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我顶着多大的压力!上面天天提破案率,我们保持那么好的纪录眼看就要见鬼了!”
“之前问你,你不也说了吗,宋局长还没给你下最后通牒。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不知道局长帮我扛了多大压力!这样的恶性案件,上面迟早要限时破案的,局长只是不想把压力全放在我头上。”卢克说着,叹息一声,“而且根据你的高见,‘大画师’的计划不是杀一个人,而是五个!等他做游戏一样一个个杀着玩儿,我们全都得被他玩下岗了!”
“刚好啊,找个女人养你。”
卢克不知左汉试图转移话题,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没好气地道:“这天底下,你以为除了你老娘,还有女人愿意养你?”
“只要我甘当小白脸,多的是啊。但你嘛,就难说了。”
“不喝了不喝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卢克作势要走,指着左汉的鼻子道,“你别仗着年龄小就童言无忌,小心警察把你抓起来喂牢里那群饿狼。”
“好怕哦。还好我不是警察的女友,一个个晚上不回家也就算了,见了面脾气还那么火爆,活该谈一个分一个。”左汉跷起二郎腿,“丘比特把女人的心脏射成马蜂窝都救不了你。”
卢克本已站起来,闻言反而扑通一下又坐了,端起扎啤杯又咕咚咕咚一阵闷喝。
“怎么,被说中心事,开始思考人生了?”
其实卢克大可用同样的话来刺激左汉,但他知道左汉在迟嫣出事之后便在感情上心灰意懒。他不愿说伤人的话,在他眼里,左汉到底是个小屁孩儿。
左汉不知卢克的心思,还想说俏皮话,不想对方却淡淡道:“说说案子吧。”
“还说案子?”左汉一愣。
“你要想逗我开心,最好帮我把案子给破了。不然你就算搬来德云社给我说专场相声,我都笑不出来。”
左汉无奈苦笑,默默点头,干了杯中酒。
“你也看那么多天书了,有什么想法?”卢克说完,对不远处的老板娘指了指左汉的空杯。
“我只能通过看书增加自己对中国书画哲学思想的理解,力求进一步贴近‘大画师’的思想。这对往后的破案一定会有用。但在没有更多线索的情况下,我很难给你什么直接可用的结论。”左汉对端来一扎黑啤的老板娘点点头,表示感谢,继续道,“这个‘大画师’无论是绘画技巧,还是对绘画的理解,水平都很高,绝对不是一般画家可比的。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与我们不同,有自己认为对的一套道德标准。”
“这个怎么说?”
“比如他杀梅莎莎的原因,是梅莎莎做人虚伪,这从他留下的诗和视频可知。所谓因她导致赵常雇凶杀人,应该并非主因。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两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很可能完全不认识,光凭梅莎莎做人虚伪,至于让她死吗?无论从我们的道德还是法律来说,都不至于。可‘大画师’认为至于,而且就是要因此处决她。我说处决,是因为他做得十分有仪式感,他把这当作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来做。”左汉自顾自喝一口,继续道,“而且即便要梅莎莎,甚至是赵常倒霉,正常人的思维难道不是通过法律吗?而他却选择去做一个法外执法者。”
“这种自以为是的杀人狂多了去了,只不过他更能装神弄鬼而已。”
“你不了解他的时候,觉得他在装神弄鬼;一旦你对他的内心多少有点儿理解,你就会同意,他其实只是在进行一项艺术创作,只不过这次的构思较为复杂,而他又想设计和完成得完美一些罢了。”
“你这书没白看,越看越神经病了。”
“说实话,现在仅凭一个案子,很难推测出‘大画师’的全盘布局。这么说可能不恰当,但我们要让他露出马脚,只能等待他下一次出手。”
“我就不信没了你神神道道的推测,我们凭技术手段和经验还抓不着他了!”
