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为我破费的。我不饿。”他把汉堡推到一边,打开了一听可乐。我看着他喝了一口,然后接着说,“你在信里说自己是一名出版人?”
“我以前当过编辑,现在其实住在克里特岛。后来遇见劳伦斯和波琳,他们请我回一趟英国。”
“你是打算写一本关于我的书吗?”他看着我平静地问,空气中有种波澜不惊的压迫感。
“不是。”我回答。
“可你付钱给艾伦·康威。”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艾伦写了一本书,内容和在布兰洛大酒店发生的事有某种隐晦的联系,可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关于你和弗兰克·帕里斯的事。直到最近遇见劳伦斯才知道。”我顿了顿,“你见过艾伦吗?”
斯蒂芬沉默了一阵。很明显,他不信任我。好不容易开口时,他的每一个字都是反复斟酌过的:“还在关押候审的时候,他给我写过信,可我凭什么要见他?他又不是来帮我的。总之,当时我心里想着别的事。”
“你看过那本书吗?”
他摇了摇头:“监狱图书馆里没有。倒是有不少其他的悬疑小说,很受欢迎。”
“可你还是知道了它的存在?”
他无视我的问题。“塞西莉去哪儿了?”他问,“你在信里说,她失踪了。”
斯蒂芬根本不知道塞西莉的事——直到收到我的信。这不是很正常吗?很可能监狱里对新闻报纸管理很严,塞西莉失踪的消息又没闹到上电视的地步。我再一次对自己感到愤怒,不顾后果地将这个消息擅自告诉了他。大概在我心里,这只是拼图的一个碎片吧。
于是我更加谨慎地选择措辞:“我们还不知道她的行踪,警方还在搜寻。他们说没有理由认为塞西莉有危险。”
“你们怎么会这么想?她当然有危险。她很害怕。”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来这里找过你吗?”
“没有,但她给我写了一封信。”
“什么时候的事?”
作为回答,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拿出一张折叠的纸,迟疑了一会儿才递给我。我看见的第一个信息是页面最上方的日期——六月十日。这么说,这封信是在塞西莉失踪的前一天写的!信的篇幅很短,是用电脑打印的。一股激动之情在我心底油然而生——这是新的证据、任何人都没有见过的证据。
“我能看看吗?”我问。
“看吧。”他向后靠去,双眼却一刻不离地盯着我。
我摊开信读了起来:
六月十日
亲爱的斯蒂芬:
许久不曾联络,现在却忽然收到我的来信,你一定很意外吧。我们说好了不再联系,再加上后来的判决和你认罪,我本以为那样是最好的选择。
真的非常对不起,是我错了。我现在知道了,你并没有杀害弗兰克·帕里斯。我还是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会选择认罪,我想来见你,和你谈谈。
具体怎么回事很难在信里解释清楚。有一个叫艾伦·康威的男人在案件结束后来了酒店,后来写了一本叫作《阿提库斯·庞德来断案》的小说。这其实就是一本侦探小说而已,可他好像在里面写了我们酒店的一些人和事。我父母被写了进去,德里克也是,里面还有一座叫作月光花的酒店。小说情节本身和当年的事件并不相同,可这不是重点。我在读到第一页时就明白了到底是谁杀了弗兰克·帕里斯。其实我一直知道,只是小说让我更加确信了而已。
我需要和你谈谈。我听说要见你必须由你把我的名字写在一个名单上还是什么,你可以把我加上去吗?我把小说也寄给了爸爸妈妈,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做的。但我必须非常小心,虽然不认为自己有危险,但你也知道酒店的情况。什么事都瞒不住人,但我不能让人知道。
我匆忙写下这封信先寄给你,下周还会再写一封,我保证。见面时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爱你的,
塞西莉
看来是真的。塞西莉一直知道凶手的真实身份,甚至在小说的第一页发现了证据。我真恨自己没把那本小说带进来。小说以描写埃里克和菲莉丝在克拉伦斯塔楼厨房里的场景开篇,里面提到了佛罗伦萨脆饼和刺猬温蒂奇太太,这两者都不可能和弗兰克·帕里斯的谋杀案有关系。然后我想起来,安德鲁手里还有一本。一会出去我可以再把第一章 读一遍。
“我一收到信就把她的名字加在探监名单上了。”斯蒂芬说,“我还在奇怪怎么还没收到她的消息,结果等来了你的信。所以我才同意见你的。”
“斯蒂芬——”此刻的状况让我毫无把握。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他,却又担心会冒犯他。整整八年的牢狱生活!他怎么能这么冷静、这么淡定?“我真的很想帮你。”我说,“但有件事我必须搞清楚——你和塞西莉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从沃伦山卡尔福德监狱出来后,是她决定雇用我。她父亲办了一个帮助刑满释放者重回社会的项目。在酒店工作的时候,她对我很好。当我被控谋杀的时候,她也是唯一相信我不是凶手的人。”
“你知道这封信足以扭转整个局面吗?”
