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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律师走了以后没几分钟,两名警察把梁皓带上了警车。雪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梁皓看见他的父母亲、幼贞和钱云其撑着伞守在路旁。四个人一起朝大门靠近,被站岗的保安拦住了。他们相互推搡着,母亲的肩膀撞在遮阳伞的支杆上,伞面上的雪块震成粉末飘落下来。
警察摁住梁皓的头,把他塞进车里,后排座两边有白色的窗帘。
看守所在三塘县的北部郊区,周围有许多工厂,翻斗车来来往往,路边的雪是灰色的。
警察推着梁皓往里走。监舍外的活动场地被圈在三层楼高的铁网里,里面的人穿着蓝色的囚服,大多数都在抽烟。有人朝梁皓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他周围的同伴便都看向梁皓,顶着一头雪花,面无表情。
他们绕过场地进入大楼,穿过了四道或五道门,来到大厅登记处,梁皓按指示填表、按手印。送他来的两位警察回去了,负责接手的狱警把他带到一个大房间里。房间里有个老头,老头说,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梁皓说没有。老头说,脱衣服,都脱了。梁皓脱衣服的时间,老头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脸盆,里面有最基本的生活用品,牙刷只有头,没有柄。此外还有一套衣服和带号码的背心。老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梁皓的身体,然后推开房间角落的一道门,说,进去。梁皓伸手去拿衣服,老头喊:光着进去。
门里面是一个狭长的小房间,墙和地面都贴着瓷砖,老头拿起挂在钩子上的皮管,拧开龙头,对着梁皓冲水。梁皓闻到一股消毒液的味道,他下意识地用手遮挡水流,幸好,水是温的。
监舍和教室差不多大,两排通铺上坐满了人。梁皓捧着脸盆走进去,他发现通铺最南边还有一张床是独立的,床上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正朝他招手。梁皓走过去,男人就把梁皓手里的东西全收走了,只还给他毛巾。因为毛巾刚才用来擦干身体,已经湿了。随后,男人从他的床底下取出另一套递给他。东西一样不少,但都是旧的,杯子泛黄,牙膏和肥皂只剩小半。
男人朝房间一侧的人挥手,大声喊,朝里面挤一挤!这些人拽着被子和枕头,稀稀拉拉地往南边挪,给梁皓留出一个靠近门口的位子。可能是人多的关系,梁皓并不觉得冷。过了一会儿,男人又仍给他一本手册,让他背熟了,三天后背给他听。男人问,犯了什么事,梁皓说,我也不知道。男人仰头大笑,他说,一日三餐,上午下午各有一次放风时间,每周二和周五可以去小卖部买东西——如果家人存了钱的话;新收监舍的人不用劳动,白天听课,晚上睡觉,日子很好过,有人为难就向他汇报。
“不管你在外面多横,进来了只能守规矩,你可以叫我老李。”他拍了拍梁皓的肩膀,回自己床上去了。
所有的一切都给梁皓一种错觉,他将在这里度过漫长的岁月。不得不说,孙律师给他的忠告很有用。
晚些时候,狱警送来了被褥和枕头。梁皓窝在被子里看手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但手册条目并不多,三天背完很容易。于是他又陷入了思考。
第二天吃过午饭,狱警把他带进会见室,孙律师已经坐在桌子对面等他了。
“昨天不方便多说,我希望你接下来说的都是实话,这里不会被监听。后面那个家伙你不用管。我问你,还有没有别人?”
“别人?”
“你有没有同伙?”
“同伙是什么意思?”
“警察开始搜山了,河里也捞过,还是找不到人,如果没有另一个人带走金莹,凭她自己是不可能走那么远的。”
“我不知道有没有另一个人,就算有,他也不是我的同伙。”
孙律目光如炬,凝视梁皓的眼睛,过了许久,他放松面颊点了点头。
“目前比较有利的一点是,警察没有在你家里找到金莹遇害的痕迹。根据我的经验来看,现在找不出来,以后找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只要坚持你的说法——没见过人,他们暂时还不能起诉你。”
“坚持?为什么要坚持?我说没见过金莹,不是我在坚持什么说法,事实就是这样!”
孙律师竖起手掌摆了摆,说:“你不用跟我强调这些,我是不是相信你,跟我后续要怎么做没有关系。你母亲托朋友找到我,我接受了她的委托,对我来说这就是工作,我的工作开始了,我是个有职业素养的人。说句不好听的,梁先生,你还有你母亲,你们一家是什么样的人,我完全没有概念,我是凭客观认知在做事,理解我的意思吗?你现在在这儿跟我较劲,一点意义都没有,重要的是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他缓了口气,见梁皓不应声,继续说道:“除了刚才说的‘坚持’,还需要一点补充:金莹是从仓房的气窗出去的。”
“警察说气窗锁上了。”
“是啊,你锁上的。”
“什么?”
