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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沿着台阶走过去,闻到一股木料的霉味,这间屋子不是用来住人的。他把门朝里推直了,面对着比黑夜更黑的空洞,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摸到墙内侧的开关,打开了灯。
里头是个近似方形的房间,横竖都有四五米,东南角堆满了装修废料、瓦楞纸箱和看不清楚的杂物,占去了三成面积。西墙的隔板上有一些五金工具,下方的水泥地面上有淡淡的桌角印记,或许那儿原本有个工作台。
这是上天的恩赐啊!
灯泡蒙着灰,门锁没有修,胡琛觉得,这间仓房已经被主人遗忘了。他有微弱的希望——那毕竟是希望——可以在这里躲过严寒。
他关了灯,挤着那堆杂物抱膝而坐。坐了一会儿,他抽出一个叠好的纸箱,扩开了套在身上,随即又套了一个。有点可惜的是,门大概是变形了,合不严实,隐隐有寒气渗进来。放几块瓷砖在后面就能完全关上,但他不可以这么做。在外头看,这扇门还得是原来的样子才行。
挨冻久了,没有风的地方就温暖如春,冻僵的手脚变得酥麻,胡琛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光从北墙上的气窗投进来,胡琛睁开眼,看到了白色的树梢和飞扬的雪花。他来到门后往外瞧,只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白得刺痛了眼睛。院子里的雪平整无暇,没有半点痕迹。他看到围墙顶上的雪,才知道雪积了那么厚。
他没有找到太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主人没出过门,他也就不能出去。他还不饿,即使有那么一点,和昨晚的寒冷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必须等待,等主人出来扫雪,他的来去才不会被发现。
他又睡过去了,这次是被竹笤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吵醒的,“刷——刷——”。但这些声音在北墙和东墙外,那是马路,路上似乎很热闹,人们一边交谈一边卖力地扫着雪。可是院子里的雪没有分毫变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家人竟然没有一个出过门,莫非是间空房子?不,昨晚那扇透出暖光的窗户,分明有人影在晃动。
天黑透之前,雪停了,这让胡琛稍稍安心。再等一晚吧,他做了决定,明天天一亮,无论如何要出去找食,能不能回来就看命了。
他像昨晚一样坐在杂物堆旁,只是没有那么容易睡着了,想着过去,想着骗光他钱财的女人,万籁俱寂的孤独是另一种寒冷。
恍然间,他觉得自己听到了脚步声,是积雪被压实的声音,咯吱一下,两下……又听不见了。他既紧张又欣慰,终于有人出来了吗?他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一小片院子,他不敢调整角度,身上套着纸箱,一动就响。
过了几分钟,他的心猛然狂跳起来——脚步声从主屋来到了仓房门口。紧接着,仓房门缓缓开了,一个矮小的黑影立在门口,遮住了月光。他知道它看不到自己,他们仿佛在各自的黑暗中注视彼此。
胡琛屏住呼吸,绷紧全身肌肉,就在听到电灯开关拨转的瞬间,他蹿了出去。
第58章 寒夜温柔
“别动,别动,没事的……”
胡琛意识到对方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从她身后把她抱住了。他的左臂绕过女孩身前,箍紧她的两条胳膊,同时右掌钳住了她的嘴巴。女孩脸颊冰凉,嘴唇温热,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她只剩双腿还能动,不停蹬地。胡琛把她拖回屋里,用脚掩上门。
“求你别动了,我不会伤你,别叫啊!”
女孩最后蹬了两下,微弱的力量从她的背后传过来,她的身体筛糠似的抖动着,急促的鼻息润湿了胡琛的手指。胡琛就这样抱着她,足足有五分钟,可能更久。他们一起坐到了地上。
胡琛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惊讶,像是死死抓着多么性命攸关的东西——不过是一间屋子,逃跑再找另一处就是了,他不应该使用暴力。只是因为对方的柔弱,暴力就自然产生了,就像别人对待他那样。
“外面太冷了,我没地方待。我什么也没做,没去过你家里。要是出去,我会冻死的。我是个流浪汉,对不起……”
女孩“嗯”了一声,接着又一声,两次的音调不一样。
“你那么晚才回家?”
