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关于之前我们在酒店时的谈话。”我小心翼翼地说,尽量不给他压力,“塞西莉看了一本书后心情变得很不好。然后大约两个星期前——那是一个周二,就和现在差不多时间——她给在南法的父母打电话讨论此事。她说书里有些东西提示她,斯蒂芬·科德莱斯库可能并不是杀害弗兰克·帕里斯的凶手。”
“我以前还挺喜欢斯蒂芬的。”德里克说。
“我见过这个人吗?”格温妮丝问。
“没有,妈妈,他从没来过家里。”
“我们谈到塞西莉时,你曾说过‘她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她听起来好难过’。德里克,你和我说的是同一通电话吗?是打给她父母的吗?”
这个问题让德里克不得不认真思考,努力回忆当天的经过,并理解其可能的含义。“她确实给父母打了电话。”终于,他回答道,“当时我就在前台,她在自己的办公室。我没有刻意去听她说些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故意偷听。”
“但你知道她很难过。”
“她说不是‘他’干的,说他们全部搞错了。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所以我能听见只言片语。”
“你当时为什么会在酒店,德里克?那是中午,我以为你只值夜班。”
“有时候,如果妈妈的情况不太好,我就会和拉尔斯换班。特里赫恩先生对此非常宽容,我没办法一晚上扔下妈妈不管。”
“是因为肺气肿。”格温妮丝提醒我,然后对儿子微笑,“他要照顾我。”
“所以那天你才白天在酒店。塞西莉打那通电话的时候,周围还有别的人吗?”
他抿了抿嘴唇说:“嗯,还有酒店的客人。当时很忙。”
“艾登·麦克尼尔在吗?丽莎呢?”
“不在。”他摇着头,然后眼神忽然亮了起来,“我看见那个保姆了!”
“埃洛伊丝?”
“她来找塞西莉,我说人在办公室。”
“她进办公室了吗?”
“没有。她听见塞西莉在打电话,让我先不要去打扰,然后嘱咐我,待会儿告诉塞西莉她来过,说完就走了。”
“你跟塞西莉说了吗?”
“没有。她打完电话以后,就离开了办公室,不知去了哪里。你说得对,她确实很难过,我觉得她像是哭过。”德里克说着脸色暗淡了下来,仿佛这是他的错一般。
“这些话你跟警察讲过吗?”格温妮丝问。
“没有,妈妈。警察没问。”
我的内心十分不安。看着眼前这位行动不便的母亲和她的儿子,一阵怒火升腾开来——艾伦·康威真是太不像话了,竟那样扭曲、丑化这对母子,把他们写成一对荒谬的丑角。可我同时又想,这件事上我也是共犯。我明明可以对于埃里克·钱德勒跛脚且有幼稚性癖的人物设定做出更严厉的批评,却听之任之,让它出版,并且在小说成为畅销书后也未再提议修改。
还有件事必须要问,虽然心里并不愿意。“德里克,”我开口道,“婚礼的前一天你为什么难过?”
“我没有难过。当天有员工派对,我没有去成,但大家看起来都玩得很开心。看见他们开心,我也开心。”
这和劳伦斯告诉我的不一样。在那封长长的邮件里他写道,那天的德里克情绪怪怪的——“仿佛见了鬼”。
“是不是有什么你认识的人来了酒店?”
“没有。”他忽然紧张起来——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你确定吗?”
“我不记得了……”
我尽可能语气柔和地说:“你或许忘了,但你认识乔治·桑德斯,是不是?就是那个被换到十六号客房的人。他是你在布罗姆斯维尔林中学的校长。”
我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从网上查到这个信息。有几十个专门帮人们寻找校友并组织重聚的网站,比如classmates.com,校友网(SchoolMates)等等。布罗姆斯维尔林中学也有自己活跃的校友群。当我听说弗兰克·帕里斯被杀的房间原本是预留给一位退休中学校长时,便留了心,出于一时兴起,决定查查此人是否和婚礼前后在布兰洛大酒店的任何员工或客人有关联。没过多久,德里克的名字就出现在屏幕上。
看着那些帖文,再和相关人员的脸书帖文做对比,就不难发现——德里克曾在学校里遭受过残酷的霸凌(骂他“肥猪”“智障”“白痴”),即使是几十年后的今天,这样的霸凌依旧在网上继续着。桑德斯也被骂得很惨,被说是霸凌者、混蛋、恋童癖和老古董。根据他以前学生们的评论,他们都恨不得这位校长立刻死了才好。
艾伦·康威曾说网络的出现是对侦探小说最严重的打击——这也是他把自己的故事都设定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原因之一。他的说法不无道理:当一切信息都能随时随地被全世界获取,要将小说里的侦探塑造得智慧超群就变得十分困难。好在我没有要显示自己智慧超群,只是想查出真相罢了,但阿提库斯·庞德肯定会对我的方式嗤之以鼻。
“你为什么提起乔治·桑德斯?”格温妮丝问,“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当时也在酒店里。”我回答,还是看着德里克,“你看见了他。”
德里克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
“他看见你了吗?”