“前提是如果有人相信。”
“你愿意让我保管这封信吗,斯蒂芬?我和寻找塞西莉的警探有联系,他也是当年负责弗兰克·帕里斯谋杀案调查的警官。”
“洛克?”
“高级警司洛克。是的。”
听见我的回答,斯蒂芬第一次怒不可遏。“我不想你把这封信给他看。”他说着一把夺回了信,重新折了起来,“就是因为他,我才会被关在这里。”
“你认罪了。”
“是他逼我的!”我能清楚地看见斯蒂芬在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朝我俯身,语调轻缓但带着深深的恨意说,“那个混蛋劝我说,要是我认罪,会好过一点。他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我还有前科,而他们在我的房间里找到了带血的钱。他说如果我签认罪书,他就会帮我说点好话,于是我就像个傻子一样相信了他。我照他说的做了,结果被判最低二十五年监禁,也就是说,等我出狱的时候,已经是个五十岁的老头儿了。你要是把这封信给他,他一定会立刻撕成碎片。要是被人发现我是无辜的,你想想他会怎么样?他只想让我一辈子关在这里死掉、烂掉最好。”
他重重地向椅背靠去,但嘴里依旧说个不停。
“从当初踏上这个国家的土地开始,我的人生就算完了。”他平静地说,“那时我才十二岁,心里其实并不想来英国,这里也没人想我来。我是垃圾——罗马尼亚的垃圾——一有机会他们就把我扔进监狱,然后抛之脑后。你以为会有人认真读这封信吗?你以为有谁会在乎吗?没有!就算我死在这里也没人会过问。要不是为了我生命中唯一的光明、唯一的曙光,就算明天自杀我也无所谓。”我正要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却先问道,“你知道是谁杀了弗兰克·帕里斯吗?”
“不知道。”我承认,“暂时还不知道。”
“你是一名编辑,图书编辑!不是律师,也不是侦探。你帮不了我。”
“或许可以。”我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臂上,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有肢体接触。“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说,“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五日,星期五的晚上。”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叫弗兰克·帕里斯的人被人用锤子砸死了。”
“是,可你呢?那天晚上你在哪儿?”看他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我便接着说了下去,“你要怎么办呢,斯蒂芬?回到牢房里孤零零地关一辈子吗?那样怎么能帮你自己——或者塞西莉?”
他想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我去参加了一个派对。是塞西莉和艾登为所有酒店员工举办的,就在游泳池旁边。”
“你喝了很多酒吗?”
“喝了点红酒。就两杯。我觉得很累,过了一会儿就不想继续待着了,于是和那个水疗馆的男人一起回了宿舍……”
“莱昂内尔·科比。”
“对。他的房间就在我隔壁。”
“你有称呼过他‘利奥’这个名字吗?”
“没有,我就叫他莱昂内尔。为什么这么问?”
“没关系,请继续。”
“一回房间我就立刻睡着了。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我一觉睡到大天亮,很晚才起床,大概是第二天的八点半。那天晚上,我没有回过酒店,也从来没有靠近过十二号客房。”
“可是德里克·恩迪克特却看见了你。”
“他看见了一个人,但那不是我。”
“你觉得你是被人故意陷害的吗?”
“我本来就是被陷害的。你有认真听我说话吗?我是最容易下手的目标。”
“跟我讲讲你和丽莎的事。”
这话让他愣住了。“她是个贱人。”过了一会儿,他直截了当地说,这也是见面后他第一次骂人。
“你那时在和她谈恋爱。”
“那不是什么恋爱,就是单纯的性关系。”
“是她强迫你……”
“你见过她了?”
“是的。”
“不然你认为像我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想和她那种女人上床?”
“所以后来当你拒绝再听她的话,她就解雇了你?”
