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做的事真的很有意义,我一直想说点什么,关于梁皓的事情。”钱老师用指甲尖抬了抬镜框。他的普通话标准而圆润。
“那就太好啦。”陈舜双掌一合,示意我架设备。
“他现在……还好吧?”
“我们倒是去找过他一次,但是他不愿意接受采访。”
“想来也是。”
“我看到他家里有很多旧相机,有可能是在做修理或者回收一类的工作。”小希说。
钱老师看着膝盖点了点头。
采访开始了,我挪到边坐,装模作样地捧起笔记本。陈舜退到空壳相机之后,形成犄角之势。
小希抛出问题,问钱老师和梁皓是怎么认识的。小希双腿交叠,手腕落在膝盖上,摆出聆听的姿势。她已经很容从了。
钱老师坐直身体,花了一点时间组织语言。
“我第一次跟梁皓打交道是在零四年,暑假的时候,他来我们学校应聘老师。是学校自己招人,招进来是合同工,报名的还是有四十多个。笔试部分,他的成绩是第一名,而且领先第二名很多。我当时觉得,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了。
“那会儿我还是高年级的年段长,兼顾一些人事方面的工作。笔试前我和梁皓见过一面,就在这儿。他的母亲大概和校长有些渊源,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不过我们学校的招聘向来是硬碰硬的,我请他过来,就是表达一下歉意,这件事得靠他自己,我帮不上忙。
“我们聊了没多久,我发觉他这个人很特别,谈吐举止都很沉着,不说废话,而且对事情有自己的见解,但如果不追根究底地问,他不会说。这种个性,天生就适合当老师。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他走的时候我多说了一句,让他好好把握机会。笔试成绩出来之后,我是真心为他高兴。
“面试……没错,面试就是给学生上一堂课,其他老师旁听。这种阵势,学生比较紧张,老师很多,都坐在后头,所以课堂纪律比平时要好,面试的老师只要专心讲课就行。梁皓当时有……三十一二岁吧,比大多数应聘者都要年长,优势很大。他的课——不能说讲得不好,甚至比我见过的大多数老师都要好——可惜,学校认为他表达的东西不适合小学生。
“嗯,他们觉得不适合。我为他鸣不平,学校的评判太严苛了。梁皓讲课的姿态真的很好,姿态是很重要的东西。上课的时候,他就是一名老师,而不是别的身份,他身上没有学究气,也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我这样说你可能体会不到——作为老师,不是看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而是能让学生明白多少,这是老师。很多老师都有一个毛病,总觉得自己的学识和能够讲出来的东西之间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对方是小学生,有鸿沟不是很正常吗?老师要做的,是跟学生站在鸿沟的同一边,再把他们领到对面。可他们不愿这样做,把上课当任务,反而去研究这个研究那个,拿了一堆奖,最后离开讲台。是啊,我们是需要这样的教研人员,但如果人人都奔着这样的目标去,那是本末倒置。
“扯远了,不好意思,我太啰嗦了,尽说些不相干的……没关系吗?不,我今天没有其他安排,时间都留给你们……我知道了。
“梁皓当时讲的那篇课文叫《落花生》,是许地山的文章,算是哲思类的散文。内容很简单,讲作者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吃花生,说到花生有很多好处。作者的父亲就说了,他说花生最可贵的品质在于,它的果实埋在地里,不像苹果啊,桃子、石榴那样,把漂亮的果实挂在树枝上,让人一看就心生爱慕。然后引申出教育意义:做人应该不图虚名,默默奉献;要做有用的人,而不是只讲体面,对他人、对社会没有好处的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教辅材料上写得很清楚,只要按部就班讲下来就没问题。
