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深吸一口气:“上帝啊!”
“令《号角报》尴尬的是,他们的记者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三角恋谋杀案,不过他们的读者是出了名的接受能力强。谁知道呢?说不定发行量反倒看涨。麦卡林登本人也无所谓。他缺乏记者的天赋,所以记恨你。”
她的脸仿佛一副面具,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一样。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依旧看不透它。
“是这样吗?”
她叹口气:“好吧,我已经描述了本弗利特事件的一种版本,但是可以想见,当局或许会提出另一种版本。你想听吗?”
她嗓音里的某种东西唤醒了他空洞的胃。
“洗耳恭听。”
“伊莱恩·多德私生活开放。她——”
“她好交际,热心肠,”雅各布打断道,“你不应该诋毁她,她已经死了,没法捍卫自己的名声。”
雷切尔极其蔑视地看了他一眼:“她哄诱你,就像她哄诱瑟罗和麦卡林登一样。你认识另外两个男人,你跟他们的关系并不融洽。瑟罗掌握着许多有用的小道消息,而你付钱买下这些消息。利用一个入不敷出、贪赃枉法的警察和一个过分自信、寡廉鲜耻的记者,编造一段不光彩的关系费不了多大力气。”
雅各布使劲咽了口唾沫:“我只是偶尔请瑟罗喝一杯,仅此而已。”
“肯定不止这些吧?瑟罗的遗孀能证实你的慷慨大方。”
“我甚至从没见过她!”
“她没她丈夫那么聪明。瑟罗告诉她,是你出钱给他买了辆新车,还有其他许多东西。财政大臣削减了警察的薪资,可是你的朋友却发了财。在妻子面前,他把自己与媒体的特殊关系描述成这份工作最具价值的额外津贴。”
“这不是真的!”
“你多年的新闻工作经验肯定教过你,真相有多种形式,只取决于旁观者的角度。”
“无论是谁收买了瑟罗,那人肯定不是我。”
“我相信你,但是如果当局受到问询,他们可不会这么有同情心。”
“太过分了!”愤怒令他窒息,“太不公平了!”
雷切尔耸耸肩:“人生没有公平可言。你已经是个大人了,理应明白这一点。至于麦卡林登,你们是竞争对手,野心蒙蔽了理智。众所周知,你俩彼此看不对眼,更不要提你和伊莱恩的关系了。”
“麦卡林登不喜欢女人。”
“你大可以诋毁他,说他是个同性恋。另一种视角看,他只不过是个喜欢打破禁忌的浪荡子。或许他怂恿你也这样做。”
“荒谬!”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雷切尔语气轻快,“你不是跟他一起去沃德街的盖伊·戈登赌场俱乐部玩了一个晚上吗?那可是个臭名昭著的场所,名声非常不好。或许你初到伦敦,阅历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小心点儿呢?”
雅各布叹息道:“我不想问你是怎么知道那天晚上的事的。”
“我知道就够了。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丢人现眼,但是如果有目击者站出来讲述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我也不会感觉惊讶。而且……还有很多可以发挥的地方。诸如,你能够像麦卡林登一样轻而易举地偷走那把刀。”
“但是我……”
“等警方赶到小屋,他们会在案发现场搜查出不属于那三具尸体的指纹。他们自然要好奇。”
雅各布看向特鲁曼:“今晚小屋里不止我一个人。”
“你是屋里唯一没戴手套的人,也是唯一在门垫留下泥脚印的人。你穿九码的鞋,是吧?特鲁曼趁你昏迷时检查过。你要是能像他那样只穿袜子进门就明智多了,再谨慎一点儿的人买火车票时或许能想办法避免售票员注意到他要去本弗利特。之前我祝贺你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犯罪,恐怕有些言过其实。”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雅各布紧闭双眼,大脑疯狂转动,试图理清思路。他能像胡迪尼[1]那样逃脱她的圈套吗?特鲁曼打晕他之前,麦卡林登开了一枪。假如警方找到了那枚子弹会怎么样?他们能看透那些无关紧要的线索吗?不能,雅各布自问自答。警方知道他是个没经验的枪手。射杀麦卡林登之前,或许要开枪吓唬他。
还有其他漏洞吗?他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怎么离开本弗利特的?”
“问得好。”她笑着说,“我赌你偷了一辆自行车。你是个健壮的小伙子,也是个狂热的自行车爱好者。回到伦敦后,你甚至有可能试图破坏那辆自行车来掩盖自己的行迹。恐怕不是很彻底,你的住处阿姆威尔街附近或许能找到一些零部件。”
哦,上帝啊,那堆跟他在牛鼻子莫里斯车后座挤了一路的破自行车零件!
