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调查无关!”
“或许有关。”
“是为了一个男孩。不,不是男孩……是男人。你也知道小女生什么样。他的名字叫凯文,是酒店厨房的员工。那时凯文差不多二十岁,我和塞西莉都喜欢他,但他吻了我。仅此而已。某天我和他聊天、嬉闹,然后他在我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当我把这件事告诉塞西时,她非常生气,说我抢了她喜欢的人。当时桌上有把刀,厨房用的刀,她顺手抓起刀就朝我扔过来,都没看准方向。可是刀刃还是划伤了我的脸颊,非常锋利。”她放下手,“流了很多血。”
“你还怪她吗?”
“我从来没有责怪过她。她太小了,下手没有轻重,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她和艾登呢?”
“他们怎么了?”
“上次我们交谈时,我感觉你似乎不太喜欢他。”
“我对他个人没有意见,只是觉得他没做好自己分内之事罢了。”
“你认为你妹妹爱他吗?”
“我想是爱的吧,不知道。我们从没聊过这些事。”
刚才的问题我故意使用了过去时态,但丽莎没有纠正。看来她也认为塞西莉已经死了。
“那你和斯蒂芬呢?”我继续问。
“我们怎么了?”
“告诉我你解雇他的真正原因。”
丽莎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和盘托出:“我是和他睡过几次,因为——有何不可?他长得帅,又单身,还特别主动!但他是个罪犯,一无所有,要不是因为我,可能早就睡大街了。所以,你大概可以理解为他是用这种方式还我的人情。”
“但我从来没有以此胁迫过他。要是你怀疑我解雇他是因为他不愿意再上我的床的话,那我真的要让你滚出酒店了,管你知不知道杀害弗兰克的凶手是谁。斯蒂芬·科德莱斯库听我的话,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这也是乐趣之一。只要我勾勾手指头,他就会立刻跑过来。但是很可惜,不管你怎么想,钱就是他偷的——不是娜塔莎。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让他离开酒店的原因。对我来说,酒店比他重要多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椅子脚在地上划出一阵吱呀声。
“你只有今天一天和明天早上,苏珊,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她忍不住还是要加上最后一句,“离店手续中午十二点前办理。”
埃洛伊丝·拉德玛尼
丽莎·特里赫恩算是已经对我下了逐客令,但我并不为此觉得难过。我本就打算回到安德鲁身边,她这么一闹,就算我真的查不出什么,也算给了我一个离开的理由。我必须和安德鲁谈谈。我们还算是在一起吗?——这才是压在我心头最大的问题,而不是八年前谁杀了弗兰克·帕里斯。
离我被驱逐出布兰洛大酒店还有不到四十八个小时,我该如何利用这段时间?
在丽莎带着怒气和显而易见的欲求不满出现之前,我正在整理一个事件线索表。等她离开,我立刻重新拿出笔记本仔细检视这些线索。时间已经不多了,而我还有很多事没做。
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去韦兰监狱和斯蒂芬·科德莱斯库见面。从他那里一定能了解很多重要信息。首先是他对凶杀案当晚的记忆;他和丽莎的关系;他看见的、听见的一切;谁可以进入他的卧室,以及最重要的——他为什么要认罪。可是,他的回信不知要等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我可等不起。
然后是利奥,那个同时与弗兰克·帕里斯和艾伦·康威有“深厚情谊”的男招待。如果艾伦的小说赠言暗示他已经死了,那么他是怎么死的?而且,为什么艾伦的赠言里会有他的名字?明明利奥并非弗兰克的唯一人生伴侣,只是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并且还是要付费的那种。
