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内没拉窗帘。窗口没有灯光,雅各布甚至看不到闪烁的烛光。如此偏远的地方没有煤气或者电力,他猜照明要用石蜡。他加快脚步朝房子走去,却感觉不到一丝人气。瑟罗是不是吓得躲在房子后面了?
雅各布走到门前,敲了三下,无人应答。他喊道:“你在吗?”
他往前一靠,门开了。雅各布举着手电筒,扫视一圈狭窄的门厅,门厅两旁的房门紧闭,另外一扇显然通往厨房的门虚掩着。
“斯坦,我来啦。”他看了一眼手表,“准时到达。”
没有动静。
雅各布推开左侧的房门,手电筒照进去。房间里陈设很少,只有一张小沙发、一把扶手椅和一个餐具柜。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他身材魁梧,一双长腿挂在沙发的一端,耷拉到地板的垫子上。鲜血从他腹部狰狞的伤口喷涌而出,脖子旁还有一道丑陋的切口。
斯坦利·瑟罗确实有理由恐惧。
雅各布难以置信,僵在原地。他甚至不需要触摸尸体就已经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年轻的警察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似乎很熟悉,与周遭的神秘格格不入。呆滞的雅各布根本无暇分辨。
手电筒的光束随着他颤抖的手不停摇晃。光束忽然扫到一只女性的红色尖头鞋,从沙发后面探出头来。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往前走了几步,以便看清鞋子的主人。
那具躺在破旧地毯上的尸体是一个留着鲜艳红发的年轻女子;身上绿色的丝绸衬衫被撕破了,血迹斑斑;白皙的喉咙被割开一道口子。
但是令雅各布作呕的并不只是目睹死状凄惨的尸体,更糟糕的是辨认出死者时的恐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伊莱恩·多德的尸体。
[1] RIP:英文Rest in Peace的缩写,意为愿逝者安息。
朱丽叶·布伦塔诺的日记
1919年2月3日
又是糟糕透顶的一天。亨里埃塔快要疯了。
哈罗德·布朗从伦敦回来了。他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毫无疑问,那三十枚银币都被他挥霍在首都的妓院了。
得知克里夫病了,他哈哈大笑。这消息对他而言似乎像某种低级趣味似的惹人发笑。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了。
亨里埃塔说他匆匆穿过堤道,跑到村里,克里夫的妹妹和母亲就住在那儿。显然,他对那个女孩做了些可怕的事。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亨里埃塔放声大哭。
可怜、勇敢的亨里埃塔。我从没见过她如此难过。而我根本不敢想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第20章
伊莱恩的尸体仿佛一记警棍,狠狠地砸在雅各布身上。他颤颤巍巍地紧抓着沙发,撑住自己免得瘫倒在地。震惊和怀疑令他头晕眼花。喉咙从未如此干渴,即使他想尖叫,也只能勉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一个清晰的念头忽然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保持安静。不管凶手是谁,现在很可能还在附近。
他的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只见手电筒的光束映照出一把大切肉刀。冰冷的刀刃沾满了瑟罗和伊莱恩的鲜血。稍加打量后,他意识到眼前这把刀柄乌黑、破损严重的切肉刀跟多德夫人厨房里的那把一模一样。这绝不是巧合。他的第一反应是捡起来,然而一种自我保护的懵懂本能却在他弯下腰时阻止了他。相反,他挪了挪脚,关掉手电筒。
他看够了。
那是什么?他竖起耳朵,房间外有人走动。他听到轻柔、谨慎的脚步声,凶手穿着橡胶底而非皮革底的鞋子。对方现在正站在门厅,准备第三次动手。
