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亡的五天里,胡琛走过了七八个乡镇,但没有跑出千桂市地区。他的当务之急是把百元钞一张张用散。他买了许多小东西,买完就随手丢弃,因此他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躲进深山。负责联合搜查的当地警方在监控里注意到了他,当即实施抓捕,把他送回三塘县。
如今他的罪状又多了三条:妨害司法,侮辱尸体以及敲诈勒索。赵楠的情况稍稍复杂一些,妨害司法是必定成立的,而故意栽赃的罪名则有可能在未遂和既遂之间摇摆。她有意将金莹的书包作为虚假罪证留在梁皓家里,却因为被胡琛目击产生动摇,进而放弃。但另一方面,她看到了梁皓家院子里的脚印,在明知隐瞒事实会导致梁皓蒙冤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沉默,栽赃的主观意愿就很明显了。
汪磊说多了就不耐烦了。警察不是法官,我现在说什么不作数,判决的事,有机会的话再告知你们,他用一种随缘再会的口吻说。
之后四天,我开足马力剪辑视频,睡眠时间加起来大约只有十五个小时,以至于在赞助协议签署当天躺在宾馆里呼呼大睡。不过我原本就没有参加的必要,也不适应那种场合,我在场与否对于结果不会有分毫影响。
陈舜打电话告诉我,签署成功了。好日子就要来咯——他拖长尾音喊,那感觉像是跟小希热烈庆祝过一番后还没有消散的余味。我说太好了,多半有点口齿不清,然后扔掉手机继续睡觉。下午晚些时候,他们来敲我房门,要叫我一起去吃饭,我还没有睡醒,但是不好意思扫陈舜的兴,忍着头晕恶心上了车。
我们去了一个农家风情十足的饭馆,吃的却是海鲜火锅。餐厅其实是大户人家的院子,桌子有些在棚底下,我们那张干脆就像排挡一样安置在露天,不过气温宜人,有阵阵晚风吹拂,我的食欲很快就恢复了。院子一侧搭着舞台,上面有音箱和话筒。这家店地处民房集中的居住区,生意和气氛都很好,接连有人上台唱歌。陈舜融入其中,喝几口酒,就上去高歌一曲,小希坐着打拍子。陈舜故作夸张的动作将八十年代的舞台风表现地活灵活现,小希忍不住大笑的同时会看我一眼。
我们三人坐在圆桌边的三等分点上,相互之间有一定距离,在持续不断的音乐声中,我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凑过去跟小希说话。
天空变成了暗蓝色。店家点亮挂在棚布边缘的成串的彩灯,那个瞬间,我回想起了采访冯佑时走进山海间客房情景,应该说,我回想起的不是情景,而是感觉,那种期待跟小希两人共处的感觉,可是一会儿就消失无踪了。
我不知道陈舜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我猜是白天签署协议时赞助商推荐的,而这家赞助商的驻地就在岭阳镇工业开发区,如果他们常来这里,也就表示这儿离梁皓当年开办公司的地方不远。
“梁皓回去了吗?”一曲终了的间隙,我问陈舜。
“回去啦,赵楠坦白的第二天就回千桂了。”
“没有去找他儿子吗?”
陈舜打了酒嗝,“不知道。”
梁皓最终还是没有同意接受采访,陈舜也不便强求,现在纪录片有始有终,他已经心满意足。之前口口坚持的以犯罪人物为中心,怕是早就忘了。
不过,梁皓也算是为自己讨回了公道吧。我没有完全弄明白他在革马村那些年所遭遇的种种纠葛,一切皆有起因,但似乎又没有可以言说的东西。
“梦辉,这段时间多亏有你,想不到借来的人力那么好用。”陈舜大笑,“等赞助款到账,我会给你酬劳,包你满意。”
类似“包你满意”的话我从我的老板嘴里听过很多次,它的潜台词是:不要问具体多少钱。
“没事,等片子全部做好再说吧。”
“成片的剪辑和包装有专门的团队来做,我已经联系好了。”他说着,朝我伸出酒杯。
我一时间有点茫然,下意识地拿起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一下。这个动作大概表示,我认可从现在起退出纪录片的制作团队。
有了数额可观的赞助款,又怎么会让我这个婚庆剪辑师来完成至关重要的环节呢?我的老板不是陈舜,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真的不必茫然。
我知道小希在看我,但我没有给她回应。
“等片子出来了,别忘了让我看一眼。”我说。
“那是当然,会放到网上,谁都可以看。”
因为作息紊乱,我到天蒙蒙亮时才睡着,是宾馆前台催我退房的电话把我叫醒的。我的手机里有小希的两条未读信息。一条是五百元转账提示——她把钱还给我了;第二条写着:“别在意,后会有期。”
“你看,我早这么说过吧?”高美听我说到金莹如何离开,豆浆还没咽下去就开口了,嘴里咕噜噜直响。
“嗯,倒是差不多。”
“虽然人搞错了,但方法就是那个方法。警察也真是蠢,什么足迹鉴定专家……”她扯出纸巾,按了按喷到腿上的豆浆。
“那也不能这么说,警察的注意力全在小孩的脚印上。那个时候进到院子里的人有六个,胡琛走了以后,大人的脚印就变成了七个,除非他们一个一个脚印去对照,确定哪个是谁的,否则根本察觉不到多了一个人。”
“只要做一个简单的加法,谜题就迎刃而解了呀。”
“加一个人的可能,警察也考虑过,只是他们一直认为那个人在气窗外面接应。可是话说回来,找不到人,就算发现脚印多了,案子也还是破不了。”
“那可不。多亏了你们,特别是你,这行了吧?”
