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嫌犯应该是从曼哈顿西边高速路那里爬下来,沿着地铁轨道走到这里,扒开出口的碎石,进入那间八角形房间杀死萨曼莎的。她呼叫简·伊格尔斯顿,向她通报第二犯罪现场和出入路径。
随后,萨克斯回到了八角形房间,受害者依然躺在房间正中央。她抬头看了一眼,被急救人员架设在那里的大功率卤素灯光照射得眯起了眼睛。“又是一支手电筒,莱姆。他这是要确保每个人都能第一眼看见尸体。”
来自不明嫌犯的信息……
和克洛伊一样,萨曼莎被戴上了手铐,脚踝也被绑上了胶带。衣服被掀起来,露出腹部,并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刺青。萨克斯快速检查了一遍,同样没有明显的性侵迹象。的确,嫌犯让两位被害人都呈现出一副怪异而纯洁的样子。萨克斯觉得,这比直接进行性侵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因为他借此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悬念: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强奸了被害人,那么这个案子还可以被明确归类。但像这样算什么?
萨克斯低头盯着那个刺青。
莱姆的声音打断了周围的寂静。“‘四十’。小写字母。还是没头没尾。这次是基数,不是序数‘第四十’。这又是什么意思?”接着他试探性地补充道,“好了,没时间推测了。我们继续。”
萨克斯检查了一遍尸体,刮了指甲缝隙(这次没有采集到明显的证迹),采集了血液和体液样本以及伤口中渗出的毒液。随后又在她的全身寻找指纹。不过,显然这次嫌疑人又戴了手套。
萨克斯走了一遍格子,搜集尸体周遭的证迹,以便和远处的泥土样本与证迹进行比对。她审视着地面,得出结论:“还是穿着鞋套,没有留下鞋印。”
“他穿了双新鞋。”莱姆说道,“他把之前那双十一号的巴斯牌皮鞋扔了,估计现在正在布朗克斯的下水道里。”
萨克斯走格子时,注意到远处一面墙壁旁边有什么东西。开始她还以为是只侧卧着的老鼠。但那个东西一直没动,她又以为是老鼠啃食了一点萨曼莎的肉,中毒了,爬到远处死了。
但当她走近才发现那不是老鼠,而是一只手包。
“找到她的手包了。”
“很好,包里可能有线索。”
她捡起那只皮质手包,丢进一只证物袋里。
所有在现场搜集到的证据都用塑料袋或纸袋封存,放进一只牛奶箱里。
随后,萨克斯换用多波域光源再次检查萨曼莎的尸体、八角形房间的地面和隧道。发现不明嫌犯也曾击晕萨曼莎,并给她注射药剂。而鞋套的印迹则表明他在隧道和瓦砾堆之间来回走了好几遍。这一点有点奇怪,于是她告诉了莱姆。莱姆说,也许是因为他听见有人进来了。
也可能是因为他把装备放在入口处了。萨克斯拍了照片,又回到洗手间的小门那里,喃喃自语地向空气致谢,感恩这次搜查没有遇到任何会引发幽闭恐惧症的情形。
回到外面之后,她把证物箱交给了其他刑侦组的警员,他们也已经完成了第二现场的搜查。
简·伊格尔斯顿警探带来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嫌犯在地铁轨道和隧道入口处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在大雨和冰雹中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除了在女洗手间有过短暂搏斗之外,他似乎没有触碰过任何东西。在进入洗手间时,他没有留下任何拧动螺丝的痕迹。他也没有在洗手间里留下脚印,那几十枚鞋印都是上厕所的人留下的。
冰雨不断砸在萨克斯的兜帽上,她告诉莱姆自己要关掉头戴摄像头,以免这个昂贵而精密的设备进水。
她回到车边,在后备厢车盖的遮蔽下一张张填写证物卡片,以免卡片和证物袋被雨打湿。随后她脱下防护服,把它塞进紧急应变车上的一只焚烧袋里,披上自己的皮夹克,回到街上。
萨克斯看到南希·辛普森警探正在跟鲍尔·霍曼说着什么,其他去追缉大鱼的警察正三三两两地回来。
