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悬疑小说上一章:大唐封诊录(全两册)
- 悬疑小说下一章:海葵 (消失的孩子原著小说)
幼贞关了台灯,屋子里逐渐显现朦胧的月光。
“我刚刚出去过。”
“嗯?”
“心岚的男朋友来了。”
梁皓把事情说了,当然,只说钟浦陪俞庆荣喝多了酒。幼贞猛然坐起来,黑暗中,梁皓分辨不清她在看什么。
“她为什么找你!她怎么又来找你?你们……”
“她只能找我,幼贞……”
“你什么意思啊?她家里的事怎么轮得到你来管!啊?”
梁湛哭醒了。
“我不是在管她家里的事,她男朋友一个人在宾馆,可能会出事。”
幼贞打开灯,抓起床头柜上的奶瓶。梁皓伸过手去,说,我来吧。幼贞一把推开他,颤抖着双手冲了奶粉。
梁湛含住奶嘴用力吮吸。幼贞看着他的脸,泪水夺眶而出。
————————
钟浦有急事要办,他用俞心岚的手机给梁皓打了通电话,表示感激,第二天下午就先回上海去了。
一周以后是劳动节,节日最后一天傍晚,梁皓去汽车站送俞心岚。快到车站时,俞心岚打他电话,说她坐在小门外的花坛边。
“这么多东西,一个人拿得了嘛?”
“那你送我去呀?哈,塞大巴底下就行,到了那边直接打车。”
旅行箱上叠着两个硕大的帆布袋,下面那个软瘫下来,盖住了半个箱子。她身旁还有一个双肩包。
她乘坐的是七点的末班车,天色幽暗,花坛边只有她一个人。“你最近还好吗?上次的事情乱糟糟的,都没问你。”
梁皓如实说了自己的近况。
“你要去做装修?”
“还在学习,不过好像学不会。”
俞心岚低头不说话,梁皓也沉默了。她转头看向入口处,大概是想确认还有没有别人来送行。
“啊对了。”她拉开双肩包,拿出一本书来,“给,这是钟浦写的小说。”
“我一定好好看。”
“内页上有一首诗。”
“你写的?”
“嗯,跟小说可没关系。”
“我知道了,看来小说写得不怎么样。”
俞心岚哈哈大笑,但笑容很快消失了。
“阿哥。”
“嗯?”
“……算了,没啥。”
“想说什么就说。”
“你说……上海适合我,那这里适合你吗?”
梁皓没有回答,转过脸看向别处。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别老想些没用的,时间差不多了。下次回来,告诉我一声。”
俞心岚缓缓摇头,眼睛忽然红了。“没有下次了,我回不来了。”
“怎么会呢?”
“真的,你不知道……我再也不能回来了。”
泪水充满眼眶,凝视的目光闪烁不定,像正在融化的冰凌。她无声地走过来,双手穿过梁皓的臂弯,紧紧抱住他。
梁皓不忍心推开她,但也无法做出回应。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右手,手掌轻轻贴上心岚的后背。
“好了,去吧。别后悔就行了。”
“我不会后悔的。”
“我知道,你就像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心中有山风吹过,可别停了。”
心岚的脸颊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梁皓知道她在点头。
入口处的路灯下,光束忽然被一片暗影浸染,有人站定脚步,怔怔地朝这边看。她胸口的起伏逐渐剧烈,伸手扶住路灯杆子,眼眶下的阴影一直延伸到嘴角。
梁皓看清楚了,是俞心岚的母亲。
第27章 病房内外
“就这里,不,再往回倒一点,好,停。”高美把细长的食指当成指挥棒,在空中往下一甩,又弹性十足地翘起来。
我按下空格,监视窗口内的画面停顿在罗显章说话的空档,深色的制服棱角分明,背后是书房的白墙。我剪辑的时候看过好多遍,就算刚打开电脑,也知道他的下一句话是什么:“这时候我注意到了仓房。我有种预感,金莹就躲在仓房里面。”
“他下面要说去仓房的情况了,注意听。”高美抓住脚踝,把盘曲的双腿朝内扳了扳。
我再次按下空格,视频继续播放。
罗显章说道:“刚才说了,我认为金莹是离家出走,她前一晚经过这里,发现院门开着,然后躲进仓房住一晚,这是很有可能的。再加上那脚印,怎么看都是小孩的脚印,我当时热血沸腾,觉得人已经找到了。但是……嗯,仓房的门舌坏了,锁不上的。里面都是纸箱,杂物,装修剩下的废料这些东西,我翻了一下,不像能藏进一个人的样子。我马上注意到了那扇气窗。气窗离地大概两米。是的,房间本身的层高在三米五左右,气窗在上半部分,应该是超过两米的。我搬了几块砖头踩上去,检查窗户,是锁上的。我打开窗户看了外面,没找到痕迹,窗沿上没有积雪,因为有屋檐挡着,这和南面台阶的情况一样。这时主屋那边突然有动静,我就出去了——”
“停。注意到了吗?”