零件上到处沾着他的指纹。
“巧妙。”雅各布嘟囔道。
“这只是一些皮毛,亲爱的弗林特先生。”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调笑,“我只是担心警方喜欢简单的答案。”
雅各布喉咙发干,声音嘶哑:“你忘了些什么。”
她抱起双臂,靠近椅子背:“那么,给我些惊喜吧。”
“我问心无愧。”他伸出大拇指,朝特鲁曼指了指,“我们这位朋友杀了麦卡林登。他救了我一命,我才没被杀,没错,但是他后来把我打晕了,然后痛下杀手。”
雷切尔摇摇头:“诽谤,弗林特先生。我建议你走出这间屋子后不要再继续这种无端的指控。特鲁曼整晚都在这儿,我能做证。我们俩一直在玩比齐克牌。”
“那么又是谁开了你的牛鼻子莫里斯呢?”
“牛鼻子莫里斯?”她状似无辜地挠挠头,“天哪,我这辈子都没坐过那种车,”她说,“我的车是劳斯莱斯幻影,你还记得吧?”
他双手捂脸,大脑飞速地运转。
“我猜那辆莫里斯是他偷的?”
“在伦敦,汽车失窃是常有的事。幸运的是,失而复得时通常没造成任何损坏。有时候,车主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车已经被人开走一个晚上了。”
雅各布几乎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但是,他必须让这个女人和她的用人们知道,他并非可以随意摆布的软蛋。
雅各布声音低沉地说:“你似乎什么都想到了,萨维尔纳克小姐。”
她耸耸肩:“过奖了,弗林特先生。恐怕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这是即兴创作的必然结果。然而,如果警方取信了我随意列举的解释,也挺令人沮丧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啊!”他咬着牙回答。
“很好。我相信你能明白我为什么乐观地认为关于今晚发生的事,你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说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
“相信你?”
“是的。”她语气严厉,“现在,告诉我,你和瑟罗之间的交易,不要遗漏任何细节。那个小傻瓜死了可能比他活着的时候更有用。”
雷切尔傲慢地走出房间,雅各布回想起曾在布拉德福德看过的一场拳击比赛。落败的那方当时已经瘀青流血,裁判趁尚未造成不可弥补的损伤,赶紧叫停了那场实力悬殊的较量。现在,他切身体会了那个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拳手的感受。
特鲁曼和女佣跟着女主人鱼贯而出,女管家却迟迟不走,询问雅各布要不要吃点儿东西。他摇摇头,特鲁曼夫人见状责备道:“折腾了一晚上还是吃点儿东西比较好。”
“你要振作起来,”她说,“我给你熬些滋补汤。”
“谢谢,但是不必了。”即便他强迫自己吃进去,最后也要吐出来。
她不赞成地咂咂嘴:“你待会儿饿得肚子咕咕叫,就知道后悔了。”
他环顾四周:“待会儿?你们想留我在这儿待多久?”
她夸张地叹了口气,仿佛母亲面对一个迟钝的孩子:“当然是一整晚。毕竟,你还没准备好回到住处安慰失去女儿的母亲,不是吗?”
她说得当然没错。他独自陷在扶手椅里,这个灾难性的夜晚逐渐清晰起来。
一切都不一样了。首先是他的家庭生活。伊莱恩死了,多德夫人势必悲痛欲绝。失去丈夫后她开始酗酒,再失去女儿,雅各布怀疑她还能不能活下去。至于房东太太的女儿跟麦卡林登之间有什么关系,他无从猜测。
他的职业生涯也永远地随之改变。经历了升职的惊喜后,他又现身一场多重谋杀的案发现场,目睹了一起前所未有的案件,然而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永远保持沉默。雅各布毫不怀疑,倘若他食言,雷切尔随时准备且有能力让他付出代价。撕碎他简直像撕纸屑一样毫不费力。
即使现在,他仿若贵客般置身于她的豪华府邸,却依旧对她一无所知。正当他困惑不解时,特鲁曼夫人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可可折返回来。
“把这个喝了,”她说,“快点儿,喝不死你的。”
雅各布畏缩了。这是被害妄想症的表现吗?他怀疑这位平易近人的女士想要毒死他。
“我不觉得……”
女管家恍然大悟。
“担心它掺了砒霜?”她哈哈大笑,“今晚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想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好吧,我先喝一口,让你放心。”
她尝了一口可可,然后把杯子递给他。雅各布羞得脸颊发烫,咽下一口。它又烫又香。
“没那么可怕,对吗?”特鲁曼夫人问道,“趁她还没回来,我告诉你一件事。没有谁能打败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即便豁出性命。相信我,年轻人,唯一能摧毁她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为什么要毁掉自己呢?”雅各布问,“她究竟想要什么?”