“你出过门,没有走到院子里,但是去了仓房,你想起来要用个什么工具——随便说一个就行——然后你发现气窗开着,于是顺手就关上了。”
“我没有出去过!我工作和睡觉的房间都在二楼,我连楼梯都没下去,怎么去仓房?”
“照我说的说,这样没有坏处。我今天来找你,主要就是这个目的,你得把这段供词改过来,不这样说的话,案子可能会拖很久,不管能不能找到金莹。”
梁皓把额头埋进臂弯里,孙律师耐心等待着。
“你去我家看过吗?”梁皓抬起头来说。
“整个上午我都在那儿。”
“那扇气窗的位置比我的人还要高,仓房里面没有架子桌子这些东西,金莹不上去的。”
“上不上得去,这个问题丢给警察考虑,跟你没有关系,你只说你去过仓房,你关了窗,就这样。”
“这不是胡扯吗?”
“这不是胡扯,这是策略。”孙律师前倾上身,加快了语速,“你听我说,我也很好奇真相,但是对我们来说,当务之急是保证你能从这里出去。你不改供词,结果会怎么样我心里没底。如果你连自由都没有,真相就没有意义。”
梁湛转过头看着窗外,雪仍然在铅灰色的天空下飞舞着。这扇窗户很高,就像仓房的气窗。
“梁先生,梁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金莹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你在说什么?”
“我和她相处了八个多月。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人关心她在想什么。如果我为了自保说谎,我就感觉,她成了一个跟我毫不相干的人。那天晚上,在我家里一定发生了难以想象的事情,我不说实话,会影响警察的判断,万一因为这样错过了找到金莹的时机……你不是我,甚至还在怀疑我,所以你不会这样考虑。我说实话就被判有罪,我不信。我不会改供词的。”
第42章 铃铛与白骨
汪磊把下属递给他的塑料袋举到眼前,铃铛在塑料袋里闪闪发光。他的身后是漫天黄尘,垃圾压实机开始工作了,拾荒者们还没有准许解散,焦急又惋惜地望着被碾平的垃圾堆。
下属对汪磊说了几句,然后朝我们指了指。我们从阿海的砖房里走出来,同时汪磊也向我们大踏步走来。
“你说这是金莹的东西?”
汪磊完全不知道铃铛的存在,他问我们从哪儿得知。陈舜照实回答,是采访邱丽娟的时候她女儿提起的。汪磊轮番瞅我们三个,嘴角狐疑地挂下来,脸变得更方正了。
“怎么提起的?详细说。”
陈舜说得磕磕巴巴,前言后语很多想不起来了。我提议直接看视频,我的电脑包就在陈舜的车里。陈舜皱了皱眉,怪我擅做主张。但是我忍不住——事情终于有转机了——我的后颈被晒得滚烫,浑身像针刺似的发痒。
汪磊跟着我们钻进车里,我打开电脑,调出邱丽娟母女的采访视频。
康小奕:她从来没有提到过猫。但是,我觉得她养过。
小希:为什么?
康小奕:她有一只铃铛,小小的,挂在书包的拉链上。
邱丽娟:唉?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有几天晚上,她走进走出叮玲叮铃的。
康小奕:就像是挂在猫脖子上的那种铃铛。但是没几天就被压扁了,没声音了。
小希:压扁了,仍然挂在书包上吗?
康小奕:对。
小希:失踪那天也挂着?
康小奕:这我不确定。
小希:你跟警察说过这个事吗?
康小奕:没有,那时我想不到这些。
视频告一段落,汪磊低头看着手里的塑料袋,陷入沉思。
“汪队长,你觉得怎么样?”陈舜问。
“什么怎么样?”
“联系啊,两件案子是有联系的——不,也许是三件,李薇的死也不是意外。这个阿海手里有李薇的酥饼,有金莹的铃铛,阿海现在被人杀了,这还不明显吗?”
“怎么个明显法?”
“就是说,呃……这个阿海,搞不好是个人贩子。”
“然后呢?他具体是怎么做的?”
陈舜抬起胳膊,却放不下来了。这么短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他理清头绪。
汪磊指着电脑说:“视频拷一份给我,全部都要。”
“全部?”