雅各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蜷缩在黑暗中,身边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那两个人还曾是他的朋友。他必须挣脱死亡的恐惧。现在最重要的是活命。他必须活下来。
他没有武器,只能赤手空拳保护自己,可是他向来不擅长打架。凶手还有武器吗?还是说他只带了一把刀来?雅各布屏住呼吸,不敢出声,踮着脚往前挪动。
门嘎吱一声。
雅各布屏气凝神,看着门慢慢地、慢慢地被打开。他钉在原地,不敢再动一步。月亮是唯一的光源,一丝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他又闻到那股奇怪而熟悉的油腻气味,这味道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
他听见橡胶鞋底再次移动。门缝渐宽,凶手突然出现在门口。月光下,他惊恐的眼睛看得很清楚。
奥利·麦卡林登手里攥着一把黑色的左轮手枪对准雅各布的胸口,空气中充斥着他难闻的发油味。
弃兵俱乐部镶嵌着橡木护墙板的会员休息室里,文森特·汉纳威安坐在一把皮质扶手椅中。签署完办公室当天最后一批函件后,他沿着会员专属楼梯快步走进俱乐部。在这间小小的私人餐厅里,他大快朵颐,吃着鲜嫩的带血牛排,又搭配浮岛甜点,享用了最优质的皇家托卡伊贵腐酒,然后坐下来一边品尝古巴雪茄,一边处理几笔业务。用人在他身旁的红木桌上安置了一部电话,他对着听筒轻言细语,以免打扰两位正在通过下棋打发时间的尊贵同僚,大家耐心地等着享受俱乐部会员的隐秘特权。
“还没有消息,耐心点儿。”
“我一直信不过麦卡林登。他不可靠,像他的许多同类一样。”
“注意你的言辞。你所说的他那类人也包括我们兄弟会的几位杰出成员。当然,他的父亲……”
“是个好人,自不待言。这只关乎儿子的可靠性问题……”
“这是个严峻的考验。今晚结束前,我们就能知道他是什么成色。”
“一听到风声立刻通知我。”
面朝汉纳威的书架滑到一边,露出一条光线充足的走廊,走廊的墙壁贴着威廉·莫里斯风格的玫瑰粉色墙纸。这是弃兵俱乐部的几个隐蔽出口之一。它们几经迂回,最终通往凯里街和大法官巷几扇不为人知的门前,而非绞刑场。一个年轻的中国女人身穿白色缎子长袍、黑发齐腰,站在通道的入口处。她娇嫩的红唇露出礼貌、探询的微笑,汉纳威点点头。
“稍后再打给你。”他对着听筒皱起眉,“在此期间,请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但愿你没有失去勇气。”
“毫无疑问,相信我。我只是……”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眼下到处都是犯罪,伦敦警察厅需要你全力以赴。”
麦卡林登握枪的手抖个不停。雅各布心想:他和我一样害怕。
“趴在地板上,闭上眼睛。”
麦卡林登听上去像个青涩的演员,唯恐搞错煞费苦心排练的台词。
“奥利,你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麦卡林登拔高嗓门,“我赢得了我的荣誉。这就是我干的。我实施了完美的犯罪。三次。”
雅各布感觉脸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我不明白。”
“你用从住处偷来的刀捅死了瑟罗和那个妓女伊莱恩,然后满心悔恨得一枪爆了自己的头。”麦卡林登咯咯直笑,“枪上只有你的指纹。完美的犯罪,不是吗?”
雅各布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个男老师抓到他犯了一个小错误,于是扒掉他的裤子,抽打他裸露的屁股,通过这种给他人施加痛苦的方式满足自己。自那之后,还没发生过什么事比麦卡林登这种挑衅似的取乐更刺痛他。对麦卡林登而言,他的死还不够。在世人眼中,他就是一个畏罪自杀、受人唾弃的懦弱杀人犯。穷人版的劳伦斯·帕尔多。
“奥利,求你了。”
“求我?”麦卡林登的手端稳了。雅各布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拖延时间,寄希望于出现奇迹,“你为我做过什么?”
