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多年以后的今天,她又再次充分表达了对他的不齿。姑姑不仅向全世界宣告她更喜欢妹妹萨曼莎,还故意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阿尔吉侬心里有点小小的后悔,当初在法庭上不该冲姑姑吐舌头,这个举动让他付出了失去一半遗产的代价。可想想又觉得好笑,这女人就是个记仇的老太婆,就算不那样,她也不会给自己留一个子儿。
可是乔伊斯姑姑和妹妹萨曼莎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阿尔吉侬·马许从不轻易放弃。至今为止,他的一生都在战斗(包括在“疯人院”酒吧外的那场闹剧)。就比如“阳光仙境”公司,那可是他排除万难,在一系列失败生意的基础上建立的。尽管此刻遇到了些问题,但之前一直挺顺利,至少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成功的。萨曼莎或许有钱了,但阿尔吉侬手上却有关于水上的塔利的许多秘密,而萨曼莎对这些一无所知。他确定自己可以利用这点分得一笔不菲的财富。反正不管事实如何,先假定有这么一笔财富吧。
电话响了。阿尔吉侬过于迫切,差点把威士忌打翻。
“阿尔吉?”
“特里!你查到了吗?”
“还真挖到不少东西。你可坐稳了,兄弟,绝对会让你大跌眼镜……”
5
晚上九点半。
菲莉丝和埃里克·钱德勒坐在克拉伦斯塔楼用人区二楼的私人起居室里。两人一整晚都在听收音机。过了一会儿,菲莉丝实在是厌倦了一遍遍播放的喜剧插曲,起身把它关掉。现在母子俩只能在一片忧郁的安静中坐着,相对无言。埃里克提议给她倒一杯热可可——睡觉前他们总会喝一杯热可可——但菲莉丝拒绝了。
“我要去自首。”她忽然说,相当突兀。
“妈妈……”埃里克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我很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不,你明白的。你总是这样,我小的时候你就这样,你讨厌我。从我一出生你就不喜欢我,对不对?就因为我的脚有问题。然后爸爸离开了,我知道他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我知道你希望离开的是我,死在战场上的是我,而不是他。”
菲莉丝抄起双手:“说这种话真是太可笑了,埃里克。你应该——”
“我不会去拿肥皂和清水漱口的!我已经不是十岁小孩了!”
母子俩平时总是轻声细语,他们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首要职责就是降低存在感,除非被召唤,否则绝不能影响到主人。可现在埃里克却对着母亲怒吼,菲莉丝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门,确定它是关着的。
“你不应该那么做的!”她咬紧牙关低声呵斥,“你不应该有那样的行为。”
“你以为我喜欢待在这儿吗?你以为这些年我很喜欢跟着你做事吗?”埃里克的胸膛猛烈地上下起伏,眼底蓄满了泪水,“你从来没有试着站在我的角度想过,从来没有理解过我的感受。”
儿子的这番话令她多少有些动容,可菲莉丝并没有走到他身边去,甚至都没有从座位上起身。“你不应该对那个警察撒谎。”她一字一顿地说。
“你也不应该说那些话!”
“或许吧,但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他们早晚会查出来的。你以为到时候还能瞒得住?”她再次抄起双手,“我已经决定了,埃里克,等这一切结束,警察也不再缠着我们的时候,搬去和我妹妹贝蒂生活。我已经工作得够久了。你说得对,我们总待在一起对彼此都不好。”
埃里克望着母亲:“那我怎么办?”
“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敢保证彭德尔顿先生会管你的。”她说着瞄了一眼主屋的方向,“他今晚跟你说过话吗?”