“看见了。”
“他说什么了吗?”
“他没有认出我。”
“可你认出了他。”
“当然。”
“他不是一个好人。”格温妮丝重复道,“德里克没有做错什么,学校里的男孩们却都合起伙来欺负他,可桑德斯根本不管。”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只好再次伸手去够氧气罐。
“他总是故意捉弄我。”德里克接着母亲的话说,眼中浮现泪水,“以前他总在别人面前嘲笑我,说我一无是处、没有未来。他说得对,我不擅长做那些——学习之类的事。可他还说我做什么都不会成功。”他垂下双眼,“或许他说得对。”
我站起身来,心中无比羞愧,仿佛今天登门拜访也是对他的一种霸凌。“他说得一点都不对,德里克。”我说,“特里赫恩夫妇俩都非常看重你,把你当成家人一样。而且你能这样悉心照顾自己的母亲,也非常了不起。”
上帝啊!我都说了些什么,怎么听起来那么“圣母”,像是在施舍可怜他?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找了个理由便匆匆离开。
回到车里,我凝神思索着刚才获得的信息,一个想法反复不停在脑海中盘旋:布罗姆斯维尔林中学的几乎每一个学生都讨厌乔治·桑德斯,都盼着他早点死;光是看见他就足以让德里克吓得噤若寒蝉。
可是,死者的确是弗兰克·帕里斯。
凯蒂
我给凯蒂打了电话,说要去看她,可这是我第一次并不期待和她相见。
我到达“三根烟囱”时,凯蒂正在花园里,戴着园艺手套、拿着剪枝刀四处漫步,修剪玫瑰枝丫、万寿菊和其他花枝,精心打理着本已十分完美的花园。我爱凯蒂,真心喜爱,她是我动荡漂泊的生命中唯一永恒不变的存在,尽管有时候,我也会疑惑自己究竟是否真的了解她。
“嘿!”她看见我开心地打着招呼,“你介意今天午餐吃得简单点吗?外面买的,火腿起司乳蛋饼,就是麦尔顿的那家Honey+Harvey,还有我自己随便弄的蔬菜沙拉。”
“行啊……”
她带着我走进厨房,午餐已经摆放在桌上,还有一罐自制的冰镇柠檬汁。凯蒂有自己的秘制柠檬汁配方,用糖把整颗柠檬瓤磨碎,然后加水,味道自然是任何超市里的罐装或瓶装柠檬水都比不上的。乳蛋饼已经用烤箱热好,桌子上竟然还放着用金属环束好的餐巾。现在还有人在家里这样珍而重之地装点餐桌吗?就用折成方形的厨房纸不行吗?
“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她问,“我想警方还没有找到塞西莉·特里赫恩吧。”
“我估计他们永远也找不到了。”
“你觉得她被人杀了?”
我点点头。
“这和你上次来说的可不一样。你当时认为或许只是出了意外,比如不小心跌进河里或者别的什么。”她思索着我的话,“如果她真是被人杀了,那你觉得她的猜测是不是对的,那个叫斯蒂芬什么的人真的是无辜的?”
