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尤其容易受到伤害。本来,婴儿肉毒杆菌中毒的意外就时有发生,通常是十二月龄内的婴儿食用了蜂蜜,而蜂蜜中偶尔会含有肉毒杆菌的孢子。比利预想到会有很多婴儿因此死亡,但他一点也不介怀。毕竟,这是一场战争。必须有人牺牲。
当然,政府也会快速采取应对措施。卫生部和国土安全局一定会心急火燎地排查致病源。不过进度一开始不会很快,因为政府官员会认为这是症状非常相似的化学神经毒素。如果比利运气够好,还会有医疗人员给病人注射阿托品和氯解磷定。而这二者恰恰会加重肉毒杆菌的毒性,还会有些病患会被诊断为重症肌无力。但通过血清和粪便化验,再加上质谱分析,最后还是会确定为肉毒杆菌中毒。
不过到那时,事态已经一发而不可收。
改造大业也推断此举会造成另一项次生灾害,也许不那么致命,但影响却更为广泛:整座城市很快会找到毒素的源头,但却无法确定确切的扩散范围。布朗克斯会有危险吗?新泽西和康涅狄格州呢?
从市政府、州政府到联邦政府,完全无能的当局唯一能采取的措施就是完全停止自来水供应。纽约市将滴水无存,无法饮用,无法洗刷、清洁,也无法发电(纽约市大部分电力供应都来自使用蒸汽涡轮机的发电厂)。东河和哈得逊河都会变成恒河那样,成为沐浴、排泄、饮用水以及疾病的来源。
摧毁这座城市的,不是洪水,而是瘟疫。
但这个计划是否能成功,取决于这样一个还没解决的问题:关闭中城区自来水总阀门,让比利可以注入毒药。如果水阀不关,改造大业就要宣告失败。诚然,上游的水库或供水管道更容易下手,但那里遍布监控摄像头,防的就是这类投毒事件。因此在作案计划中,他必须来到中央公园南部,在这里把毒素加入自来水中。因为理论上不可能有人在这里下毒,也就没有任何安防设施。
这时,比利再次确认自己的方位。没错,他已经非常接近在水管上钻孔的最佳位置。
但他需要确认当局已经停止供水。
快点,他心想,再快点……
他已经不耐烦了。
时机就是一切。
最后,他的手机上传来一条新信息。他低头看去,是哈莉特小姨。她发来一个链接。比利点击屏幕,把手机放成横屏,阅读了起来。上面显示这条新闻发布于一分钟之前。
纽约市恐怖袭击警报
自来水供水系统
成为不明炸弹客攻击目标
为了防止因一起恐怖袭击带来的淹水风险,纽约市当局已关闭通往曼哈顿中央公园以南和皇后区大部分区域的自来水供应总管。
纽约市警察局、国土安全部、联邦调查局已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当局发言人表示,他们发现有恐怖分子计划在地下引爆土制炸弹,企图摧毁纽约的部分供水系统。
拆弹小组成员已发现三处地点放置有土制炸弹,并在相关地区进行紧急疏散。他们将采取所谓的“安全爆破”手段,拆除这些炸弹。
据估计,自来水供应将在两小时之内恢复。警方呼吁民众,不需要储存水。
很好。是时候完成计划,跟纽约市说再见吧。
64
阿米莉亚·萨克斯狠狠踩着油门,向中城区疾驰。
离开莱姆家之后,她一连闯了七个红灯。只有一个红灯拖慢了她的脚步。那些愤怒的鸣笛和车窗里伸出的中指,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
她正驾车驶过时代广场,四周环绕着五光十色的巨型高清屏幕,本地人视若无睹,外地游客却为此流连忘返。街头应景的感恩节装饰还没被拆除,圣诞节主题的装饰物也早早被摆放了出来。街头小贩都裹着厚厚的外套,跺着双脚取暖。
熙熙攘攘,皆是无辜者。
她继续向东疾驰,开上莱克辛顿大道后刹车停下,轮胎由于摩擦散发出一层薄薄的蓝色烟雾。此前,莱姆吩咐她在这里停车,等候进一步指令。
萨克斯的手机响了,耳机中传来普拉斯基的声音。“阿米莉亚,我正在跟环保局通话。他们正在检查……等一下,那个工程师在跟我说话。”萨克斯听见他转头去接另一通电话。随后他的嗓门高了起来,“这他妈是什么意思?‘探测器没那么精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管探测器怎么样,我只要知道地点。现在就要知道!”