“但梁皓的解读不只是这样,他认为,这篇文章表达了一层隐含的意思,就是说,它对人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成为有价值的人,二是要本分处世。而这两个要求,是捆绑在一起的。是有这样的感觉吧?或许这不是作者的本意,但是读下来,确实能咀嚼出这个味道。
“梁皓对学生说,奉献并非一定要默默无闻,真正的荣誉就应该勇敢追求,苹果、桃子、石榴,他们同样有自己的价值,挂在树上让人看见,这并不是一种错,而只是一种选择。
“从来没有老师这样讲过,我当时也在场,听到这里我有点心潮澎湃,但也为他捏一把汗。事实证明,我的担忧不是多余的。试听的老师商量了好几天,最后上升到了意识形态的问题,把梁皓否决了。有点可笑吧,他们觉得,梁皓的教育观念是不安全的。那个时候离现在虽然只有短短十几年,但人的思想很不一样,这儿毕竟是小地方。换做现在,可能会是另一个结果。招聘的名额只有一个,包括我在内有三个老师选择梁皓,但人数太少了,我们没办法。
“不过呢,后来我才知道,教育观念的问题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学校不用梁皓主要是因为他的生活作风问题。
“他们不知从谁哪儿听说,梁皓和他爱人的堂姐有不正当关系。对,俞幼贞的堂姐。之后我就去找他。他跟我讲了一些事情,关于他和那位堂姐的。怎么说呢……我觉得事实可能并不像大家传的那样。不过,我怎么想,别人不一定这么想,同样的话说出来,信不信在别人,这是说不清楚的事。他的申辩是无意义的。”
“你们知道那件事吗?有个小女孩捉迷藏的时候出意外,死了。啊……是的,是的。一开始是因为拍照的事,女孩的爸妈对梁皓有成见。后来梁皓和女孩认识了,有了更多交集,事情又变得复杂起来。警察去调查梁皓和女孩的死是否有关系,那位堂姐为他提供了不在场证明。结果呢,他和堂姐的暧昧关系一传出来,就引起了连锁反应。有这层关系,口供是不作数的。
“警察没有重新调查,因为没有证据。可是在旁人看来,谁你管有没有证据呢,梁皓跟小女孩的死有关联,而他们的孩子就在岭阳小学念书,学校怎么敢用梁皓?
“没当成老师,家里人很失望。俞幼贞从外贸厂辞职,和她的同学开了一家店,做批发副食品生意。是的,就是成峰批发部,你们去找过俞幼贞?她怎么说?是嘛……现在俞幼贞嫁给那个同学了,换个角度想,也挺好。她儿子我很久没见了,梁皓走了以后,只是偶尔在街上看到。
“那段时间,梁皓的日子很难熬,在我看来是这样。我经常找他谈心,他自己倒是看得开,安心待在家里继续之前的工作。你们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差不多,但最主要的,是模拟灯光的照明效果。只靠一台电脑,就可以把展馆、舞台、广场的灯光效果模拟出来,跟照片一摸一样,很神奇。如果他不是死心眼地留在这里,绝对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不过,他已经走不了了。
“他这个人,太固执了。说好听是理想主义,说不好听……我不知道是不是山海间给了他某种心里暗示,那个酒店能建起来完全是阴差阳错。独立当然没错,但人活于世,如果不能攻克人际关系,光有一身技艺是徒劳的。也许我的思想比较老派,说心里话,我希望他能够成功,给我当头一棒……可惜了。”
此刻,钱老师对面的小希仿佛化身成了梁皓,这番话是对梁皓说的。出于职业关系,钱老师滔滔不绝,教化姿态尽显无疑。小希不免尴尬,提起水壶来,给他和自己倒水。
“后来呢?”