我还需要再重新检视一下马丁和乔安娜·威廉姆斯,目前他们依旧是唯一有明显杀人动机的人。一开始见到这对夫妻时,我只觉得两人都让人很不舒服,可现在我已经知道他们撒了谎。原本我在跟他们谈话时就应该有所察觉,可实际上,却是艾登说的话暴露了他俩的谎言,再加上后来劳伦斯的长邮件再次确认了这一点。马丁在弗兰克死的那天来过布兰洛大酒店。这是我从他说的话中发现的,而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我还没来得及找那个最初被安排在月光花翼十二号房间的乔治·桑德斯聊聊,也没有机会跟罗克珊娜的保姆埃洛伊丝·拉德玛尼说上话,她或许还同时是艾登的私人助理。我还想追查艾伦的前妻梅丽莎当时的行踪——凶杀案发生时,她就住在酒店隔壁,晚上可以趁无人注意随时溜进酒店花园。
最后,还有威尔考克斯。这个名字是我去弗瑞林姆见萨吉德·汗时,他不小心说出来的。人我已经查到了,虽然和案件并无关系,但依旧是我调查的主要任务之一。我打算下午一并处理。
吃完早餐,我打算回房间,可刚走到酒店大厅,便看见埃洛伊丝·拉德玛尼拿着一篮子亚麻织物从前台走过。看样子,明显是把酒店的洗衣房当作布兰洛农舍的附属设施了。她看见我,便立刻转身快步离开,生怕被叫住,可我偏不让她跑。我加快步伐赶上,终于在后门堵住了她。
我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目前已知的信息:埃洛伊丝来自法国马赛,于二〇〇九年罗克珊娜出生两个月后,来到布兰洛大酒店。那时距离弗兰克·帕里斯被害已经整整九年。在那之前,她曾在伦敦读书并邂逅了自己未来的丈夫,只可惜后来他因感染艾滋病去世。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看我的神情仿佛在看着一个魔鬼。她的样子实在谈不上怡人,宽大的外套下穿着一件灰蓝色T恤,除此之外,全身都是黑灰色。
“早上好。”我用尽可能友好的语气说。
“您好。”她皱着眉头回应。
“我叫苏珊,之前在别墅外匆忙见过一面。当时没机会跟您解释我来这里的原因。”
“麦克尼尔先生都告诉我了。”她在说到“先生”这个词时用的是英语而不是法语,可依旧伴随着浓重的法国口音,平添了一丝喜剧效果,“您是来帮忙找塞西莉的。”
“没错。这件事有新进展了吗?我昨天去了伦敦……”
她摇摇头:“还是没有消息。”
“您一定很不好受。”
她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可眼神依旧充满戒备:“是挺难过的。塞西莉对我很好,把我当成家人一样。但最难过的还是罗克珊娜,她最伤心,还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在家里帮佣已经很长时间了吧。”
“是的。”
“最后一次见到塞西莉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问我这些问题?”
“劳伦斯和波琳请我调查这件事。我基本上和其他所有人都谈过了。您不会介意吧?会吗?”我的语气中故意带上了一丝挑衅,想看看她究竟在隐藏什么。
她完全明白我的意图,轻轻摇了摇头:“我当然不介意回答您的问题,只是我没什么可说的……”
“那么你最后一次见到塞西莉是什么时候?”
“是在她死的那天,午餐后。那时我要带罗克珊娜去伍德布里奇看医生,她不太舒服。她的……你知道……肚子不舒服。塞西莉跟我说要去遛狗,我们在厨房里简单交谈了几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那天晚上你休息。”
“是的。酒店里的因加帮忙照看罗克珊娜。”
“那么你去了哪里呢?”
她脸上闪过一抹怒意,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尝试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而已。”
“我去了奥尔德堡看电影。”
“看的什么电影?”
“干吗连这个也问?一部法国电影!你凭什么来问我这些问题?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说话,等着她冷静下来。她想继续往前走,但我寸步不让。“你在害怕什么,埃洛伊丝?”我问。
她看着我,眨了眨眼睛,令我惊讶的是,她的神情一瞬间变得要哭出来。“我怕塞西莉已经死了。我怕那个小姑娘从此以后就没有妈妈了。我怕麦克尼尔先生以后只能孤单一个人。还有你!你跑到这里来,假装这一切只是一场戏——一部侦探小说故事!你对这个家没有一点了解,更不了解我和我心里的挣扎!”