女孩的头往侧边使了使力,好像要转过来。
“你别告诉你爸妈,行吗?我明天就走。”
女孩抬起手,用手套轻轻拍打胡琛的胳膊肘。胡琛没有动,又过了许久,女孩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放开,你不要喊。”
女孩再次点头。胡琛手上卸了劲,但没有完全松开,手指仍然搭在她的脸上。
“我要回去了,”女孩说,“我要回家。”
胡琛放下早已酸胀不堪的左臂,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女孩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走到门外,朝主屋二楼的方向瞧了一眼,犹豫片刻,竟又回来了。
“这里不是我家。”
“不是你家?”
“你干嘛躲在这里?这里也还是冷,你想进去吗?”
胡琛愣住了。
“老师在家的,但是他不开门,他不让我来。”
“……这里是你老师家?”
“嗯。老师很好的,他会让你进去的,你说你要冻死了,他看你可怜,就会让你进去。可是你太脏了,你要弄弄干净再进去。他不开门,是我刚才敲太轻了,他可能没有听到。你敲响一点,你先到外面弄点雪,脸上洗一洗,手也要洗,然后再去。”
她大概八九岁,穿白色羽绒服,背着一个粉红色的书包,圆脸上还留着胡琛的指印。
看着她急切的样子,胡琛的忧虑暂时消失了,进而感到十分好奇。“你来找老师……你不回家吗?”
“嗯。”她抿了抿嘴,“你待会儿不要跟老师说我在这里,他不让我来,他说我要是来了,他就不跟我好了。”
“那你为什么还来呢?”
“……我也不知道。”
“你不想回家?”
女孩看着旁边不回答。胡琛有点明白了。
“你不敢进去吗?”女孩问。
“你说老师是好人,那是对你好,我是陌生人,请陌生人进家里是很危险的。你看我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叫花子,叫花子会偷东西。”
女孩抬起头,直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那你以前在哪里?就在街上走来走去吗?”
“对啊。”
“偷东西吗?”
“偷过,不偷就饿死了。”
“那你今天晚上不要偷了,我有吃的。”她扯掉手套,放下书包,从里面找出三小包苏打饼,“你喜欢吃这个吗?”
胡琛接在手里,没有拆,他就地坐了下来,手臂搭在膝盖上,想把脸埋进去。女孩又从书包侧袋里拔出保温杯,摁开盖子,呼呼地往里吹起,然后欣喜地笑了,“还是热的,给。”
胡琛握住保温杯,拇指调整了一下位置,杯壳上立即出现一块黑斑,他摆动拇指擦了擦,黑斑变成了拖痕。
这时,胡琛隐约听到什么东西被搬动的声响。女孩蹑足走出门,马上探回头来说:“老师在家的,他在阳台上。”
胡琛慌忙走上前,关掉了灯。
“我跟你一起过去吧。”女孩在一片漆黑中说。
“那更不行了。弄不好,我连这里都待不下去。我跟你不一样,跟别人都不一样。这里已经很好了。”
女孩像大人那样叹了口气。他们走回角落,胡琛摸黑扯了两片纸箱,一人一片,垫着坐了下来。北边有微弱的路灯光穿过气窗,在地上投下两个长方形的亮片。
“你家在哪儿?”
“山海间那边。”
“喔,那很远啊。为什么不回去?”
“……考试考得不好。”
“那样就不回去了?”
“我妈说,考不好不能回家。”
“那是气话呀!哪能当真呢?”
“我知道。”
“嗯?”