女人摇摇头,站起身:“我说得够多了。喝光饮料,杯子我要拿去洗。你确定不用我给你弄点儿吃的吗?”
五分钟后,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在三位用人的陪伴下回到房间。雅各布觉得,他们更像是犯罪团伙。
“你来之前,玛莎已经整理好三楼后面的房间,”雷切尔说,“很舒服。枕头里填满了上好的鹅绒。”
雅各布打了个哈欠,几乎睁不开眼睛,又希望她继续说下去。如果她有弱点的话,他想抓住它。
“谢谢,”他说,“考虑再三,我接受你的盛情款待。不过,很多事情我依然想不明白,比如明天会发生什么。”
“你会回去上班,还能有什么?”
“《号角报》肯定一片哗然,”他说,“消息一出,又是一场大乱。麦卡林登死了,还有伊莱恩·多德和一名年轻的警察。我猜,编辑肯定要指派我报道这起案件。我该怎么办?”
“指派一个男人报道他曾追求过的女孩的遇害案件,而且他还一直寄宿在那个女孩家里,即便以佛里特街那低得可怜的道德标准来看,也未免太不近情理了。”
“你不了解戈默索尔。”他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关于今晚我该怎么解释?我来这儿难道是打桥牌三缺一吗?”
雷切尔哈哈大笑:“这主意不错,但是我觉得不太合适。你不能提我的名字。明天吃早饭的时候再聊吧。”
雅各布想反驳她。无论她提出哪种不在场证明都并非无懈可击,但是他明白同雷切尔·萨维尔纳克争辩只会徒劳无功。她是个真正的棋手,总是走一步,看三步。
他改变策略:“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晚上要去本弗利特?”
她呼出一口气:“你那么卖命地纠缠我,显然要有特殊理由才会拒绝今晚的邀约。我一向准备万全,以备不测。监视你很简单,监视伊莱恩·多德也一样。我们早已得知本弗利特小屋的位置,你的朋友瑟罗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踪迹。这恐怕是对伦敦警察厅的一次拙劣宣传。曾几何时,他尚能为他的幕后老板所用,但是他的愚笨最终成为拖累他的负担。”
“他的幕后老板?”雅各布皱眉,“伦敦警察厅之外?还是警察厅内部?”
她不屑一顾地挥挥手:“该睡美容觉了,弗林特先生。请原谅我这么说,你看上去气色很差。”
雅各布深吸一口气。他应该再追问她绞刑场的事吗?
“请允许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天谴会是什么?”
她举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嘘,弗林特先生,晚安。”
“求你了。天谴会是什么?”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沉下脸。
“根本没有所谓的天谴会。”
[1] 胡迪尼:享誉国际的脱逃艺术家,20世纪早期以能从各种镣铐和容器中脱身而成名,同时他也是以魔术方法戳穿所谓“通灵术”的反伪科学先驱。


第22章
脑袋和肩膀的疼痛提醒雅各布,自己曾受到特鲁曼那双大手施加的“特殊关照”。女管家喊他吃早餐时,他只睡了四个小时。哪怕躺在他能想象到的最舒服的床上也于事无补,这段睡眠时间还不足以让他清醒过来。接收雷切尔的指令前,他得像一辆哑火的老爷车那样启动他的大脑。
雷切尔坐在餐桌对面,看着女佣玛莎默默地端给他一整盘培根、鸡蛋、蘑菇和煎面包。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羊毛裙,凸显了她纤细的腰肢,看起来完美无瑕。头发一丝不苟。没有谁会质疑她跟忠诚的家仆玩了一夜牌,然后美美地睡了一觉。万一有警察来核实特鲁曼的不在场证明,她也能面不改色、和风细雨地编造一段谎言。
但是,他也说过谎。每个人都会这样,只要他们觉得合适。雷切尔询问他怎么跟多德夫人谈论昨晚的安排时,他坦白当时他说要出门庆祝升职,预计很晚回家。
“很好的借口,”雷切尔说,“不妨继续用。如果有人问起,你可以说自己从一个酒吧晃荡到另一个酒吧,然后昏倒在一条后巷。这就是为什么你昨晚没能回阿姆威尔街,以及为什么你的衣服、裤子看起来那么脏的原因。”
他咬了一口煎面包:“芬丘奇街的那个售票员呢?”