“差不多就是这样。”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
这是一个好问题,而我目前还无法回答——是真的无法回答。我走访了相关人员,还做了好几页笔记,可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确凿的凶手人选;没有一个人曾说过或做过任何明显惹人怀疑的事。我能依靠的,说实话,只是心里模糊的感受和直觉。如果非要把最有嫌疑的人按程度列出来的话,会是下面这个顺序:
1.埃洛伊丝·拉德玛尼
2.丽莎·特里赫恩
3.德里克·恩迪克特
4.艾登·麦克尼尔
5.莱昂内尔·科比
埃洛伊丝和德里克都听见了塞西莉那通致命电话;丽莎·特里赫恩对塞西莉极为嫉妒,又被斯蒂芬抛弃;艾登娶了塞西莉,尽管从他的各种表现来看,都不像是凶手,可嫌疑最大的还是他;莱昂内尔的嫌疑最小——可第一次见面我对他的印象就不好,总觉得他身上的气场不大对劲。
所以现在我的调查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阿提库斯·庞德来断案》中的两起谋杀案发生的原因不同,因此有两个凶手。但我基本可以肯定,我调查的这起事件并没有那么复杂,塞西莉就是因为与父母的那通电话被人灭口。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又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打电话告诉父母,而这番话被凶手听见了。
她之所以知道杀死弗兰克·帕里斯的真凶,就是因为看了这本小说。我也看了,可是即便我研读了书中的每一个字,却完全看不出端倪。我逐渐意识到,我应该更多地了解塞西莉,了解她的好恶和所思所想,这样或许才能更清晰地推测,到底是什么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从而发现了真相。
“就是一种感觉。”我敷衍地回答着凯蒂的问题,“总之,我只剩下今明两天可以查了。丽莎·特里赫恩要赶我走。”
“为什么?”
“她觉得我在浪费时间。”
“也可能是觉得你知道得太多了。”
“我也这么想过。”
“你要是愿意,可以住我家。”
我是挺愿意的,这样就能多跟凯蒂待在一起,可是一想到接下来即将进行的谈话,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住在这里的。
“凯蒂,”我开口,“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对吧,在我心里,咱们一直很亲密。”
“是的,我们很亲密。”她微笑着,可我却能清楚看见那抹微笑后隐藏的恐惧——她知道我要说什么。
“戈登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
她还想装傻糊弄过去:“什么戈登的事?”
“我知道亚当·威尔考克斯的事了。”我说。
寥寥几个字便足以让凯蒂强撑的平静破碎。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愤怒,也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当她努力维持的幸福表象——那些绽放的花朵、充满异域风味的沙拉、自制的柠檬汁和从麦尔顿高级熟食店买来的乳蛋饼营造出来的假象,在那一刻被彻底打破、消逝,剩下的便只有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悲伤与绝望。我本该早点发现的,却一门心思只想着一群和我毫无瓜葛的人。是啊,我不是没注意到她花园里枯萎的花丛、邮件里的错别字、杰克忽然开始抽烟和飙摩托车,却从未用心琢磨过。我只把这些当作某个次要案件的线索,等待我推理出答案,而不是需要用心、用感情去关心的事。
直到后来萨吉德·汗说漏了嘴。在我们会面的最后,他提到凯蒂来找他咨询,而他推荐了一个叫作威尔考克斯的人。虽然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并想尽办法掩盖,但我还是明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凯蒂为什么会找律师咨询?这里互联网再次派上了用场。我首先输入的是“威尔考克斯,伦敦,律师”这几个关键词,幸运的是,这个姓氏并不太常见,第一次搜索就只出来十几个相关结果。我一一排除,比如杰罗姆·威尔考克斯(交易标准律师)肯定不是我要找的人,保罗·威尔考克斯(知识产权律师)也不是,如此这般。后来我忽然灵光一现,试着输入了“威尔考克斯,伊普斯威奇,律师”这些字眼,搜索结果中,亚当·威尔考克斯的名字排在第一位。他是一名离婚律师。
“是戈登告诉你的吗?”凯蒂问。
“我已经很久没和他联系了。”我说。
“我也是。”她努力想要挤出一丝微笑,却无法办到,“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这种事真没什么好说的。”她说,“想想之前我说你的那些话,再看看如今自己却变成这样,我以为你一定会在心里笑我自以为是、笑我活该。”
我用双手握住她的手。“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我说,“永远也不会。”
“对不起。”泪水终于盈满眼眶,凯蒂拿起餐巾擦了擦,“我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好。”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她叹了口气:“戈登和他的女秘书搞在一起了。她叫娜奥米,比戈登小二十岁。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吗?”