霍曼摸着自己灰白色的平头,看着萨克斯向他走来。
“没找到,没人看见他,但是——”他抬头望了望抑郁的天空,“原本今晚也没多少人在外面。”
萨克斯点点头,走向朗·塞利托,他正跟一帮人打听萨曼莎的年纪。萨克斯向他通报了追缉不明嫌犯——或者只是个无辜路人——的结果是一无所获。塞利托咕哝了一句什么,又把注意力转回面前这几个人身上。他告诉萨克斯,这些是跟萨曼莎一起吃饭的朋友。不过萨克斯早已从他们的表情看出来了。
“请节哀。”萨克斯说道。其中一个女人已经泪流满面。那是萨曼莎的同事。另一个金发女人看起来焦虑不安,萨克斯猜她身上带着可卡因。管他呢。
那两个男人看起来则是怒火中烧。他们都不是萨曼莎的爱人。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悲伤的是萨曼莎的室友。
萨克斯和塞利托都问了几个问题,不出意外,他们都没听说萨曼莎·勒凡跟什么人结了仇。她是个生意人,也没陷入过什么法律纠纷。跟前男友之间也没什么纠葛。
又是一起随机谋杀。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犯罪种类中最具有悲剧性的情节莫过于此:被随机选中的被害者。
同时也是最难破案的。
这时,一名身穿昂贵西装的男子急匆匆地向他们走来。他没穿大衣,却似乎对冻雨和严寒置若罔闻。这名男子五十岁出头,肤色黝黑,发型修剪得很细致,身高一般,但身材匀称,面容也很英俊。
“克利夫格先生!”萨曼莎的同事哭喊着,拥抱了他。
这名男子紧紧回抱了她,然后眼含热泪,向其他人点头致意。
“露易丝!这是真的吗?我刚听说。刚有人给我打电话,真的是她吗?是萨曼莎吗?她死了?”萨曼莎的同事回答道,“是的,简直无法相信。她……她死了。”
萨克斯问道:“你认识勒凡女士吗?”
“是的,是的。她是我的下属。她……几小时前我还跟她说过话。我们开了个会……就在几小时之前。”
他朝着餐厅旁边那幢晶莹剔透的大楼点点头。“就在那里。我叫托德·克利夫格。”他递上一张名片——国际光纤网络,他是这家公司的主席和首席执行官。
塞利托问道:“你能想到有什么人会有动机想要伤害她吗?她的工作中有什么敏感业务吗?有可能给她带来危险的那种。”“想不到,我们的工作只是为宽带网络铺设光纤……通信业而已,而且她也没说过任何她有危险之类的话。我想不出,她是世界上最甜美的人。聪明,非常聪明。”
那个叫露易丝的女人说道:“我想起另一件事,前几天有个女人在苏荷区被杀了,是同一个变态杀手吗?”
“我无可奉告,一切都还在调查中。”
“那个女人也是在地下室被杀的,对吗?在一条隧道里。新闻里报道了。”
萨曼莎的室友拉乌尔是个瘦骨嶙峋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有点艺术家的范儿。他开口说道:“没错,一模一样。你知道的,作案手法。”
萨克斯再次拒绝发表评论。她和塞利托又问了几个问题,不过这几个人显然无法再提供更多有效信息了。
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机。
被随机选择的被害者……
基本上,如果被害人独自遇到凶手,周围没有目击者,那就只有靠证据来揭露真相了。
而萨克斯和其他警员正在仔细打包各类证据,放进她的车里。
五分钟后,她就风驰电掣般行驶在西城高速公路上了。仪表盘上的警灯疯狂闪着蓝光,她在无数汽车和卡车之间穿梭自如。她亢奋的情绪战胜了恶劣天气带来的阻碍,借着功能强大的引擎在这场障碍赛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31
将近夜里十一点。莱姆听见萨克斯的开门声和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灌进门里的嘶嘶风声。
“啊,终于回来了。”
片刻后,她抱着一只牛奶箱走进客厅,箱子里装着十几只塑料袋和纸袋。她冲着梅尔·库柏点点头,后者看起来已经疲惫不堪,但依然随时准备开始分析。
莱姆急匆匆地问道:“萨克斯,你说你认为他可能在犯罪现场逗留?”