“无关紧要,除非警方对你昨晚的行踪感兴趣。为你着想,希望他们能把精力放在其他方面。别联系我,也别回来。等我做好准备,会再跟你联系。”
“阿姆威尔街呢?”她反复强调的方式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够格的生手,“我所有衣服都在那儿。我的全部身家。”
“今天晚些时候,你应该回去,安慰那位悲痛的母亲。”
“我原本就在乎伊莱恩,你知道的。”他厉声道。
“是的,她确信你在乎。”
“她……一直跟瑟罗约会吗?”
“断断续续,他溜到小屋见她的机会少之又少。”
“他们之前在本弗利特见过面吗?”
“是的。关于小屋,瑟罗骗了你。这是众多归……”
“归帕尔多地产有限公司所有的房产之一?”
她挑了下眉:“根据绞刑场的公司铭牌推断出来的?”
“你知道我的方法?”他反问道。
“精彩!”雷切尔鼓掌,“想必,我不需要再告诉你什么,剩下的你已经猜到了。”
“这不是游戏,”他强迫自己不再回忆伊莱恩的尸体,把剩余的早餐推到一边,“死了三个人。”
雷切尔隐去笑容:“你觉得我忘了?”
“伊莱恩她……”
“贪婪。她受人贿赂,勾引瑟罗,紧接着是你。你难道没发现吗?她昨晚穿的那件衣服根本不是花店女孩负担得起的。省省你的眼泪,留给值得的人吧。”雷切尔嚼着吐司,“你又没有爱上她。”
她的残忍令他退缩,“没有……恋爱,没有。但是我喜欢她,甚至她妈妈……”
“埃德加·多德是个有钱人,”雷切尔打断他的话,“他的遗孀把他的遗产都花光了,当有人提议用金钱换取二人提供某些服务时,她和她的女儿一口应承下来。”
他捂着脑袋:“天哪,真是一团糟。我该怎么办?”
“告诉派辛丝·多德,你觉得自己应该搬出去。她会挽留你。”
“我该留下来吗?”他听起来像个傻瓜。
“为什么不?你刚经历了丧友之痛,虽然你的痛苦不及多德夫人。没有什么比失去孩子更可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语气让他抬起头。令他惊讶的是,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想起某段有趣的往事。
“麦卡林登在哪儿?”戈默索尔问。
这个问题引发了普伦得利斯和编辑团队其他资深成员不满的抱怨。麦卡林登的傲慢和赤裸裸的野心让他不招人待见,雅各布甚至怀疑这些资深的记者在质疑他是否能胜任报社的工作,更别提他一直渴望的晋升机会。
这是雅各布第一次出席戈默索尔主持的会议。记者们有半个小时讨论当天的新闻,决定优先报道哪一个。雅各布躲在会议室后面。今天,他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深知这些讨论毫无意义。本弗利特事件的消息一旦传出,其他的一切都无足轻重。
“又忘了调闹钟吧?”波泽说。
戈默索尔哼了一声,转头开始讨论政治危机。政治危机始终存在,雅各布想,只要倒霉的麦克唐纳掌权,这种状况很可能要一直持续下去。他心不在焉地旁听记者们谈论经济衰退,寻思着关于失去孩子这件事,雷切尔能懂些什么。
会议室一侧的门被猛地推开,戈默索尔的机要秘书梅齐匆匆走进房间。周围一阵骚动,编辑们露出震惊的表情,显然中途打断会议严重违反了办公室礼仪。他眼看着梅齐弯下腰俯在戈默索尔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不用读唇语也能猜到小屋里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很快,所有人都会知晓麦卡林登缺席会议的原因。
“再次深表同情。”一个小时后,戈默索尔如是说。他把雅各布叫到办公室,简略介绍了本弗利特发生的悲剧。一位倒霉的邮递员看见小屋的前门随着风来回摇曳,于是冒险进去查看状况,随即召来警察。
“谢谢你,先生。虽然伊莱恩和我约会过一两次,但是我们只是朋友,仅此而已。”他不顾一切地与死亡保持距离,“我只是众多朋友中的一个。她是个活泼的姑娘,好交际。”
“你过得去就行。”对于戈默索尔而言,冷嘲热讽远比哀悼来得自然,“你了解她和那叫瑟罗的警察吗?”
“我们彼此略有交集,”雅各布含糊其词,“当然,他已经结婚了……”
“我猜,你没有问得太仔细吧?如果你想在这行干得好,不需要太客气。麦卡林登呢?你们俩曾经关系很好,对吧?”