“太荒唐了。”我说。
“他是挺荒唐的。”凯蒂止住了眼泪。她哭是因为觉得之前那么想对我很不公平,觉得亏待了我,但说起戈登却只有愤怒,“他跟我说的那些话全是套路,说什么他还是爱我的,也爱我们的孩子,他不想伤害我们,也不想伤害这个家,可是他却感受不到幸福,而那个女人却让他重新感受到了生命的热情,感觉自己找回了青春岁月,说他希望我们的人生都能有个新的开始什么的。他很可悲——可我却也责怪自己。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他的‘工作日在伦敦,周末回伍德布里奇’的工作模式,我早就应该预料到这种结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大概两年前开始的,就是你搬去克里特岛后不久。戈登说每天通勤实在太累,想在银行附近租一间单间公寓,而我像个傻瓜一样同意了。一开始,他一周只去住一两天,但不知不觉,他就只有周末回来了,甚至有几次连周末都不回来。说什么开会、去国外出差、和老板打高尔夫之类的。天知道,我早就应该发现的。这也太明显了,简直就是写在脸上!”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一条短信。有天晚上很晚了,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趁着锁屏前的几秒,我看到了。我总觉得是那个女人——娜奥米故意发的。她想让我发现。这是她的计划。”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发封邮件到克里特岛给你?那又能有什么用?”
“我几天前就在这儿了……”
“对不起,苏,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我也想说,可是心里又觉得羞耻,说不出口。我知道这样很傻,因为应该羞愧的不是我,可我以前总数落你,对你和安德鲁指指点点,教你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结果我自己才是那个过得乱七八糟的人。我想我只是懦弱,不敢承认这个事实。”
“你知道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我知道。不要再责备我了,不然我又要哭了。我知道你早晚会发现,一直很担心。”
我逼着自己问出这个艰难的问题:“我想杰克和黛西也知道了吧。”
凯蒂点头:“我必须告诉他们,可这对他们的打击很大。黛西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说了,她觉得这件事特别恶心。而杰克……你见过他,我想努力表现得坚强一点。我跟他说‘不管怎样他还是你的父亲’‘中年危机’等等所有这些你能想到的话,可事实上,苏,看见他们为此憎恶戈登,我却有些开心。他是一个自私的混蛋,把一切都毁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我知道。
“他在娜奥米身上花了不少钱,可当时他的银行工作却开始走下坡路,不久就失业了。当然他现在才不在意这些呢,和情人住在威勒斯登,双宿双飞,一派岁月静好。可我们却不得不卖掉这栋房子。我有权利买下它,但钱不够,所以只能和他五五分。具体的财务细节我就不说了,太复杂。”
“今后你住哪里呢?”
“我还没想好,应该换个小一点的房子吧。三根烟囱下周就会挂牌售卖。”
她从桌边起身,将电水壶装满水、摁下开关,背对着我。她需要时间冷静一下。“我很高兴你现在知道了。”她说,依然背对着我。
“我真的为你遗憾,凯蒂,但也很高兴现在终于知道了,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秘密。”
“整整二十五年!居然可以一夕之间就分崩离析,真不可思议。”
她站在水壶前等着水开。我们都没有再说话。终于,她端着两杯咖啡回到桌前。我们继续无言地对坐了好一会儿。
“你会继续住在伍德布里奇吗?”我问。
“希望可以,毕竟我的朋友全在这里,格林威园艺中心也说我可以转成全职。也就是说,在这个快要知天命的年纪,我又要开始全职工作的人生了!”她盯着面前黑乎乎的咖啡,“真不公平啊,苏。真的太不公平了。”
“真希望我能帮到你。”
“只要知道你会一直支持我、爱我就足够了。我会没事的。这栋房子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我还有存款。孩子们都差不多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
之后我们又聊了些别的。我向她保证,离开萨福克郡前一定会再来看她,并且只要她有需要,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虽然知道这样不对,可我全程脑海中只想着安德鲁,我很后悔在克里特岛和他吵架,后悔给他写了那封邮件,后悔自己来了布兰洛大酒店。
那天下午我又试着给他打了电话,还是没有人接,邮件也没有回复。
猫头鹰
我回到酒店时,刚好下午三点。我只想立刻上楼回房间,躺在床上拿湿毛巾盖住双眼,把弗兰克·帕里斯和塞西莉·特里赫恩远远地抛诸脑后。丽莎·特里赫恩只允许我住到明天中午十二点,并要求我给出调查结果,可我现在离破案还差得远。和凯蒂的见面使我精疲力竭,我很担心她,而面对所谓调查,我只觉得自己目前拥有的信息根本寥寥无几。
然而当我走到前台取钥匙时,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一转头,却看见一张此刻最不想见的脸。艾伦·康威的前妻梅丽莎就站在身后冲我微笑,那副笑容很明显是因为知道我会惊讶,而不是因为与我相遇的惊喜。自上次与她在位于埃文河畔布拉德福德的家中匆匆一别,已过去两年,可她却一点也没变:依旧个子小巧、有着栗色的头发、高高的颧骨和稳重优雅的气质。
“你不记得我了吗?”她说。
我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她看,于是赶紧说:“当然记得,你是梅丽莎。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来伍德布里奇做什么?”