“多亏了你才对。”
“我去招待所还不是为了找你嘛。”
这样倒推因果的话,我还得感谢老板挑中我支援摄制组呢。
这是我回来上班的第二天,我刚刚在工位上坐下来,电话响了。高美买了早餐在楼下等我,我坐进她的车里,我们一起吃早餐,就和以前一样。
高美劈头就问,还去不去了?——这个问题她在昨晚的电话里已经问过我了。我再次回答说,不去了。她说,那好吧,原谅你。我觉得我应该抱住她亲热一番,不过我把持住了。
“金莹真可怜,淹死最痛苦了,还不如跳楼呢,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有那么大的决心啊。”
“一时冲动吧,”我说,“就是因为小,还不懂,冲动起来,就连下决心的时间都没有。”
“如果她知道她死了,自己妈妈竟然还要做那样的事,那真是白死了。”
我虽然明白高美的意思,但还是觉得别扭。心智尚未健全的孩子出于一时激愤,要把痛苦和悔恨留给伤害自己的人。假如赵楠悔恨一生,每天在自我救赎的挣扎中度过,难道金莹就不是白死了吗?我知道高美只是言之所至,她不会真的这么想。
孩子最胆小,也最胆大。那一刹那,她的情感已经冲出身体,但是生命的意义还没有跟上她的脚步。
“唉,你还要在这里干到什么时候?”高美朝我公司楼层的方向指了指。
我回过神,意识到表明人生大义的时候到了,之前我已经回避过很多次,现在已经避无可避。或许是刚刚结束的经历让我体会到了人生的段落感。
“小美,你对我很好,可是我……”
“说呀!”
“我是说,不管我们什么时候……那个……”
“哪个?”
“组建家庭。”
“什么组建家庭,结婚就结婚,你怎么像个老头子?”
我感到惊奇万分,我并不想那么说,在第一个转折的瞬间,我明明是朝着各自安好的方向去表达的,说出口的意思竟然完全相反。我可真是脆弱不堪。但当我看到高美的反应,却又感到莫名的喜悦。
“我是说,我不想去你爸的厂里上班。”
“不去就不去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干嘛这么一本正经?”
“嗯?”
“我当初那样说,是为了给你甜头。因为我……”高美低下头说,“我总是想,你可能不是真心喜欢我。”
我沉默了一秒钟,然后说:“胡说八道!”
高美哭了,她要用擦过豆浆的纸巾擦眼泪,我连忙重新抽一张给她。她接过去,把刚才那张纸巾捏成团,塞进了我的领子里。


第62章 重逢
梁皓乘坐电扶梯,一层一层绕上四楼,走进那家名叫“洛伊”的咖啡馆。服务员上来招呼,同时他看到角落里有人朝他挥手。他走过去,俞心岚站了起来,笑得好像刚刚做完一件调皮捣蛋的事。梁皓立刻感到放松。
“阿哥。”
她的头发剪短了,碎乱的发梢悬在耳朵下方。最初在婚礼上见到她,她扎着辫子,一直到她去了上海;之后敏芳过世,梁皓再次见到她,那时她长发垂肩;如今又过去了十年。
她的脸比梁皓印象中消瘦,脖子上也有了淡淡的横纹,但眼里的神采依旧散发着纯真。她只比梁皓小两岁,今年四十三了。
“你怎么头发都白啦?”她故作苦楚,但依然笑着。
“遗传。”
“我也是个半老太婆了。”
他们面对面坐下来,梁皓随手点了菜单第一行的咖啡,他不太懂咖啡的味道。
“让我吓了一跳,这个地方,像大城市了,真想不到。”心岚说。
“你多久没回来了?”