“后来……差不多过了两年吧,梁皓开始给金莹做家教,是我介绍他去的,我觉得他可以胜任。时间一点点过去,以前的事大家慢慢淡忘了。金家虽然勉强也算在革马村,但是圈子不一样,他们夫妻俩并不太清楚梁皓的过往,至少在那个时候是不清楚的。我想帮梁皓一把。他们给出的待遇很高。
“不,金莹不在我班上,我没有教过她,但我知道这个小姑娘,她的天分比普通学生要差一点。
“金齐山不是个简单的生意人,发家之后一直很注重公益事业,和学校有很多联络。后来做了商会主席,大一点的活动,哪儿都有他的身影。他的夫人先前做过护士,我们经常邀请她来做一些关于自护常识、应急救治一类的讲座。她也是家委会的会长,帮学校出钱出力,但因为女儿的成绩,姿态多少有点尴尬。有一天她顺道过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做家教。在职教师不能用,所以我马上想到了梁皓。
“梁皓在他们家做了七个多月,金莹的成绩没有起色,赵楠——就是她母亲——辞退了梁皓。我觉得有点操之过急了,大半年时间还是短,也许有一些看不见的变化。梁皓说,他和金莹相处得还不错。”
“至于后来的事……”钱老师再次拿过杯子,绕着圈摇晃半杯水,眼睛眯了起来,“真的很奇怪,我想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您认为,梁皓是凶手吗?”小希探身问。
钱老师摇了摇头。摇头可以理解为“不”,也可以是“无法确定”。小希没有追问。
沉默片刻后,钱老师继续说道:“金莹失踪以后,原先那件事情又发酵了,大家又说起那个在草垛里面断气的女孩。你能想象吗,警察也去草垛里面找过金莹。呵,你要知道,当时警察焦头烂额,走投无路,只能宁可信其有,他们已经被弄迷糊了。
“村里很多人相信梁皓身上不干净,像有某种魔力。他和其他人说不上话,偏偏就能亲近小女孩,能蛊惑小女孩,用拍照或者别的什么方法,让她们丢掉灵魂。不然就说不通,金莹为什么那天晚上去找梁皓,那么大的雪。找回灵魂什么的当然是胡扯,但是,金莹肯定去了,指纹和脚印是伪造不出来的。”
“那么,这件事,梁皓跟您是怎么解释的呢?”
“他说不知道。”
“……就这样吗?”
“对。他在家,好几天没出过门,一打开门,外面就是来找金莹的人。”
“你相信他吗?”
“我没法简单地回答这个问题,我只能说,如果梁皓撒谎了,一定有他说不出口的原因,但我想不到是什么。”
来找钱老师真的有必要,他是目前唯一一个跟梁皓站在同一边的人。
“可是,梁皓后来又改口了吧?承认是他把金莹送出仓房的。”
“因为他只能这么说。他不这么说,事情就没完了。而且,金齐山以他儿子的人身安全威胁他,他没有选择。”
“……是金齐山逼梁皓这么说的?”
“不,不是逼他这么说。金齐山认定女儿失踪是梁皓所为,他威胁梁皓,是想让梁皓告诉他女儿在哪儿。梁皓无话可说,金齐山就去骚扰他的儿子。”
“梁皓没有报警吗?”
“警察说……”钱老师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只要梁皓承认他把金莹送走,他们就出面干涉,阻止金齐山。”
“……这是为什么!?”
