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继续往东走,他要回公寓取车去上班。在等一个红灯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有个人低着头跟在他身后。那是个年轻的家伙,深色衣服,戴针织帽。肩上挂着个袋子或双肩包。难道他就是那个坐在健身房对面咖啡店的家伙?
他在跟踪我吗?
亚历山大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五年。他觉得纽约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城市。但他也不傻。就是因为世界上有坏人,他才能赚钱谋生。多年前,他刚刚成为程序员的时候,工作内容主要是检查程序,让服务器运行得更加顺畅,增加流量,让各种不同的系统可以兼容运作。但这些年来,他最擅长的工作内容成了网络安全。商业黑客、恐怖分子,还有一些时间和脑容量过剩的流氓,总是把他们公司这种金融机构当作攻击目标。而且这些人越来越大胆,手法也越来越高超。
于是这就成了亚历山大的专长,去对付那些天赋过人、行为恶劣的黑客,阻挡他们的攻击。他听说过一些案例,有些电脑安全专家会遭受真正的人身攻击。有时他也会想,自己是不是也有危险。他不知道有没有黑客知道他的身份信息,但他知道,你不可能隐藏关于自己的全部信息。只要有人足够努力,总是能查得出来。
在快走到自家公寓大楼时,他停下了脚步。他假装在打电话,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戴着针织帽的男人还跟在后面,头依然低着。他似乎没有注意亚历山大,脚步不停地走进了街对面的一幢建筑。那幢建筑很旧,现在是商业空间,一面肮脏的玻璃窗上贴着招租广告。也许他是个房屋中介,或者是新来的房客。也可能是个管理员,要去检查出了问题的暖气锅炉。今天晚上应该又会冷得刺骨了。
亚历山大对自己的过度警觉感到有点好笑。他继续走向公寓大楼,进了通向停车场的门,他的斯巴鲁就停在那里。这个停车位非常奢侈,光是车位的价格就比他的第一间公寓还贵。但在纽约能确保每天都有地方停车,就已经谢天谢地。何况这个车位还不是露天的,所以他永远不需要铲雪或除冰。实际上这个车位距离露天很远,位于地下三层。
进了门,亚历山大跟警卫挥挥手。警卫喊道:“嘿,亚历山大先生,这雨下得还有完没完?”说着,这个瘦骨嶙峋、皮肤灰扑扑的男人看了看天空。
过去的一个星期,他都说着差不多的话。
亚历山大笑着耸耸肩,沿着盘旋的坡道走下昏暗的车库。
他的“小斯”停在车库底层,这是他妻子给车起的外号。亚历山大在低矮的天花板下,走向他那辆绿色的汽车。这座车库,确切地说是至少这层车库,似乎一个人都没有。但他不再感到紧张不安,那个想象中在跟踪他的杀手已经转进街对面的大楼。而且就算有什么匪徒或者黑客想要掰断亚历山大用来敲代码的手指,他们也得先过了警惕的警卫那一关。
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一边走一边掏出钥匙按下开关。车灯闪烁起来。他走到车前,脑子里想的都是儿子的单车。他期待着这周末可以和艾莫瑞一起在中央公园骑车。
想到这里,他微笑起来。
就在这时,从右侧的墙后面出现一个男子。这个人若无其事地走过来,一拳打在亚历山大的脖子上。
“你他妈……”亚历山大喘息着转过身。