“……什么?”
“他出去了。他出去是因为梁皓开门了,这时候,大家都往主屋里面冲,跟梁皓起冲突了,不是吗?那就出现了一个空档。”
“什么空档?”
“时间上的空档啊,院子里这时候没人,金莹就可以从仓房里面跑出来了,谁也没注意到她。”
我看着另一张空病床,假装思考片刻。“你是说……金莹躲在仓房里面,躲了一晚上?罗显章不是进去找过了吗?”
“所以我让你仔细听他说啊。你看,他说仓房里面都是杂物,他翻了一下,不像能藏人的样子,然后马上注意到了气窗——这明显就没有好好找嘛。”
“是吗?”
“他肯定是看到气窗就认定是出口,就检查气窗去了,这是警察的直觉,但直觉有时候就是错觉。”
“是吗?”
“你能换两个字吗?也许,这时候梁皓还是不开门的话,他会仔细再找一遍其他地方。”
“嗯……”我点着头,“看到气窗所以先去检查气窗,撇下了别的地方,梁皓一开门,注意力就全到主屋那边去了——好像有点道理。”
“他现在退休了吧,那九年前也五十好几了,可能眼神不怎么好。还有啊,仓房的门锁不是坏了吗?那没准灯也坏了,就靠一扇气窗进光,里面肯定很暗的。有个柜子之类的东西挡一下,或者干脆躲在门背后,碰巧就没发现,绝对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梁皓没有和金莹碰面就说得通了,他完全被蒙在鼓里。”我看着高美的脸问,“小美你觉得梁皓是无辜的吗?”
她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啊,我又不认识他。你们不是要证明这一点吗?我就帮忙出主意咯。”
“倒也不是非这样证明不可……唉!不对,金莹从仓房跑到外面,雪地上不就有出去的脚印了吗?”
“那时候院子里都被踩乱了呀,好几个人在院子里。他们守着金莹原来的脚印是没错,可其他地方就不好说了,到处检查,来回走……”
“但是小孩子的脚印是很明显的,和大人的相比,是吧?再怎么乱,总有平整的地方可以留下完整的脚印。警察可是请了足迹鉴定专家来的。”
高美瞟向天花板想了想。“如果,她怕事后被发现,就故意对准大人的脚印踩呢?好像不太可能哦。”
“对啊,急着逃跑的节骨眼上,哪能想这么多?那么小的孩子。况且,她出去以后怎么办呢?那时候全村人都在找她,她能跑哪去?还有主屋里的指纹,这也没法解释。”
“那就算了,我饿了。”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转折,我已经习惯了,于是只好出去买吃的,谁叫她是病人呢。其实她早没事了,如果不是明天要去刑警队拼嫌疑人画像,傍晚就可以出院回家。现在已经过了午夜,这小镇可不比千桂市,没有她想买就能买到的夜宵,但我得做做样子,出去转一圈。
高美昏迷了大半天,晚上精神了,非要看我剪辑的采访视频。看到金齐山,就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事。让我意外的是,高美曾和金齐山在同一张酒桌上吃过饭。高向荣和与金齐山往来密切,是生意伙伴,也是朋友。金齐山经历失去女儿的痛苦之后,能重整旗鼓,高向荣帮过不少忙。
“金齐山不管走到哪儿,都带着女秘书。”高美说,“我爸就没有女秘书。你以后进了我家公司,不会也这样吧?”