“可你自己也知道,‘大画师’反侦查能力极强,除了他主动展示的那些东西,什么线索也没留下。目前除了一门心思抓齐东民,你一点思路也没有。而且即便抓到齐东民,很可能也并不影响‘大画师’继续作案。一言以蔽之,你拿他没有办法。”见卢克无语,左汉继续,“可是至少我们已经抓住几个象征性的线索,比如杀人原因、血画上的手指印、发现尸体的地点,包括我们基本确定的四季。哦,对了,说到四季,会不会他想在春夏秋冬每季作案一次?”
卢克点点头,沉吟半晌,道:“但我们等不了那么久了,梅莎莎的案子社会影响非常恶劣。虽然外界还不知道血画的事情,但一个公众人物遇害,比一个普通人遇害要难办得多,警察不好干啊。”
“但是他战线拉得越长,我们掌握的线索和推测出的内容就会越多,对‘大画师’继续作案只会越来越不利。说不定他自有一套作案节奏,或者完全没有,只想赶快把所有要杀的人都杀掉。”左汉想想又道,“我们不妨做坏一点的打算。他如果再次作案成功,那么我们需要关注的点,包括第二次作案的时间、原因、血画上的手指印数量、发现尸体的地点等等。如果上述变量全都与第一起案子一致,比如他只杀说谎者,那么我们就可以重点关注这类人,一方面保护潜在受害者,一方面寻找‘大画师’。如果上述变量不同,那么我们就要推测他作案的规律,推测出他第三次作案的原因、可能的杀人或抛尸地点,从而提前抓住他。两起案件给出的条件,要比孤立案件给出的条件更有意义。”
左汉的声音低沉柔软,慢慢抚平了卢克的焦躁。酒精也逐渐开始发挥作用,让他累日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左汉虽然年轻,但在这桩案子上,表现比他要沉稳许多。左汉并没有因为案子无关自己的业绩而懈怠。相反,在别人忙得兵荒马乱的时候,他从未停止思考,而且想得比他们都多。
“谢谢。”卢克举起酒杯,和左汉一碰。
“这有什么,我好歹也算你们的‘特聘专家’嘛。”
“不是,”卢克看着他轻声笑道,“除了这个,我更要谢谢你对我的提醒。我这个队长,做得实在不怎么样。我还得谢你带我出来,我知道你想帮我释放压力。”
“你知道就好。本来我要去足疗店找个漂亮小姐姐按摩的,现在可倒好,一晚上光为你服务了。”
“这顿我来请。”
“卢大队长千万别在我面前摆阔,您挣几个子儿我还不知道?一个月工资不够我买纸、买颜料的。”
“几杯酒我还是能请起的。”
“别为难自己,留着做老婆本儿吧。你该跟我爸学学,找我妈这种既通情达理,又能挣钱养男人的,不然你下半生真的是堪忧。”左汉微醺,提到父亲也少了难过。
“什么?”卢克失笑,“左局靠王阿姨养?”