“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我们听从指挥!”陈舜朝汪磊敬礼,再把手从太阳穴旁向前甩出去,“我们的方向是一致的,能跟汪队长合作那是再好不过。等你这边忙完了,我们跟你一起回局里。”
汪磊似乎不以为然,正想说什么,却见他的一位下属急匆匆跑过来。汪磊推开车门下去了。
“他们到了。”下属伸直胳膊指向远处。
我隔着后窗定睛望去,只见从县道上拐进一辆黑色轿车,远远停在填埋场入口的空地上,我认得这辆车。等汪磊跟着下属跑向那辆车,我小声说:“是高美她爸。”
陈舜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指认凶手!高美肯定也在车里,她可是目击证人。别愣着,快跟上,能拍多少拍多少。”
高向荣先下车和汪磊说话,而后高美也从车上下来了,她很紧张,盯着汪磊看,暂时没有注意到我们。砖房群附近停着两辆警车,汪磊领着高美往那儿走,随后一起坐进了其中一辆。与此同时,其余警察指挥男性拾荒者们在砖房前排成一条东西方向的长队。
“所有人站好了,面朝南方!有帽子的都摘了。”一名警察高声喊。
陈舜说得没错,警察认为凶手就在这群拾荒者之中。
载着汪磊和高美的警车在他们面前缓缓驶过,比走路的速度还要慢上许多。拾荒者们都很配合,队形基本维持直线,也没有人明目张胆地往警车里看。
这番阵势靠近了反而不便拍摄,于是我们退到远处。我把手机从衬衣口袋里拿出来,横举着,那感觉就像给他们拍集体照。
我粗略数了一下,总共大约有五六十人。警车保持匀速,从一头走到另一头,然后调转方向返回。回到原地之后停留片刻,又继续开动,重复这个过程。
这样一来,高美就把每张脸都认了四次,可是警车除了掉头就没有停下来过。最终,警车回到高向荣的车旁,把高美还给了她的父亲。
“没认出来?”陈舜说着朝人群走去,“你们继续拍,我去打探一下情况。”
这时候队伍已经拥作一团,警察仍然没有放他们回去。
“凶手早就跑了吧?”小希闷闷地说,这儿的气味和尘土让她一直捂着嘴。
“对啊,杀了人怎么会傻乎乎等着警察来抓。”
“奇怪,警察凭什么判断凶手也是这儿的人?不是说他穿着西装和皮鞋吗?”
拾荒为生的人是否连一套像样的行头都买不起呢?我想应该不至于。寻找凶手一般都是从死者身边关系紧密的人开始,阿海谋生和度日的地方都在这个填埋场里,作为初步的筛查,警察这样做也确实有必要。
但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情况有些不一样。梁皓拍的照片若有似无地揭示着他和阿海以及李薇的关系,在当时,“揭示”更多的是一种直觉,而现在却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印证。
我看着小希问:“你是不是也觉得凶手可能是梁皓?”
她歪头想了想,“不知道。”
陈舜混进了人堆里,警察忙着盘问顾不上他,甚至都没发现他在一旁偷听。我把镜头转过去对着这番乱哄哄地的场面,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高美完成了她的任务,躲在车里不出来。汪磊和高向荣还在交谈,两人神色凝重,大概有些不愉快。我在犹豫,要不要把手机交给小希,然后过去找高美。她原本就在生我的气,这时候看到我跟小希在夕阳下并肩站立,绝对会劈头盖脸骂我一顿。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跟她说说话。
“梦辉,你说金莹的铃铛为什么在阿海手里呢?”小希问道。
“嗯?”她叫我名字的感觉很亲切,我愣了一下,“就像刚才陈舜说的,阿海拐走了金莹,虽然还不一定吧。反正不管怎么说,阿海和金莹失踪有关系,这点跑不了。”
“我是说,他为什么要把铃铛留在身边,不是挺危险嘛,容易被人发现。”
“可能……当作纪念?就像连环杀手喜欢收集猎物的随身物品,好多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我瞎说的,就是打个比方。”
“是吗?那酥饼呢?酥饼是李薇送给阿海的,阿海舍不得吃,一直留到现在。你看见那块酥饼了吗?就像干透的黄泥巴一样,要不是我听见那个警察小伙跟汪磊汇报,怎么也看不出来是酥饼。”
“那就是说,酥饼和铃铛的性质是不一样的。除非,阿海在拿到酥饼的时候就——甚至在拿到酥饼之前就对李薇就动了坏心思,那么酥饼就是一份提前准备好的纪念品。”
“你记得冯佑说的吗?当时阿海是在沿街乞讨,一家店一家店伸手要饭吃,李薇给他酥饼,为什么不吃呢?而且,酥饼这个东西也太不方便保存了吧,如果阿海看到李薇就打算好了要对她下手,以后总有机会从她身上拿到别的东西,比如纽扣啊、拉链头之类的。”
“嗯,有道理。”
“所以他留下酥饼不是为了得到李薇身上的什么东西,而是酥饼本身具有特殊的意义。”
小希这样说,我并没有太意外。知道铁盒里的东西是酥饼时,惊诧之余我的内心却涌起一股暖意。但由于铃铛的出现,这种感受被冲淡了。于是我说:“是因为感恩?”