埃里克在七点钟时,为弗朗西斯·彭德尔顿送去了晚餐,一小时后,又帮他收拾了碗碟。这栋房子唯一剩下的主人一整天都没怎么出过房间,吃过柯林斯医生给的药之后,睡了好几个小时,醒来后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那些食物他连碰都没碰过。
“他什么也没说。”
“唉,你得跟他多说说话。”
“他不让我说话,也不让我留在屋里。他会卖掉克拉伦斯塔楼,回伦敦的。”
“那是你的想法。”
埃里克·钱德勒声音颤抖着,几乎带着哭腔,这点让他的母亲很是不齿。“求求你,妈妈——”他抽噎道,“别丢下我。”
“我要离开你,埃里克,多少年前就该这么做了。如今你做了那样的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说完这些,菲莉丝站起身来重新打开收音机。播报员正好在介绍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母子俩坐着继续听,谁都不愿看向对方。菲莉丝的脸像石头一样冰冷僵硬,埃里克则默默啜泣着。交响乐声骤然响起,欢快的华尔兹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6
走廊另一端,弗朗西斯·彭德尔顿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努力整理着思绪。他既没有睡着,也不是醒着,而是昏昏沉沉地在半梦半醒间沉浮,拼命想要将梦魇与现实分开。他想要起来,但身子却一动不动,早上吃的药药效还没过。更要命的是那重压在心头的悲痛,失去梅丽莎·詹姆斯的悲痛——这个直到最后一刻他依然深爱着的女人。每次想到她已不在,他便痛不欲生,只恨不能随她去了。
他侧过身子,然后像上了年纪的人一样,缓缓起身下床。身上穿的睡衣和睡袍还和早上见到高级警督跟那个德国人时一样。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他们问了些什么。但愿没有说漏嘴。
他离开卧室,赤脚来到走廊。别墅里一片寂静,黑暗如浓云一般笼罩四周,仿佛触手可及,而他不得不拨开云雾才能前进。然而那张天鹅绒的幕帘此刻被人束了起来,他能听见用人起居室那边隐隐传来的华尔兹舞曲。他很想叫他们把音乐关上,却没有力气。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却一点也不惊讶自己又走到了那扇门前。打开门,他朝主卧里看去。那是记录他和梅丽莎过去四年婚姻生活点点滴滴的地方。不,这样说不对——到后来梅丽莎越来越常自己一个人睡了,这间主卧也渐渐变成了她的房间,而不是他们的。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屋内。弗朗西斯的目光扫过那张两人一起选的大床,还有梅丽莎从索尔兹伯里一家小小的二手商店里淘来的衣橱。他看见那两张窄长的床头桌,胃里一阵痉挛。他知道那台电话已经不在那里了,被警察带走了。弗朗西斯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与门框融为一体,不敢再向前一步。
他已决定要卖掉所有东西。他要卖掉这栋别墅和所有的家具。他要——
他的目光在卧室里来回扫视,忽然发现了一丝异样:那座放在两扇窗户之间的抽屉式衣柜,最上面的抽屉露出一条缝。怎么会这样?从警察来一直到他们收拾好离开为止,他一直待在房间里,今天早上才看过,那只抽屉明明是关上的。他很确定。
他鼓起全部勇气走进卧室,仿佛冲破一层无形的结界。他走到衣柜前,伸手拉开了那只抽屉。那是梅丽莎收纳自己贴身私密物品的地方:丝袜、内衣等等。他一一检视里面的东西。它们的形状和梅丽莎穿过的余温都还清楚地印在脑海里。就在那时,在药物带来的昏蒙中,他还是发现里面有一样东西不见了。那是一条白色丝绸的睡裙,有花朵纹样的装饰,是他在法国买的。梅丽莎路过商店橱窗时,看见了这条睡裙,很是喜欢,于是回到酒店后,他又立刻跑回去把它买了下来,想给她一个惊喜。他伸手翻了翻抽屉里的其他东西,想确认是否自己记错了,或是衣服放错了位置。可他知道自己没有弄错。他见过那条睡裙,在警察整理好房间后被整齐地叠起来放了回去,他明明记得原本是放在最上面一层的。
是谁拿走了?谁会干这么下作的事?