“呵呵,不知道了吧?我妈的花鸟创作,一平尺至少三十万。虽然比不上胡求之那帮老家伙,但还是比你们做警察的挣得多多了。”左汉极自豪,“要不我爸当初拿什么钱资助十个孩子,靠工资?他工资全都给出去了,然后兜里一分钱没有,天天回家蹭吃蹭喝,还蹭睡,房子也不是他买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左局,搞得好像他没为生你作贡献似的。”卢克笑得合不拢嘴,“不过真没想到画画的人这么挣钱,还以为全都穷酸呢。”
“一个圈子就是一个世界,你可千万别想当然地揣测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生活。好多看似穷酸的职业,人家在闷声发大财。而好多看似光鲜亮丽的人,回了家天天拿着POS机从信用卡里套现,拆东墙补西墙。书画圈穷酸的确实有不少,但做到顶尖的都不赖。”
“这样,你在书画圈里帮我物色一个,像王阿姨这样,既通情达理,又能挣钱那种。”卢克眼里闪着光,“好弟弟,拜托你了。”
“喂喂喂,你的直男的尊严呢?你的人民警察的尊严呢?你以为好女人凭你挑啊,也不瞅瞅自己什么条件。我要真给谁介绍了你,回头人得问候我祖宗十八代。”
“我怎么了,我也有房,只不过小了点,老了点。”
“是啊,只不过还还着巨额贷款,每个月孝敬完银行就只够吃泡面了。”
“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啊,你不也是拿固定工资么,还是个新来的,你的情况能好到哪儿去?五十步笑百步。”
“可是我能卖画挣钱啊,虽然远不如我妈,但我的画也有一平尺三千块呢。你知道一平尺多大吗?”左汉见卢克一脸茫然,跟他比画了一下。卢克见一平尺才那么点大,几乎三观尽毁。
左汉继续道:“人找我画,一般都要四尺整张,一幅一万二。就这样,还得看哥哥我能否在泡澡和泡吧的百忙中抽出时间。”
卢克欲哭无泪,感觉时代抛弃了他,连声招呼都不打;而后生抛弃了他,还不忘对他冷嘲热讽。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为什么三十好几了还活得如此辛苦。虽然当上市局刑侦支队队长,走出去也算是有头有脸,但工作和生活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左汉说得一点不错,他虽然在寸土寸金的余东买了房,但那房子不仅老旧脏乱、卖相不好,而且给他压上了沉重的债务,月供就占掉他工资的大半。但凡碰上个额外开支,比如给朋友的喜事随份子,比如局里组织的义捐,都会让他猝不及防,往往不得不朝父母借,实在没脸。他也想找个对象,好歹夜里回家,累了有人说说话。但他也明白,之前分了的几个,都是先被他的身份“蒙骗”,最后因为他的生活节奏和经济状况而分手的。而且,主要还是因为经济状况。毕竟外面那些大老总并不比他清闲,可小姑娘照样排着队往上贴。人就是这么现实。
左汉见卢克脸上阴晴圆缺,变化多端,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卢克自顾自演完好几出内心戏,才发现左汉正在观察自己,于是讪讪道:“干……干吗呢,没见过帅哥啊?”
“说到长相,你倒不是丑,只是帅得不够明显,其实多看看也就能接受了。”
卢克又开始焦躁,之前是因为工作,现在却是因为生活,酒劲上来,他说话也没了分寸:“别扯这些废话,说得好像你要嫁给我似的。”
“卢队长!”左汉大惊小怪,“你该不会是饿疯了吧,都转念打男人的主意了?”
“少说两句能憋死你?”
左汉闻言笑得前仰后合。卢克平日里努力庄严肃穆,可到底是个单身男人,内心闷骚得要死。卢队长伟岸高大的身份和这句傲娇的话结合起来,实在产生了巨大的幽默效果。他拍拍卢克肩膀道:“可以可以,等案子破了,女朋友我不好说能不能帮你找到,但肯定给你解决个人问题。”
卢克觉得这聊天实在是越来越不正经,不想跟左汉贫下去。他兀自端起酒杯,凝起眉,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有别的路,他会走吗?
不会。
是,他不会,他还是要做刑警,要做惩奸除恶的人民警察,这是他儿时的梦想,一生的追求,就这么简单。
次日一早,卢克提前四十分钟出现在市局办公室,神清气爽。
过去几年,他虽然对工作一直充满热情,也屡建奇功,但潜意识里总有什么东西让他无法彻底骄傲。昨夜和左汉一聊,他想明白了。他也是人,除了工作,还有私人生活。而他的私人生活可谓一地鸡毛。
他总是不自觉地用事业上的成功来掩盖生活上的不如意,却从未真正面对过自己的内心。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没有停止过焦虑。同龄人中,有的已在银行系统混到中层,年终奖百万的就有两三个;也有的自己出来创业,经历了起步阶段的艰难后,混到他这个年纪还在坚持的,都已经住了洋房,开了豪车。这个国家的发展快到让人窒息,似乎掌握了一技之长,或是纯粹交上好运,就能快速并彻底穿越不同收入群体的壁垒。每年高中同学会,当初那群尖子班的同窗年年展示新气象,挣得都比他多,却只有他这个一成不变的小警察每每迟到甚至爽约,仿佛他才是挣大钱的。
然而现在他想通了,这类似于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活着,是为了伸张正义、国泰民安、世界和平,只有这些可能被一箩筐有钱人嘲笑的追求,才是他的热情所在。人潮人海,总有人为了挣钱而活着,也总有人需要保证其他人能安心地挣钱,他愿意做后者。
这个齐东民,一定要抓到。
“大画师”也一定要抓到!