“他们需要有一个交代。案子破不了,也分几种情况。梁皓说那天晚上没有见过金莹,这对警察来说是不能接受的。我给你打个比方,打高尔夫球,要把球捡回来,可是呢,明明看见球进洞里了,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有多难堪?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僵局。不如,让这个球被一杆子挥到林子外面,到了外面,找不回来就情有可原。能理解这个意思吗?梁皓承认送走金莹,就打开了一个逻辑上的出口,警察鞭长莫及,是情有可原的,后续调查可以把一部分压力分摊给其他辖区。而对梁皓自己而言,充其量只是一个民事责任。
“这是一个两全的结局,只要梁皓愿意承认。”


第30章 家庭教师
寻安河水在桥下流过,像一条蜿蜒的大蛇钻进海中。雨点落在上面,还没形成涟漪就被波浪推成尖角,一闪消失了,接着下一闪,此起彼伏。站在木桥上凝望,像蛇身的鳞片。
木桥北边是山海间的独栋客房,南边也是,只不过对外出售,早已成为住宅,开发商重新起了好听的名字,叫倚山别墅。金莹家在十二栋。桥面的水膜中倒映出树梢和乌云,梁皓握紧伞把朝南走去。
他只来过这里两次。一次是一个人来的,山海间刚建成不久,他想看一眼信手涂鸦变成实体建筑后的样子。这份好奇并没有参杂多少成就感,他在门外徘徊良久,最终也没有进去。
第二次是和冯佑一起。冯佑听说小薇死了,从市里赶来革马村找他。冯佑很喜欢小薇,尽管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和梁皓分道扬镳后,冯佑回原先的公司工作,依然在吴水富手下。他比之前胖了,也比之前沉默,额角的发际线隐约往后退。冯佑问梁皓近况,梁皓只说还好。他们仰望着山海间,发现并没有太多话可以说。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五点,梁皓走进十二栋的院子,抬手准备按门铃,门开了。
“梁老师来啦,辛苦。”赵楠眼角弯弯,从梁皓手里接了伞,侧过身请他进屋。门槛内已经放好了拖鞋。
时值初秋,她穿一条布质长裙,长发披肩,唇上涂着极淡的口红,也可能没有涂,是嘴唇本来的颜色。上周末,钱云其约了她和梁皓,他们在茶室见过一面。
复式结构的别墅有三层,上面两层是回廊和房间,客厅的天花板直通屋顶,硕大的水晶吊灯垂落下来,像一从倒挂的灌木。北面窗户也是对应三层,每层两扇,即使是雨天的傍晚,室内仍然很明亮。
“小莹,老师来了。”赵楠朝楼上喊。
二楼中间的房门打开,一个小女孩走出来,手腕搭上栏杆,轻声叫道:“梁老师。”
她和母亲的着装相似,也是裙子和衬衫。头发扎起来,剩一簇刘海剪平了盖住额头。梁皓走上走楼梯,金莹一直站在房门口等他,神情拘束。看得出来,赵楠的家教很严格。
楼梯上铺着和地面一样的棕红色木板,穿上拖鞋,脚掌落地无声。
视线上仰看得不准,踏上回廊才发现,金莹的个头比印象中的九岁女孩要瘦小许多。她转过身,领着梁皓进书房,衬衫下隐现锐利的肩胛骨。
书房很整洁,除了课本文具,没有多余的东西暴露在外面。房间大约有三四十平方,中间一张书桌,四面不着墙。
“梁老师来了,我可就解放了。”赵楠手托果盘跟上来,瞥了女儿一眼,“今天知道老师要来,闷头赶作业,平时啊,不磨叽到十点是没法上床的。先吃点水果,我马上去准备晚饭。”
梁皓道谢,说自己是吃过饭才来的。
“老师太见外了,那等下次,我老公在的时候一起吧。请务必让我们款待一回。”
桌角上,语文书下压着草稿本,露出一小半,上面用彩色铅笔画了一个形状怪异的动物。金莹注意到梁皓的视线,伸手推动语文书,把画盖住了。
“那就拜托老师了。”赵楠向女儿交代一句抓紧时间,转身下楼。
梁皓翻开作业开始检查。他把原本放在金莹座位左后方的椅子挪到书桌对面,拉开一段距离,侧着放,然后才坐下。这样金莹可以看到他,不会因为猜测他在做什么而分心,也不必忍受面对面的压迫感。
和赵楠在茶室见面回来后,梁皓从钱云其那里拿到教材和练习册,回家仔细研究四年级的课程。四年级的知识点已经不简单了,尤其是语文的阅读主观题,让人难以捉摸。
家教的任务是模糊的,除了辅导作业,其他事情可以按必要来。工作时间也很难控制,五点到,几点回去是说不准的。赵楠当然不会明着给压力,但他得尽快弄清楚金莹的薄弱项。
她正在抄写字词,梁皓用余光留意她。抄完一个,去书上找下一个,她总要花去不少时间,有时会转过脸,看着窗外的雨丝发呆。
“你可以把橡皮放在词语下面,这样不用找。”
金莹慌忙回过神,照做了。
检查完数学作业,梁皓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金莹的正确率不到三分之一。梁皓耐心等她抄完,把数学本递给她,没说别的,只是让她把错题再做一遍。叉是用铅笔打的。
金莹微微皱起眉,脸一下子红了。
差不多过去了半个小时,书桌的方向穿来吸溜鼻涕的声音。
“怎么了?”梁皓走到她身旁。
“……不会做。”金莹呜呜地哭了,嘴角下翻,露出湿润的牙床。
上半页的口算题大多改过来了,现在只错了两道。后面的应用题则原封未改,梁皓决定暂时不管,先鼓励她。
“这些都能做对啊,刚才是怎么回事呢?”
