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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近的话,发大水时最先受灾的不就是神社了吗?”
“不,神社建在一个比看上去要高的高地上,所以没问题的。”
听这么一说才发现,相比平坦的北侧,河的南面是一片似从山麓延伸而来的,稍稍隆起的土地。不怎么适合开拓村庄。
马车接近神社,设于河沿的樋门便出现了。樋门旁有座石碑,一名男子正在热心地参拜。
“那里的人是……请等一下!”
世路向重藏招呼一声,马车就在前面停下,向那男子的身侧走去,不一会儿两人一起走了过来,并做了介绍。
“这位是水分神社的辰卅宫司。”
二十三年前被水魑大人之口吞噬的辰男的长子。他是四家神社中年纪最轻的宫司,且与下一代的世路等人辈分相近的,即是此人。
然而,辰卅对世路并未显出亲昵之态,只是向言耶和祖父江偲殷情寒暄后,立刻坐进了马车。
“刚才宫司参拜的石碑是水神塔吗?”言耶向自己身前就坐的辰卅发问。
“嗯,一直供奉在樋门旁边。”
“各个村的樋门附近都祭祀有水神塔。不过水神塔的历史更悠久……”世路从旁插话,给少言寡语的辰卅做补充说明。
“是为了供奉在洪灾中死去的人吗?”
“也有这个作用,不过原本是村界的标志。当然现在一样有效。”
“原来如此。”
“所以说,现在马车已经进了佐保村。”
倘若无人指出,怎么也不会发现已移至别村。正如世路所言,无论到哪里,都是连绵不绝的相同景色。换言之,这或许就是一项证据,证明此地富有广阔的农田。
没过多久,这次是水庭神社的鸟居从左前方迫来。就在背身而坐的世路告知此事之时,此前始终一言不发的辰卅,突然盯住言耶的脸。
“听水庭的游魔说……你……是侦探?”
“哎……”
“听他说,在一个叫什么来着的杂志上,看到过关于你的报道。”
“什么样的杂志?”
“不知道。”
自己抛出的话题,态度却是大大咧咧,但言耶还是和蔼可亲地问道:
“里面写了我的事是吧?”
“嗯,他是这么说的。”
“写了什么样的内容呢?”
“到这里那里的乡下,就一头扎进跟那些地方上的传说牵扯不清的恐怖杀人案,好管闲事地搞侦查——”
“老师!肯定是《猎奇人》啦!”自坐上马车就没吭过一声的祖父江偲突然叫道。
“宫司先生,那种杂志的报道,基本上都是编造的。”随后她的视线对着辰卅,热心地解释起来,“刀城老师在造访的地方上遭遇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案子是事实,完美地解决案件也是真的。不过,到那些地方去的目的是民俗采风,也是工作。介入偶然被牵扯进去的案子,大部分是为了帮助曾经照顾过自己的人。《猎奇人》极尽煽情地大书特书,把老师当杂耍的取乐,那是一本低级透顶的杂志——”
祖父江偲大加贬损的《猎奇人》,是战后迅疾创刊的糟粕杂志,找些情色血腥的真人真事当卖点。不过,所谓的“真人真事”徒有其名,大体是以任意杜撰的故事为主。但是,如果像这次的刀城言耶一样,推出有真名实姓的人物,再略微添加些实际发生的事,那可就不得了了。因为报道内容明明无凭无据,很多读者也会轻易相信。
顺带一提,所谓“糟粕杂志”,跟人称饮三合1就会烂醉如泥的糟粕酒有些关联,乃是对因纸张粗陋不堪,版面制作低俗,事实上多半刊出三期即告倒闭的此类杂志的蔑称。
自己被写得像个名侦探,言耶本人深感羞臊,但反过来又有点高兴,心情委实复杂。说给祖父江偲听时,祖父江偲总是大发雷霆:“说什么呢?里面明明还写了老师晚上摸进村姑闺房的场面!”诚然,这种假话让人伤脑筋……
然而,不知不觉中祖父江偲的解说已转为对刀城言耶侦探事迹的夸耀,要说伤脑筋,现在的她就像说书人似的做着热情洋溢的发言,也是个问题。
“那个,关于您从游魔先生那里听到的事——”
言耶一边委婉地打断祖父江偲的话头,一边向辰卅搭话,好在对方的视线马上就从祖父江偲移向了他。
“什么?”