“不,怎么可能,她才没那么傻。我不再去找她以后,她就开始编故事,说我偷钱之类的。但那些全是胡说。她是为了威胁我。她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怀疑我偷钱,看我不打算就范,才顺理成章地解雇我。”
“可你还是去见她了。”我想起来莱昂内尔·科比曾说过,看见他和丽莎在树林里,“婚礼前两个星期,有人看见你和她在奥克兰农舍附近的树林里。”
斯蒂芬犹豫了。我看见某种回忆的神色从他眼中闪过。“那是最后一次。”他说,“我以为给了她想要的,就能摆脱她。没想到根本没用。两周后她还是解雇了我。”
他在撒谎。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隐藏什么,但他的神态动作变了,原本强烈的无辜感瞬间有些许暗淡。我本想步步紧逼,但心里明白那样并不能得到什么好的结果。我看着他喝完可乐、放下锡罐,他的双手还握在罐子两侧,几乎快要把它压扁。
“你帮不了我。”他说。
“至少让我试一试。”我回答,“相信我,斯蒂芬,我是来帮你的。很遗憾没能早点和你见面,但现在既然见到了,那我就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他抬起双眼,平视着我。那是一双十分温柔的眼眸,柔和的棕色。“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问。
“除了我你还有谁可以相信吗?”我说。
他点了点头。然后缓慢地从衣兜里重新掏出那封信,放在桌上滑到我面前。“这是我全部的东西了。”他说,“再也没有别的证明。”
说完他站起身来。离开之前,他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薯条、巧克力棒,甚至那只已经冷掉的汉堡。自从进入监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比不上他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能让我对监狱生活有最直观的了解。他离开了,再没有说一句话。
*
我没法开车。
安德鲁接替我坐在驾驶席。他没有问我监狱里发生了什么,因为能看出来我心情很不好,不愿多说。我们在诺福克郡的郊外默默无言地奔驰了几英里,直到进入萨福克郡后,周围的风景才变得略微柔和动人。于是我们在塞特福德以南的地方找了一间叫作“犁与星星”的酒吧停下吃午餐。安德鲁点了三明治,我不饿。看着端上来的食物,我又想起了那块被斯蒂芬带回牢房去的难吃的、冷冰冰的汉堡。八年的人生啊,就是这样过的!
“苏珊,你想和我说说吗?”安德鲁终于开了口。
星期五晚上的酒吧本应是欢乐的,地上铺着石板、远处有一座柴火炉,还有老式木头桌子,然而这家酒吧的客人却寥寥无几,吧台后的男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对不起,”我说,“只是我太生自己的气了,竟然把这一切当作赚钱的工具,更别说还为此抛下了你。当我看见那个可怜的男人,困在那样一个地方……”
“你知道他是无辜的。”
“我一直都知道,安德鲁,只是从未站在他的角度考虑过。”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这就是最糟糕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
我清晰记得那个时刻——我们坐在酒吧的角落里,酒保用布擦拭着一只玻璃杯;酒吧里除了我们,唯一的客人起身离开——那是一个男人带着自己的狗。一阵风吹来,我看见外面的酒旗招摇。
“我知道是谁杀害了弗兰克·帕里斯了。”我说。
“你说什么?”安德鲁瞪着我,“你刚不是才说——”
“我知道,可我刚刚突然想通了!”
“是斯蒂芬告诉你的吗?”
“不是,虽然他透露给我的信息比他实际想说的要多,但我知道不是他干的。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安德鲁注视着我:“你会告诉我吗?”
“是的,当然,但不是现在。我还需要想想。”
“真的?”
“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微笑着说:“你比艾伦·康威还讨厌!”
最终我俩都没有碰那块三明治。我们起身回到车里,发动引擎一路狂奔。
杀人凶手
我们没有回伍德布里奇,而是直接冲去了韦斯特尔顿的希斯别墅。我们走到别墅正门,摁下门铃,几乎把手指粘在门铃上,就不信不能把主人炸出来。过了差不多三十秒,马丁·威廉姆斯开了门。他一脸狐疑地看了看安德鲁,又看着我,脸上除了震惊还有愤怒。毕竟,昨天他才亲口警告过我永远别再来了。
“你们不能进来。”他说。
“你很忙吗?”