金莹不回话,梁皓低下头去,又问了一遍。
“……我怕老师等太久了。”
“所以……刚才都是瞎做的?”
金莹点头承认。
“我不怕等。你不用着急,先保证做对。你看,涂涂改改,多难看呀。”
家教时间是每周一至五、除了周三以外的四个晚上和周日下午。剩下的时间,金莹要去县里参加各类培训班,由赵楠开车接送。
第一个周日,梁皓在中午前赶到金家,赵楠和女佣正在准备午饭。梁皓想上楼找金莹,被赵楠喊住了。
“现在可不是辅导时间,你坐着喝口茶,不用管她。齐山就快回来了。”
梁皓不想来这里吃饭,但不跟一家之主打个招呼有些说不过去。
金齐山在十二点半赶到家,向梁皓连声道歉。他个头矮小,比梁皓略长几岁,生意场上的历练让他更像是上一辈的人。
四个人围坐在大圆桌旁,彼此的距离很远。女佣上完菜,脱下围裙,笑着向梁皓点头。赵楠象征性地挽留她吃饭,她摆摆手走了。赵楠说,她每天上午来打扫卫生,下午再去别家,雇主都是周围的邻居。
这位女佣和金齐山,梁皓都是第一次见。直到七个月后离开金家,他都没再遇见过女佣,和金齐山打过的照面也屈指可数。对梁皓来说,金家仿佛只有赵楠和金莹两个人。
金齐山转动桌盘,把鱼肉主菜对准梁皓。
“别客气。”他说,“梁老师平时忙些什么?”
梁浩回答,在做一些小产品的设计图。他没提之前经营公司的事,倒不是觉得丢脸。金齐山点点头,说有机会给他介绍生意。
“对了,听说山海间是你设计的?”他举起筷子指着北方。
“巧合而已。”梁皓略感诧异,这件事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包括钱云其。
“了不起啊,为什么没有做下去?”
“真的只是巧合,不是做建筑的料。”梁皓简单说了山海间概念设计被开发商采用的经过。
“原来如此,是甲方老糊涂了。”金齐山哈哈大笑,朝两边摊开双手,“我很喜欢这里,土包子住进大别墅,虚荣心很满足。不过说实话,这酒店真的不大行。”
“说什么呢。”赵楠白了他一眼,“这一切都是缘分,没有梁老师就没有山海间,没有山海间,谁在这儿盖别墅啊?连外面那条河都不会有。”
“没错没错,这儿所有的一切,都出自梁老师之手!呀,下午还有事,不然必须开瓶好酒,梁老师记着,老金我欠你一顿酒。”
过了一会儿,金莹放下碗筷,站起身往楼梯走。
“就这么走了?”金齐山脸上煞气陡现,“懂规矩吗?”
金莹脚步一顿,转身对梁皓说:“老师,我吃好了。”
梁皓连忙点点头,在心里说,快上去吧。
金莹走上二楼的过程中,金齐山和赵楠盯着桌上的菜,一言不发。这十几秒的时间显得尤为漫长。
“小莹给你添麻烦了。”等书房门关上了,金齐山说。
“没有,她很乖。”
“呵,她就只会抱着娃娃过家家,让你见笑了。有得必有失,我做生意还算顺利,可惜……小孩子不争气。”
梁皓察觉头皮不由自主扯了一下,这种衡量方式让他很反感。
“梁老师有什么看法?还来得及补救吗?”