萨克斯笑了起来。在莱姆的调教下,年轻的罗恩·普拉斯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片刻之后,普拉斯基又接起了电话。“我不知道他们出了什么问题,阿米莉亚。他们是——等等,我有进一步消息了。”他的声音又飘远了,“好的,好的。”
萨克斯看着周围的街道,再次心想:都是无辜者。商人、购物者、游客、小孩、乐手、小贩、骗子、玩杂耍的——这光怪陆离的众生百态,组成了独一无二的纽约城。
然而,就在他们脚下的某处,正酝酿着纽约市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恐怖袭击之一。
可是,到底在哪里?
“好了,阿米莉亚,环保局有消息了。他们交叉比对了流量——具体我也不懂。总之,我知道地点了。三号供水隧道阀门站南边四百米的一个维修间,就在四十四街和第三大道的交叉口。位于十字路口东边大约十五米的地方,有个安检孔盖。”
“我马上就到。”
她已经松开离合器,猛冲了出去。轮胎下再次升起一片蓝色的烟雾,但很快就被远远抛在了车后。她强行插进一辆公交车和一辆雷克萨斯前面,这两辆车为了避开她似乎撞上了。萨克斯头也没回继续向南开。那是保险公司的问题,不是她的。
“我一分钟后到达。”接着又改口,“好吧,两分钟。”
因为她再次冲上了人行道,刹车不及,把一辆卖油炸鹰嘴豆饼的小推车撞到了一边。
“去你妈的,这位女士。”
没必要,她心想。幸亏小贩及时闪开,不然她就把小推车撞个稀巴烂了。得往好处想。
车辆的金属底盘刮擦着人行道的边缘,又回到马路上。萨克斯继续加速飞驰。
此前林肯·莱姆判断,不明嫌犯和他的恐怖组织计划炸毁自来水干管。但他还是沉浸在思考之中,越想越不对,表情也越来越苦恼。
“怎么了?”萨克斯问道。她看见莱姆的双眼茫然地看着窗外,眉头紧锁。
“总感觉整件事有些不对劲。”他的目光转向萨克斯,“没错,没错,我一向不喜欢‘感觉’这个词。不要一脸震惊。我的结论都来自证据,来自事实。”
“你继续。”
他又陷入了沉思,房间里一片沉寂。然后他开口了:“电池里的炸弹装的是火药。你懂枪,你懂弹药。你想,那样的炸弹,能炸掉干管那么粗的铁管吗?”
萨克斯思考了一会儿:“没错。如果他们真的想炸毁水管,应该用聚能炸药包。这样才能穿透装甲,这是肯定的。”
“没错。他想让我们找到炸弹,然后——结合关于《圣经》的线索,我们就会得出他的目标就是自来水干管这一结论。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二人同时说道:“让我们关闭自来水供应。”
关掉水阀,造成停水,只能造成暂时性的混乱。
“这算什么?他们的动机肯定不止于此。”莱姆说道。
随后他提出:对他们来说真正有意义的是,骗取当局停止供水,会把水压降到最低。而嫌犯就得以在水管上打洞,并注入毒药。他会把水管修好。莱姆提示众人,在克洛伊·摩尔的死亡现场,他们曾找到过焊接物质。
至于毒药的种类,莱姆断定是肉毒杆菌。因为他们已经发现嫌犯曾偷盗过整形外科医疗用品供应商,也找到过一根可以注射肉毒杆菌的皮下注射针。原本莱姆以为这根针意味着嫌犯有改变容貌的计划。但他偷盗医疗用品供应商,也可能是为了获取肉毒杆菌。这种杆菌通常在那种地方才有。他认为嫌犯要用的毒物正是肉毒杆菌,其他毒药都没有这么强大的威力,可以造成大规模伤亡。
莱姆打电话给他在联邦调查局的联系人弗雷德·德尔瑞,也打给了市政府,告知他们自己的推测。接着市长和警察局命令环保局向公众宣布,他们将停止供水几小时。但实际上,供水系统依然照常运作。只要水压正常,就没人能往水管里下毒,环保局还利用网格探测器寻找精确的漏水点,第一时间通知纽约市警察局,让他们知道嫌犯在哪里钻了孔。
萨克斯不耐烦地驾车疾驰,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她的手机又响了。是莱姆打来的。“你到哪儿了,萨克斯?”