哦,上帝啊,上帝啊……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维修工或者市政工人的灰色连体服,但头上却套着一个黄色的乳胶头套,看起来像个外星人。
随后,他看见这人戴着黄色手套的手上,握着一个注射器。
亚历山大摸摸自己的脖子,一阵刺痛。
他注射的是什么!亚历山大的第一反应是:艾滋病毒。
死变态。不,不,不……
接着他想:绝不能放过这个人渣。亚历山大在健身房上过几节防卫术和拳击课。更别提还操练过几千个卷腹和弯举。他转过身面对那个男人,双腿站稳,右拳往后拉,想着怎么快速出拳,持续攻击。
一,二,假动作,打。
一,二……
但他的手臂不听使唤。沉甸甸的。太沉了,举都举不起来。紧接着,他发现自己不再慌张,不再震惊,甚至也不再害怕。
当眼前昏暗的灯光越来越暗,亚历山大明白过来了:不,不是艾滋病人的血。当然不是。那个浑蛋给他注射的是镇静剂。没错,没错,就是之前跟踪他的那个男人。他从街对面的大楼过来了。但是怎么……哦,是了。那里有个小小的金属门半掩着。门后一片漆黑,像是个隧道,或是地下室。
这人的目的是什么?绑架亚历山大。让他泄露负责客户的程序代码,或是防火墙的漏洞。
“我会说……我……”亚历山大挣扎着说道。
要什么直说吧!说吧!我什么都告诉你,只要你让我走。
“你……要……什……”
口中的音节支离破碎。
说不出口的词句都堵在喉咙口。
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从站着变成了坐着,全身瘫软,仰头盯着那个变态。扭头看看周围。小斯的轮胎。一张好时巧克力的包装纸。一摊干了的狗尿。
袭击者弯下腰,去摸一只背包。
光线更暗了,相当暗。亚历山大眯起眼,看见那个男人的左手臂上有一个怪异的刺青。一条蛇……不,是一只蝎子,长着一张人类的脸。
然后他仰面躺倒,再也没有力气坐起来。袭击者粗暴地把亚历山大的手腕拉到背后铐了起来。然后又把他翻回到仰面朝天的姿势。
不,尽管这家伙戴着一张融化的人皮面具,还有个恐怖的刺青,也不代表他就是个变态杀手。不,他一定只是想要列文斯顿公司服务器的代码。或是进入东拿骚银行防火墙的密码。
当然了。
不是变态杀手。
只是为了商业机密。就是这样。他们没打算伤害他。他们想要数据?没问题,他会交出数据。密码?也可以给。
只是商业机密,对吧?
但他为什么要掀起亚历山大的外套和衬衫,紧盯着他的腹部看?还伸出一根僵硬的、试探性的手指,抚摸他的皮肤?
一定……只是……
他完全被黑暗包裹了。
36
“萨克斯,你到哪儿了?”
“就快到了。”音箱中传出她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莱姆和普拉斯基、库柏留守家里,阿米莉亚·萨克斯则正驾车穿越中央公园,往东驶去。“先挂了,在开车。”
朗·塞利托在总局组建了另一支小分队,查出曼哈顿有四十八处地方的名字中带有“贝维迪尔”。之前那个“翻书小分队”已经解散了。“第二和四十到底他妈是什么鬼意思小分队”则还在持续工作中。
现在,因为安·汤姆森凑巧听到了那通电话,“到底是哪个贝维迪尔小分队”正式宣告成立。
曼哈顿有四十八处名字里带有“贝维迪尔”的地方。之所以范围局限在曼哈顿,是因为嫌犯11-5似乎就喜欢在这个地区犯案,而且再扩大范围也有点不现实。
这其中包括餐厅、住宅楼、运输公司、酒店、出租车公司和一个码头。
还有一家妓院。
半小时前,莱姆、萨克斯、塞利托、库柏和普拉斯基在这个客厅里讨论了一番哪个“贝维迪尔”更有可能跟嫌犯扯上关系。