“我……他和女秘书是那种关系吗?”
“当然啊,明摆着的,大家都知道。”
“他老婆不介意吗?”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串手腕上的木珠,以及木珠没能遮住的疤痕。
“这就不好说了。或许,经历了那种事情,一切都变了吧。”高美的声调沉了下去,“他们看到彼此,就会想起女儿。”
赵楠一心向佛,并且成立慈善会,现在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事情,夫妻俩各干各的,感情上早已形同陌了吧。这是一种坚持还是逃避,其实很难说得清楚。
病房外守着两名刑警,坐在长椅上打瞌睡,听到我开门的声音,立刻弹起脑袋。我有点过意不去,说,打扰了,再睡会儿吧。其中一位看着比我年纪还小,脸红了。
汪磊安排警员留守,是高向荣的意思。高向荣想把女儿带回去,远离是非之地,目击证人是个危险的身份。汪磊觉得没必要,一来一回浪费精力,他郑重承诺保证高美的安全。高向荣开高美的车回千桂去了,让自己的司机在医院楼下守夜,以备不时之需。
跑到医院来杀目击证人灭口,那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不过细想之下确实有些后怕。高美说凶手开门后看着她楞了一会儿——他是在考虑要不要处理掉高美吗?
从现场情况来看,这有可能是一场意外,因为没有凶器,不见血。折断脖子的死法很少见,存心要杀一个人,凶手不会空手而来。但也可能带了,只是没机会用。双方撕扯扭打,不知怎么的,死者一个倒栽葱,脑袋冲地就没了。
高美说,房门打开前,里面有人喊“快走”。这是她在我赶到医院以后临时想起来的。
当时汪磊还在病房外跟高向荣交谈,我把他请进来,让高美又讲了一遍。汪磊确认几个疑问后,双手抱胸陷入了沉思。我说,汪队长,是不是还有第三个人?他看了我一眼,打电话给留在现场的下属,让他们排查监控。
如果房里真有第三个人,他只能翻窗离开。窗户正下方是泥地,从二楼跳下去倒也没什么。莲花招待所里外都没有装监控,最近的探头在北面的小路上,不知离招待所远不远,如果能拍到那扇窗户就好了。
汪磊说,当务之急是确认死者身份。死者身上没有手机和钱包,很可能被凶手拿走了。从这一点看,凶手和死者的关系相当密切。只要能确认死者身份,顺藤摸瓜就能找到凶手。
我走出医院大门,发现一旁的拉面馆和汉堡店都亮着灯。我走进面馆,想起第一次和陈舜小希一起吃饭的情景。这些天和他们形影不离,才分别几个小时,竟然有些怀念。
初次见面,小希就伸直胳膊指着山海间,说要住那儿去。当时,她满心以为我是哪个倒霉的赞助商派来的救兵,是揣着钱来帮他们改善住宿的。她和高美不一样,总是心事重重,似乎想做好每一件事,让所有人满意,可现在却心惊胆战地蜷缩在汽车里,未免太可怜了。
我付了面钱,提着三个快餐盒往回走,快到病房时,我下定决心,给小希转了五百块钱,并留言“保密,勿回。”,然后删掉了记录。
其中的两碗面是给两位保镖刑警的,他们诚惶诚恐地接过去,连声道谢。
高美吃了三分之一,心满意足地躺下了。我朝空床走去,她喊住我,让我跟她睡一块儿。床不大,我侧躺上去,把档杆拉起来,屁股靠着。她也侧过来,跟我面对面。过了一会儿,她把手伸进我衣服,摸我的腰。出于礼貌,我也摸她。十月的天气还有些闷热,她没洗澡,皮肤却仍然很光滑。但我其实很困,摸着摸着不动了。
“哎,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采访吧?”