“就跟你打电话那次,三年……四年了吧,后面就没再回来了。”
“你爸情况还好吗?”
“不太好。其实,”心岚耸了耸肩,“是肺癌。”
昨天在电话里,她说这次回来是因为父亲身体欠佳,梁皓能猜到是得了重病。
“上个月发现的,已经晚了,现在只能做姑息性手术,做完还能活一年,医生说。”
“他自己知道吗?”
“不知道的,我妈跟他说是肺结节。”心岚的目光从杯子上抬起来,“我正头痛呢,说还是不说,好像都不好。换了是你,你会告诉他吗?”
“我不知道。嗯,我只能说,如果得病的是我,我希望别人能对我说实话。”
“这样啊。”
“现在是这样想的,真到那个时候,谁知道呢。”
心岚微微笑了笑,叹口气说:“大伯坐了二十年轮椅,二伯自从二娘走了身体也不行了,可没想到,最小的最先走。”
听她这样说,梁皓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徐宝华的身影。她在前年去世,九十三岁,和平日一样睡下去,只是没有醒来。白天洗了自己和儿子的衣服,还去了邻居家看鸟。她一直住在俞耀宗家,加上幼贞、梁湛和万成峰,五口人过日子,晚年应该是幸福的。
“往后要辛苦了。”梁皓说。
等俞庆荣走了,心岚是回上海还是留在家里?她没有再婚,倒是合适把母亲接去上海同住,只是不知她母亲能否适应。俞家三户,眼看着每户都只剩一个人了,但唯独心岚没有孩子。
梁皓想着这些烦心事,没有说出口。服务员走过来,端上梁皓的咖啡。
“在上海还好吗?”他喝了一口,问道。
“挺好的。”
“和钟浦就再也没联系了?”
“当然不联系!”
“嗯。不打算找了?”
“找过几个,还是一个人好。”心岚顿了顿说,“你不也这样觉得吗?”
梁皓没有料到心岚会反问他,可他既然这样问,心岚的反问几乎是必然的。究其原因,他觉得自己并不是所谓的“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人”对他而言是常态,而非需要适应或值得言说的特殊状态。相反,对心岚来说,他却认为是真正的“一个人”。
但其实,这么为她考虑是毫无根据的。她或许和他心路相似,并且和他一样,不认为独身的自己正在承受苦恼。梁皓意识到,他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他的内心试图让自己跟心岚保持距离。
“是啊。”他说。
心岚似乎察觉到他走神了,她也喝了一口大概已经冷掉的咖啡。
“小湛现在跟你一样高了。”
“你见着他了?”
“他来医院看我爸,和幼贞、二伯一起。万成峰也来了。”
“啊,对。”
“他跟你挺像的。”
“你说万成峰?”
“不是,小湛。你说他像幼贞多,但我觉得他更像你。可能是长大了的缘故吧。”
“嗯。”
“那个万成峰……你别不高兴,我觉得他是个靠谱的男人。”
“我也这样觉得。”
“但也不好说,我只见过他那么几次。”
“不会。他们在一起已经快十年了,比我陪伴他们的时间长得多。”
“说的也是,但我好像没有这样的感觉。”
在这十年间,据梁皓所知心岚只回来过一次,为了处理户籍相关的事情,隔天一早就回去了。她从母亲口中得知了梁皓的遭遇。母亲常和她通电话,但是关于梁皓,不但没说他涉嫌失踪案,就连离婚的事也只字未提。心岚听闻惊讶不已。由于返程仓促,而梁皓也早已离开岭阳,她只能在出发前给梁皓打了个电话。
“阿哥,你不打算跟小湛见个面吗?”
梁皓默默摇头。
“为什么?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现在这个年纪,该懂的都懂。”
梁皓看着玻璃外的回廊。现在是午饭时间,餐馆的服务员都从自家店铺里走出来迎宾,给经过的游客发菜单。
“暂时不见为好吧。”
心岚微微皱起眉,但没有再劝说。
“就是因为那件事刚刚过去,我去找他,好像带着一种奇怪的姿态去讨回什么东西。‘原来这几年我们一直误解你了’,幼贞也会这么想吧,我不知道。小湛长大了,他不想见我,是因为完全不信任我吗?未必是这样。这是他接受新家庭的转变,他需要一个理由来转变,或许我说得不一定对,但肯定有这个因素在其中。我现在去找小湛,他会非常迷茫。更何况——”梁皓转回头看着心岚,“这不是问题所在,就算没有金莹的事情,结果是一样的。我不想因为一个误解的心里补偿,而把过去的一切都掩盖掉。”
“听起来是很生气的样子啊。”
“不是,该怎么说呢?”
