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进展,先生。”黑尔答道,“而且这个进展还和你之前说的在尊夫人死亡当天的行踪有关。”
彭德尔顿身子晃了晃:“您的意思是……?”
“请坐下听吧,先生。”
“我站着就行。”
“话虽如此……”黑尔等着,直到弗朗西斯依言坐下才接着说,“上次我们来以及之前找你录口供时,你都宣称自己在案发当天傍晚六点十五分离家去看歌剧,而你的妻子因头疼提早上床休息了。你和她简单交流了此前她在月光花酒店的会议内容,并未产生争执。对吗?”
“当然,我是这么说的。”
“你还跟我说过自己热爱《费加罗的婚礼》这部歌剧。你没有提到这场表演有任何不寻常之处。”
“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剧团本身是半专业性质的,水平不错。”
“你是从头看到尾的吗?”
“是的。”
“你对表演费加罗的演员有何评价?”
“我不太记得是谁演的了,不过他演得很好。您到底想说什么,警督?”
黑尔沉默了几秒才回答。他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却字字诛心。“当天的表演其实相当不同寻常,先生。你那天要是真的从一开始就在场,就会知道剧团主管在开场前上台宣布,饰演费加罗的演员亨利·迪克森先生不幸因车祸受伤了。他本想在表演开场前去散散步,结果却被车撞了,车主肇事逃逸。幸运的是,他并没有死。可是他的角色只能临时换成本特利先生饰演,而后者不得不拿着剧本表演。观众们对这场表演的评价是:替补演员的水平不行。表演结束时还有好几个人要求剧院退票。”
弗朗西斯·彭德尔顿一脸死灰地听着。
“你去过剧院吗,彭德尔顿先生?”高级警督再问。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终于,他答道:“没有。”
“你也没有和妻子讨论酒店财务的事。你们俩吵架了。”
彭德尔顿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
“你真正离家是几点?”
“我也不知道。比我之前说的时间要晚,但也没有晚很多。”
“是在杀害了你的妻子之后,对吗?”
弗朗西斯·彭德尔顿把脸深深地埋进手掌。“感谢上帝,”他喃喃地说,“您不会相信我有多盼望这一刻的到来——希望这一切能够结束。我愿意坦白,我愿意说出一切。我被捕了吗?”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先生。等到了局里,我们会正式起诉你。”
“我很抱歉,高级警督。您无法想象我有多么后悔。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到今天的,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崩溃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我得穿双鞋。还有,可以允许我去楼上拿一下外套吗?”
“可以,我们就在这儿等你。”
“谢谢。我——”彭德尔顿似乎还有话想说,可想了想又放弃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房间,看上去像一个游魂。
“唉,比我想得简单多了。”黑尔叹道,转头看着庞德,“我们都认为他的嫌疑最大,结果证明,我们是对的。”
可庞德看上去却还有些疑虑。“可电话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他轻声说,“还有凯恩小姐整理的十个时间点,那是这件案子全部的关键时间节点。即便此刻我依然无法把它们连起来。”
“这些等咱们到了当地警局再慢慢讨论吧,庞德先生。重要的是咱们终于逮捕了凶手,他也认了罪。剩下的细节接下来几天有的是时间慢慢捋。”
“我还有件事情想问您,高级警督。警察有抓到撞倒迪克森先生后逃逸的那个人吗?”
“还没有,线索太少了。有两个经过的人说车祸当时看见一辆浅色的车停在路边,可因为下雨,他们都无法看清具体的颜色,也没看见司机是谁。”
“可他们都说是浅色的汽车。有意思……”
他正要继续,凯恩小姐却在此时指着窗外惊呼道:“看啊!”
众人转头望去,看见一个人影趴在窗外,透过玻璃观察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谁?!”黑尔喝道。
可那人影一晃,迅速消失在众人眼前,速度之快,根本看不清是谁,只来得及看到一张人脸凑到玻璃窗边,双手握拳放在眼前,贴着窗户往里看。甚至看不出来是男是女。
众人立即行动。一名警员猛地拉开房门冲进前厅,另一名警员紧跟其后。高级警督黑尔发现从落地窗出去是最快的,于是立刻冲到窗边,转动插在锁孔里的钥匙,打开了窗户。庞德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冲了出去。
他们站在别墅侧面,彭德尔顿的鲜绿色奥斯汀-希利轿车像往常一样停在一旁,马路就在眼前。正站着,两名警员也推开大门冲了出来。黑尔立刻下达指令。
“你们,一个留下,看好彭德尔顿,不准他离开。另一个立刻沿着主路去找,看看有没有车!”