“我想是有可能的吧。”
假如真是这样,那么阿海拐走金莹的猜测就与他的人格相矛盾了。不过,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难以捉摸,对一个女孩心怀感恩和伤害另一个女孩,这两者是否存绝对不可能并存在同一个人身上,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头顶的天空变成了深蓝色,西边的火烧云却越来越亮,把填埋场映得通红,把人群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一时间我们沉默不语。我察觉小希好像瞟了我一眼,我转过头去,她马上直视前方。小希站在我左侧,她的头发有一圈金边。
“你这么举着不累吗?”她说。
“肩膀倒是真的酸,那怎么办,我去拿脚架?怕是太惹人注意了。”
“歇会儿再拍吧,这种远景镜头不需要那么长。”
于是我摁下“停止”键,放松胳膊甩了甩。
“那个,一直没机会谢谢你。”
“什么?”
“装什么糊涂,钱啊。”
我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转过她五百块钱。不,与其说想不起来,我更加不确定的是自己究竟有没有做过这件事。
“没啥,一时冲动。不对,我是说……”
“其实我还有点钱。”小希抿紧嘴巴,嘴角慢慢向上弯起来。
“啊?”
“可是我也不能贴钱出来吧,我一个人过日子,总要备着点。万一陈舜一直筹不到钱——我是不是很讨厌?”
“不不,怎么会呢,我还不是一样嘛。”
“梦辉,要是这个片子真的能成,以后我们一起做吧。”
“以后?”
“对啊,还有很多没破的案子可以调查。你舍不得现在的工作吗?”
我对婚庆视频剪辑师的工作当然不抱长远打算,而然此情此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所说的“以后”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但又何尝不能考虑?我的眼前隐约出现了另一条路,陌生而危险。
身后传来汽车引擎声,轮胎碾压路面的声音变小了。我回头看,一辆黑车停在那儿,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库”的一声,副驾驶的车门开了,高美向我走来,到我跟前半米左右的距离停住脚步,双手握在肚子前。她穿着宽松的米色毛衣和牛仔裤,收口的毛衣下摆拢在腰上,下身显得越发修长。
“我要走了。”她说。
她的眼中透着哀伤,以至于让我不知所措。如果她能怒气冲冲地踢我一脚就好了。
“我想待在这里的,但是我爸让我回去了。”
车没有熄火,距离不远不近,车里的高向荣只是一个黑色的轮廓。我低下头,视线转向旁边的地面——小希已经走开了。
我顿了顿说:“警察让你过来认人吗?”
高美点点头,“但是那个人不在这里。”
“他的样子你记得很清楚吗?”
“他新剪过头发,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噢……”
“你呢,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她的样子让我心酸,或许她还没有从目击杀人现场的恐惧中走出来,指认凶手的压力让她再次想起了那一幕。我觉得我高估女孩子承受暴力的能力了,我想靠近她,但我站在原地没动。
“这件案子,跟小孩女失踪的事情有关系,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
“我怕你有危险。”
“不会的。”
高美深吸一口气,“好吧,照顾好自己,每顿饭都要按时吃。”她说着往后退,手掌在胸前摆了摆,转身走向父亲的车。
我望着他们在县道上远去。微风吹来,秋天的傍晚凉意沁人,我忽然觉得高美变得陌生了。不,应该说我觉得高美认为我变得陌生了。
就在他们的车消失在视线尽头时,一辆银灰色的车与之交会而过。像应验我的预感似的,这辆车减速右转,拐进了填埋场。车上下来一个身形消瘦的女人,是赵楠,她的两条腿在长裙里交错,她朝人群跑去。
汪磊当即把塑料袋递给她。她对着里面的铃铛看了有十多秒钟,然后她的嘴巴动了,像在对铃铛说话。
拾荒者们陆续朝赵楠靠拢,围成一个厚实的圈。我想起了元禧寺布施的情景——这里的每个人都受过赵楠的恩惠,他们熟悉甚而仰慕赵楠。他们逐渐明白赵楠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脸上浮现出同情和惊奇。他们先是相互交谈,而后壮着胆子找警察问话,顷刻间几乎把汪磊和他的下属淹没了。
陈舜和小希从人圈里逃出来。陈舜向我招手,让我靠近了拍摄。但我实在不敢靠太近,感觉手机随时会被人打下去。持续了整个下午的焦虑加上此刻的困惑,拾荒者们的情绪开始往愤怒偏转。他们不明白,一个同僚的死,怎么突然就跟赵楠的女儿扯上关系了。
“大家别这样,别这样……”赵楠的声音很轻,但是人们安静下来了,“警察正在尽力调查,请不要妨碍他们的工作。”她在人群中找到汪磊,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汪磊点了点头。“大家先回去休息吧,如果真是……”她捏紧袋子,又松开,“请不用担心我,都快回去吧。”
人们只是散开了,没有人回去,却也不再吵闹。汪磊让赵楠坐进车里休息,然后开始打电话。
陈舜走过来问我手机还剩多少电,我还没回答他就说:“去车上充电,三个人的手机都充上,大场面要来了。”
“什么意思?”