“她总是这样说,‘别回来了’,‘去死了算了’,总是这样说,一天说好几遍。那我就听她的。”
“她现在肯定急死了,满大街找你呢。”
“让她找吧。”女孩顿了顿说,“明天考英语,英语我能考八十多分,明天我再回去,她会开心的。”
“唔,也是个办法。但是,在这里待一个晚上要感冒的。”
“我穿得多。你怎么没感冒?”
“我啊,我刚刚治好,咳嗽一个多月,吐血了,差点死掉。”
“我不会死的。”
他们就这样轻声细语地聊了许久。胡琛问她从哪儿走过来,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父母是做什么的。他始终觉得不妥,女孩的安危倒没什么,可要是在这里被人找到了,误会他猥亵或者诱拐儿童,恐怕不好说清楚。
有一会儿没说话,他发现女孩似乎在打瞌睡,脑袋往下一冲,马上又弹起来,抱着膝盖的手臂紧了紧。
“冷了吧?”
“嗯?有一点点。”
“我觉得你还是得回去,你不回去,你爸妈要去找老师的。”
“去找老师?”
“对啊,半夜把班主任叫起来,把校长也叫起来,那就坏了。”
女孩沉默着,大概在权衡利弊。毕竟是一丁点大的娃娃,只是寒冷和迷蒙的睡意就让她变得脆弱了。
“我妈妈会不会哭?”
“肯定会啊。”
“她哭起来像个疯子。”
胡琛轻轻拉开门,走到廊檐下,探出头往上看,立即缩回来,然后再次探出去——屋子的主人居然还在阳台上!透过石栏杆的缝隙,可以看到一个坐着的男人,阳台上没有开灯,男人嘴边的一点红光亮了又暗,眼眸子也跟着亮了又暗。稍后,他伸手从栏杆面上拿起什么东西放到嘴边,放回去时,胡琛听到了石头和玻璃轻碰的声响。女孩也跟出来,胡琛连忙朝她摆摆手,让她回去。
他们坐下来继续等待着,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男人还是老样子。胡琛不理解,这种说不清是悠然还是孤独的状态,为什么能在寒夜里持续那么久。
“他不会一直坐到天亮吧?”胡琛咕哝道,“再等下去就太晚了。”
“老师肯定是在想他的儿子呢。”
“嗯?”
胡琛看向女孩,只见她站在气窗投下的光里,仰面朝着窗,脸上泛出白玉般的柔光。
“我翻窗户出去。”
“能钻过去吗?太高了。”胡琛看了看四周,没有桌子没有柜子,但可以用他的肩膀,“太高了,你跳到外面会崴脚的。”
“不高呀,我家二楼往下跳比这个高多了。”
“从这里回家你认识吗?很远呐。”
“认识,我走过好几次了。”
起初劝女孩回家的时候,胡琛想过送她一程,出去自然就回不来了,只能另寻庇护,可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
“试试看,能出去,我把书包扔出来。手套,手套戴上,窗框硌手。”
胡琛蹲下身,等女孩站到他肩上,再慢慢站起来。他听到拔出插销和推开窗户的声音,随即右肩承受的力量消失了。他托住女孩的左腿,往上稍稍使劲,女孩的上身已经探出窗外。眼看就要来个倒栽葱,却见她像条鱼一样滑了出去,双手仍然紧抓着窗户的中柱,接着一只手松开,攀住窗沿悬了一会儿,便落下去了。隔着墙能听到“嚓”的一声,应该是平稳落地了。
胡琛把女孩的保温杯塞回书包,一起扔了出去。
“我走啦,再见!”女孩用气声喊。
胡琛歇了口气,踮起脚去够窗户。他要把窗户关上,但是还差一点。他搬了几片瓷砖站上去,用指尖压住窗框转回来,锁上了插销。
认识路就没问题,世上哪有那么多坏心眼的人呢?