一名警员立刻站到大门边,另一名冲向车道。黑尔转身问庞德:“您看见那人了吗?”
“我只看见有人,没看清是谁。”
“是埃里克·钱德勒吗?”
“他不可能行动如此迅速。他的母亲也一样,年纪太大了。”
黑尔四下看了一圈,花园空空如也:“也有可能是完全不相干的人,比如邮递员或者快递员之类的。”
“那他也太费心隐藏了。”
“说的是。”
庞德和黑尔绕道别墅后方,但依旧一个人影也没看见。那里有扇门,连着厨房,黑尔试着转动门把手,发现门没关。刚才那个神秘人会不会就是从那儿出来的?克拉伦斯塔楼的周围围着一圈矮墙,墙外是一圈灌木丛,那人要是爬过墙去躲在灌木丛后,立刻便能隐藏踪迹。可惜,即便此刻过去查看也肯定没有人了,太迟了。
就在此时,前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
站在大门口的警员第一时间奔进别墅。大约十秒钟后,庞德和黑尔高级警督也冲了进去。眼前的景象令他们终生难忘。
凯恩小姐背对着门站在楼梯口,刚才的尖叫就是她发出的,此刻她依然惊恐不已。
弗朗西斯·彭德尔顿正在下楼,他已穿上外套和鞋子,但身前的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脸色惨白。
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汩汩流出。庞德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电影道具,那把镶着各色宝石的土耳其匕首——《后宫之夜》那部电影里的道具。他转头在前厅的桌子上搜寻,心里却暗道不妙。因为它此刻正握在弗朗西斯·彭德尔顿的手里,弯弯的刀刃深深地插进胸口。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凯恩小姐伸出双臂,想要接住他,后者虚弱地倒在她怀里。凯恩小姐再次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
弗朗西斯·彭德尔顿的身躯宛如失去提线的木偶般轰然倒地,静静地躺着,不再动弹。
注释
[1]亚瑟·J·拉菲兹(Arthur J.Raffles)是由亚瑟·柯南·道尔爵士(Sir Arthur Conan Doyle)的妹夫E.W.Homung在一八九八年创造的虚构人物,出自《业余神偷拉菲兹》。
第十三章 尸检报告
黑尔高级警督迅速控制住了现场。“照看好她!”他冲庞德叫道,自己则快步上前检查尸体。庞德抱住秘书小姐,搀扶她离开前厅,走进厨房。此时的凯恩小姐已经冷静下来不再尖叫,但看起来仍然一脸震惊,衣裙的正面染满了鲜血。刚才那名警员呆若木鸡地站着,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他很年轻,才不过二十几岁,显然此前从未见过死人,更别提眼睁睁看着一个几分钟前还鲜活的生命就此陨落。
“赶紧上楼!”黑尔冲他怒喊,“立刻搜查别墅。凶手很可能还在屋子里!”与此同时,他单膝跪地,用手去探彭德尔顿的脉搏。
警员回过神来立刻飞奔上二楼,消失在走廊转角处。厨房里,庞德找了一张椅子,轻柔地扶着凯恩小姐坐下。后者依旧颤抖不止,泪水顺着脸颊汩汩流下。庞德心里暗暗地想着,即便今早未曾辞职,此事也必定会成为催促凯恩小姐做出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能扔下凯恩小姐不管,因此当另一名警员寻着尖叫声出现在门边时,庞德松了口气。
庞德转头对警员说:“可以请你照看一下这位小姐吗?”
“遵命,先生。”
“你带对讲机了吗?”
“恐怕没带,先生。我们没想到会……”
“没关系。黑尔高级警督会叫救护车和更多人手来,请你留在这里陪她吧。”
庞德正要离开时,厨房后门忽然打开了。菲莉丝·钱德勒站在门口。“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切地问道,“我听见有人尖叫。警察怎么会在这里?”