能不能扑倒他,赶在他扣动扳机之前打掉他的枪?无论如何,总比饮弹自尽来得好。他必须慢慢靠近目标寻找机会。
“别动!”麦卡林登尖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雅各布问,“告诉我,至少,趁你还没……”
月光下,麦卡林登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当然是天谴会,别假装你什么都不知道。”
雅各布盯着他,完全不知道那家伙在说什么。
麦卡林登举起枪:“听着,趴下。如果你听话的话,我可以快些了结你。如果不……你就要吃点儿苦头了。”
雅各布浑身紧绷,准备扑上去。
突然,插曲从天而降。一声巨响划破紧张的气氛,麦卡林登朝前一倾,倒地前开了一枪。雅各布瑟缩着闭上眼睛,猛地朝一边扑去。撞到地板的一瞬间,他的肩膀一疼,不过没有别的感觉。肯定不是子弹穿透肌肉的那种疼痛。子弹射偏了。
他如释重负,但是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一只有力的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粗大的手指紧压住他的气管,某个坚硬的东西砸向他的脑袋。
紧接着,他的眼前出现一片黑色的虚无。
“你还需要别的什么吗?”特鲁曼夫人问。
“一个小时里你已经问过三次了。”雷切尔放下菲茨杰拉德的小说《漂亮冤家》,抬起头。客厅里炉火熊熊,收音机里传来平·克劳斯贝的低吟,“别担心了。如果你能专心刺绣,而不是每五分钟放下一次,或许能开心得多。”
“我今晚一直坐立难安。”
“我发现了。”雷切尔懒洋洋地说。
“我想上床睡觉,但就是睡不着。”
“给自己倒一杯威士忌,世界会变得更美好。”
年长的女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信固然是好事,但是不要自满。”
“听着。”雷切尔取来一张流苏书签,夹在刚读完的那页,目光灼灼地盯着女管家,“关于必须做些什么,我们已经达成一致。现在除了等待,我们俩没什么可做的。”
“你怎么能如此镇定?”年长的女人问。
“你更喜欢歇斯底里地吼叫?别忘了,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几个小时又算得了什么。”
“这不仅仅是几个小时的问题,不是吗?”特鲁曼夫人的脸色像冬天一样阴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结束的那一天呢?”
“事实上,星期三,”雷切尔说,“耐心点儿。很快就要结束了。我就快完成我的计划了。”
雅各布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逐渐苏醒过来,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尽管这需要极大的意志力。他浑身都疼,而且身体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他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正置身寒冷的夜色中。月亮不见了,这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可惜,他无计可施。此刻,他正头朝下地趴在距离小屋不远的一个大铁罐的一侧。
他的头很疼,疼得想哭,但是他的嘴被胶带封住了,发不出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勒进他的手腕和脚踝里。哦,原来他被一根结实的绳子绑起来了。即使用力挣扎,他也不可能挣脱束缚,反而更危险,万一掉进蓄水池里怎么办?
那个蓄水池有十英尺深,底部的三分之一盛满臭水。他整个人摇摇欲坠。如果不慎从蓄水池边缘滑下去的话,他会被淹死。
雅各布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刚好探过蓄水池的边缘望出去。旁边是一个用砖砌成的小平台,袭击他的人想必是站在这上面把他捆成这个样子的。他环顾四周,看见小屋的后门大敞,摇曳在夜风中。
门内传来一声满意的叹息。一时间,雅各布不知道该庆幸自己被死神抛弃,还是该担心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谁在屋里。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伊莱恩和瑟罗已经死了。
所有人中,凶手偏偏是奥利·麦卡林登。
或者这一切都是他的梦?难道他脑海中那些血迹斑斑的可怕尸体只是一场变态的噩梦?这样一个离奇的夜晚,他无法确信任何事。
屋内传来一声巨响,打破了宁静。一声枪响。
雅各布屏住呼吸,瞥见门口闪出一个影子。后门走出一个人。
雅各布在一阵恐惧中无助地绷紧了身体。


第21章
“现在好些了吗?”雷切尔询问。
特鲁曼夫人喝光格兰威特威士忌酒,把酒杯搁在胡桃木小桌上:“你和大法官有些相似的地方。”
雷切尔抿了一口威士忌:“真的吗?”