“我之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离开牛津之后,曾在布兰洛大酒店旁边租了一间农舍。”
“是的,我听说了。”
“我在这里交了很多朋友。艾登·麦克尼尔给了我很多帮助,当时我刚离婚,正处在人生低谷。当我看到塞西莉失踪的报道后,就决定要回来尽一点绵薄之力。你知道的,你让他很伤心。”
“我不是故意的。”
“他似乎认为你是故意针对他。”见我不答,她便接着说,“今天晚上我就要回布拉德福德了,但我希望能见你一面。有时间跟我喝杯茶吗?”
“当然,梅丽莎,非常愿意。”
我不想喝茶,更不想坐着听梅丽莎数落,可又确实有话要问她。当年婚礼前一天的那个周四她也在酒店——并且,据在水疗馆看见她的莱昂内尔所说,心情很糟。尽管《阿提库斯·庞德来断案》出版时,她已经和艾伦离婚,却仍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他们的婚姻持续了八年,当初第一个建议艾伦写侦探小说的也是梅丽莎。而她竟和艾登·麦克尼尔成了朋友,有意思。我本以为艾伦的小说是弗兰克·帕里斯和失踪的塞西莉·特里赫恩之间唯一的联系,但现在看来,还有她。
我们走进酒店休息区。本想坐在外面抽根烟,可梅丽莎看起来很坚决。于是我俩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见的艾登?”我问。
“我刚和他在家里吃过午餐,然后就来了酒店,希望能遇见你。”服务生走了过来,我点了一瓶矿泉水,梅丽莎点了咖啡。等服务生离开后,她说,“你知道吗,他很爱自己的妻子。他们俩结婚前我就见过他们,我可以很肯定地说,艾登深爱着她。”
“他们邀请你参加婚礼了吗?”
“没有。”
看来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她看出了我的想法,说道:“我跟艾登的关系比跟塞西莉更近。带我去奥克兰看房的人就是艾登,我搬进去以后,也是他热心帮我搞定入住的一切事宜。我跟他讲了我和艾伦之间的事,之后他就很照顾我。还帮我办理了水疗馆的免费通行卡,和我吃过一两次晚餐。”
“那么,你们的关系到底有多好呢?”我问道。
“我不知道你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是否和我想的一样?你这个人啊,苏珊,总是这么直白,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她脸上挂着一抹淡笑说,“艾登和我没有私情,也没有上过床。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距离他们的婚礼还有几个星期。总之,他不是那样的人,从来没对我起过什么坏心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心里却想着,我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我跟他可能就见过五六次吧。还有,未免你又起疑,我和他吃晚餐的时候,塞西莉也在。”
“你对塞西莉怎么看?”
“她看起来人不错,虽然不怎么说话,可能是对婚礼感到紧张。当时她和姐姐刚吵完架,或许心情不太好。”
“你知道她们为什么争吵吗?”
“不清楚。但我觉得他们的关系并没因此受太大影响。”她顿了顿,又说,“说起来,我似乎记得他们有提到斯蒂芬这个名字。那就是被指控为凶手的人,对吗?塞西莉对丽莎解雇斯蒂芬这件事很生气。”
“你经常见到斯蒂芬吗?”
“只见过一次。他来奥克兰帮我通过一次水管,我给了他五英镑小费。”
服务生托着盘子走来,梅丽莎等他离开后才接着说。
“我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留心这里发生了什么。”她继续说,“你一定要记得,当时我的状况很不好——跟我结婚了那么多年的男人、我孩子的父亲竟然告诉我,他是同性恋并要求离婚。我们卖掉了牛津的房子,弗雷迪和我都不知道今后该去哪里生活。”
弗雷迪是她的儿子,当时十二岁。“弗雷迪和你一起住在租的房子里吗?”我问。
“他有时候会来。那时,他刚开始在伍德布里奇中学学习,我想离他近一点,这也是我租下那栋房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