“钱德勒夫人,请务必待在厨房里,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去前厅。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麻烦你帮我的助理泡一杯浓茶吗?她刚才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庞德说着俯身对凯恩小姐道,“我必须离开一会儿,但会安排救护车送你去医院。请你小心,千万别碰身上的衣服,这是证据,警方需要取证。他们会照顾你的,我去去就回。”
庞德对钱德勒夫人点头示意,后者早已开始烧水泡茶,于是他转身回到前厅,正看见黑尔站起身来。
“他死了。”高级警督说。
“真不敢相信,竟会在我们眼前发生这种事。”
“都怪我!”黑尔看上去无比挫败,“我不应该让他独自行动的。”
“您不必如此自责。”庞德宽慰道,“同意他去拿衣服鞋子完全合情合理,至于——”他看着躺在楼梯口的尸体,“我们谁都无法预测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想不明白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问题很多,但我们之后再考虑。现在您必须先打电话联系两辆救护车。一辆载弗朗西斯·彭德尔顿,另一辆送凯恩小姐去医院。”
“还有警力增援。”
刚才上楼搜索的警员从楼梯上下来了。他努力不去看脚下的尸体,但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瞄着。“楼上没人,长官。”他报告,“楼上的厨房里坐着一个男人,可他说自己是家里的用人。”
“那是埃里克·钱德勒。”黑尔说。
“是的,长官。除他以外,没有别人了。您需要我去别墅外面搜索吗?”
“这主意不错。”
警员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从尸体旁边走过,向屋外走去。
“我这就去打电话。”黑尔说罢走进起居室。
庞德一个人站在楼梯口,地板上早已积起一摊深红色的血水。不知为何,那个颜色令他回忆起前一晚月光下的大海。那时他曾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水上的塔利这个看似平静的村庄里潜伏着浓浓的恶意,只是没想到,他的想法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验证。
*
三个小时后,黑尔高级警督和阿提库斯·庞德两人在克拉伦斯塔楼起居室里相对而坐,一言不发。两个人都沉默着,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黑尔依然十分自责,那种恳切甚至让庞德都开始觉得,凶手真的狠狠戏弄了他一番。在凶杀案发生后一个星期被请到现场调查,和在现场眼睁睁看着凶杀案发生完全是两码事。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自凶案发生后,各项行动迅速展开。不久后,两辆救护车和四辆警车抵达克拉伦斯塔楼,凶案现场调查等一系列流程按部就班地展开。一位警方的医生在检查后正式宣布弗朗西斯·彭德尔顿死亡,死因是正中心脏的一刀;犯罪现场摄影师拍了二十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指纹专家在前厅里各处采集样本。就在这座房子的二楼,一个星期前才刚刚进行过一次同样的流程。地上的尸体被警员抬上担架,装进门外的救护车里,送往埃克塞特警署,做进一步检查;另一辆救护车已经接上凯恩小姐,送往医院。
已经确认伦纳德·柯林斯医生及其夫人萨曼莎此刻仍在伦敦;电影制片人西蒙·考克斯已经回到伦敦梅达韦尔的家中;兰斯·加德纳早上一直在酒店工作,而他太太莫琳也一直在前台,本该当值的南希·米切尔没来上班。而她和阿尔吉侬·马许是唯二与凶案调查相关,却行踪不明的人,警方正在全力搜索二人。
那个忽然出现在窗外的神秘人,仿佛人间蒸发般再无踪影。无论那是谁,都没有在现场留下一丝痕迹或脚印,要不是黑尔和庞德都亲眼所见,只怕要说那只是一个想象也未可知。
“我认为弗朗西斯·彭德尔顿是自杀的。”终于,黑尔率先打破了沉默,“当然了,我会仔细调查所有可能,但依我看,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我的意思是,想想现场的物证!他胸口的刀——那是梅丽莎·詹姆斯其中一部电影的道具——就放在楼梯口旁边的桌子上。肯定是他上楼拿衣服鞋子时看见了那把刀,临时起意的。他刚承认杀害自己的妻子,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于是干脆用刀一了百了。或许对大家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省了庭审费用了。”
“那刚才的入侵者又该怎么说?”
“我很难相信那人有办法杀掉他,庞德先生,就算这是那个人来这里的目的。彭德尔顿中刀的时间是在您的秘书发现人影后的九十秒内。要想杀掉他,入侵者必须从起居室的窗边一路绕到别墅后方,从后门进来。但即便是那样,也是首先进入厨房,然后通过前厅,拿起刀杀掉彭德尔顿,再凭空消失。哪来的时间做到这一切?”
“我无法回答,高级警督。我同意您的说法。要想按照您刚才描述的手段实施犯罪的确非常困难——但并非毫无可能。”
黑尔第一次为庞德的话感到不快和烦躁,急切地想要反驳。庞德完全理解他的心情——这是黑尔退休前的最后一件案子,他希望能够成功破案,获得上级的赞许后功成身退。他从不曾预料过此案还有更多复杂的发展,因此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在我看来,一切非常简单直白。”黑尔坚持道,“弗朗西斯·彭德尔顿刚刚谋杀了自己的妻子,又被警方抓住、证据确凿。您刚才也听到了,他自己说恨不得这一切早点结束。”
庞德面带歉意地回答:“的确很有可能是他勒死了自己的妻子,我一直以来也这么想,并认为这是案子最可能的答案,尤其是他还谎称去看了歌剧。可是,关于那台电话还有疑点,那天晚餐时我们也讨论过,您还记得吧?”