“马上就到环保局报告的方位了。”
“听我说。”
“还需要我做什么?”她一边说,一边躲避一辆乱窜的单车。
莱姆接着说道:“我刚给亚特兰大疾病控制中心打了个电话。我们跟国土安全局以及德里特里克堡的生化武器专家交换了意见——这个词真做作。情况比我想得更糟。不要去那个维修间。我们马上派专门处理有害物质的战略小组过来。”
“我都到了,莱姆。人就在这里,总不能坐着干等,嫌犯就在我脚下。”
萨克斯那辆动力强劲的汽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周边的行人纷纷闪避。他们没敢说什么,因为凶神恶煞的萨克斯看起来不太好惹。
莱姆接着说:“我刚刚才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肉毒杆菌。”“哦,你这么说可真新鲜,莱姆。”
“这是变异过的肉毒杆菌,具有抗氯性。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之前会发现未经稀释的次氯酸。他就是用这个改变肉毒杆菌的性状。但我们还无法确定抗氯性有多强。”
“我会戴口罩,穿连体防护服。”她跑到车后,打开后备厢,扯出她的犯罪现场工具包。
“这不够,你需要全套生化防护装备。”莱姆反对道。
萨克斯按下免提键,放下手机,喊道,“嫌犯知道我们还没停水——水还会从他钻的洞喷出来。他会在那里等着水阀关闭,但他不会等太久。他会带着那个鬼东西逃跑。”
“萨克斯,听我说。这不是砷或者白蛇根草。不用喝下去或者吃进去,只要黏膜或者伤口上沾到万分之一克,你就死定了。”“我只要不挖鼻孔或者碰破膝盖就行了。我必须进去,莱姆。等我确定现场安全,把他铐起来之后,再给你打电话。”
“萨克斯——”
“我得收声进入现场了。”她不容置疑地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65
阿米莉亚·萨克斯轻易就找到了不明嫌犯进入地下的入口:就是普拉斯基跟她说的那个安检孔盖,位于四十四大街上,靠近第三大道。
她从汽车后备厢找出换轮胎的铁撬棒,提起沉重的安检孔盖,然后使劲推到一旁。萨克斯举起她那把格洛克,枪口指着漆黑的洞口往下看。只听到强劲的嘶嘶声。她想,那一定是水管泄漏的声音。她把手枪又插了回去。
只要你一直移动,他们就抓不住你。
幸亏不久之前动过手术,现在爬下梯子的时候,膝盖又像十三岁时那样灵活了。
萨克斯心想:我穿着一身显眼的白色连体服,头顶和身后还有光源照着。
对他来说,真是个完美的靶子。
爬进这座黑暗的地狱。确切地说她是滑下去的,就和她在一些电视剧或者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潜水艇里的船员就是这样在各层甲板之间滑来滑去。
现在,她已经进入这条宽敞的隧道中。身边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掩护。意料之中。她迅速拔出枪,闪到墙边,这里至少暗一些,嫌犯也比较难以瞄准她的要害。萨克斯蹲下身,枪口扫过一百八十度,眯着眼睛检查附近是否有任何威胁。
没有。但她并没有因此放松丝毫警惕。他可能还在附近,正用枪指着她,等着其他警察也进入射击范围,就开枪把他们一举拿下。