“没错。”
“查到什么了吗?”
“一无所获,鲍尔派了几个紧急勤务小组的年轻人去追缉,但他已经跑了。我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也可能不是他。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就是他。”她在最大的那块电脑屏幕上调出一张地狱厨房地区的地图,圈出普罗旺斯2餐厅的所在,以及街角那幢办公楼,“他朝这里跑掉了,看见了吗?这里离时代广场只有几个街区。他就消失在人流里了。我不确定那就是他,但如果不是,那也太巧合了。他看起来对调查很感兴趣。而且在伊丽莎白街的时候,不明嫌犯也回到了现场,从安检孔盖里窥视我。”
四目相对……
“好吧,我们开始分析证据吧。萨克斯,你找到了些什么?”这时,托马斯·莱斯顿口气坚决地插话说:“看看她找到了什么,不过要快点。林肯,你要赶紧去睡觉,今天已经很累了。”莱姆一脸不高兴。但他也承认,托马斯身为看护的职责就是保证他的健康与活力。对于瘫痪的人来说,身体上的一点小毛病都可能造成严重后果。其中最危险的就是自主神经反射障碍——也就是由机体压力导致的血压升高。目前还不确定疲劳是不是诱因之一,但托马斯向来不会冒不必要的风险。
“好的,好的,好的。几分钟就好。”
“没找到什么特别厉害的。”萨克斯说着,冲证物箱点点头。
但莱姆心里却想着,这世上不存在什么确凿的证据。刑侦工作靠的就是一点一点的推断。他个人觉得,任何特别确凿的发现都值得怀疑:很有可能是被故意布置的。这种情形比你能想到的要多得多。
萨克斯首先拿出刺青的照片。
根据TT.高登的说法,单词上下围绕着扇形线,意味着对其重要性的强调。
这让整个刺青显得更加神秘,也更令人恼火了。
“先是‘第二’,现在又是‘四十’。这次前面没有冠词,但还是没有标点。”
他到底要说什么?从二到四十,相差三十八。那从序数变成基数是为什么呢?莱姆思索着说道:“我看,这个有点像是个地方,或者地址什么的。卫星定位系统或者经纬度,但信息还是不足。”
他放弃猜测,把注意力转回到萨克斯带回来的证物上。萨克斯选了一包证物,递给库柏。后者从里面夹出一颗棉球。
“是毒药。”萨克斯说道,“已经送了一份样本到法医办公室。但我还是想自己先开始查。开始吧,梅尔。”
梅尔把证物放进气相层析!质谱仪,几分钟后,色谱出来了。“是混合物,里面有阿托品、莨菪碱和东莨菪碱。”
莱姆正盯着天花板。他说道:“这是从某种植物中萃取的……没错,没错……该死的,到底是哪种植物?”