“只要尝一口就知道是上好的麦芽。”
雷切尔讽刺似的微微鞠了一躬:“你吓到我了。我以为你嘲讽我像那个卑鄙的老暴君一样心理扭曲呢。”
“你像我和特鲁曼一样理智。”
“我应该感觉欣慰吗?”
老妇人挤出勉强的微笑:“恐怕不行。”
“一个人的秉性有多少源自遗传,又有多少受后天生活经历影响呢?”雷切尔闭上眼睛,“我很好奇。”
“听起来没把握,这可不像你。”
“但愿坦承弱点能提醒你,我也是个人。”
“噢,你是人,没错。我还记得那天晚上那个卑鄙的男人用朱丽叶·布伦塔诺的秘密勒索你的时候你的脸色。”
雷切尔再次睁开眼,但是什么都没说。
“苍白如纸。你想弄清楚他究竟知道多少,又猜到了多少。”
雷切尔长呼一口气:“他咎由自取。”
女管家点点头:“我得承认,你很果断。但是即使现在,我们也不能确定,不是吗?我们永远不可能安全,永远。”
“担心最坏的结果毫无意义。”雷切尔抬高嗓门,“记住,星期三,一切都会结束。想想我们已经取得的成绩,帕尔多和基尔里都死了。至于克劳德·林纳克……”
“贝茨呢?还有列维·舒梅克呢?”
“战斗伤亡。”
“那么,巴恩斯呢?”
“他……他想死。你丈夫这么告诉我们的,记得吗?”
“即便如此……”
雷切尔嗓门尖锐地说道:“我们一直都清楚生活的真相。即使无辜也要受苦,无辜者通常受苦最多。”
特鲁曼夫人摇摇头:“这可不容易承受。”
“不。”雷切尔抓住老妇人的手,捏了捏,“正义绝非易事。”
“听起来像大法官说的话。”
“一些被他判处死刑的人其实是罪有应得。”
“雅各布·弗林特呢?”
“他怎么了?”
“他不怎么擅长打斗。”
雷切尔耸了耸肩:“我没办法。”
“要是他今晚死了呢?”
雷切尔没有回答。
小屋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肩膀宽阔,身高超过六英尺,从头到脚一身黑,戴着蒙面袜,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粗大的手掌里握着一把枪。走到蓄水池边上时,他一把扯下面罩。
雅各布倒抽了一口气,雷切尔·萨维尔纳克的司机正皱眉瞪着他。
“别说话,”特鲁曼说,“我要把你抱下来。小心一点儿。如果情况不妙,你就下水。先顾头。”
雅各布屏住呼吸。大块头像对待布娃娃一样把他举起来,放在地上。
“老实点儿。”特鲁曼用枪口顶着雅各布的肋骨,“今晚我已经开过一枪,再开一枪又有什么区别呢?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对你而言,彻底拜拜。”
二人站在煤渣小道上,距离小屋只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特鲁曼载他去虚空剧院的那辆劳斯莱斯幻影不见踪影,不过树篱旁停着一辆锈迹斑斑的牛鼻子莫里斯四座车。特鲁曼衣衫破旧。今晚他没穿司机制服。
麦卡林登呢?他不见了。雅各布忍不住又张开了嘴。
“为什么——”
“你没听见吗?”特鲁曼用枪托戳了戳雅各布,“别说话。”
雅各布的头隐隐作痛,绳子仍然勒着他的手腕。他应该庆幸自己还活着,然而今晚发生的事情不仅让他困惑,更令他作呕。
“我会给你松绑,然后把你塞进车后座。后面有一些破自行车零件,推到一边去,睡一会儿;你看起来需要休息。我不打算走大道,但愿没人拦我们的车,但是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请你闭上嘴。我来应付,大概会说你喝多了,醉得不能动弹。不管我做什么,你配合就好。否则我不介意闹个鱼死网破。你听明白了吗?”