但是当萨克斯的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她发现这段隧道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的心跳如此剧烈,口罩后的呼吸也那样沉重。萨克斯望向嘶嘶声传来的方向,嘶嘶声现在已经变成一种更刺耳的声音。她移动到一堵墙边,在墙的另一边就是嫌犯在水管上钻孔的维修间了。萨克斯压低身体,迅速往里面看了一眼,以防嫌犯正在里面持枪瞄准她的头部或胸部。在这匆匆一瞥的时间里,她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房间里升腾着一片粉彩的水雾,如同极光般翻腾起伏。一盏黯淡的白灯从背后照亮了房间,也许是嫌犯架设用于方便钻孔的。这片水雾应该是从水管中泄漏出来的,旋转不定的动态令人头晕目眩,又有几分美感。
萨克斯不想按照标准的一人攻坚方式行动:看向高处,压低身体,手指用两磅的力量扣在三磅的扳机上。开枪,开枪,开枪。
这里不必如此。她知道自己必须活捉他。他不是一个人在行动,否则不可能制订如此周密的计划。他们需要抓住他的同谋。
何况,萨克斯一旦开枪,就有可能伤到自己。水管和隧道的水泥墙壁都会把弹壳和子弹碎片反弹到不可预测的方向。
更别提九毫米口径的巴拉贝鲁姆子弹击中一只装着世界上最致命毒药的小瓶子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了。
靠近,靠近。
萨克斯盯着那片水雾飘动的墙,寻找正在移动的黑影,摆出射击姿势的黑影,或是手持装满丙泊酚德注射器、伺机要冲过来的黑影。
这个黑影可能想进行最后一次皮肤艺术创作。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水雾依然在曼妙舞动,折射出美不胜收的色泽。
进入维修间,萨克斯对自己说:就是现在。
那片水雾旋转着靠近了她,又往后退了一些。一定是因为水流喷出时搅动了气流。很好的掩护,她想,就像烟幕。萨克斯抓紧格洛克手枪,双脚呈垂直角度的射击姿势,以便将对方的瞄准区域降到最小。随后,她迅速进入维修间。
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错误。
维修间里的水雾更浓了,浸透了口罩的呼吸阀。萨克斯几乎无法呼吸。她内心挣扎着。摘掉口罩,她的口鼻就会暴露在肉毒杆菌毒中;不摘掉口罩,她会因为缺氧而昏迷。
别无选择。她摘掉了口罩,甩到脑后,呼吸着潮湿的空气。萨克斯希望水雾中只有纽约市饮用水,没有那种五秒致命的毒药。
呼吸,呼吸……
但直到现在,还没有症状,也没有人开火。
萨克斯继续前进,左右移动枪口。她看见自己右侧是一片巨大管道的黑影;她猜想管道上的钻孔在自己前方大约五米处。在那里有一道模糊的白色水线向上喷射,击中了左边远处距离地面约三米的墙面上。随着她逐步靠近,嘶嘶声也越来越响。
那尖锐的声音让萨克斯的耳朵隐隐作痛,几近失聪。但往好处想,这个声音也会让嫌犯听不见她在靠近。
萨克斯闻到一股潮湿水泥、霉菌和泥浆混合在一起的浓厚气味,这让她回想起小时候父亲带她去曼哈顿动物园的爬虫馆,“阿米莉亚,看到那个了吗?那是这里最危险的东西。”
她往里面看,却只能看见植物和覆盖着青苔的石头。“什么都看不见,爸爸。”
“那是‘leeren K?fig’。”
“哇,那是什么?”她满心好奇。是蛇吗?还是蜥蜴?“它很危险吗?”
“哦,是全动物园最危险的。”
“是什么呢?”
“意思是德语的‘空笼子’。”
她哈哈大笑起来,把红色的马尾辫甩到脑后,抬头看着爸爸。但赫曼·萨克斯,这位经验丰富的纽约市警察局巡警并没有开玩笑。“记住,阿米莉亚,最危险的是你看不见的东西。”而现在,她就什么都看不见。
他到底在哪儿?