这个名字不一定会跟他的下一个作案目标有关。可能是他的住处,可能是他住处旁边的什么地方,或者是他常去的干洗店,寄养猫的宠物店。也可能是他感兴趣的哪家商店。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假设这个地方是他的目标作案地点,希望能尽快派遣人手过去。
他们从中找出了三个理想的作案地点。其一是曼哈顿切尔西地区一处废弃的地下仓库,就在格林威治村北边。这里有无数迷宫般的地下通道和储藏室,很适合这位不明嫌犯。但库柏提出了反对意见:这里有点太荒凉了。“他至少需要来个人当他的被害人。”
莱姆想了一下,调出一些实时监控画面,发现此地的人气还是比想象中旺一点——天气这么差,还有人在这里慢跑。
“他怎么都能找到一个人当受害者。”莱姆说道。
塞利托呼叫了紧急勤务小组,让他们派人过去。
第二个可能的“贝维迪尔”是上西区的一家老影院,就是以前百老汇大道上那种华丽的剧院,克拉克·盖博或者玛丽莲·梦露当年会去出席电影首映式的那种。这时候影院已经关门了,从莱姆的资料库里找到的某张地下市政工程地图显示,这地方有好几个地下室,正是嫌犯11-5喜欢带被害者去的地方。另一支紧急勤务小组被派往了这里。
最后一个可能的地点是中城区东部一座叫贝维迪尔的住宅楼。这是一桩肮脏老旧的建筑,就跟古老的达科塔公寓(纽约曼哈顿的著名公寓大楼,包括约翰·列侬和小野洋子在内的不少名流都曾居住于此)一样。住宅楼下有一个很大的地下室以及地下停车场。于是塞利托派遣第三支小组赶往那里。
萨克斯说:“我觉得应该是这个地方,我也过去。”
莱姆注意到她的眼中闪烁着猎鹰看见猎物时那种坚定热切的神情。她的这种神情让莱姆觉得格外迷人,也格外令人恐惧。萨克斯是莱姆见过最优秀的刑侦警察。但最让她热血沸腾的,莫过于带领武装小队执行攻坚任务的时候。
她一边披上外套,一边冲出了家门。片刻后,塞利托也随之出发了。
现在,莱姆收到了塞利托从切尔西那座贝维迪尔地下仓库打来的电话,汇报说紧急勤务小组在那里一无所获。紧急勤务小组的指挥官鲍尔·霍曼留下一小队人盯着那里,其他人被分成几组:一组前往贝维迪尔住宅楼,一组去面积最大的电影院。搜索这两处大概要花更多时间。
刚挂断电话,莱姆的手机又响了。
“莱姆?”扬声器中传来萨克斯的声音。
“朗刚打过来。”他说道,告诉萨克斯那个仓库已被排除,“这也意味着你们有增援了——一支紧急勤务小组正在赶往你们在的那座住宅楼。”
“我们还没到,莱姆。”她咕哝着,“但也快到了,有点堵车,这种天气都不知道怎么开了,我开到人行道上了,等一下。”莱姆随之听到一声撞击声,猜想是萨克斯的车又回到柏油马路上了。他猜想动力传输系统或是车轴是不是损坏了,“以这个速度,估计要十分钟才能到吧。只不过是穿过中央公园而已,上帝啊。”莱姆看见手机上有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一会儿打给你,紧急勤务小组打进来了。”
“是你吗,林肯?”是霍曼的声音。
“是我,鲍尔。情况怎么样了?”
“二号小组快赶到贝维迪尔住宅大楼了,我们会去地下室和车库。有证据表明他有武器吗?”霍曼应该是想到在大理石山医院里,嫌犯11-5威胁说要向哈莉特·斯坦顿和萨克斯开枪。
“没有进一步证据,就假设他有吧。”
“我传达下去。”霍曼跟旁边什么人吩咐了一句,莱姆没听清。
“好,我们要收声进去了。”
“我会告诉阿米莉亚你们到了。她会想参与武装攻坚的。但我也不想冒险。你们不能等了。快进去吧,进行攻坚,尽快。”“当然,林肯,交给我们。”
林肯又说:“跟你的人说,当心有诈,这是他的新手法。戴上手套和防毒面具。”
“收到。等等……还在吗,林肯?”
“我还在。”
“直升机也到位了,你想接进去看看现场的情况吗?”