“算不上,先生。不过,他曾跟伊莱恩以及她母亲住在一起,他搬出去后,推荐我搬进埃德加之家。”
“哦,是吗?”戈默索尔舒展浓密的眉毛,“我猜他跟那姑娘大吵一架后搬出住处,却始终没能忘记她。”
“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先生。”
“嫉妒,没错。要我说,这是最大的罪过。而麦卡林登恰好是那种善妒的人,愿上帝保佑他。听着,我简直不敢相信。抛除其他因素,他留给我的印象从来都不是……要结婚的那种人。”
“或许只是他的举止问题,先生。”
“他过去也出过一些事情,”戈默索尔说,“当时是在哈罗公学和剑桥大学。他父亲恳求我给这个男孩一个机会,来佛里特街大展拳脚,于是向我透露了这些秘密。他说那只是年轻人的胡闹,不过听起来似乎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说句心里话,我接受这孩子违背了自己的判断。意外吧?”
雅各布从没见过《号角报》的编辑如此自省:“算不上,先生。”
“有位身居高位的朋友绝没有什么坏处,但是如果再问我一次,我一定拒绝。对于他父亲而言,这件事抹杀了他晋升文官长的全部希望。没有哪个遵纪守法的民众会拥护他,毕竟他儿子杀害了一个漂亮姑娘和她的情人,最令人忍无可忍的是对方还是个警察!最后他儿子又像个懦夫似的自杀了。”
雅各布点点头,没有接话。面对上司时,少说多听是明智的举措,尤其是在要隐瞒那么多事情的时候。
戈默索尔挪开办公桌上的一摞文件:“正如你所知,我已经吩咐波泽安排其他人报道这起事件。尽管你最近升职了,但是对你而言处境过于尴尬。”
“好的,先生。当然,我会尽力协助他。”
“谢谢你,小伙子。我想你该走了,跟那姑娘的母亲说说话。”
这恐怕是雅各布最不愿意做的事,“她肯定很伤心,先生”。
“这是自然。不过,我们的读者想听听她关于……不幸处境的看法。波泽已经派了一名摄影师过去。”
雅各布冷酷地点点头。刚当记者时,面对具有新闻价值的悲剧,他一向盲目乐观,近乎油嘴滑舌。重要的是满足读者们的好奇心。然而,近距离接触死亡之后,他却没那么自信了。不过,获得晋升的第二天,似乎不太适合跟编辑分享这些保留意见。
“很好。”戈默索尔看了眼手表,这是他打发下属之前一贯的标志性动作,“那赶紧走吧。今天对我们而言都不好过,只是有一件事我没想到。”
往门口走的雅各布停在半路:“什么,先生?”
“我们之前聊过,你总能不可思议地恰逢其时,身在其地。”戈默索尔的苦笑暗示这位爱挖苦人的新闻记者又要展现自己的幽默感了,“得知你没出现在本弗利特案发现场的那一刻,我甚至有些失望。那是多么精彩的独家新闻啊!嗯?”
雅各布返回办公室,电话铃响起来。“有个警察想问你几个问题,”佩吉几乎抑制不住她幸灾乐祸的语气,“我说你马上就下来。还有一位女士打电话找你,她坚持要等你听电话。”
他涌起一股恶心的感觉。是不是多德夫人迫切地需要一个可以痛哭的肩膀?
“那位女士报名字了吗?”
“她不肯给。”那姑娘阴沉地回答。
“接过去……喂?”
“弗林特先生,是你吗?”
他立刻分辨出莎拉急迫又悦耳的声音:“是的,德拉米尔小姐。你还好吗?”
“是的。”她迟疑了一下,“我是说,不,不太好。”
“出什么事了?”
“我不敢在电话里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喘,好像在跑步,“我们能找个地方见一面吗?找个公众场所,我觉得安全一点儿。”
“安全一点儿?”对方的铤而走险让他犹豫了一下,“大英博物馆行吗?”
“好的,没问题。我倒是没有进去过。”
他朝窗外瞥了一眼。正值一月清爽的早晨,户外甚至散落了一缕淡淡的阳光:“我们约在正门入口外的台阶见吧,有人正等着见我。一点钟方便吗?”
“非常感谢。你或许能救我一命。”
这位五十多岁的长下巴警官名叫多宾,他的长相令雅各布莫名想起忧郁的马。他已经知道雅各布认识暴尸小屋的那三个人。雅各布心想,伦敦警察厅这次倒是进展神速。这并不奇怪,毕竟警方这次损失了一个自己人。
雅各布不必假装得知三人死讯时的震惊,这三个人他都认识,彼此之间亲疏程度不同。他的本弗利特之旅仿佛一场栩栩如生的噩梦。
多宾此行的目的只是搜集信息,而不是传达信息,经验老到的警官面对雅各布间或提出的各种问题避而不谈。
“伊莱恩的母亲得知这个消息有什么反应?”
“先生,恐怕我帮不上忙,那个消息并非由我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