“啊,是的——电话!您何不试着解释一番?我看这事早像您心里的蜜蜂一样嗡嗡很久了!”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蜜蜂?”
“电话为什么让您如此挂心?”
“唯此一事,高级警督,令我从一开始就十分在意。您曾说过,电话和听筒上没有发现任何指纹。”
“没错,被擦得很干净。”
“可是,如果是弗朗西斯·彭德尔顿用它当凶器杀了妻子,有什么必要特地把指纹擦干净呢?他是这栋别墅的主人,电话上有他的指纹也不奇怪吧。何必掩盖痕迹,多此一举。”
黑尔想了想说:“您说得有道理。可您有想过吗,或许他是故意这么做,为了扰乱调查方向呢?”
“在我看来这不大可能。”
“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庞德先生?弗朗西斯·彭德尔顿自己都已经认罪了!当时您也听到了。”
“我没有听见他认罪,高级警督先生。我只听见他说愿意说出一切。”
“这不就对了吗!”
“可他要坦白的是什么呢?”
“这我不知道。”黑尔终于失去了耐心,“或许是要坦白自己偷了糖果店的糖果或者违章停车之类的。不过,既然我刚宣布以杀人罪逮捕他,我猜他想说的主要是这件事。”他忽然停下,努力调整着情绪,“我很抱歉,庞德先生。我不应该用这种态度跟您说话。”
“高级警督,”庞德再次开口,语气轻柔,“您无须道歉,也请相信我并非有意要将事情复杂化。但我确实不认为弗朗西斯·彭德尔顿承认了所有罪行。我也可以给出三个说明他不可能自杀的理由。”
“愿闻其详!”
“首先,他离开起居室是为了去穿外套和鞋子。您或许会想,假设他打算自杀,那么所谓拿衣服鞋子不过是一个借口,这样就有机会自己一个人待着。可我的看法是,他确实回房间穿上了外套和鞋子——他死的时候就穿着它们。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他决定好要死,穿不穿外套鞋子又有什么要紧?”
“请恕我直言,庞德先生,您或许并不了解英国人的心理。我曾调查过一个案子,住在汤顿的一位大地主因为财务危机饮弹自尽。他留下一封遗书,详细说明了自杀的原因,可他死的时候还特别穿上了一件高档晚宴西装,只为了体面地离开。”
庞德耸了耸肩:“明白了。那让我们来讨论一下那把刀的位置。插在死者胸口的刀放在楼梯口旁边的桌子上。可当凯恩小姐看见彭德尔顿时,他正站在楼梯上,刀子已经插进了胸口。那么,您觉得发生了什么呢?他拿着刀回房间了吗?然后决定回来下楼到一半的时候自杀?这根本说不通。”
“还有他的死法。”庞德不等黑尔反驳,接着说了下去,“如果彭德尔顿先生是个日本人,或许我还可以理解成他是为了当众切腹谢罪!可既然刚才您也说了,他是纯正的英国人,您可曾听说过英国人这样自杀的?他的浴室里放着锋利的剃须刀;要想上吊可以用领带。可是半路用刀直插心脏……?”
“他非常绝望。”
“非常绝望,却还有精力穿上外套和鞋子。”
“好吧。”黑尔缓缓地点了点头,无法反驳庞德的逻辑,“那您觉得真实情况是怎样呢?”
“除非我们能查出当时出现在花园里的人影究竟是谁,否则我也无法回答。不过,离开这栋别墅之前,我们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解决。”
“敢问是什么问题,庞德先生?”
“詹姆斯太太卧室里的墙纸,为什么撕破了?”
*
菲莉丝·钱德勒送玛德琳·凯恩小姐离开后,也回到了楼上,和埃里克一起坐在他们小小的起居室里。两人的周围放满了行李箱。弗朗西斯·彭德尔顿让他们在今天结束前离开别墅,于是他们早早便开始收拾。可还没来得及离开,便得知了他的死讯。从今天早上起,母子俩就没怎么说过话,此刻依然如此,直到听见有人敲门,然后庞德和黑尔推门进来,两人也没什么反应。
“你们要走?”庞德看见满地的行李箱问。
“是的,先生。老实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在这栋房子里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你应该清楚,你们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吧,钱德勒夫人?”黑尔说,“警方可能还有问题需要二位协助。”
“我不会离开太远的,高级警督,只是去布德的妹妹家而已。”
“那你儿子呢?”