“乔安娜不想见到你,我也一样。你上次来我们就说过了。”
“我知道是谁杀了弗兰克·帕里斯。”我说,“我的朋友安德鲁也知道。你可以选择听我说,或者让警察来告诉你。你自己选。”
他注视着我,迅速地衡量着利弊。他块头不大,但横在门口,挡住了进去的路。这是第一次不见他穿着连体工装,而是牛仔裤、皮靴和一件涡纹衬衫,领口敞开。这个造型就跟正要出门去跳乡村队列舞似的。不一会儿,他拿定了主意:“你在胡说。”他说,“不过,为了不让你白来一趟,我给你五分钟。”
我们进屋的时候,乔安娜·威廉姆斯正好下楼,一见我立刻怒不可遏,丝毫不加掩饰脸上的嫌弃。她对着丈夫说,眼睛根本不看我:“她来做什么?你不是保证过她不会再来了吗!”
“你好,乔安娜。”我说。
“苏珊说她知道是谁杀了弗兰克·帕里斯。”马丁对她说,“我觉得最好听听她的说法。”
“很抱歉,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确定吗?”我说,“或许我应该重复一遍刚才跟你丈夫所说的话——如果你不愿意听我说,我就直接去找警察。怎么样?”
我看着他俩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自己不需要继续说服了。
“进来吧。”马丁说。
我们再次进入厨房。我已经很熟悉这个房间。安德鲁和我坐在餐桌一侧,乔安娜和马丁坐在另一侧。我们隔着橡木桌面彼此相望,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仿佛一触即发。
“不需要太久。”我说,“这是我第三次来见你们,但相信你们会很高兴知道,这也将是最后一次。正如我一开始所说,我应劳伦斯和波琳·特里赫恩之请,来调查他们女儿的失踪案,并了解这起事件是否与八年前的弗兰克·帕里斯被杀案有关。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且不用‘撒谎’这个词吧,但你对真相的描述相当模糊。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你们俩——并且只有你们俩,有杀掉弗兰克·帕里斯的充分理由。他在澳大利亚的广告公司倒闭了,这迫使他急需资金救急,因此打算逼你们卖掉希斯别墅。这栋房子是你母亲的遗产,你和你哥哥各有一半继承权,但这是你们俩共同的家。如果他死了,假设弗兰克并没有在遗嘱里把他的那一半房产赠予别人的话,你就可以得到全部的房产。”
“他把他的那份留给了乔安娜。”马丁说。
“真的吗?”安德鲁和我都为此话感到十分惊讶。
“他一直是这么说的。”
我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明白了,马丁。”我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呢?在我看来,你应该最不愿意让我知道此事才对。可你却说了,这样一来,倒让你显得更加可疑。如果弗兰克在遗嘱中提到要把房产留给你们,那么你就绝对有动机杀掉他,可你却毫不迟疑地把这事告诉了我们。昨天也是这样,你明明可以像大多数正常人一样否认我的指控,却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可能有作案动机的理由。现在也是,明明说了再也不想见到我,又为什么让我进来?”
“因为我想把你这些荒谬的指控一次性驳倒。”
“在我看来可并非如此。你觉得像是这样吗,安德鲁?”
“不觉得。”安德鲁回应道,“我觉得他是故意那么说的。”
乔安娜紧紧盯着马丁,几乎屏住了呼吸。我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想是时候请你离开了。”他说。
“太迟了。”我说,“我已经知道了真相。”
“你想怎么指控我都行,但你没有证据。”
“实际上,我有,马丁。”我回击道,“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证明——你根本没有杀害弗兰克。我要怎么才能证明呢?刚才在门口已经告诉你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凶手的真实身份,而凶手并不是你。”
“那你来做什么?”乔安娜问。
“因为我已经受够了二位的矫饰和伪装,想让你们赶紧停下。从我第一次踏进这栋房子开始,你们就一直在演戏糊弄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马丁打断道。
“是吗,马丁?行吧,那让我来告诉你。想象一下——这只是一个假设,你感觉自己的婚姻一团糟,老婆天天欺负你,让你感觉自己渺小无能——”
“你竟敢这样胡说八道!”乔安娜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阴沉。
“这应该说是我妹妹凯蒂透露给我的。她曾和你们吃过一次晚餐,对你的描述,乔安娜——我想那个词是‘很让人扫兴’。她说你对马丁简直是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甚至无法理解你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这个嘛,那是她的想法……”马丁低声反驳。
“可如今显然不是这样了,对吧!事情有了巨大的转变。马丁,现在你才是家里话事的那个人,对不对?或许是因为乔安娜认为是你杀了弗兰克·帕里斯,认为你其实是个可怕的人。可能,仅仅只是可能,你也故意让她相信了这一点,好为你自己赢得家里的一席之地。”
“简直荒谬!”