库柏将这个毒物的组合输入资料库,不久后得出结论。“天使的号角:也就是木曼陀罗。”
“是的,”莱姆叫道,“就是这个没错,但我知道的细节不多。”
库柏解释说,这是一种生长在南非的植物,在哥伦比亚的罪犯中特别受欢迎,他们将之称为“魔鬼的呼吸”。他们会把这种毒素吹到被害人脸上,以造成瘫痪和失忆,被害人就算没有失去意识、依然保持清醒,也会失去战斗力。
如果剂量掌握得好,被害人在几分钟内就会死亡,就像萨曼莎这样。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是法医办公室打来的。
库柏抬起一边的眉毛,望着萨克斯。“他们今晚很闲吗?要不就是你威胁他们优先处理我们的证据了,阿米莉亚。”
显然,莱姆知道是怎么回事。
打电话来的验尸官确认用于萨曼莎·勒凡腹部刺青的有毒物质是“魔鬼的呼吸”,他还补充说那是经过高度浓缩的。另外她的血液里还检测出了普洛福残留物。库柏听完后,向他表示了感谢。
萨克斯和库柏继续检测她搜集到的证迹。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在对照样本中找到什么不同。这就意味着无论是从萨曼莎尸体上找到的、还是不明嫌犯在犯罪现场留下的残余物,都是这个地下牲畜围场本来就有的。也意味着无法根据这些证迹追踪到嫌犯曾去过哪里。
“因此,全他妈的没用。”莱姆低声咒骂道。
最后,萨克斯用镊子从一只塑料袋里夹出一个像手包一样的东西。“开始还以为是只老鼠。棕色的,对吧。背带就跟老鼠尾巴一样。小心点,里面有个陷阱。”她看了库柏一眼。
“有个什么?”莱姆问道。
萨克斯解释道:“这个手包在萨曼莎尸体三米多远的地方,看起来有点不对劲。我仔细看了,发现里面插着一根针。很细,我是用镊子把它夹起来的。”萨克斯又补充道,她一直很留心现场是否布置陷阱,因为纽约市警局的心理学家泰瑞·杜宾斯告诉他们,不明嫌犯可能会开始针对追缉他的警员。
“真卑鄙。”库柏一边说,一边戴上一只单片放大镜检查针头,“皮下注射针,我看是三十号的,非常细小,里面有白色物质。”
莱姆操纵轮椅凑近过来看,他锐利的双眼看见靠近手包搭扣处有一处闪着微小的银光。
库柏选了一只镊子,小心翼翼地从证物袋里取出手包。
“检查一下有没有爆炸物。”莱姆说道。虽然这并不是不明嫌犯的作案风格,但还是小心为上。
扫描的结果显示没有爆炸物,但库柏还是把手包放进一个防爆容器中,用遥控机械手打开,以防其中设置了会喷出有毒物质的陷阱。
但是并没有,唯一的陷阱就是那枚针头。手包的内容物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一段戛然而止的生命曾存在于这世上的种种痕迹,令人伤感——一张健身房的会员卡,一张乳腺癌捐款的感谢卡片,中城区一家餐厅的优惠券。还有几张孩子们的照片,看起来是萨曼莎的侄子和侄女。
至于那个小陷阱,库柏小心翼翼地夹起那根针。
“很细小。”莱姆说道,“这种针头是用来做什么的?”
库柏答道:“可以用来注射胰岛素,但更广泛地用于整形手术。”
莱姆记起来了:“他还有普洛福,很常见的麻醉剂。他有可能准备进行整形手术,以此逃脱追捕。但更有可能是他溜进了一家医疗用品商店,偷取了需要的东西。萨克斯,查查过去一段时间附近有没有类似的犯罪报告。”
萨克斯走到一边,打电话给总局,要求向全国犯罪资料中心申请查询。莱姆接着说道:“但更重要的是,他到底在这只小小的礼物盒里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惊喜?也是天使的号角吗?”