他把瓷砖放回原处,来到门后,回想这扇门之前是什么样的角度,忽然意识到一个可笑的问题: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女孩的进来脚印就在院子里,或许现在看不见,等到明天,她的老师就会发现异常。
天一亮就必须要走了。
第59章 熄灭的莹光
赵楠弹坐起来,被惊醒瞬间爆发出的力量推直了上身。眼前是自己家的客厅,刚才躺在沙发上,盖着厚软的绒毯睡着了。她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清楚状况,梦里的场景延伸到了现实中,但却想不起延伸出来的梦境是什么,由此变得心烦意乱。她扯了扯毯子,感觉手脚就像浸泡在粘稠的液体中。
鼻息滚烫,正发着高烧呢。这么一想,她反而清醒了一些。就在望向壁钟的同时——竟然已经十点十分了——她听到门锁落舌的“咔哒”声。她转回头,看见小莹站在玄关那儿,耷拉着脑袋。
惊慌和安心的感觉几乎同时袭上胸口,她的后背渗出一层燥汗。
小莹换了鞋,不声不响地走向楼梯。
“你怎么……”赵楠的喉咙里好像卡了一张砂纸,“你怎么回来的?小奕妈妈呢?”
“走的,我自己回来的。”小莹在台阶前停下脚步,声音几不可闻,
赵楠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撑着身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女儿跟前。她的脸冻得通红,裤管是湿的,赵楠侧过头看她的脚后跟,袜子的颜色同样很深。新买的皮鞋做工一般,但是连后跟也浸湿了,可见她走了相当远的路。
“你到哪儿去了,嗯?”赵楠喘息着,伸手扶住栏杆,“邱丽娟就让你这么走了?连电话都……电话都不打一个,她打了吗?”她转身去找手机。手机在沙发边的矮柜上。脚下轻飘飘的,她拿起来看,并没有未接来电。
“你说,你是不是去找梁皓了?”
小莹晃了晃下巴,“没有。”
赵楠再次踉跄着走向小莹。
“妈妈……”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赵楠掐住小莹的肩膀,用力一甩手,让她正对着自己,“你为什么还要去?站好!你再去找他,你就要废了。你在他家里做什么?那么长时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
最近半年,小莹变得不像自己的女儿了。以前不管怎么严厉,她会哭泣,会发脾气,但不会冷漠相对,几天不说一句话。就是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不再给娃娃编故事了,倒是常拿着蜡笔在纸上胡乱涂抹色块,面无表情。她的成长像是一夜之间进入了另一个阶段——叛逆期未免来得太早。至于原因,赵楠大致心中有底。
早在雇梁皓做家教后不久,她就听家委会的成员说,传言梁皓和一桩女童意外身亡的案子有牵连,那个在草垛里憋死的女孩,被他用照相机收去了魂魄。赵楠哑然失笑,从此对那位家长敬而远之。可是最近,当她看到小莹眺望窗外,眼里映出灰色的云,眼眸也因此变得浑浊黯淡,她便想起来了,想起有谁描述过的,女孩被收去了魂魄的样子。
收魂的不是相机,是人!
所有的安排都妥妥当当,唯独找梁皓给小莹当老师这件事,怎么就失智般听信了钱云其?不知来历,没有经验,只凭一张教师证,她就轻易做了决定,这个决定仿佛是赵楠人生中的污点。
她在临县的农村长大,卫校毕业以后从家里逃婚出来,在三塘县一边打零工一边学习,参加护士职业资格招考。不久,她穿上白衣,成为了岭阳卫生院的护士。上班第一天,她在镜子前审视自己——这是她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装束,不但合身,而且能够阻隔过去,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委身农民的小丫头了。日复一日,当她对这身装束感到腻烦时,她结识了金齐山。努力的回报和幸运的眷顾都适时地降临在生命中,她觉得无比幸福。更让她惊喜的是,金齐山不讨厌女孩。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妻子和母亲该有的样子,做一切让金齐山满意的事,只可惜,小莹没有按照她的设想成长,丈夫对女儿的期望成了她最大的负担。
“卷子呢?发了吗?”