弗朗西斯听着穿过黑暗飘来的乐曲,想到了埃里克·钱德勒,还有他平时看着梅丽莎的神情。他和梅丽莎曾当作笑话谈论过此事,可他早就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现在他要立刻去用人起居室,他要当面和那对母子对质。可他太虚弱了,他病了,只能先等到明天早上。
弗朗西斯·彭德尔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次躺下。
7
和黑尔高级警督一起享用完美味的晚餐后,阿提库斯·庞德回到自己的房间。脑海中思绪万千,他还不想休息,于是点上一支香烟,推门来到房间正面的狭小阳台上。从那里可将面前的大海一览无余。宽阔的海面尽情向前舒展,直达天际,在月光的涂抹下勾勒出一条长长的直线。明月低垂,仿佛一只闪亮的眼睛,在世界尽头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静静地听着耳边潮水的律动,默默抽着烟。幽深的黑暗正向他诉说着什么,而他听得明白。
他不应该接受这个委托。
不应该来这个叫水上的塔利的村庄的,而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没能当面见到委托方。如果能和埃德加·舒尔茨先生当面谈谈,洞察出他聘请私家侦探的真正目的固然是好。“公司希望了解事情的真相和原委,这是我们欠她的。”——这是他在电话里的说辞。他还提到了别的理由,可那些都不是真的。他收到的信中也有些地方不对劲,尽管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问题,但依然令他担忧。
是他过于轻率了吗?尽管不曾看过梅丽莎·詹姆斯的电影,但庞德知道她曾为许多人带来欢乐,仅此一点便足够值得尊敬。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如此轻易决定插手调查。还有一个事实,就是经过整个星期的调查,警方仍未能逮捕犯人。当公立机构无能为力之时,是否就该由私家侦探来还社会以公道?这一点庞德并不认同。他从未把自己看作替天行道的英雄,而更偏向于一个管理协调者:一桩罪案,一个答案——他的职责就是把二者连接起来。
可现在他尚无答案。就目前搜集的信息来看,目前为止,他见过的人都有可信的理由证明案发时他们不在现场。弗朗西斯·彭德尔顿当时正在去往剧院的路上;菲莉丝·钱德勒和儿子待在一起,如果其中一人犯罪,另一人不太可能(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一无所知;柯林斯医生和太太两人待在诊所里;加德纳夫妇俩在酒店。诸如此类。
西蒙·考克斯呢?他的确有作案的机会,庞德想,可他并非冷酷无情之人。阿尔吉侬·马许?他宣称自己喝多了,一直在房间里睡觉。可他说的到家时间比他妹妹说的要早整整四十五分钟。
全都不对。庞德曾写过关于犯罪形态的研究,写过如何随着调查的深入,所有时间都能逐渐被串联起来,最终指向明确的答案——某某人肯定是凶手,因为只有那样,一切才能被合理地联系起来。凯恩小姐整理的十个关键时间点本该发挥这样的作用,就像小孩爱玩的连线游戏中的点一样:按照正确的顺序连接每一个点,就可以得到一幅图案。可惜并没有。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烟雾在眼前舒卷,并最终消失在黑夜里。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水上的塔利这个看似平静的村庄里潜伏着浓浓的恶意,其实这一点在他刚刚抵达时就有所察觉。他能感觉到这份恶意就在身边。
他回到屋内,紧紧关上身后阳台的门。
第十二章 逮捕嫌犯
“钱德勒夫人,我可以跟你说句话吗……”
菲莉丝·钱德勒正在烧水,弗朗西斯·彭德尔顿忽然闯进厨房。他看起来面色苍白,纤瘦而虚弱,两颊凹陷,双眼下方还有深深的黑眼圈,然而整个人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决。
“您能下床了,先生,真是太好了。”菲莉丝答道,“我正要为您泡茶,要不要再来点吐司当早餐?”
“我不想吃早餐,谢谢你。埃里克呢?”
“他去塔利了。我让他帮忙买些鸡蛋回来。”她敏锐地觉察到麻烦来了,从主人的语气和询问埃里克的神态上就能看出。
“我要问你件事。”弗朗西斯接着说,“你们俩有进过我夫人的卧室吗,自从……”他顿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你们有谁进去过吗?”
“我绝对没有,先生……”
“我问是因为有人从里面拿走了一样东西。这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因为此人没把抽屉关好,而我清楚地记得那个东西之前摆放的位置。”
“拿走了什么?”菲莉丝脸上血色全无,仿佛等待着斧子落下的囚犯。
“是一件非常私人的物品,一条丝绸的贴身睡裙。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哪件。”
“那条漂亮的白色睡裙,带花朵纹样的?”她经常帮梅丽莎熨烫那条裙子。
“是的。不是在洗衣房里吧?”
“没有,先生。”她迟疑了半秒的时间,想着到底要不要撒谎,可那样又能有什么用?
“你知不知道可能是谁拿的?”
菲莉丝从桌边抽出一张椅子,一屁股重重地坐下,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上眼眶。
“钱德勒夫人?”
“是埃里克。”
“你说什么?”菲莉丝的声音太小了,他没听清。
“是埃里克!”菲莉丝掏出一张手绢擦着眼泪说。
“可是,埃里克为什么会……?”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彭德尔顿先生。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我只觉得无比羞耻,都有死的心了。”一旦开了口,那些话便像决堤的洪水般滔滔不绝,“他有点不对劲了。他心里一直对女主人有好感,这个想法往心里去了,根本控制不住。我说过他的,我已经训斥过他了。”
“你早就知道这事?”弗朗西斯无比震惊。
“我不知道睡裙的事,先生,可其他的事……我知道。”
“他还拿过其他东西?”