库柏开始分析样本。片刻之后,他读取了结果。
“不是,比那更糟。嗯,我不该说更糟,这个说法有失偏颇。应该说更有效率。”
“你的意思是说,更致命?”莱姆问道。
“致命得多,是士的宁。”库柏接着解释道:这种毒物提取自马钱属植物,其中包括乔木和攀缘灌木。这种物质常用于灭鼠剂。在一个世纪之前,常用于毒杀;不过现在用的人少了,因为很容易被追查。此外士的宁在所有毒药中,能引发最剧烈的疼痛。
“剂量不足以杀死一名成年人。”库柏说道,“但会让受害者好几个星期都无法行动,甚至导致脑部损伤。”
不过从调查者的角度来看,这也有好的一面。因为这种毒药可以被用作杀虫剂,所以至今依然在市场上有售。莱姆向萨克斯和库柏提到了这点。
“我去查查能不能找到什么供应商。”库柏说道,“销售毒药是必须留存销售记录的。”
库柏在电脑上检索了一番,皱起了眉头。“好几十家供应商。实体商店。他只要用假的身份证和现金去购买,就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在鉴证科学的世界里,选择过多和过少一样令人难办。
萨克斯接到一个电话,她听了一会儿,向电话那头的人表示感谢,然后挂断了。“在过去三十天里,本地没有人报案说有药品或其他医疗器械失窃。只有几个嗑药嗑嗨了的人闯进药房,很快就被逮住了。也没有普洛福失窃。”
托马斯出现在客厅门口。
“啊,看看他,多么坚定不移的表情。”
“都快午夜了,林肯,你该上床睡觉了。”
“没问题,亲爱的,好的,亲爱的。”莱姆接着对库柏说,“小心点,梅尔。他应该不知道你在查这个案子,但还是小心点好。萨克斯,给朗和普拉斯基发消息,也提醒他们注意安全。”他看了一眼士的宁的图谱。
“我们成了目标,他已经宣战了。”
萨克斯给两位同事发了信息,然后走到一张干净的白板前,写下种种证物,以及自己和朗·塞利托获得的关于被害人的所有信息。
西五十四街614号
被害人:萨曼莎·勒凡,三十二岁
-工作于国际光纤网络公司
-很可能和不明嫌犯没有关系
-无性侵,但接触皮肤
嫌犯11-5
-细节参见前一现场
-可能回到犯罪现场
无目击证人
-无指纹
-无鞋印
死因:木曼陀罗中毒,由刺青进入人体
-天使的号角,魔鬼的呼吸
-阿托品、莨菪碱、东莨菪碱
刺青
-“四十”,上下缘有扇形线疤痕刺青
-为什么是基数?
用普洛福使被害人失去意识
-如何获得?有接触医疗用品的渠道?(无本地失窃案)
地点
-在普罗旺斯2餐厅的地下洗手间被绑架
-谋杀地点在洗手间下方,一间十九世纪屠宰场的地下围场-与前一现场有类似的基础设施 IFON
ConEd路由器
交通运输管理局直流馈电电路
环保局水管
手电筒
-无品牌,无法追踪来源
手铐
-无品牌,无法追踪来源
防水胶带
-无品牌,无法追踪来源
无证迹
设置陷阱的手包
-用于整形手术的皮下注射针头
-内有士的宁
无法追踪来源
剂量很可能不致死
莱姆看着这些条目,耸耸肩。“跟他留下的信息一样神秘。”托马斯又开口了:“午夜钟声敲响了。”
“好吧,你赢了。”
库柏穿上外套,道了晚安。
“萨克斯,你也上楼吗?”莱姆问道。
萨克斯从白板前转过身,凝视着窗外一根根结了冰的光秃秃的树枝,在一阵又一阵的寒风中摇摆不定。
“你说什么?”她似乎没听见莱姆的话。
“你来睡觉吗?”