小莹慢吞吞地拨下肩带。赵楠一把夺过书包,翻出数学试卷。看到分数,她全身发抖,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康小奕是怎么教你的啊?”
“我不去她家了,下学期也不去了,永远都不去了!”
“那你要去哪儿?要去死啊!”
房子忽然摇晃着转了半圈,赵楠感到掌心灼烧般刺痛。她愣了一会儿,发现小莹侧身倒在地上,两只手一起捂着左脸颊,眼里噙满泪水。
她想抚摸小莹,刚抬手,小莹就双手撑地往后退,脸上的掌印正变得越来越浓,像要渗出血来。她想说句什么,可刚才那声怒吼扯裂了声带,她只能发出丝线摩擦般声音。
她去了厨房,从锅里盛出一大碗鸡汤,放进微波炉加热。土鸡煲是上午炖的,还没动过。她每天都准备营养餐,等小莹回来热给她吃,不是邱丽娟家的饭菜不好,没人催,小莹不会好好吃饭。
她看着玻璃盘上匀速转动的瓷碗,痛哭流涕。只能有这么一会儿,等微波炉运转停止,她必须擦干眼泪,给小莹一个温暖的怀抱。
“叮——”
铃声清脆通透,还有悠扬的余音。赵楠拉开炉门,鸡汤冒着白烟,比预计烫得多。她两手捏着碗边端出来,走出厨房。
小莹不在那儿。上楼去了吧?可是书包还倒在地上。她这么想着,把碗放上餐桌,只觉手背上掠过一丝寒风。她顺着风的来向看去,只见大门开了一条缝!
她愣了两秒钟,立即冲出家门。张嘴呼喊,出来的只有白气,她的喊声和风声一样微弱。别墅区每家的院门外都有一盏路灯,她迅速移动目光,却不见有人从灯下穿过。雪被扫到了路两边,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留不下足迹。
是不是刚才小莹回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关上门?是自己错把开门声听成了关门声,一定是的,她跑楼上去了!
赵楠返回家里,推开一间间房门。她很快绝望了,阁楼也上去过,哪里都没有人。
报警?还是打电话给金齐山?他在市里,赶回来至少一个小时。丈夫得知女儿在她手上丢了,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呢?快喊邻居帮忙找人吧!这似乎是最实际的做法,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不能那么做。几个念头前后左右拉扯着她,稍后,其中一股力量占了上风,她换上运动鞋,抓起车钥匙,朝停车场狂奔而去。
早该想到的,小莹必定又回去找梁皓了!
村道上寂静无人,两边的田地被黑暗吞没,她行驶在车灯的光晕里。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就能看到小莹的背影了。
不……已经开了七八分钟,她怎么能跑出那么远?可是到这里为止明明只有一条路,除非她从山上绕出去,但这绝无可能。赵楠在一片树林边踩下了刹车。
她决定报警,伸手去摸口袋,却发现手机放在家里。她哭了起来,哭声也沙哑不堪。
回过神,她怔怔地望着远光灯照亮的树林,忽然察觉眼前几棵树的形态似曾相识,于是她想到了那只小莹捡回来的流浪猫。一个多月前,她把猫丢弃在这片树林里。
“扔河里了。”她回到家对小莹说。
“哪个河?门口的河吗?从哪里扔下去的?是不是桥上?你说呀!”