“她才九岁,补救这个词太严重了。目前看来,小莹有几个问题,第一,她有阅读障碍。”
“啊,是的!”赵楠侧过身来。
“数学应用题,她不是不会做,而是看不完题目。看到第二行,已经忘了第一行讲了什么。语文就更不用说了。第二……”梁皓低头思索着,寻找合适的词汇,“她不擅长定义思维。比如,她做计算题从来不打草稿。而且,不管什么运算,都是从左往右写答案的。”
“就是这样的,怎么说都没用,真不知道怎么养成这习惯的。”
“做算数靠的是口诀,口诀就是一种定义,我们不会思考二乘三为什么等于六,但是小莹会,她的脑海中会出现三份成双的东西放在一起的场景,她是用概念去理解的,计算稍微复杂一点就没办法这样去想象了。”
“什么原因导致的?”金齐山问,“天生的吗?”
“我不确定。不过,小莹有别的天分。”
“是嘛?”
“我看过她画画,她的用色很出彩。”
金齐山难掩失望,和赵楠互看一眼。
头第一天晚上,梁皓抽出压在语文书下的草稿本,起初觉得上面画的是动物,完整看又觉得不是,他问金莹是什么,金莹说她也不知道。造型说不上好坏,关键在于配色。抽屉里的那盒水溶彩铅只有十二色,他找不到画上的各种颜色分别属于哪一支笔。金莹下楼吃饭的时间里,他反复尝试,始终不如金莹的原稿那么好看。显然,她叠加混合了好几种颜色。梁皓让她再画一遍,结果和原来的用色一摸一样。梁皓明白了,她不是随意画的。
第二天,梁皓突发奇想,反过来测试金莹对色彩的敏感度。他背过身,用三种颜色叠在一起画出色块,问金莹用了哪三支笔,金莹只看一眼便找出来了。四色、五色、六色混合……她全都能做到。梁皓看呆了。
“梁老师,不瞒你说。之前我们找过几个老师给小莹辅导,有其他学校的在职教师,都不见起色。找你来,是想试试不同的思路。但不管什么思路,都是以提高成绩为目标。不好意思,我没什么文化,听不太懂你说的障碍、思维这些。画画的事,我暂时也不考虑,我不能承担这种培养风险。我只想知道你的判断结果。小莹的成绩能不能提上去?如果可以,要多久?”金齐山的耐心比想象中要差得多。
“梁老师的意思是,小莹将来或许有别的培养方向嘛,又不是要放弃小莹的成绩。我们相信钱老师的眼光。”赵楠看着梁皓,温柔地笑了。


第31章 小猫咪会游泳吗?
“这位钱老师可真敢说啊。抱怨学校,不给警察留情面。他是怎么做到教导主任的?佩服。”陈舜关上车门,车身轻微摇晃,“不过现在看来,我们的方向没错。梁皓是被逼的。”
“承认送走金莹,是被逼的,但不能反过来说明他没见过金莹。”小希说,“说白了,钱老师是相信梁皓才这么说的,这可是一个相当主观的结论。”
“做片子本来就是主观的。客观信息都一样,就像做菜,食材就那些,做出来什么味道全看厨师。现在还差一点配方,走吧。”他发动引擎,沿着原来的小路驶入革马村腹地。
“对了梦辉,高美那边怎么样了?”陈舜半转过脸问。
“不知道。”
“打电话问问。”
“……问什么?”
“她不是在刑警队吗?问问案子情况啊,死者身份有没有查清楚。还有,监控有没有拍到逃跑的第三个人。”陈舜现在是两头顾,对招待所杀人案也毫不松懈。
“我给你号码,你自己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