼湖面就在铺展在眼前。
“怎么弄?吃点面好了,我来帮你烧。”父亲没有站起来,抬眼看钟,“早是有点早。”
梁皓说等一会儿他自己烧。父亲朝鱼竿点了点头。
母亲在电话里和别人商量事情,跟租房子有关。她说,一百五够了,两百太大,另外五十个你帮我出啊?给你股份。她笑了一阵又说,帮我找个老师是真的,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哎,写这么快干什么?稳住。不是,我这里还有个学生。最近入会的人里面有没有苗子?老实一点就好,最好本地人。
母亲退休前是书法协会的副主任,兼任一档期刊的主编,收入普通,可是有影响力。书协谁能进谁不能进,她把第一道关,但不一味收好处,倒不是有多清廉,她对字有执念,字不好,塞什么都不管用。
她要把家里的培训办到外面去,办成正规机构,这个事情梁皓是不知道的。
梁皓想回革马村了。要说的事,昨晚已经说了。他打算回房间再躺会儿,熬到中午煮了面条,吃完就走。老周买的工作站在俞家的房间里,他用了半个多月,自己家的电脑已经不想碰了。
他往房间走,好像听见父亲叫他,他不太确定。父亲正在门口换鞋,渔具袋挂在右肩,他肚子大,抬腿有点吃力。
“阿皓啊,那个事情,你再考虑考虑。”一弯腰,袋子就滑下来,他伸手拽住,小心翼翼靠在墙边,然后蹲下来踏实地穿运动鞋,“你说呢?”
“嗯。”
“毕竟还没到三十,阅历浅。现在的公司挺好啊,你觉得烦?创业不知比打工烦多少倍。”父亲提起袋子,把门口挂钩上的软边帽扣头上。“你有手机?”
“朋友送的。”
父亲点点头走了。
没几分钟,女学生的奶奶来接人,她朝母亲笑,嘴角尽可能咧开。母亲手背朝外掸了掸,意思是可以走了,然后手掌朝外摆了摆,意思是再见。“不可能吧,哪有这样的事情?你少来。”她对着电话大笑。
梁皓帮女学生整理东西,问她有没有落下什么。奶奶搂住孙女的肩膀,朝梁皓浅浅躬身。
母亲的电话打到十一点二十分才挂断,梁皓正在吃面条,她走过来坐边上,侧着身问:“昨晚你跟你爸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打好电话,怕糊了,没烧你那份。”
“哦。说了什么?”
“他没跟你说吗?”
“你要辞职,自己做?”
“嗯。”梁皓吸了满满一口面条。
母亲突出嘴唇,若有所思。“现在有客户吗?老周?老周的灯具厂也没几年,说到底是个体户,今天风明天雨的,保不准以后怎么样。你起码多几个生意头,再考虑自己做。啊?”
梁皓没有回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继续吃面。
“嗯。我忘了跟你说,我在看房子。现在有人查了,书法班弄在家里不太平,要正儿八经办学校,我手里也剩不了多少钱。”
梁皓转过脸看着母亲,“我没想跟你要钱。”
“从小到大,什么事你都是自己做决定,做好了才说。现在你提前说,不是要钱是要什么?”母亲笑得眼睛眯成缝,“我还不知道你。”
梁皓放下筷子,靠上椅背,很快又抓起筷子,可是他觉得吃不下了。
“你知道我这一世人,想做点啥,是吧?现在退休了……”
“是啊,我知道。你只管去做,不用考虑我。”
“你要想好,没有退路的。我跟你爸这儿没有退路。你要是惦记我们的钱,也做不好事情。你说是不是?”
梁皓端起碗往厨房走。母亲说:“跟那个姑娘有关系吗?”
“什么?”
“你要自己干,跟村里那个姑娘有关系吗?”
“你怎么知道?”梁皓觉得不可思议。他和幼贞的事情,连冯佑都不清楚。
母亲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碗,转身进了厨房。碗底搁在大理石灶台上,声音又闷又脆。“我多说一句,听不听劝你自己琢磨。别找乡下姑娘,事情多。”
“是我自己的决定,跟她没有关系。”
“她能有多大见识?你跟老周做了几个单子,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心想着以后都能这样,那可了不起。”
“我都说了跟她没有关系!”
“你喊什么?我不过是给你一个建议,你都这么大人了,我还能怎么样?”母亲转过身叹了口气,“阿皓,你要是哪一天打定主意要结婚,跟我们说一声,我跟你爸,怎么也得把事情做体面了。你觉得合适就行,姑娘是谁,和我们没多大关系。你前面的女朋友,我们也没过问,是不是?如果你跟那姑娘只是随便处处,自己把握好分寸。”
刚到月底,梅雨季好像就要开始了。他们是看着雨停才到镇上来的,这会儿走出衣服店,夜空又飘起细雨,像白毛一样在筒灯的光束里旋转。他们用手遮住头发,跑进街对面的杂货店。
梁皓挑了一条靛蓝色的雨披,递给幼贞,又拿起一条黄色的。幼贞摇了摇头说:“家里雨披多得是,应应急,就买一条吧,看看够不够大。”
他们跑回衣服店的廊檐下,梁皓跨上电动车,把雨披套身上。幼贞上了后座,掀开雨披往里钻。幼贞不是身材小巧的女人,雨披后面短,盖不住屁股,她用力一扯,梁皓感觉被勒住了脖子。
“怎么了?”