菲莉丝扫了一眼埃里克,后者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说,“我没什么朋友,一无所有。我不在乎——”
庞德上前一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不快乐的两个人,被自己一手创造的生活深深困住。可即便如此,该解决的问题还是必须解决。“钱德勒夫人,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谈谈——还有你儿子。”
听见自己的名字,埃里克·钱德勒一脸愧疚地抬起头来。
“先从今天早晨彭德尔顿先生遇袭的时候说起吧,那时候你们都在这间屋子里吗?”
“是的,先生。我们在收拾行李。”
“这么说,今天的意外发生前,你们就已经准备离开了?”
菲莉丝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自己透露了过多信息。“事情是这样的,彭德尔顿先生已决定辞退我们了。”她回答,“他打算把别墅卖掉,不再需要我们服侍了。”
“听起来很突然。”庞德说,语气意有所指。
“这就是他的决定,先生,我相信他有自己的打算。”
黑尔插嘴道:“你们一定听见了凯恩小姐的尖叫,那时候你俩也在一起吗?”
菲莉丝·钱德勒迟疑着,她不想说实话,可现在的情势容不得她撒谎:“当时我在这里,埃里克在自己的卧室。”
“我在收拾东西。”埃里克说,“什么也没看见。”
“我们俩什么都没看见。”
“也没有往窗外看看吗?没有听见任何人经过?”
“您为什么一直问我这个问题?”菲莉丝·钱德勒怒道,“我已经告诉过您我耳背了。我们只知道家里来了警察,又被命令只可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们照做了!”
“彭德尔顿先生为什么要辞退你们?”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你撒了一个谎,钱德勒夫人。”现在轮到庞德发怒了,“我不会再容忍更多谎言。这栋别墅里已经连续发生两起命案了,尽管我能理解你想要保护儿子的心,但你不可以再欺骗我!”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先生。”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庞德已转身离开了房间。黑尔立刻跟上,埃里克·钱德勒和母亲看了看彼此,也跟在后面。
庞德很清楚自己要找的东西在哪儿。梅丽莎·詹姆斯的卧房装饰和陈设与当初骑士桥的鲁登道夫钻石失窃案卧室十分相似,真是个奇妙的巧合——这也让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线索:撕裂的墙纸。本来这一点还不足以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可他又想到了西蒙·考克斯曾听见有人说——“月光花酒店有猫腻”。这句话听起来很不合理——加德纳夫妇可能有猫腻,酒店的经营活动可能有猫腻,可是酒店本身要怎么有猫腻?
庞德没有走向卧室,而是转到卧室旁的走廊,依旧在用人区这一侧。走路的同时,他也在计算着距离,直走到墙上挂着的照片前才停下。那些照片他之前就注意到了,都是塔利的风景:灯塔、海滩和月光花酒店。接着,在埃里克和他母亲无声而惊恐的注视下,庞德将那张月光花酒店的相框从挂钩上取了下来,露出后面墙上一个被钻子钻通的洞。
“看来我猜得没错。”他说。
黑尔走上前去,眯起一只眼睛顺着洞口张望,发现自己正看着梅丽莎·詹姆斯的卧室。他想起墙壁另一侧的房间墙纸,立刻明白这个洞在墙纸花纹的掩盖下几乎是隐形的。他回过头,看见菲莉丝·钱德勒泫然欲泣的样子、埃里克急促的喘息和苍白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黑尔冷冷地问。
“我想这是用来偷窥的。”庞德说。
黑尔远远地看着埃里克:“没想到你竟然是一个偷窥狂!”埃里克已经恐慌到无法言语,黑尔转头看着庞德说,“您是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电影制片西蒙·考克斯听见的那通争吵吗?钱德勒夫人说她知道儿子都干了些什么,说她早就发现月光花酒店有猫腻,还补充说她早就看到了,指的就是墙上的这个洞。考克斯先生没有听到前因后果,但即便只有只言片语,也已经足够了,您说是吧。”
黑尔一脸恶心地盯着菲莉丝:“你知道这件事?”
上了年纪的女人点点头,神情悲痛欲绝。“我把照片从墙上拿了下来——就是詹姆斯小姐死的那天。当时我本来是要去查看窗外情况的,却发现这个相框有些歪——所以那天才在厨房里待了那么久。您觉得我心里什么感受?我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那可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