“我不清楚,先生,有可能。他病了……”
弗朗西斯举起一只手阻止了她——这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而此刻他没有精力来处理意料之外的事。两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弗朗西斯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本就打算尽快卖掉克拉伦斯塔楼。我已经决定了。我无法再在这里继续生活,无法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可我想你和你儿子应该立刻离开,就今天。我妻子不在了,而他竟然……”他终于忍不住,情绪激动起来,“我应该跟警察报告的,或许我应该举报他。”
“我曾试过阻止他,先生。”菲莉丝哭着说。
“我很抱歉,钱德勒夫人。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你们必须离开。至于你的儿子,等他回来请你告诉他,我不想再看见他。他让我恶心。”
弗朗西斯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
月光花酒店里,阿提库斯·庞德刚用过早餐,莫琳·加德纳忽然递给他一张便笺。那是黑尔高级警督写的,上面解释说,根据庞德的建议,他去了巴恩斯特珀尔询问更多有关《费加罗的婚礼》的事,尤其是调查那天是否有观众迟到。歌剧演出在当晚七点整开始,就算弗朗西斯·彭德尔顿真的如他所说,在六点十五分离开家,也只能勉强赶上而已。如果再晚一点或者路上耽搁了,要想不迟到几乎不太可能。当然,这么一来,他就更不可能半路溜回家杀掉妻子、清理现场、回到不知停在何处的车里,再开车去巴恩斯特珀尔、停好车、走进剧院,还能赶上开场曲。
一切又回到凯恩小姐整理的那十个关键时间点上……这些点怎么也无法连成有意义的图案。庞德昨晚失眠了,无数种可能在他脑海里排列组合,根本无法停下。整整一晚搅得他不得安宁。
凯恩小姐也进了酒店休息室,坐在庞德身边,可她看上去也有些精神不济。和之前一样,凯恩小姐已经在自己房里吃过早餐,见到庞德的第一件事就是递给他一沓打印资料。“这些是我整理的昨天的调查笔记。”她说,“要写的事情太多了,但愿没有落下什么。”
“多谢。”庞德接过资料一页页快速浏览了一遍。里面有和西蒙·考克斯的对话记录,造访克拉伦斯塔楼的过程记录以及与弗朗西斯和钱德勒母子的对话等等。“你整理得非常清楚详细,凯恩小姐。”庞德称赞道,“我竟不知你还带了打字机来!”他补充道,随即冲凯恩小姐戏谑地眨了眨眼。
“加德纳先生和太太允许我用他们办公室的打字机。”凯恩小姐有些犹豫地说着,似乎有所隐瞒。
“还有别的事吗?”庞德柔声问。
“嗯,是的,有。我希望您不会认为我过于鲁莽,庞德先生。我相信加德纳夫妇是出于好心才帮助我的,十分钟后,他俩离开了办公室,只剩我一个人在那儿时,我想起来高级警督曾说过酒店的财务可能有问题,所以就私自决定趁机查查看。”
“我亲爱的凯恩小姐!”庞德朝她咧嘴笑道,“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不,或许应该说是侠盗神偷拉菲兹[1]。你查到了什么?”
“他们欺骗了她,庞德先生,这一点确凿无疑。可怜的詹姆斯小姐,错信了两个奸邪小人!”
她又拿出另外三份文件,都是由兰斯·加德纳先生亲笔写下并落款签字的,分别写给不同的供应商……位于巴恩斯特珀尔、陶顿和纽基的食品、家具和衣物清洁公司等等。每份文件都以道歉的语气写着:由于工作疏失,他们意外支付了一笔额外费用,要求他们将错付的费用邮寄回来。
“这是会计业里最古老的把戏。”凯恩小姐说,“我曾作为伦敦萨沃伊顶级酒店经理的个人助理工作了十八个月,他跟我详细解释过这些操作——故意多付些钱给供应商,通常是应付金额的十倍,毕竟不小心多写一个零是很容易犯的错误;然后再写一封致歉信,就像您手里的这几封,请求对方退款。但是,请您看看他们的退款地址写的哪里!”