“几分钟后就来。”
托马斯爬上楼梯,莱姆则操纵轮椅进了电梯。上到二楼,他忽然停下,偏过头认真听着。
萨克斯在打电话,声音很轻,但他还是听见了只言片语。
“帕米拉,嘿,是我……希望你会听这条留言。很想跟你聊聊,给我打个电话吧。好了,爱你。晚安。”莱姆相信,这是今天之内她打过去的第三个电话了。
他听见萨克斯上楼的脚步声,立刻进了卧室,和等在那里的托马斯说话。托马斯肯定觉得有点怪,因为莱姆对他的回答毫不关心。他只是不想让萨克斯知道,他听见她在求帕米拉·威洛比打电话过来。
萨克斯爬到楼梯顶部,走进了卧室。莱姆心想,当被我们视为生活重心的人突然变得脆弱起来,这是多么令人没有安全感啊。更让人没有安全感的是,他们还强颜欢笑掩盖自己的内心,就像萨克斯现在这样。
她看见莱姆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莱姆搪塞道:“我只是在想,我预感明天就会抓到他了。”
他原以为萨克斯会一脸不可置信地说:“你?有种预感?”但她没有。她只是偷偷看了一眼自己手机的屏幕,然后把手机放进口袋。她看着窗外,说道:“有可能,莱姆,有可能。”
注释:
[1]原文为Impatient patients。
[2]原文为Naw。
[3]梅普尔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1946-1989),美国摄影师,擅长黑白摄影,他的作品主要包括名人摄影,男人裸体,花卉静态物等。


第三章 红色蜈蚣
十一月七日星期四上午九点
32
比利·海文大声呻吟着,大汗淋漓地从一个噩梦中挣脱。
梦里有夹竹桃室。
很多梦都发生在那里,而且全都是噩梦。
而这个梦尤其可怕,因为他的父母也在那里。尽管二人在他第一次踏入夹竹桃室的几年前就死了。也许他们只是鬼魂,但看起来是那么真实。在不真实的梦境里,真实得那么怪异。
他的妈妈看着他的所作所为,尖叫着:“不,不,不!停下来,停下来!”
但比利微笑着安慰她,说道:“没问题的。”但他知道,这有问题。这太有问题了。然后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安慰毫无用处,因为妈妈听不见他说的话。他的微笑消失了,一阵巨大的悲伤袭来。
而父亲只是摇着头,对自己的所见所闻表示失望,极端失望。这让比利感到万分沮丧。
但他们的出场帮了他。他意识到:他的父母已经死了,死得很惨。
完美而可怕的逻辑。
比利开始闻到血腥味,看见鲜血,尝到血的味道。用血在自己的皮肤上刺青。这个场景不仅发生在梦境里,也曾真实发生在夹竹桃室里。用血在皮肤上描绘图案,就像那些禁止刺青和穿孔的地方人们所做的那样。
比利摔下了床,他坐起身来,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拿过一只枕头,擦掉额头上的汗水,眼前出现他们的身影:可爱女孩,以及他的父母。
他低头看着自己大腿上的刺青作品。左边是:
ELA
右边是:
LIAM
他为自己身上带着这两个名字感到万分自豪。他会永远带着这两个名字活下去。它们代表着他人生中一道巨大的裂痕,但这道裂痕很快就会弥合。错误也会被纠正。
改造大业……
他又审视着自己身体上的其他部分。
比利·海文身上大多数地方都没有刺青。对于一名靠刺青来谋生的人来说,这很不常见。大多刺青师之所以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正是因为他们本身享受修改身体,甚至对刺青针头和机器有一种痴迷和狂热。
要更多,给我更多,然后他们会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几寸肌肤可以用来刺青了。
但比利不是这样,也许他就像米开朗琪罗。这位绘画大师热爱绘画,但从不愿意被人画。
手指的皮肤互相接触……
事实上,比利根本就不想成为一名刺青艺术家。这原本只是大学时期的一份临时工作。但他发现,自己还挺乐在其中。而且在当地,做一名画家很难糊口,而刺青艺术家的收入还不错。因此,他把那张毫无用处的大学文凭放在一边,在一家购物中心里开了间店,很快就靠“比利手作”赚了不少钱。
他再次看向自己的大腿。
ELA LIAM
随后他看了眼自己的左臂。那条红色蜈蚣。
这条蜈蚣大约三十厘米长,弯成一条慵懒的S形,尾部位于他二头肌的中央,头部延伸到他的手背——上面长着一张人类的脸,丰满的嘴唇,深邃的双眼,一只鼻子,外加一张满口獠牙的嘴。
通常来说,人们在身上刺动物的图案有两种原因:一是为了这种动物的特质,比如狮子的勇气,或是猎豹的隐秘;另外则是将动物作为一种图腾,护佑他们免于遭受某种掠食者的侵袭。
比利不太懂心理学,但他很确定自己选择用蜈蚣装饰自己的手臂,是出于第一种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