继续向前。
萨克斯蹲低身子,一边注意不要被空气中的水珠呛到,一边尽可能深地吸入一口气,然后穿越了那片白茫茫的水雾。
然后她看见了他。嫌犯11-5。
“上帝啊,莱姆。”她低声说,靠近了一些,“上帝啊。”
没有人答复,只有水流的啸叫声和嘶嘶声。萨克斯这才想起来,耳麦和摄像头都没打开。
四十五分钟之内,德里特里克堡的生化专家搭乘直升机抵达纽约。
当涉及足以杀死一个美国大城市大部分人口的有毒物质,负责国家安全的官员决不会掉以轻心。
一旦确定嫌犯无法再朝任何人开枪,萨克斯就被礼貌而坚决地命令离开隧道,八名男女专业人士身着复杂而完备的生化防护设备接管了现场。他们当然是最专业的。德里特里克堡位于马里兰州弗雷德里克市,这里有美国陆军的医学研究与物资司令部以及传染病医学研究所。实际上,只要任何事件同时牵扯到“生物”和“战争”或“防御”之类的关键词,就一定会牵扯到德里特里克堡。
莱姆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来:“怎么了,萨克斯?发生了什么?”她正站在靠近第三大道的人行道上,靠着自己的车边,几乎要冻僵了。
她说道:“他们把肉毒杆菌妥善封存好了。本来装在三支注射器里,注射器则放在一只保温瓶内。已经被放进负压车里。”“他们确定没有加进水里吗?”
“完全确定。”
“嫌犯呢?”
萨克斯停顿了一下。“嗯,很惨。”
莱姆的计划是让市政府选择停止供水的假消息,而这一举措带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后果。
不明嫌犯11-5身穿环保局的连体工作服,没有其他任何防护,正对着水管钻孔。当主管被钻开,激射出的水流如同一把电锯,正中他的胸口,让他当场毙命。他倒下之后,水又继续切过他的脖子和头部,彻底切断。
到处都是血和人体组织,有些甚至溅到了几米开外的墙壁上。萨克斯知道自己应该尽快撤出,让生化小组进场,但她还是被强烈的好奇心吸引,完成了最后一项任务:拉高嫌犯的左袖。她必须看一眼他身上的皮肤艺术。
红色蜈蚣那双凶狠的人眼直直瞪着她。这幅刺青极其精美,也极其恐怖。萨克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现场状况怎么样?”
“部队封闭了现场,方圆大概两个街区的范围。我在被赶出来之前,拿到了不明嫌犯的指纹、DNA、口袋里的零碎东西以及他的包。”
“那就都带回来吧,他不是单独作案,谁知道他们还有什么计划。”
“我在回来的路上。”
66
电视上不断播放着新闻,内容却都不清不楚。
纽约的供水系统遭到恐怖袭击,土制炸弹……
哈莉特和马修·斯坦顿坐在酒店套房的沙发上。他们的儿子乔希坐在他们身旁的椅子上,不断摆弄着一只彩色的橡胶手环。现在很多小孩会戴这种手环,男孩也戴,不正常,嗲里嗲气。马修冲他儿子皱眉头,想让他安生下来,但乔希的眼睛盯着电视。他喝了一口瓶装水,这家人储备了很多瓶装水。原因显而易见。他提了很多问题,但父母都没有回答。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比利不打电话回来?那个,你们知道的,毒药在哪儿?”
“闭嘴。”
电视上那些头脑简单的新闻评论员(自由派和保守派的都掺和进来了)正在信口开河:“炸弹分为好几种,有些炸弹的威力比其他的更大。”“恐怖分子可能有渠道获得多种不同的炸药。”“制造爆炸者的心理非常复杂,基本上他们都有造成破坏的欲望。”“从近期的几次飓风灾情可以知道,地铁淹水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但他们能说的也就这些了,很明显当局没有透露任何真实信息。
马修心想,更令人担心的,就是乔希一直在问的那些问题。为什么比利没有跟他们联系?之前他们告诉比利市政府已经关闭了阀门,比利传来的最后消息是:他要开始钻孔了。随时可以加入肉毒杆菌。他应该在半小时前就把毒药注入了供水系统。
电视上那些正在说话的人喋喋不休地谈论着炸弹和淹水……如果说他们真正的攻击如同一场癌症,那么这些小问题只能算是青少年的青春痘。他们可是要给整座城市下毒。
电视台反复播放着同样的资讯。
没提到有人生病,也没有人死亡,也没有引发恐慌。
哈莉特似乎看穿了丈夫的思绪,问道:“他不会是沾上了那些毒药吧?”