雅各布点点头。不能动弹,确实,他确实一动也不能动。
“别耍花招。”特鲁曼朝小屋的方向比画了一下,“我救过你的命,不过请你记住,我能给你一条命,也能再夺走。”
穿越黑暗的长途跋涉在雅各布看来仿佛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即使坐在方向盘后面,特鲁曼也威慑力十足。或许,他要开去别的什么鬼地方,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他的乘客。疲惫和痛苦蹂躏着雅各布的大脑,他已经见识过特鲁曼的本事,深知惹怒他的代价。他们驶过无边无际的乡间小道,一路颠簸,雅各布服从命令,保持沉默。很快,他便断断续续地打起瞌睡,脑海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画面:一起喝过酒的警察和他亲吻过的女孩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
尽管特鲁曼预料可能会被拦车,但是事实上一路畅通。最终,二人安全抵达伦敦市中心。特鲁曼把车停在雷切尔家门口的广场,薅着他跨上台阶。
一位体格健壮的女士打开前门,丝毫没有讶异的神情,仿佛松了一口气。她一定是接过他电话的那位女管家。她一直在等他们。
“弗林特先生,您看起来似乎需要喝一点白兰地。进来吧。等特鲁曼处理好车,萨维尔纳克小姐马上就来。”
“谢……谢谢你。”他的声音听上去沙哑而苍老。他不知道处理好车指的是什么。
女人把他领进客厅,往一只玻璃杯里倒了些白兰地,然后转身离开。墙壁装饰着各式各样的装裱画:裸体、幽闭的内室和音乐厅的场景。它们暗淡的色调很符合雅各布此刻的心情。他一口饮尽白兰地,连滋味都懒得品尝,接着若有所思地拿起桌上的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次他慢慢地啜饮,试图分析周遭的环境,观察它们有没有透露主人的任何信息。他的结论是看不出什么,只能说她很有钱,喜欢艺术装饰风格的家具和恐怖的现代艺术。
特鲁曼为什么现身于本弗利特?凶杀事件并没有令他仓皇失措。莫非麦卡林登为雷切尔卖命?又或者她知道麦卡林登是个精神错乱的疯子,要是这样的话,那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他想不明白。
十分钟过去了,门再次被打开,特鲁曼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妻子和一位女佣。谁都没有说话,年轻的女士仔细地打量着雅各布,他也看到了对方被毁容的脸颊。这让他想起利兹贫民窟的一个女孩,那姑娘也是这般模样。后来她刺伤了毁掉她容貌的男人,雅各布负责报道她接受审判的新闻。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发觉自己正在经受某种考验。他不能流露任何感情,不能表现出怜悯,不能表现出厌恶,甚至不能愤怒于竟然有人如此野蛮地破坏这位年轻女子的美貌。据贝茨称,雷切尔只雇用了三名用人。或许与其说他们是忠诚的侍从,不如说他们是谋杀的共犯?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走进门,朝雅各布苦笑一下。
“晚上好,弗林特先生。你还活得好好的。恭喜你,你刚刚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犯罪。”
“我不明白……”雅各布开口道。
“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报道,不是吗?”雷切尔打断他,“你或许不这么想,弗林特先生,但是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多亏了特鲁曼,你才死里逃生。”
雅各布的后脑勺隐隐作痛。他小心翼翼地搓了搓。
“更重要的是,我决定相信你。尽管这与我的判断不符。”
雅各布清了清嗓子:“我猜我应该受宠若惊。”
“当然,这里隐藏着一个不利因素。”
“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雷切尔朝前倾身:“你永远别想把我要告诉你的这些事报道出去。同意吗?”