桥上……
赵楠调转车头,猛踩油门往回赶。
“小猫咪会游泳吗?”过了几天,小莹终于肯说话了,然后开始反复这样问她,也问金齐山和李阿姨,“小花是田园猫,田园猫有很多会游泳的,对吗?可是河岸太高了,不知道能不能爬上去。”
她把给猫戴过的铃铛重新找出来,挂在书包上,“猫的耳朵是最灵的,小花听到铃铛声就能找到我了。”
随后班主任打来电话,说铃铛对同学造成了影响。赵楠晚上摘下铃铛,小莹早上又偷偷挂上,反复两次,她一怒之下踩扁了铃铛。隔天送小莹上学,她看见那个已经不会响的铃铛仍然挂在书包的拉链头上。
“别再想猫了。”她在校门口对小莹说,“我没有扔河里,我骗你的,它好好的活着,本来就是流浪猫,找东西吃厉害着呢。”
小莹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连平日的告别也没有。
冲上斜坡,赵楠把车停在别墅区外围,跑向那座木桥。人工开挖的寻安河支流把别墅群分成南边两个部分,木桥就跨在河上,离她家不到五十米远。桥上的雪和路上的一样,被扫到两边,挨着栏杆底座堆起来。栏杆有三层,最上层是大约二十厘米宽的方木条,没有人清理过栏杆,上面的白雪高高隆起。
走到桥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似的,她放慢了脚步。桥两头立着路灯,中间是最暗的位置。就在栏杆上那处最暗的地方,她看到了两个凹陷。紧接着,她又看到了下两层栏杆上的更凌乱的凹陷,碎雪散落在桥面上。
没有一处地方的雪在融化,河流无声无息,宛如静默的深渊。赵楠躺倒在桥上,呼出的白气消散在黑暗中,一簇接着一簇,夜空正在吸走她的魂魄。
过了许久,她站起身,心跳恢复如常。她走进家里,拎起小莹的书包,回到车上。
她知道梁皓家在哪儿,她记得那片住宅的位置。小莹偷偷去过好几次,多数被她半路逮回来,但有那么一次,一直找到梁皓家门口才发现她。
是他夺走了小莹……
书包就放在副驾座上,心里的念头被压制着,同时又呼之欲出,此时此刻,她不做他想,任凭直觉操纵着身体。
不能再往里开了,车只能停在住宅区入口,她拎着书包,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墙上有一只兔子,用石子划出来的。”小莹说。
啊,找到了!
院门开着,赵楠欣喜若狂,她要把书包扔进去,扔到梁皓轻易发现不了的角落。就在她甩动胳膊,准备松手的瞬间,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竟然悬浮在仓房的门缝里!是内心的野兽在凝视自己吗?她吓得魂不附体,一路逃回车里。
倏忽间,她又站到了木桥上,右手沉甸甸的。于是,她挥动手臂,把书包扔进了寻安河。
第60章 枷锁
胡琛被一阵拍门声惊醒。因为饥饿,他没有像前一晚睡得那么沉。拍门声是从主屋方向传过来的,有好几个人在门口说话。天已微亮,他从门缝望出去,看见院子里布满了凌乱的脚印。
没来得及细想,他从杂物堆里窜出来,躲到了门后——有人注意到仓房,朝这边走过来了。
仓房门被缓缓推开,把他挤到狭窄的三角空间里,他绷直身体紧靠住墙,大气不敢出。隔着门板,他能听到对方的喘息。
灯开了,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朝杂物堆去了,接着是翻动纸箱的声音。随后,这人的背影出现在气窗下——他穿着警察制服。
门没有开到底,和墙壁之间留有几公分的缝隙,警察只要一回头,十有八九会发现门后有人。胡琛捏住门把,控制好手劲,极其缓慢地往回拉了一点点,还是有缝,不过已经看不见警察了。
他紧张地头顶冒汗,与此同时,产生了一个朦胧的直觉:那个小女孩出事了。昨晚看到的女人以及她手上的书包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警察似乎搬了点东西过去,就跟胡琛昨晚关窗的时候一样。窗太高了,胡琛举直胳膊,手指离插销还有一个手掌的距离。这里的杂物都是废料,找不出完好的瓷砖或木块,纸箱虽然多,但是又软又不服帖,要堆出稳当的台面着实不易。胡琛听到警察踩在什么东西上面,打开了窗,稍后便关好窗,插上销子,落回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