当然有可能。要真的是这样,那他会死得相当痛苦,也相当快。他会成为“美国家庭第一委员会”革命行动的烈士,为这个国家真正正确的价值观而献出生命。而这也将毫不意外地更加巩固马修·斯坦顿在地下民兵运动中的领导角色。
“我很担心。”哈莉特低声说。
乔希看了看她,继续把玩着同性恋般的手环。马修心想:至少他有过孩子。真是个奇迹。他决定无视妻子和儿子。当局似乎不太可能猜出他们真正的计划。整个计划非常复杂,他们花了好几个月策划和改进,已经被细化到如同一张拖拉机说明书。他们也按照计划严格执行了下去,每一步行动的时间点都精确无比,精确到以秒计算。
说到时间,此刻时间的流逝缓慢得如同一条冰河。每次电视上出现一个新的主持人,或是有新的记者在街边对着话筒进行现场报道,马修都期待可以听到更多的消息;但每次听到的都是老一套说辞,不断被重复。那些新闻从业者嗜血的嘴中,迟迟没有提及有上千人痛苦地死去。
“乔希?”他叫儿子,“再打个电话。”
“是。”乔希笨手笨脚地去拿手机,结果把手机掉到了地上。他抬起头来,涨红的脸上满是歉意。
“那是你的预付款手机?”马修严厉地问道。
“是。”
乔希从来不会反抗。比利也很恭顺,但他有骨气。乔希则是软骨头。马修不耐烦地冲他挥挥手,乔希站起身来,走到电视声音小点的地方。
“三号供水隧道是纽约市历史上最大的市政工程建设,开始于——”
“爸爸?”乔希一边说一边冲手机点点头,“还是没人接。”窗外,警笛声回荡,成为这个阴冷午后的背景音乐。房间里的三个人陷入了沉默,仿佛掉进了一潭冰水之中。
这时,一个女主持人清脆地播报道:“……市政厅针对这次恐怖袭击发布了声明……调查人员刚刚宣布,恐怖分子企图策划的并不是一次爆炸,他们计划在纽约市的饮用水中放置毒药。但警方负责人表示,他们的计划失败了,供水绝对安全。警方将投入大量警力,追缉涉案分子。接下来,我们将连线国家安全记者安德鲁·兰德斯,了解更多恐怖分子的动向。下午好,安德鲁——”
马修关掉电视,在舌头下含了一片硝酸甘油。“好吧,就这样了。我们走吧,快。”
“发生了什么,爸爸?”乔希问道。
我怎么知道?
哈莉特问道:“比利怎么了?”
马修·斯坦顿挥着手让她安静下来。“你们的手机,所有手机,都取下电池。”他卸下自己手机的电池后盖,哈莉特和乔希也照做了。他们把电池都扔进了改造诫令中所谓的“焚烧袋”里,不过他们不会真的焚烧这只袋子,只是扔到距离旅馆一段距离的垃圾桶里而已。“快,去收拾行李,只带上必需品。”
哈莉特又问道:“可是比利——”
“我让你去收拾行李。”他简直想揍她一顿。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时间给她上规矩了。而且对哈莉特上规矩,也不总是有效果。“比利会照顾自己的,新闻中没有提到比利被捕,只说他们发现了一起阴谋。快,动起来。”
五分钟后,马修装好自己的行李,拉上电脑包的拉链。
哈莉特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走进客厅,脸色阴沉可怖,简直就跟比利给他们看过的那个杀人专用乳胶头套一样令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