雅各布挪动身子:“我不——”
“允许我再说明白一点,”她说,“这不是谈判。”
“最后通牒,嗯?”
她耸耸肩:“随你怎么说。你说话算话吗?”
夹在妻子和女佣之间的特鲁曼坐在一张长靠椅上,闻言立刻哼了一声,其中的意思雅各布不难理解:记者的话一文不值。
“我想是这样。”
“希望能安慰到你,你并没有做出重大让步。因为这个故事你永远不可能发表。”
“随你怎么说。”雅各布执拗起来。他还活着,但是伊莱恩已经死了。他从没感觉如此疲惫和沮丧。
“好吧,”雷切尔说,“公平起见,我应该说明,你的个人情况,从某种程度来讲……有些不妙。”
雅各布瞥了一眼特鲁曼,大块头攥紧拳头。他的紧张显而易见,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你在威胁我吗?”
“你胆敢如此粗鲁?”雷切尔语气刻薄,“别搞错了,你欠特鲁曼一条命。对他来说,看着奥利·麦卡林登杀了你易如反掌。”
“麦卡林登在哪儿?他死了吗?”
“他不会再来烦你了。”
雅各布只感觉怒火翻涌。他转头看向特鲁曼:“你杀了他。”
“麦卡林登承受了他为你准备的下场,”雷切尔说,“很讽刺,不是吗?”
“他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有人通知他,瑟罗说服你赶赴本弗利特。”
“你是说这是个阴谋?”雅各布睁大眼睛,“瑟罗和麦卡林登是一伙的吗?”
“他们都泥足深陷,不过都不是幕后主使,尤其是瑟罗根本力所不及,所以他想跟你坦白一切。我猜他觉得伊莱恩能帮他怂恿你保守他行为不端的秘密,再答应回报你一篇新闻稿。优秀的记者永远会保护自己的消息源,这不是你的座右铭吗?”
“伊莱恩怎么……?”
“瑟罗最致命的错误是让别人轻易地发现他的苦恼。他已经没有用处了,伊莱恩也是。你也一样。”
雅各布闭上眼睛:“很高兴得知我曾经还有些用处,至少有过。”
“也没太久。你加入《号角报》时,麦卡林登以为你比贝茨更好操纵,所以特别关照你,不过他很快发现你很有主见。”
“于是他放弃了我?”
“没关系,这故事结局圆满。警方会找到他的尸体,以及另外两具,警方拥有凭借显而易见的线索推导结论的天赋。”
“杀了两个人,再畏罪自杀?”
“正是。我预计,这个判决会得到杰出的病理学家鲁弗斯·保罗先生提供的专业法医的证据支持。斯坦利·瑟罗和伊莱恩·多德保持着不正当关系。你知道她最近跟一个已婚男人纠缠不清吧?”
雅各布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嗯,是的。可是,我不知道她的情人就是斯坦利。”
“我猜你也不知道。你搬进埃德加之家之前,麦卡林登也住在那儿,对吗?”
“其实,那地方是他推荐给我的。”
“他当然要那么做了。安排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记者住在方便伊莱恩监视的地方,对他的主子而言多有裨益啊!”
“你的意思肯定不是在说伊莱恩……”
“别着急,弗林特先生。就像我说的,警方可以编造一个看似合理的故事。麦卡林登钟情于伊莱恩·多德,但是她更愿意交往一位升迁迅速的年轻警官。麦卡林登搬出去后,她借由玩弄你的感情蒙蔽他的双眼,但是婚外情仍在继续,可惜麦卡林登终有发现的那一天。他还留着埃德加之家的钥匙,于是偷偷溜回去,从厨房偷拿了一把刀,跟踪这对情侣来到本弗利特的幽会地,妒火中烧的他杀了他们俩,然后自杀。一个一目了然的案子,甚至不需要找其他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