“我知道啦,我开玩笑的,别那么严肃。”
“一个人无论当时的选择会有什么结果,到了最后,总会变成最适合自己的样子。”
心岚侧过脸看梁皓,“你是在说我吗?”
“大概也可以。”
心岚抿着嘴笑了。“我还以为,你今天是要去见他,才特地赶过来的。”
“不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嗯,也好。总之你们血脉相连,这永远不会变。”她似乎也在说她自己和父亲的关系。
梁皓点了西式面条,心岚要了小蛋糕和蔬菜汤,他们边吃边聊彼此的工作近况。心岚被工作了十多年的百货公司提拔,做起了管理,主要负责收集和分析业主的经营状况,给出改良或解约方案。总的来说,是个收入过得去也不太辛苦的工作。
“你呢?还在倒卖相机吗?”
“不是倒卖,是维修。修好了不要的,才转手卖出去,这种情况很少。”梁皓说,他近几年的主要精力都用来撰写摄影理念和技巧的文章。
“对呀,现在很少人用相机了,但是不管用什么,思想才是重要的。”
“也谈不上什么思想,都是些只可意会的东西,写得越迷蒙,看的人越上头。”
“那我可得去看看。”
吃完午餐,他们一起走出岭阳天府。阳光被遮挡在灰蓝的云朵后面。在门前广场上,心岚拉上羽绒服,转过头躲避迎面吹来的寒风。
“我大概要等到我爸出院才回上海。”她说,“然后,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
“嗯。”梁皓点了点头。
他们来到路边的公交站,等车的人很多。他们并肩站着,没有交谈。过了一会儿,心岚说:“你回市里,要到对面去坐车。”
“我还要去一趟盐平山。我想到了一些事情。”
心岚好奇地看着他,“不方便说吗?”
“不是不方便,我自己也没有弄明白。”
“那……我先走了。”
“你不是要等车吗?”
“不,我去医院,走过去很近的。”
“……好,你多保重。”
心岚顺着风的方向朝东走去,天色就像傍晚一样暗沉。
梁皓在终点站下车,看了一眼通向上坡的路口。那条路走进去一小段,再跨上十多级平缓的台阶,就能看见山海间度假酒店的外围设施。梁皓没有走进那条路,而是往回走。大约三四百米后,左前方出现了通往倚山别墅的水泥斜坡。
金家窗帘紧闭,警察营救赵楠时撞碎的落地玻璃已经换上了新的。梁皓在院门前稍作停留,继续向前走。他经过木桥,走上河岸边的石子路,沿寻安河支流的方向一直往东。石子路走完了是杂草丛生的泥地,他便再靠近河岸一些,走上了水泥堤坝。河水就在脚下,没有雨雪的日子,水面起伏温和,散射着平钝的天光。
终于走到出海闸了,闸门外就是杭州湾。时值深冬,梁皓隐约还能听到海鸟的叫声。
因为支流较窄,闸门的横梁下没有立支撑柱。此时巨大的石门落位在河水中,把杭州湾暗黄的波浪阻隔在外。梁皓从上至下仔细观察:虽然只有一扇闸门,横梁上方却有一大一小两台提升机,大机器通下一根螺纹杆,连接在石门顶上,而小机器上垂下来的则是钢索,钢索的位置在石门内侧,下端连接的是金属网罩,网罩的大小等同于石门,两侧边缘和堤坝内壁紧紧贴合,可以阻挡绝大部分生活垃圾入海。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为了防止河道水位过高,石门一直处于吊起状态,但金属网罩每隔半个月才清理一次,金莹失踪当天,网罩是落位的。这是警方通过调查获知的信息。因此,金莹的尸体会被网罩兜住,赵楠扔下的书包也一样。
不过,下雪和下雨对河水流速的影响是不同的。雨水落到屋顶上、地上,很快便向低处汇聚,最后进入河道,水位迅速抬高,开闸后河水的流速就会很快。但是,雪的融化需要时间,在气温回升之前,只有直接落在河面上的雪片才能增加水流速度,影响应该很微弱才对。
溺水死亡后,金莹就会沉到河底,在冬季,尸体绝不可能在一两天内浮起来。她躺在泥泞不平的河床上,能否被缓慢的水流冲到金属网罩的位置呢?
梁皓无法判断。虽然说,胡琛下河捞尸是在金莹失踪第二天的深夜,尸体被冲刷的时间很长,但是那么长的河道,总会有水草、乱石、凹坑之类的阻碍。如果尸体没有到达网罩,就可能停留在河道的任何位置。
他定了定神,等思绪从黑暗的河底脱离出来,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冯佑的电话。
“皓哥?真是好久没联系啊!我看到新闻了……”
“你还在老东家上班?”