“没什么。”
梁皓解开领口的绳子,转动车把。风和雨都灌了进来,初夏时分,倒也清亮,只是雨水扑面,梁皓眼皮眨得发酸。骑到村里,天一下子黑透了。电动车是幼贞前几天刚买的,她骑着上班,一来一回,能比原先的自行车节省半小时。
“你手机响了,要接吗?”
幼贞的声音从背上透过来,闷得很,梁皓听不清楚,幼贞又重复一遍。
手机那一头只可能是老周,非接不可。梁皓双脚支地,让幼贞继续蜷着。
老周问他在哪儿,叫他现在去县里凑饭局,梁皓说不方便。雨已经很大了,他是用喊的。老周听明白状况了,说叫人开车来接他。
“真的不方便。”
“那行吧。顺便告诉你,博物馆的项目成了。”
“成了?”
“那可不,馆长和设计院的人都在,这是庆功宴,怎么样,来不来?”
梁皓一时拿不定主意。
“唉算了算了,下次单独找你补上,你这人。”
梁皓挂了电话,扯开领口对着雨披里说,那个项目拿下了。
“真的啊?大电脑归你了!”幼贞欢呼起来,“这么说,那笔钱也落袋了?”
“刚开始做呢,做完才有。”
幼贞偷笑着给梁皓挠痒痒,伸到他衬衫里面,指尖从腰际滑到胸口。梁皓腾出一只手来阻挡,车把一扭,差点翻田里去。
磨磨蹭蹭开到俞家,快八点了。堂屋里灯火通明,坐着五个人,俞耀宗对面是冯佑,侧边是幼贞的叔叔俞庆荣,他们三个围着八仙桌,敏芳和婆婆徐宝华坐在靠墙的长凳上。
“回来了啊,坐上面。”徐宝华站起来迎向梁皓,“这雨下的……”
“你就坐着,跟你有什么关系,瞎起哄,这个位子就是留给小梁的,又没人抢。小梁,来。”俞耀宗说着给梁皓拉开椅子。
徐宝华大笑着退了回去。她把八仙桌的位子称为“上面”。梁皓坐到上面,觉得不自在。桌上放着南瓜子,但没人动。敏芳给他拿来干毛巾,趁他擦头发的时间帮他倒茶。倒完,又坐回长凳上。
幼贞的头发几乎没湿,裤管和鞋子像刚洗过一样,她脱掉鞋子,光着脚去了楼上。
“我刚才问庆荣了,创业补贴的事,人事局大概也管。他有战友在里头做副主任,明天帮你问问。能进园区,那就好了。”俞耀宗说。
“刚才听小冯说,你们这行业,我觉得差不多符合。”俞庆荣晃动手指说,“你们搞设计的,装修啦,机器啦,都可以往‘新工业’的方向靠嘛。”他个头矮小,不胖,脑袋却滚圆,跟相貌堂堂的俞耀宗长得不像。只要天气好,他每晚都来串门。
梁皓看了眼冯佑,他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去,抿着嘴。
这个局面,梁皓有些猝不及防。创业的事,他跟俞耀宗提过,但话头是俞耀宗挑起来的,幼贞把梁皓的心思都告诉他了。梁皓自认为,他和幼贞的关系,对旁人来说处与半明半暗的状态。但或许这只是他的错觉,俞耀宗已经把这桩事揽自己身上了。
梁皓头一次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些头脑发热。他点头表示认可俞庆荣,然后说:“进园区要注册正规公司,场地,人数都有要求。”
“场地免费的呀,免三年租金。至于人数嘛,是活的,谁知道你养了几个人,他们吃饱了没事干天天跑你那儿检查?”俞庆荣递烟给耀宗,自己也点上,每说一句,烟就往外喷一朵,“你放心,我那战友,关系很硬,明天我去给你探探口风。如果他答应喝顿老酒,事情就成了一半。”
俞耀宗眯起眼,看着飘起来的烟思索。“你是想弄个体户?”
是公司还是个体性质的工作室,其实都无所谓。但入驻新工业园区必然会受到管辖,天上不掉饼,有扶持,就会有指标。这是其一,其二,梁皓觉得自己的小摊子和一片工厂放在一起格格不入,他宁可隐蔽在小桥流水的手工作坊群里。
“有机会能做大,为什么不一步到位呢?”俞庆荣见他不说话,把脚架起来捋着腿毛,“当然啦,好处要给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