“你失去了丈夫。”
要不是她手里拿着洗衣篮,此刻只怕已经扑上来揍我了。我看见她握在篮子两侧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卢西恩之前在读建筑学,他想当建筑师。”她说道,声音哽咽,“他本来可以成为一名优秀建筑师的。他很有想法——令人惊叹的想法!你知道为了支持他我有多拼命吗?我去当洗碗工、办公室清洁工,还在一家广告公司当前台,后来又去哈罗德百货公司卖男装。我为他付出了一切,可是你们国家伟大的国民医疗系统却夺走了他的性命,给他输错了血,导致他死亡,还连一分钱也不赔给我!连个说法也没给!他是我的一切,而他们却杀死了他。”
“我很遗憾。”
我瞥见两名客人从楼上下来准备出门,心里想着,要是他们听见了这番对话,不知会作做何感想。这可不是人们对乡村酒店的预期。
“为什么大家就是不肯让我清净?”埃洛伊丝接着说,“先是警察,然后是你!艾登和他妻子的死没有一点关系。我摸着良心跟你说这话。他是个好人,罗克珊娜很喜欢他。”
“你觉得塞西莉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知道!我觉得或许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或许只是遇到了什么意外,现在已经死了。而你应该走得远远的,别再来烦我们。”
她挥了挥手中的洗衣篮,推开房门快步离开。这次我没有拦住她。她的愤怒和痛苦在无意间流露出一些信息,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而我决定去查清楚。
我立刻上楼回到房间,找出了艾登说的那家叫作“骑士桥保姆中介”的电话。埃洛伊丝就是他通过这家中介找来的。我拨通电话,假装成一位想请埃洛伊丝来家里当保姆的母亲,接电话的女人很是惊讶。
“我还不知道她已经离开现在的岗位了。”她说。
现在还有人用“岗位(employ)”这个词吗?但我想这可能就是中介的商务用词罢了。
“她还在麦克尼尔家工作。”我告诉她,“但恐怕现在遇到了一些困难,所以她在考虑是否要换工作。你或许也听说了麦克尼尔太太失踪的事……”
“噢,是的,当然。”听见这话,女人放下心来。
“我已经跟她面谈过,并且对她很满意。今天打来只想确认一下她履历上的一个小地方。拉德玛尼女士说她曾在一家广告中介工作过,而我丈夫恰好是广告业的,所以想问问她之前是在哪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我听见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很快信息搜到了——“是麦肯·光明广告有限公司。”她回答。
“非常感谢。”
“下次您再和拉德玛尼女士联络时,烦请您让她联系我们。如果她不能为您服务,我们也一定会帮您找到新的合适人选。”
“谢谢。我会保持联系。”
挂断电话,我走到书桌旁,打开电脑,搜索之前在伦敦查询到的新闻剪报。等待屏幕亮起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但终于,那篇报道再次呈现在我眼前,并且结果和我想的一样。我说的是那篇登载在广告业杂志《活动报》上的报道——
“由曾为麦肯·光明广告有限公司巨擘的弗兰克·帕里斯建立的桑多纳广告公司已停止营业。该信息由澳大利亚官方金融检察机构——澳大利亚证券投资委员会宣布。委员会表示,该公司成立仅三年时间后,便已无交易活动。”
弗兰克·帕里斯曾在麦肯·光明广告有限公司工作过,而埃洛伊丝·拉德玛尼曾是那里的前台接待员。这两个人一定彼此认识。现在埃洛伊丝又来到了酒店。阿提库斯·庞德经常说,案件调查中没有巧合——“生活中的每件事都有迹可循。所谓巧合,不过是这种踪迹的昙花一现而已。”
不知此话是否经得起考验。
重返韦斯特尔顿
我离开酒店,开车再次来到希斯别墅——弗兰克·帕里斯和妹妹乔安娜·威廉姆斯共同继承的遗产。这一次没有人修缮房屋了。我走到大门外,按下门铃,直到有人开门。马丁·威廉姆斯站在门口看着我,还穿着和上次一样的蓝色连体工装。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锤子,以一种令人不悦的方式提醒着我此番前来的目的——我说的不仅是再次登门的目的,更是千里迢迢来到萨福克郡的原因。他看起来确实是那种工作之余喜欢在家里东敲敲西搞搞的男人。
“苏珊!”他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或许是两者皆有,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融合在一起,“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我琢磨着他是否知道上次离开前,他太太对我说的话。
“再次登门打扰,十分抱歉,马丁。我很快就要离开英国了,可有几件事还需要确认。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跟你谈谈,最多五到十分钟,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快请进。”他说,然后又笑眯眯地补充道,“不过乔安娜或许不太乐意见到你。”
“我知道。上次来访时她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
“这不是针对你本人,苏珊。只是她和弗兰克关系不算太好,她不想再提过去的事。”
“谁又不是呢?”我咕哝了一句,他估计没听见。
马丁领着我走进厨房,乔安娜正在做饭,拿着一只大勺子在碗里搅动着。听见声响,她转过头来,脸上刚扬起的一抹笑意在看清来者后立刻消失殆尽。“你来干什么?”她冷冷地问,连假装的客气也没有了——红茶、薄荷茶或者别的饮料当然也别想了。
“我的来意非常简单。”我坐了下来,仿佛在宣告主权,也暗自希望这种强势的姿态可以唬住他们,不要太快把我赶出去,“上次我来的时候,你们告诉我的话里有两件事是假的。”我开门见山地说。乔安娜看我的表情让我确信,这场谈话必须尽可能快、准、狠。“首先,你们说弗兰克·帕里斯想让你们投资他的新公司,但后来我却查到,他其实是来收回自己那一半遗产的,也就是房子一半的价值——二位现在住的房子。他打算强迫你们卖掉它。”
“关你屁事!”乔安娜挥舞着手里的木勺,仿佛那是一件武器,我很庆幸自己来的时候她不是在切肉,“你没有任何权利来我家,我们也不需要跟你谈。如果你再不离开,我就要叫警察了。”
“我现在正与警方合作,”我说,“你希望我把查到的事告诉他们吗?”