“当然。”
霍曼把密码告诉了他,不一会儿,莱姆、普拉斯基和库柏盯着屏幕看了起来。屏幕上出现高清晰度的画面,能看见两辆方方正正的紧急勤务小组战略卡车,车顶上的编号清晰可辨。莱姆看到二十四名武装警察进入住宅大楼的大门,沿着车库的坡道往下走。其中一名警察带着停车场警卫去到了安全的地方。
现场的音频也接了进来。莱姆听见紧急勤务小组进入现场的声音。“……西南方向的走廊,第一层,排查完毕……这里有个检修门……不,门封住了……”
霍曼挂了电话,莱姆又打给了萨克斯,同她更新了情况。
萨克斯叹了口气。“五分钟后到达现场。”听得出她很失望错过了这次攻坚行动。
莱姆的注意力转向了攻坚小组的无线电对讲。
“二A组进去了,走楼梯到下一层。二B组沿着停车场坡道下去。等一下……到目前为止没有遭遇抵抗,没有其他人。一路畅通,完毕。”
“莱姆,我就快到了。我——”
莱姆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对讲机里传来一名警官的声音。“二B组……有情况。停车场底层……天哪……叫人进来,叫人进来……消防队……快,快,快!消防队赶快进来!完毕。”
着火了?莱姆心想。
另一名警官说出了他的疑问。“什么东西着火了?我没看见火光。完毕。”
“二B组。没有火情,凶手逃逸时打开了一根水管掩护自己。这里淹水了,我们过不去。已经十五厘米了,还在上涨。需要消防员带一个扳手来把阀门关上。完毕。”
莱姆听到扩音器里传来一声低笑。显然是外面的警察听见自己要对付的只是淹水而不是歹徒,有点如释重负。
但他没有被逗笑。他太清楚这位狡诈的嫌犯做了什么:在现场造成淹水不仅可以阻碍追缉的警察,还可以销毁所有留下的证据。
37
快跑,全速前进。
比利·海文身处地下,再次来到那条老旧的铁轨隧道,又经过了熊人内森差点用那把折叠剃刀给他做人体修改的地方。
肩头的背包轻飘飘的,肾上腺素的作用让他健步如飞。他脱掉了乳胶头套,但没有脱掉手套和连体衣。他也脱了鞋,只穿着袜子。他知道,警方没有任何袜子资料库,因此这样就追踪不到他了。鞋套会打滑,穿着跑不快。
快,快,快……
之所以意识到要赶紧撤离贝维迪尔住宅楼,不是因为他听到了紧急反应车的刹车声,也不是警察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此之前,他就知道有危险。
警方的派遣小组已经通报了地址,还提到了贝维迪尔,比利从一副连接到警方监控广播的耳机里听到了。
随后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确保警方没法在犯罪现场和被害人身上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你应该清理犯罪现场,不要留下任何嫌疑。
然后他穿过了贝维迪尔地下停车场墙上的那道检修门。
终于可以回到地下了。
终于安全了,可以回到地面了。比利心想。他胸口疼痛,轻轻咳嗽起来。爬过另一个检修门,来到中城区一座办公大楼的地下。那是一幢老旧的石灰岩建筑,至少有七十五年的历史。楼高十层到十二层,电梯里灯光昏暗,运行起来摇摇晃晃的,走进去的人都要忍不住先画个十字。
不过比利是走楼梯上来的,先探头张望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走进一楼大厅。在这里办公的包括帮人敲诈的律师、会计师,还有一些进出口商。公司的英文名下面还有外文。比利脱掉连体工作服,塞进一只垃圾桶里,然后戴上一顶不一样的针织帽,这次换了米色的。
鞋子也穿上了。
比利走到那扇油腻腻的玻璃门旁,在走出门之前停下脚步,查看周围有没有警察。没有。这也是情理之中,他已经离开贝维迪尔够远了。警察还得在那边忙上好一阵子。想到那个地下停车场现在该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他就觉得很好笑。
他来到大街上,然后快步往东走去。
那位了不起的预判专家,这次又是怎么预判情况的?是的,他此前为了踩点,来过贝维迪尔几次。也许莱姆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什么线索。感觉这不太可能,但对莱姆来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低着头,在冻雨中快步走着,一路回想自己可能犯过的错误。想着:是的,是的……他记起来了。大概一个星期之前,他打电话给查号台,查询贝维迪尔的电话号码,以便确认停车场的营业时间。当时他在那家刺青设备用品店购买了美国老鹰刺青机的备用针头。他们就是这么找到他的。
那么问题来了:店主之所以会提到贝维迪尔,肯定是因为警察去查问有没有购买美国老鹰刺青机或针头。但他们是怎么知道他的凶器是什么的?