“呵,是啊,没什么出息。”
“方便的话,帮我问个事。”
“你说。”
“你能联系到小陈总吗?”
“小陈总……”
“寻安河开挖支流,当时是他的主意。”
“对,我记得。”
“我想知道这条河挖了多深。”
“多深……”
“还有河床是怎么处理的。”
“这是什么意思?”
“有没有填平,用水泥或者别的什么,这方面我不太懂,如果你能问到施工方的电话,那就更好了。”
“行,是跟那个案子有关系吗?”
“回头我找你碰面再聊。我等你回复。”


第63章 山路
梁皓挂了电话,沿着来路往回走。他穿过杂草地,再次走进倚山别墅区。他来到了那座木桥上。木桥对面也是别墅群,建筑造型和这边完全一样,但它们属于山海间酒店的客房,被铁围栏隔开了。围栏顶上拉着高压电线。
顺着围栏往西走,一直走过围栏的转角。右前方出现了山壁,他放慢脚步,边走边注意路边,随即找到了那条记忆中的小路。
“嘿!”金莹忽然出现在那儿,哈哈大笑。她藏在隐蔽处,一等梁皓经过就跳出来吓唬他。她的脸上有发紫的掌印。他们刚刚散步回来。那时候是春天。
金莹指给他看,山壁下茂盛的草丛间有一条模糊的小路——那算不上路,是草杆被压塌形成的凹陷,但凹陷却很长,向远处延伸到山坡之上。
“从这里可以一直爬到山顶的。”
“真的?”
“骗你是小狗。你跟我来。”
“别这样做,很危险的。山上有蛇。”
“蛇不是会冬眠吗?”
是啊,现在是冬天。
梁皓跟着金莹走进了小路,地势缓缓向上,山海间酒店大楼一层层往下显现。春风拂面,他看见宽大的草叶上停着翠绿的蚂蚱。金莹走在身前一米多远,她说:“我是要去看那个酒店。”
“为什么?”
“我妈说酒店是你设计的,你说不是,我就想去看看。”
“在家里不就能看到吗?”
“可是看不到里面。”
“从这里上去可以看到里面?”
“对呀,走一点点路,往右边走,就是那边,有几块大石头的地方,然后就有围墙了,那个围墙戳在山里。先往山上走,再绕回来,就可以翻过栏杆到里面去。你看——”
“我看到了。不对,怎么……”
如今,和山体衔接的那部分栏杆上张起了巨大的铁丝网,足有四五层楼高,不仅如此,这张网弯弯绕绕地爬上了山坡,把上山的路阻隔断了。
“啊……现在不可能从这里翻过去了,去不了酒店,也去不了山顶。”梁皓自言自语,“看来,你的小秘密早就被人发现了。”明知四下无人,他还是朝身后看了一眼。
他正决定离开,视线偶然间扫到了围栏后的一处岗亭,岗亭里的保安也在一动不动地注视他,距离太远了,他不太确定。思索片刻后,他迈开步子,从路边的草丛里斜穿过去,走向围栏。
保安从岗亭里出来了,他大概五十岁左右。“喂,唉,你干什么!”
梁皓说,他来这里考察,回去要做方案。保安隔着栏杆打量他。
“考察,考察你走大门啊,来这里,真是……”
“刚才在那儿看别墅,不经意就走过来了。”
“你原路返回,出了别墅区,沿大路往北走,那边。”保安连说带比划,生怕梁皓不分东南西北。他口气生硬,但是个热心肠。
“这儿原来是边门吗?”
“啥边门,没有边门。”
梁皓觉得在这里设岗亭很奇怪,这也是他走过来的原因。
“奇怪得要命!哎呦,你不知道,这家酒店有毛病。”保安翘出大拇指,胳膊往后摆了摆,“翻过山头就是垃圾场,非要在这里造酒店。”
“有味道?”
“不是味道,味道哪能飘这么远?垃圾场里住人的呀,捡破烂的,现在起码住了百来号人。这座山那么平,随随便便就过来了。”他说“过来”时候,胳膊往回一勾,就像有人翻过了围栏。
保安说,那些捡破烂的只要准备一套像样的衣服,洗干净头脸,就能混进酒店。
“混进去做什么?”
“吃饭呐,自助餐,报个房号就行。有机会,那就顺手牵羊。很多客人喜欢放个包占座,缺心眼不是?”保安指着别墅群的方向说,“还有更离谱的,直接撬窗户进去睡觉,头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