“我管你在跟谁合作。滚出去。”
“等一下,乔。”马丁的温和平静有一种近乎阴险的味道。“是谁告诉你的信息?”他问,“我认为我们有权利知道。”
我自然是不会实话实说,虽然不怎么喜欢萨吉德·汗,却也不想给他惹麻烦。“我和弗瑞林姆的一家房产中介有联系。”我解释道,“弗兰克想知道这栋房子现在的市价,于是跟中介说他手上有套房产即将售卖,也告诉了他们售卖的原因。”
这个随口编的故事我自己说着心里都在打鼓,总觉得听起来很假。可是马丁选择了相信我,完全没有质疑:“不知你这次来到底想说什么,苏珊?”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反问:“你们为什么对我撒谎?”
“首先,乔安娜说得没错,这不关你的事。你这样含沙射影的说话方式也非常不礼貌。我们所说的和真实情况相去不远——弗兰克需要一笔钱投资新公司,于是把目光投向了这栋房子,算是要求我们做一种变相投资,但我们俩都不太情愿。我们很爱希斯别墅,乔安娜更是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可当咨询过律师后,我们发现自己根本阻止不了他,于是只好作罢。”他耸耸肩,“然后,你也知道,弗兰克死了。”
“我们和此事毫无关系。”乔安娜补充道,这真是欲盖弥彰,反而让人觉得就是与他们有关。
“你刚才说有两件事。”马丁说。
“你干吗?”乔安娜恼怒地盯着丈夫说。
“我们又没做亏心事。如果苏珊对我们有疑问,就应该堂堂正正地回答她。”他微笑着看着我说,“请说。”
“你跟我说弗兰克·帕里斯来家里时抱怨过布兰洛大酒店的婚礼,说他的房间视野被婚礼帐篷挡住了。”
“我是说过这话。”
“这么一来就说不通了。他来见你们的时候是星期五早上,可婚礼帐篷是星期五午餐时间才搭起来的。”这件事艾登和劳伦斯都有提起过,当时我就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就像审阅初稿时发现了瑕疵。而此刻,我要一个答案,“能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马丁·威廉姆斯依旧泰然自若,想了想才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弗兰克搞错了吧。”
“既然没有帐篷,他又怎会抱怨被挡住了视野?”
“那或许是他骗了我们。”
“也或许是你那天晚上去过酒店,看见了婚礼帐篷。”我试探道。
“可我为什么要去酒店呢,苏珊?而且如果我真的去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
“简直太荒谬了!”乔安娜怒道,“我们根本就不该和这个女人说话……”
“除非你是想说,我为了不卖掉这栋房子而杀了我内兄。”马丁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看着我,眼中有一种前所未见的情绪,那是一种令我胆寒的威胁。更不可思议的是,这番对话就发生在一间温馨舒适的乡村别墅小厨房里,旁边是复古精致的炉灶、墙上挂着各种厨具、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五彩干花,一切都是如此平常。而马丁更是不急不躁,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态度平静,双眼却紧紧地盯着我,目光炯炯、颇为挑衅。我看了乔安娜一眼,发现她也看到了丈夫的态度,并且开始为我担心。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说。
“既然如此,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那么如乔安娜所说,你应该离开。”
话虽如此,夫妻俩却都一动不动。我起身,感觉呼吸有些急促。“我自己走。”我说。
“不送。也请你不要再来了。”
“事情不会就此结束,马丁。”我不给他恐吓我的机会,“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再见,苏珊。”
我转身离开。说实话,我巴不得赶紧走。
*