“是吗?可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你刚才为什么会告诉我遗嘱的事了——以及你为什么要在我问及婚礼帐篷一事时,故意给我一个蹩脚的回答。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起,你就一直故意让我怀疑你!”
马丁站了起来,说:“我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
“不,你要听,马丁。因为你曾企图杀掉我!昨天我看见你鬼鬼祟祟地从布兰洛大酒店离开了。或许你是故意让我看见的,但我知道是你把那尊猫头鹰雕像从房顶上推下来的。你真不走运,这件事我也有证据。”这句话成功让他停下了动作,“当你打电话给酒店前台引我出去时,你已经在房顶了,就在猫头鹰雕像那里。你等着我走出酒店大门,然后把雕像推了下来。”我转头看着乔安娜,“他有告诉过你这件事吗?”
“他说是自己听说的……”此刻,乔安娜盯着丈夫的眼神让这次来访显得很有意义。
“他是不是还告诉过你酒店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他,打的那通电话也在总机上留下了记录,他手机号码的记录?他还有没有告诉过你自己是否戴着手套?因为警方正在化验房顶的门和石雕碎片上的成分。”
后面这句是我编的。警察根本没有介入此事,但我完全可以让他们介入。
马丁脸上的血色逐渐退去。
“告诉我一件事,马丁,趁我现在还愿意原谅你。告诉我你并不是真的想杀死我,并且是故意让我看到你偷偷摸摸离开酒店的。你这么做只是想吓唬我,让我认定你很可怕,因为这是你和妻子之间的游戏——‘杀人犯马丁!真男人马丁!’你既没有杀害弗兰克,也不是真的想杀我。你只是想让人以为你是。”
我说完这段话,房间里有一阵漫长的寂静,直到最后,终于如我期待的那样,他几不可闻地开口道:“是的。”
“你承认了对吗,马丁?”
“是的!”这次声音大了些。
“谢谢。我只需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我站起身,离开了别墅,安德鲁紧跟在我身边。还没走到花园门口,马丁·威廉姆斯从后面赶了上来,看起来一脸懊悔和卑微。他不该跟过来的。
“我没想过要伤害你。”他急切地说,“你说得对——关于弗兰克的那些话,还有我昨天在酒店做的事。我向你发誓,我不是真的想害你。你不会告诉警察的,对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安德鲁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挥起攥紧的拳头照着马丁的脸揍了过去。这要是在艾伦的小说里,此刻马丁应该已经被打飞,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戏剧化。一声闷响后,马丁愣在原地,眼冒金星,嘴角淌下一丝鲜血。安德鲁很可能把他的鼻子打折了。
我们俩转身走出了花园。
“你答应过我不打人的。”我们边往停在路边的车走去我边说。
“我知道。”安德鲁回答,“对不起。”
我打开车门:“我接受道歉。”
退房手续
当年编辑《阿提库斯·庞德来断案》时,我和艾伦·康威还曾为另一件事争吵过——关于阿提库斯把所有相关人员聚集在月光花酒店的最后两章。
我知道这样的场景很适合拍电视剧。我也看过大卫·苏切特饰演的大侦探波洛、约翰·纳特尔斯[1]的英国监察长巴纳比,和安吉拉·兰斯伯里[2]的女侦探小说家杰西卡·弗莱彻。他们肯定拍了不下一百遍,镜头在一个个嫌疑人脸上推近、拉远,直到最后聚焦真凶。可我不喜欢的正是这点,就算是向侦探小说黄金时代致敬,这样的设定也显得太过刻意。我希望艾伦能想到别的方式来揭示真相。
现在,你们也读过他的小说,肯定也能看出我的编辑意见对他来说影响力有多大。
因此,要是他看见我此刻正站在布兰洛大酒店的休息室里,周围围绕着不多不少恰好七个人和一只狗,一定会乐不可支。那只狗是小熊,塞西莉的黄金巡回猎犬,此刻正在房间角落里睡觉。除了它,其他人都是来听我的最终说明的。我几乎能感觉到犹如电视剧片场般,所有看不见的镜头齐刷刷对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