今天卢克亲自带队去小林庄。所有外勤都穿着警服,声势浩大。事到如今,卢克一点不想偷偷摸摸地查。他就是要震慑一下齐东民。有本事他就躲在这里饿死。只要他胆敢动一动,全城的监控都等着抓他现形。
卢克先去了庄里最大也是唯一的正规超市,询问店员和老板无果,直接索要了过去七天的监控录像——这里的录像最多保存七天。
除了超市,庄里共有五家杂货店,都是私人所开。店面没有大的,平均不超过二十平方米。偏偏店主愿意蛇吞象,生的杂货铺的命,做着沃尔玛的梦,从薯片和酱油一直卖到马桶刷和卫生巾,于是只好将东西层层叠叠摞起来,导致过道只能塞下一只脚。而高处的空间也没有被闲置,全挂着军大衣、晾衣架、红领巾等等。空气中弥漫着带有腐败气息的香皂和洗衣粉的气味,令人窒息。
卢克在里面走了几步后,感觉幽闭恐惧症要发作了,于是催着“行走花园”张雷同志去问。张雷他们连着把五家问完,结论是全都见过戴着口罩,还大包小包买了不少货的。其中只有一家装了监控,也是七天后自动清空存储那种。张雷把这活儿推给郭涛,剩下的工作就是挨家挨户地查。
小林庄几乎没有监控摄像头,但警方的大动干戈,还是被“大画师”看在眼里。
他身边坐着被束住手脚的齐东民。
“我这算是救了你吗?”他皮笑肉不笑。
齐东民没有搭话,只是用一个杀人犯的凶恶眼神瞪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对方长相斯文白净,面部轮廓却有棱有角。他的眼神一会儿透出孩子般的单纯清澈,一会儿又表现出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冷静沧桑。意识到这样的变化,连齐东民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都不禁侧目。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年轻人居然翻墙进了他的院子,候在他房门口,等着他出来解手的时候发动突然袭击。他输得很冤,杂货铺的假二锅头喝得他头疼,当意识到自己遭了暗算时,脑子和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其实“大画师”昨天傍晚就开着套牌面包车进了小林庄。他将车停在齐东民的住所附近,然后直接在车里睡起来。等他潜入院子,已是半夜三点的事情。
对于抓齐东民,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虽然多年来训练不止,但这次面对的并非梅莎莎,而是个半辈子走在刀尖上的杀人犯。他只能选择偷袭。
他看到齐东民买了不少二锅头,分明是要每晚干一瓶的架势。他只有赌一把,希望自己进去的时候,齐东民正喝了酒呼呼大睡。当然,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正面较量,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他赌赢了。
打晕齐东民的过程,比他想象的要快许多。他找准机会一记手刀砍在齐东民脖子上,但齐东民没有彻底趴下。他趁齐东民没顾得上反击,又是一击,醉了的齐东民便全身一软,栽在地上,如同一坨烂泥。
他走到门口,取了进院前丢在那儿的麻袋、绳子和胶带,将齐东民捆了个结实,封住嘴,塞进麻袋。真个是熟能生巧。
东方渐渐泛出鱼肚白。他坐在驾驶座上,读着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忍受着身后齐东民身上的尿骚味儿。巷子尽头,卖豆浆和小笼包的早点摊上已经冒出几团白气,热腾腾的颜色,让他的心里突然温暖起来。
7点半,小林庄的人流和车流已然多起来,此时离开,应该不显得突兀。他正要踩离合器,却见那个微型摄像头和充电宝依然牢牢固定在齐东民住所对面邻居家的墙缝里,便笑着下车走过去,拂掉外边薄薄的泥沙,将那些小玩意儿取下来。
回到自己的地方,他刚把齐东民牢牢捆住,打开电脑,就见警车大张旗鼓地从三个入口涌进小林庄。
他差一点点就……
警方,就差一点点。


第十一章 《早春图》
卢克在齐东民藏匿的小院门口敲了一分钟的门,里边毫无动静。他四处张望,逮着一个刚出门的邻居,跑过去问道:“这家最近有人出入吗?”