“嗯?”我假装没听清楚,思考该怎么回答。
“你带着我一起去,反正我也没事。”
“……倒也不是不行。”
“什么意思啊?就是不行咯!亏我还帮你们出主意。”她把手抽回去了。
“在现场的人越多,对被采访人的干扰就越大。而且,导演他们可能也会……有点不自在。”
“是那个小希不自在吧?”她冷笑一声,“我要去,不去我不自在,你要谁不自在,你选吧。”
“小美你听我说,这次我想好好把这工作做完,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好了,你已经选好了。你走吧,明早我自己去刑警队。”
“小美……”
“走开!”
我穿上外套,整理好双肩包,走到门外,和两名刑警点头致意,然后在他们身旁坐了下来。我发消息给陈舜,让他们明天去采访时来医院带上我。
第28章 仍是盎然的绿意
“梅……啊……勿。”
梁湛用手指不停戳着印有梅花鹿的卡片,小脸转上来看梁皓。梁皓正望着窗外已然凋谢的油菜花丛。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瞬间似曾相识,不是第一次,每次都极其短促,就像风中的落叶转个身。叶子背面枯萎的红色经脉,他清楚地看到了,但下一个回旋,便又恢复盎然的绿意。
“梅,啊勿!”梁湛借由挥动双臂的力量使身体上下颠动。
梁皓回过神,双手插进梁湛腋下,把他举起来左右摇晃,说,真厉害呀。纸尿裤往下坠,梁皓摸了摸,觉得还能撑一次再换。
梁湛又认了几个动物,渐渐失去耐性,从梁皓怀里挣脱,爬到床上玩玩具去了。他毛茸茸的头发冲着窗口,像金子拉成细丝,阳光能穿过一层照亮下一层。
梁皓打开书桌左侧的柜门,拿出许久未用的单反相机,用麂皮布擦拭镜头。然后蹲下身,手肘支在床沿上,把镜头对准梁湛。梁湛没有注意到爸爸在做什么,自顾自抓着玩具车对撞。
手腕在颤抖,相机似有千斤重,食指搭上快门,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房门被轻轻推开,梁皓慌忙把相机塞进被子底下。
“楼下也拖干净了,好了,这下没啥事了。”敏芳走到床边,把袖管从肘部扯下来,左右张望,寻找尚可清理的角落,“我来管阿囡,阿皓你去干活吧。”
“不用,你睡会儿。”
梁皓知道敏芳有午睡的习惯,她只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二楼西边的房间是留给她的,她怕睡床太踏实,醒不过来。她总有做不完的家务。
“你干活去,快去,男人家,老是看着孩子也不行。”
“勿银,勿银。”梁湛跟着重复。
“对咯……”敏芳抱起梁湛,嘴巴贴到他下巴上,噗噗吹气。梁湛急了,双腿乱蹬,敏芳笑着把他放回床上。
幼贞的哺乳假在上个月结束了,她不得不回外贸厂上班。敏芳跟儿子俞长英商量,往后在幼贞家帮忙照应,儿子答应了。敏芳说得轻描淡写,但梁湛知道答应的过程并不顺畅。孙子下半年开始上初中,儿子儿媳的辅导能力已经难以应对,打算把孙子送晚托班,放学有老师接送。这对敏芳来说是个脱身的理由,但是舍儿顾女的做法,在这里终究是说不过去的。因此,她不能住在这里,每天骑自行车来回。
说是脱身,不过是换个地方重复过去几年的生活罢了。
“哟,该换尿布了,我去打热水来。”敏芳说。
热水瓶和脸盆就在门外的角落里,在最方便拿到却又不会被梁湛看见的地方。敏芳拧毛巾的手在颤抖,抖得很慢,不是用力之下的震颤,而是摇晃,她摊开毛巾,摇晃依然没有停止。
“妈……”
“没啥,这几天晚上睡不着,睡不着,心脏负担就重,没事的。”她把毛巾贴到梁湛屁股上,以此止住摇晃。
梁湛知道换尿布是怎么回事,没有抵抗,抱着敏芳的脑袋捋头发。
“去过医院吗?”