“汪磊想赌一把,他要把这片地翻过来!”
半个多小时后,红蓝交替闪烁的灯光一组接着一组,从县道上蜿蜒而来。大部分是轿车,也有面包车。面包车里装的除了警察、警犬,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设备。
大队伍赶到之前,汪磊的下属已经在入口处拉起了警戒线。这时许多附近集镇上的居民涌来看热闹,必须有人看守。此外,还得有两位民警负责指挥交通,驱赶赖着不肯走的车。
等待的时间里,陈舜告诉我们他打听到的消息。原来在阿海失联当天,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不见了。这个人叫胡琛,和阿海差不多年纪,他们都是最早一批在填埋场安家的拾荒者。
“阿海被杀那天,有人看到他回家收拾东西,走了就再没见过了。”
“难怪警察盯着这批人不放。”
“今天还有八个人没在,胡琛就是其中一个,但是其他七个人都联系上了,那可不就是他了嘛。”
胡琛的手机号码是实名登记的,由此锁定了他的身份。警察去他的房子里搜查,没有发现异常。问了一圈,其他人都找不出胡琛像样的照片,只有一个女人拍自己孩子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把他拍进了画面的角落。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晒太阳,侧对镜头。高美看了表示难以辨认。听他们说,胡琛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家伙。
“还有,刚才汪磊还让高美看了另一个人的照片。”
“梁皓?”小希问。
“没错。”陈舜故作狡黠地看了我们一会儿,说,“不是他。”
警察架起了临时照明灯,加上车灯和手电筒的光束,整个填埋场就像一个以盐平山为背景的大型舞台。他们每三四个人为一组,以填埋坑为中心向外扩散搜寻,每个组都配一台大概是探测仪的小推车,或是一条警犬。有些小组已经走进了北边的树林。
拾荒者们被要求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门外有警察看守,他们暂时还不受信任。汪磊相当谨慎,尽管夜间搜寻效率低下,但他担心除了阿海之外还有其他人与金莹失踪有关,等不到天亮再行动。
我们三个各自举着手机,开了闪光灯拍摄,哪儿动静大就往哪儿拍,结果很快就走散了。
搜寻范围越来越大,填埋区附近变得人影稀疏,我向一块草地走去。草上凝着露水,浸湿了我的鞋尖。我逐渐感到害怕,不管踩到那儿都感觉脚下的土地就埋着金莹的尸骸。我坚持到手机电量耗尽才回到车上,发现陈舜和小希竟然早已在车里呼呼大睡。
我睡不踏实,迷迷糊糊地过了许久,我被遥远的嘈杂声吵醒了。这时天色微明,我在后排座上支起腰,看见陈舜和小希遥远的背影,他们正朝一片树林奔去。那其中有一棵醒目的大榉树,树下围满了人。
我提着一口气追上去,由于视野开阔,那个位置看似很近,却跑得我喉咙里涌上血腥味。我挤进人群,看见两名警察蹲在一个新挖的坑里,小心翼翼地用铲子刮开泥土。在他们身旁,已经有一段完整的白骨露出地面,我分不清那是胳膊还是腿,它短小得像个玩具。
第43章 褪色的淡紫
梁皓回家那天,雪势已经极小了,天空中看不到雪花,对着阴暗处才能发现漂浮的雪粒子,它们像尘埃一样没有规律地晃荡着,也许是被风从屋顶上吹落下来的积雪。
梁皓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在狱警护送下走过铁网边的水泥路。路面湿漉漉的,狱警的鞋子发出咕叽咕叽的响声。上午八点整,还没到放风时间,铁网里头只有一片满是脚印的残破的雪地。他看了一眼自己常待的角落,每天下午,监舍头子老李会给他一支烟,他在那个角落里抽完烟就回去了。他总是最后一个出来,第一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