那大妈拎着篮子正要去买菜,被突然出现的警察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人民群众,大妈很快便神色泰然:“别说最近没有,好几年都没有了。”
“也是去城里买房了?”卢克顺便多问一句。这已经是第七家没人住的房子了,前几家全去做了城里人。
大妈也不急,解释道:“我原来的邻居和我们家几十年交情了,关系好得很。后来儿子要在上海发展,他们就把这房卖了,再砸锅卖铁,东拼西凑,然后全家搬到上海去住了。可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就记得房子刚转手的时候,来了一群小伙子装修了一阵。但也不知咋的,那以后好像就再没进过人,估计买房那人在城里也有窝。”
卢克本还有些怀疑,但大妈都说了好久没进过人,便扭头走了,后边还有好多家要查。
24日一整天下来,卢克依然毫无收获。技术那边看了超市和唯一装有监控的那家杂货铺的录像,认定齐东民没有出现过。
“至少排除两家。”卢克淡淡道。
“既然我们已知齐东民出现在羊蝎子火锅店,而且这是目前唯一确定的关于齐东民在小林庄活动的信息,那为何不重点关注一下能看到火锅店的监控?”李妤非道。
“有能拍到火锅店的监控吗?”卢克问郭涛。
“好……好像没有吧。”
“什么叫‘好像没有’?”
“这火锅店之前不是关注重点,所以没特别留意。我这就去看小林庄北入口的监控。”郭涛全程没敢正眼瞧卢克,说着就将头埋下去,仿佛大腿上写着他苦苦追寻了半辈子的宇宙真理,“如果能拍到火锅店,也只可能是那个摄像头了。”
卢克两片厚嘴唇抖半天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那么监控方面的工作方向就确定了,让郭涛他们一天天排查羊蝎子火锅店就好,如果真能拍到的话。”丁书俊做的工作让他要冷静得多,卢克的怒火中烧并没有影响到他,“但我们还得想更多问题。要明白,即便监控拍到齐东民进入火锅店或从那里出来,我们依然很难凭这个信息找到他。毕竟在那之后,我们已经基本确定他还是窝藏在小林庄。在更早的监控里看他一眼,对追踪他最近的行踪没有直接帮助。”
“另外我们还应该清楚,齐东民和‘大画师’的关系还没有定论。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关系怎么办?那么我们就算找到齐东民,也找不到‘大画师’。可相比齐东民,似乎‘大画师’的案子给我们的短期舆论压力更大。”左汉伸出左手拍拍卢克的腿,想让他冷静一点。卢克猝不及防,扭过头去,两人四目相对。
卢克做了个深呼吸,像吹满气又泄了气的皮球,点点头道:“郭涛,照书俊说的做,继续盯监控。张雷,书俊,你们把‘大画师’留下的东西全部再检查一遍,一根纤维也不要放过。左汉协助。你们自己认领需要的人手,报给我。其余人员,明天全部跟我再去小林庄排查。”
“我还需要你一些帮助。”左汉侧过身来对准备宣布散会的卢克说。
“说。”
“如果可能的话,麻烦帮我搜集省美院所有山水画教师、学生的作品,每人需两张较能代表个人风格的原作,另外提供十张其他作品的照片。此外,我还需要余东市所有画山水的社会画家的资料,内容要求和美院师生一样。”左汉眨着眼睛,边说边想,“我会给你列一个社会画家的名单。”
“照片不行吗?这些都可以让美院领导搜集完,通过电子形式给我们,会方便许多。”
“你别图方便。我看原作的目的是研究每个人的用笔习惯,这通过照片是没法真正体会的。我既不是成心给你找麻烦,也不贪图那些人的墨宝。说实话,在我眼里画得好的人都已经去另一个世界了。”
“可他们都清高得很,如果提出担心画被我们弄坏,那怎么办?”