“去先生那里看过。”
“先生?”
敏芳羞赧地笑了。她只要一出汗,脸上便浮现一层薄如塑料袋的透明膜,紧紧吸附住每一条皱纹,好像随时会破裂。“这种你们不信的。”她说着摆了摆手,“先生说,我阿爸想我了,前几天来看我们。我妈最近也不舒服。”
“等幼贞下班,我陪你去医院。先生问过了,医生那儿也去问问。”
“不要紧的……”
敏芳麻利地用软绳系住了尿布,尿布有点宽,梁湛像个小小的相扑手。敏芳说,白天就用尿布好了,省钱,就是看紧点,湿了就换,晚上睡觉再用纸尿裤。
梁皓从梁湛手里抽走玩具车,额头贴额头地对他说:“要睡午觉咯,外婆陪你睡觉好不好?”
“对了,阿皓,钱老师那儿去的怎么样?”
“他说面试会尽可能帮忙,但笔试是硬碰硬的,过了笔试再说吧。”
“啊,是这样……能当上老师,那就太好了。”
梁皓在家办公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尽管依旧很忙,在别人眼里看来他是没有工作的。上个月梁皓母亲来看孙子,和敏芳聊了一个下午。敏芳听说梁皓有教师资格证,眼里亮了,当天晚上就问俞耀宗,想让他找学校的熟人说情,把梁皓安排进岭阳小学。俞耀宗虽然只是个保安,但在学校待了一辈子,照理说是有门路的,可他的态度却不明朗。
“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他对你的事情一直很上心的。”敏芳百思不解。
个中缘由,梁皓心知肚明,但没法跟敏芳说,是因为他坏了俞耀宗的好计。
那天晚上的真相,梁皓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他不想对幼贞隐瞒和俞心岚见面的事,所以至少要交代去向。幼贞只要跟俞耀宗提过一嘴,说梁皓那晚去过岭阳宾馆,去帮俞心岚照顾她喝醉酒的男朋友,俞耀宗自然就清楚了,赶走妓女的男人就是梁皓。
先把钟浦灌醉,送到宾馆,同时困住俞心岚,然后找妓女和钟浦睡觉,再由俞心岚的母亲演善人,放俞心岚出来,告诉她房间号,让她撞上钟浦召妓的一幕。这个计划并不复杂,只需配准时间,成功的几率很大。但梁皓认为俞庆荣想不出这种鬼点子。
最初的几天,俞耀宗对面梁皓必然心虚,过了一个礼拜,俞心岚诀别革马村,这重新给了俞耀宗底气。不管他如何不择手段,他的目的是为了留住俞心岚,不管梁皓如何行为正当,他的做法导致俞家失去了一个女孩。这点底气和他的卑劣行径相互抵消,使得梁皓同他的关系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或许俞耀宗觉得,再替女婿奔波便会打破平衡,成了讨好的筹码,他拉不下这个脸。俞庆荣则对梁皓恨之入骨,但碍于兄长的面子,不便发作。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不出意外,将成为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最终,梁皓回市里求母亲,让她请文联的领导牵线搭桥,联系上了岭阳小学的校长。校长说,我们求贤若渴,可以特招。但流程还得按正规走,要向社会发布招聘信息。
“你要做老师,为什么不早说?”