刚才马丁是不是亲口承认了杀害弗兰克·帕里斯?——“我为了不卖掉这栋房子而杀了我内兄。”他亲口说的,而这正是我心里想的。就目前发现的线索来说,假设斯蒂芬是无辜的,那么除了他,别人没有杀害弗兰克的动机。酒店里根本没几个人认识弗兰克,而马丁和乔安娜不仅认识他,还有充分的理由隐瞒事实。除此之外,马丁于婚礼帐篷一事上也的确撒了谎,并且在我试探他时,根本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懒得想。虽然方式不同,但他和他的妻子都威胁了我,这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我钻进车里,一路缓行离开韦斯特尔顿,终于在离希斯别墅一英里远的地方发现了我想找的那栋房子——“布兰博斯”。那是一座小巧的粉红色萨福克郡农舍,看起来年代久远,仿佛早已在此。农舍周围是大片的农田,被一道低矮的灌木丛隔开。
和我想象中夜班经理德里克·恩迪克特会住的房子一模一样。他曾跟我说过,自己住的地方离韦斯特尔顿很近,所以今天离开酒店时,我找因加要了地址。恐怕德里克家的好几代人都曾住在这里,因为屋顶上还留着老式电视天线;厕所和旧时一样在房子外面,既没有拆除也不曾改建;玻璃窗上积攒着厚厚的灰尘,像是积了几百年的历史尘埃。门铃可能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安装的,按下去只能发出嘶哑的呻吟。
过了很久,大门才被打开,门后站着一个年迈的女人,穿着一条松垮的花裙子——与其说是裙子,不如说是罩衫——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灰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两只耳朵都戴着助听器。劳伦斯曾说德里克的母亲病了,可在我看来,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却相当精干且警觉。
“你找谁?”她问,嗓音干涩尖细,和她儿子很像。
“您是恩迪克特夫人吗?”
“是的。你是?”
“我叫苏珊·赖兰,从布兰洛大酒店来。”
“你是来找德里克的吗?他还没起床。”
“我可以过一会儿再来。”
“别,请进、请进。听见门铃他也该醒了,差不多该吃午餐了。”
她转过身去,拄着拐杖挪进屋内。底楼唯一的一个房间既是厨房又是起居室,像是把这两个空间随意拼接在一起。房间里的所有家具都是老古董,但不是价值连城的那种:沙发中间已经塌陷,橡木的餐桌上伤痕累累,厨房用具都是老式的;唯一属于二十一世纪的物品是一台宽屏电视机,以一种很不协调的姿势勉强立在角落里一个丑陋的仿木质台子上。
不过除却这些,这间屋子倒也有其温馨之处。我不自觉地注意到房间里的每件东西都是一对:两个沙发靠垫、两张扶手椅、餐桌边有两只木椅、炉灶上有两个电热盘。
恩迪克特夫人躬身重重地在其中一张扶手椅上坐下:“你刚才说叫什么名字?”
“苏珊·赖兰,恩迪克特夫人……”
“叫我格温妮丝就好。”
在艾伦·康威的小说里她化身成菲莉丝,可是在我眼中,这两个女人几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我很怀疑艾伦根本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她。
“希望我没有打扰您吃午餐。”
“不打扰,亲爱的,就是一碗汤加一个肉派而已,你要是饿了可以跟我们一起吃。”她停了一会儿,调整呼吸。我听见她口中吸入的空气在咽喉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与此同时,她伸手向下方去拿什么东西,我才看见隐藏在椅子旁边的氧气罐。她拿起一个塑料吸杯放进嘴里,用它深呼吸了几次。“我有肺气肿。”她好不容易调整好呼吸后,解释道,“是我自己的错。以前总是每天抽三十支烟,最后就中招了。你抽烟吗,亲爱的?”
“是的。”我老实承认。
“别抽了。”
“谁来了,妈妈?”
传来了德里克的声音,随后一扇门开了,他走了进来,身上穿着运动裤和一件有些瘦的针织运动衫。见我坐在客厅,他显然有些吃惊,不过和乔安娜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显得不悦。
“赖兰女士!”
我很高兴他还记得我的名字。“你好,德里克。”我说。
“您查到了吗?”
“你是说塞西莉吗?很遗憾,并没有。”
“赖兰女士在帮警方找塞西莉。”他对母亲解释道。
“这件事真是太不幸了。”格温妮丝说,“那么好的一个小姑娘,还是个母亲!我真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她。”
“我来就是为了她,德里克。你介意我问你两个问题吗?”
德里克在餐桌边坐下,空间窄小,桌沿贴着肚子。他说:“我很乐意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