他得再好好想想。
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一座地铁站,他走下泥泞的台阶,搭乘上一班向南开的地铁。二十分钟之后,比利就回到了他的工作室。在淋浴间里,他冲着热水,努力刷洗着自己。
然后他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他打开收音机。不久之后就听到一则关于“地下人”再次伤人的报道,对他来说这可真是个可悲的称呼。他们就想不出一个好点的称号吗?
但新闻还是没提到阿米莉亚·萨克斯或者其他什么人中了士的宁毒的事。这也就意味着,那些出警的人没有被萨曼莎的手包里那根针头扎到。可能是因为机敏,也可能是因为运气好。
比利深知改造大业就如同一场战争,双方都会有输有赢。他成功干掉了两个受害人,而警方也小胜了几场。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应该说,是在预判之中。现在,他心想,该做点什么来保护自己了。
他忽然有了主意。
非常简单,也非常巧妙。
借用诫令中的话来说就是:了解你的敌人,也要了解他们的朋友和家人。
38
“该死,阿米莉亚。情况有多糟?”塞利托问道。
二人肩并肩站着,手都按在腰间的枪柄上,俯视着贝维迪尔住宅大楼下方那座黑黢黢的停车场。
“相当糟。”她低声说。她看了看附近建筑的市政施工地图,手指从地下停车场的位置滑到中央车站废弃的轨道,“全废了,都没有了,所有的证据。”
二人站在冰冷的泥泞之中,忍受着刺骨寒意。塞利托跺跺脚,希望借此让脚暖和起来。萨克斯也跺跺脚,发现根本没用,脚趾反而更疼了。
她看见鲍尔·霍曼就在附近打电话,挂断电话后朝他们走过来,点头示意。塞利托问道:“有进展吗?”
这个瘦削矮小的男人只在衬衫里穿了一件套头毛衣,正摩挲着灰白的平头短发。他的眉毛上结了霜,但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冷。“他跑了。派一队人去查检修孔后面的隧道,一路查到地面上。但估计这也是白搭,他们肯定会说,‘无影无踪了’。”
萨克斯冷笑了一声:“无影无踪,是啊。”
莱姆的担忧成真了。不明嫌犯11-5仅仅是打开消防栓,就高效地消除了犯罪现场的所有证据。嫌犯沿着来时的路,从检修门一路逃逸。由于走的时候没关门,几分钟之内,停车场底层的积水就经门淹到了地势较低的隧道。而那里,一定就是这次的杀人现场。
对于刑侦来说,淹水比失火更糟糕。很多东西在火灾中都能保存完好,就算墙壁坍塌,物体的位置、建筑的状态,甚至是现场的尸体可能变化不大;但如果现场淹水,那一切就仿佛被放进了沙拉碗里,被稀释、破坏、混合,甚至完全改变原来的位置。
就像莱姆经常指出的那样,水是最常见的溶剂。
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察确认现场没有危险,并把被害者带到了地面上。他被下了麻醉药,但意识还清醒,全身上下唯一的伤处似乎是在水流冲击之下撞到墙上留下的瘀伤。嫌犯11-5还没来得及开始刺青。受害者已濒临失温,但医护人员已经帮他脱掉湿透的衣服,披上了保温毯。
在救出被害人、确认现场没有危险之后,警察撤出了现场,改由两名消防员全副武装生物防化装备,蹚过水流、关掉水阀并采了水样。莱姆本来担心嫌犯可能在水里下毒,即使被稀释,也可能造成人员伤亡。
一名紧急勤务小组的人走向萨克斯一行人。“警探,队长。”“说吧。”霍曼说。
“水开始退了。消防队的人装了一台抽水泵,不过还是有积水。啊,另外他们对水样进行了初步检测,其中没有生化危害物质,没有任何特殊物质。所以他们就把水排到排水沟里。应该再过一小时水就可以抽干了。”
随后那名警察转向萨克斯:“警探,他们说发现了一样东西,你会想看看。有个消防员马上拿上来。”
“是什么东西?”