“卢队长,你是太不了解书画圈了!”左汉见卢克凝眉,继续道,“现在的书画圈,巴结你们官老爷还来不及……”
“停!我是人民公仆!”
“随你怎么说,反正在他们眼里,你们就是不一样。”左汉似笑非笑,“知道吗,这个圈子里,不少看似清高的人心里不知多想攀上个领导,或是有你们公安撑腰。天天画龙画虎,其实都是哈巴狗。这次你们让书画圈配合,大师们非但不敢不从,而且搞不好巴不得倒贴你两张画当见面礼。”
“这我可不敢要。”卢克想起左汉说的,这些人的画每平尺都以万元计。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纪检委,不要你表态。你若真有这贼心,也不至于这么……”左汉想说“穷”,但话到嘴边,又意识到这是公开场合,那么多卢克的下属都看着,便言归正传,“哎,算了,你就说能不能吧。别嫌麻烦,对你们只是一声令下的事,我的工作量可要比你们大多了!”
话已至此,卢克也没什么好说的,何况这确实是一个筛出嫌疑人的可行办法,于是说:“好!我明天一早就给美院领导电话,让他们积极配合。你明天来的时候,也把社会画家的名单给我。”
“欧了。”
“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卢克环顾会议桌,“好,散会。”
众人起身要走,卢克按住左汉道:“你留下。”
左汉有点儿蒙:“不都说完了吗?”
“陪我喝酒。”卢克故意不去看左汉的眼睛。
左汉大笑,马上联想到昨天自己千求万请,这位卢队长有多不情愿:“不行,我要去找小姐姐按摩。”
“我明天就让隔壁组把你小姐姐的店查个底朝天。”
“随你,纯绿色。”
“你小子逼我动粗是不是?”
“不敢不敢,我以后还要警察叔叔给我撑腰呢。”
卢克开车,带着左汉来到小金湖一隅,找了家安静的酒吧,坐在室外。两人心照不宣地远离滨湖公园的所在。
今夜的月亮格外明朗,它正朝着圆满努力,似乎也即将成功。小金湖被袅袅的熏风和淡淡的柳烟笼罩,泛起层层柔媚春波,在月光和霓虹的流淌中,宛如一袭轻薄的长袍,上面洒满璀璨的碎钻和细细的金沙。远处城市的恢宏楼宇如高原的峰峦排列,又像是在摇曳的树影上疯狂生长的火焰。这是夜的盛宴。
左汉躺在椅子上,四肢大张,全然被这美景带来的舒适感俘虏。他不想动弹,也无意喝酒,这熏风搔痒的感觉让他沉醉莫名。
卢克不知今夜请来一尊雕像,自顾自喝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拽起左汉的右手将他拉起。不先醒来怎么醉去。
“如果抓到‘大画师’,你会怎么办?”卢克问。
“还能怎么办?看着你们把他移交司法,夹道欢送呗。”
“你就不想对他说点什么?”卢克自抿一口,“我的意思是,你似乎很钦佩他。”
“是,且不论道德层面,就能力而言,我觉得他很了不起。我甚至觉得如果他就是监控里那个人,和我年纪相仿,我会很想和他成为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