母亲很费解。梁皓大学毕业同年,她就逼着梁皓考取了教师资格证,儿子成为人民教师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愿,可惜梁皓当时无意于此。
“要做老师,又何必去岭阳小学?市里的学校我也可以想办法。阿皓呀,你就不应该走那一步。”
梁湛在敏芳臂弯里像鱼一样扭动身子,他想要回玩具车。
“阿皓,你不要有负担,村里有些闲话,你别往心里去。”
梁皓叹口气,只能点点头,他知道这个话敏芳迟早要说。
“幼贞脾气是不好,也不如心岚时髦,但幼贞安分,她心里只有这个家。”
“我和心岚什么事也没有,妈,幼贞……”
“幼贞没说,她跟我啥也没说。”敏芳伸出手掌摆动一下,连忙缩回去抱稳梁湛,“是……是幼贞她婶婶看到了。心岚走的那天,她没忍住,去车站送她。”
梁皓看向窗外,这时没有风,院墙外的树枝像被印进了照片里。
“我理解的,没什么的,耀宗年轻时也干过糊涂事。等你做了老师,好好教书,待幼贞好一点,时间久了,闲话自然就没了。”敏芳挤出笑容,哄着梁湛回自己房间去了。
梁皓踱步来到书房,没法集中精神工作。他拉开抽屉,硬皮本下藏着一盒烟。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离不开烟了,但他想点一支。最先染上烟瘾的不是咽喉,而是手。
一直呆坐到四点,该叫醒梁湛了,否则晚上很难熬。梁皓撑起身,穿过走廊,发现敏芳的房间开着门。
敏芳坐在内侧的床沿上,背对梁皓,怀里躺着依然熟睡的梁湛,上身有节律地前后晃动。梁皓叫了她一声,她没听见。梁皓绕到她身旁,只见她嘴唇翕动,朝空气说话,但没有发出声音。
“妈——”
“长英……阿皓,我要做饭去了,要做饭去了。”
她猛地站起来,全然感知不到腿上的孩子。梁湛摔落在地上,放声大哭。
第29章 钱云其
第二天上午,我在陈舜的车上睡着了。刚上车时我还聊起高美的身体状况,我撒谎说她怕耽误我工作,决定自己去刑警队。说完我就睡着了,快得不可思议。
昨晚我在病房外的铁椅上坐了一夜,两名刑警无法理解我的行为。我装出精力旺盛的样子,踮踮脚,朝他们笑。一排铁椅都空着,但我不能躺下来,否则就等于宣告被女友虐待。
跨进车门的时候,小希斜眼投来一抹微笑,我从中依稀读出了久别重逢的意味。下了车,我扛上脚架,从刺眼的阳光下走进暗影中,眼前是一栋五层楼的住宅,我往回看,同样的住宅楼有四栋,排成一列,很旧,像是职工宿舍。我记得邱丽娟家是自建民宅。
“这是哪儿?”我问。
“今天采访钱老师。”陈舜带我们走进单元门。
“哪个钱老师?”
“介绍梁皓去金莹家那个。”
“那邱丽娟呢?”
“下午再看情况。”
走上楼梯后,小希告诉我,康小奕白天要去参加同学会,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康小奕不在,犯不着特地为了邱丽娟跑一趟。因此就先来这里。
“这个钱老师,虽然跟金莹的案子扯不上,但跟梁皓的关系不错,算是冯佑之后的另一条线索。”小希说完,指了指我的脑袋,“你的头发。”
我一摸,左边的发梢好像古建的屋檐一样挑出来。小希从卫衣口袋里拿出小圆镜举到我面前,里面出现了一张胡渣青青的脸。我扛着脚架,只有一只手空出来,捋头发时,小希耐心地捏着镜子。我和她就这么面对面站在二层转角。我内心涌上奇异的温柔,好像我们已经认识许久。
“算了,反正我又不出镜。”我放弃了,转身跟上陈舜。
钱老师大概四十七八,戴老气的银框眼镜,三七分的头发很柔软,和他的语调一样。四个人围着茶几坐进沙发,陈舜照旧递上名片做自我介绍,接着就聊到了谭村长的呼吁。
我们采访过的人,在第一天的召集会上应该都出现过,只是我没有印象。我们采访前,谭村长先挨个拜访,确定对方的受访意向是否明确,随时向陈舜汇报动向。我原本觉得这老头太不容易了,可是他竟然要了十五万。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他打头阵,谁会搭理半吊子的摄制组。自从知道大多数受访人都收了陈舜的钱,他们的样貌就在我脑海中蒙上了一层薄灰,说出来的话总感觉像事先演练过。相反,陈舜则一改吊儿郎当的形象,变得魄力十足。我终于理解了他那台空壳相机,空壳里面不是空的,而是装满了苦涩和窘迫。为了凑齐打点费,他把摄像机都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