庞德看了看信的抬头。
“L.加德纳先生。”他大声念道。
“没错。那是他的私人账户,也就是说退款都被他私吞了。类似您现在手里拿着的信有三份,数额加起来已有两百镑,而我还在成堆的文件里发现了更多这种信。我不敢拿太多,否则容易被他们发现。怪不得酒店经营有困难,天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这么干了,起码偷了有上千镑。”
“简直太棒了,凯恩小姐。”庞德仔细检查着其他信件。确实,里面要求的退款金额从五十镑到一百镑不等,“等黑尔高级警督回来,我们一定要把这些文件交给他。”
“希望您不要告诉他您是如何得到这些文件的,先生。”
“我不会说的。”
“还有一件事……”
凯恩小姐低下头,庞德忽然意识到,凯恩小姐的魂不守舍并不是因为偷拿了这些犯罪证据材料,而是心中另有其事。“很抱歉,庞德先生,但我已决定辞掉这份工作。当然我会预留一个月的周转时间,但我希望这一个月从今天算起。”
庞德抬起头来,这个消息令他吃惊不小:“我能问问原因吗?”
“我很喜欢为您工作,先生,也真心敬佩您的事业。您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可如您所见,昨天您和高级警督讨论案情的时候,我非常难受。关于凶杀的作案经过描述让我——呃,正如我刚才所说,让我非常难受。”
“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凯恩小姐。在你面前讨论案情是我们的疏忽。”
“我一点也不怪您,庞德先生,真的。但这件事也让我意识到,恐怕我并不太适合这份工作。酒店经营、保险公司、食品生产——这些我都没问题,并自认为也都做得很好。可是年轻女子被人扼杀、警方质询以及各色人等的满嘴谎言,却完全是另一个范畴的事了。昨晚我一直失眠,一直在想这些事,等到太阳终于升起时,我终于想通了。尽管很不愿让您失望,可这份工作真的不适合我。”
“我非常理解。”庞德微笑着,笑容里却有一丝悲伤,“我接受你的辞职申请,凯恩小姐。但我得说,要想找到一个足以替代你的人可不容易。”
“不会的。职业中介有许多有能力的年轻姑娘,都不比我差。我只希望您能在我离开前侦破这件案子。我很想知道真凶究竟是谁,让此人受到正义的审判。”
“你的愿望可能很快就会实现。高级警督来了,而且看上去颇有收获。”
此话没错。黑尔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可是之前从没见过的。他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早上好,庞德先生、凯恩小姐。二位吃过早餐了吗?”
“是的,高级警督。巴恩斯特珀尔的调查如何?”
“相当有收获。之前竟然没想到要去那里调查,我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我的问题就是过于依赖地方警察同僚了——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非常感谢您的建议。”
“您愿意分享调查结果吗?”
“说起这事,请别介意,我对调查结果非常有信心,这就要去克拉伦斯塔楼一趟。您介意随我一起去吗?”
“非常乐意。凯恩小姐,你呢?”
“当然,庞德先生。请容我去拿包……”
*
酒店门外停着两辆警车,其中一辆旁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见状,庞德转头问黑尔:“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的话,高级警督,您这是打算逮捕嫌犯了?”
“没错,庞德先生。”黑尔看起来和昨天判若两人,“我倒不觉得会遇到反抗,但还是觉得带两个当地警察一起去比较好。”
“您知道凶手是谁了!”凯恩小姐惊呼。
“我想是的。”黑尔答道,“庞德先生,昨晚的谈话对我很有启发。对了,还要感谢您的热情款待。无论如何,接下来的事您一定会非常感兴趣。”
“我完全同意。”庞德点头。
一行人开着车很快便到了克拉伦斯塔楼,开门的仍是埃里克。他看上去比昨天还要萎靡和魂不守舍,看见警车和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更是十分紧张,甚至于有些颤抖,黑尔好不容易才把他安抚下来。
“我们有事要找彭德尔顿先生。”黑尔说,“他起来了吗?”
庞德敏锐地注意到管家脸上一闪而过的放松神情。“半个小时前他刚吃完早餐,警官。”
“那他现在在哪儿?”
“楼上。”
“可以请你立刻带他下来吗?并且我希望之后你和钱德勒夫人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别出来,除非有我通传。我们需要和彭德尔顿先生单独聊聊。”
这话又让埃里克担忧起来,可他除了点头也不能说什么:“我去通知他。”
高级警督自行走到那间能看见大海的起居室,那扇法式落地窗的外面就是别墅的侧花园。过了一会儿,弗朗西斯·彭德尔顿下楼来了。弗朗西斯穿戴整齐,尽管没穿外套,但穿着一身西装套装和干净的衬衫。他显然没料到家里竟来了这么多人,一时有些无措。庞德坐在沙发上;凯恩小姐退居房间一隅,坐在一张高背椅上,尽可能离大家远远的;黑尔高级警督站在房间中央;一名警员站在门边,另一位站在法式落地窗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