“我只知道是个塑料袋。”
萨克斯点点头,没抱太大希望。可能跟案子没什么关系,可能只是块香蕉皮,一根大麻烟卷,或是停车场的代币。
当然,也不排除是嫌犯的钱包,里面有他的社保卡。
这里没其他事可做了。萨克斯和塞利托走向救护车,从后门上了车,关上门。亚历山大穿着蓝色的罩袍坐在那里,瑟瑟发抖。救护车里有暖气,但他刚在寒冷刺骨的水里泡了那么久,还没缓过来。
“你怎么样?”塞利托问道。
他的上下牙关打着战:“很冷,还有点晕,那个浑蛋不知道给我扎了什么针。他们说是普洛福。”他结结巴巴、含混不清地说道,“还有,看到他戴的那个面具,把我吓死了。”
“能形容他的样子吗?”
“没法形容得太详细。身高大概一米八,身材保持得很好,白人,戴着黄色乳胶面具。上帝啊,我吓死了,我真的快吓死了。我说过的,对吧?眼睛、嘴巴和鼻子那里挖了洞——就这样。”
塞利托给他看了嫌犯画像。
“可能是吧,有可能。但他戴了面具,你知道的。”
“当然,穿了什么?”
“在车库袭击我的时候,穿的是连体裤,应该是吧。我吓死了。”他又颤抖起来,“但我之前也见过他,当时穿的不是这个。如果那是他的话。他进了对面大楼。”
啊,或许他们能有个完整的犯罪现场了。萨克斯派了一个鉴证小组的人过去看一下,还有个紧急勤务小组的人一起支援。
“他有说什么吗?”塞利托问道。
“没有。就用根针扎了我,然后我就开始头晕了。但我看到他……”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看到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手术刀。”
“手术刀,不是一般的刀子?”
“绝对是手术刀,他看起来要用它做点什么。哦,他还摸我的皮肤,肚子这里,又摸又戳。上帝啊,他是想干什么啊?”
“这不是第一次作案,”萨克斯说,“作案动机还不能肯定。”“哦,我还记得他伸手的时候,袖子缩上去了,然后我看到他有个刺青,很诡异,是一条蜈蚣。我很确定,对。不过,那条蜈蚣有一张人脸。”
“什么颜色的刺青?”塞利托问道。
“红色。然后我就只知道自己呛着水醒来,接着就被警察从水里拖出来了。我好冷好冷,太冷了,我觉得自己就像在海里打转。这人就是最近在城里杀了几个人的家伙吗?”
有时候你不能说,有时候可以说。
“很可能。”
“为什么选中我?”
“还不确定他的作案动机,你有什么仇人吗?有谁会想加害你?”萨克斯和莱姆还没有完全排除嫌犯11-5是利用明显的连环杀人案件,故意杀好几个人,以此掩饰自己要谋杀特定被害人的动机。
但亚历山大开口了:“我是负责网络安全的,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挡了哪个黑客的道,他想要除掉我。我之前想,那个走进隔壁大楼的家伙——就是可能跟踪我的那个,也许是个打手。但我想不出哪个特定的人。”
随机挑选的被害人……
他们记下了亚历山大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