“您是何时何地,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听到的?”
“就在刚才啊。我刚从村子回来,他就开车打我旁边过去了。当时他跟我说,有个著名侦探代替那个叫什么阿武隈川的民俗学家来了。”
“我一点也不著名,而且也不是什么侦探。”
“但是,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的杂志报道,再加上刚才这个女娃子说的,别的怎么不一样我是不知道,总之你是侦探这件事,两边可都对上了。”
“这……这个嘛……”
言耶哑口无言,但随之道出了一个心里在意的疑问:
“姑且算我是侦探……那又如何呢?”
这回轮到辰卅哑口无言了。
难不成事到如今还想说“请你调查二十三年前上代宫司的案子”吗?言耶侧头不解。但他忽然又想到水分辰卅的这种令人难以接近的态度,是否早有苦衷呢?
如果说游魔的生硬态度缘于悲惨的特攻队生涯,那么辰卅则是因为上代宫司的失败,以及村民们的恶劣对待吧。即便在经过了漫长岁月的如今,芥蒂仍留在他心中没有消逝,常想试图做些什么,并为此而苦恼。在他看来,游魔口中的这个名叫刀城言耶的怪男人似乎能帮上忙,所以才抢先一步上了马车。
不单是游魔的话,辰卅还听到了祖父江偲的说法,明白了案子越是与当地特有的怪异有关,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就越能发挥出侦探才能。也许辰卅已坚信刀城言耶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才上前攀谈,问他是不是侦探。只是后来没有机会谈起具体事宜。言耶瞬间做出了如上分析。
那我该怎么办呢?
还是别主动提起辰男的案子为好。这里还有世路。又有在水使家奉职的重藏听着。话说回来,等辰卅自己开口,也一定不会有结果。只能到时找个机会和他单独交谈。
话说游魔为何要特意将自己的情况告知辰卅呢?
由四家神社的宫司及继任者组成的水利合作社,其实已纵横着数道肉眼难见的裂缝,一旦出现某个契机,就会轰然崩塌。言耶不禁预感到这样的危险存在。
“那是水庭神社。就要进入物种村了。”
世路谨慎的话语让言耶抬起了脸,这时马车正要经过村界的水神塔。已经到了波美地区的中段。
“好辽阔啊。”言耶再次将目光投至东西方向叹道。
“幸运的是,每个村的土地都很肥沃,非常适合种植水稻。所以说,干旱造成的枯水期是个严重问题。”
“水魑大人之仪,尤以增仪为人所重视吧。”
“是的。我等水利合作社也是责任重大——”
这时辰卅突然吐出一句“只是,失败了就会下地狱……”
他的父亲——当时的宫司辰男在沈深湖消失后,水分神社遭遇了怎样的对待,都被“地狱”一词涵盖了。想必水分神社在波美地区、水利合作社、青田村的处境顿时恶化,尝到了人间冷暖的滋味。
因为是神社,所以不必担心被村民孤立吧。然而,被忽视也许还能轻松一些。受着非难,却又被要求挽回声誉,处于那种困境的艰辛唯有当事人才会知晓。
话虽如此——
要说水分辰男的失踪能不能立案,还真不好判断。在执行增仪的过程中潜入沈深湖的人只有他一个。无论过了多久也不见浮上来,所以鉴于当时的情况,最终推测是他失手被吸进了水魑大人之口。换言之,是事故。这个解释可谓稳妥。此后辰男一直下落不明,很遗憾。即使从这一点分析也只能视作他是被冲入了地下水道。
如果后来什么事也没发生,也许时间就能解决一切。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数年后,水内神社的龙吉朗与水庭神社的流虎分别举行增仪时,在水魑大人之口和游船的洞孔下发现了蠢动的可怖之物。因被传为溺死的水分辰男的膨物,兹事体大。仪式成功所以还算好,如果两次中哪怕失败了一次,没能降雨,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原宫司的膨物妨碍仪式的流言传播开来,水分神社会被逼入绝境。
多亏降了雨,那令人恐惧的经历才只在水利合作社内部被谈及,没有扩散至波美地区的每个角落。但是,由于此事,水分神社的处境再度恶化。尽管只限于水利合作社内部,但无论怎样掩盖,发生变故的事实也会传扬到村民们之间。也可能只对内容一知半解,才生出了莫须有的流言。
然后,十三年前,水使龙一在增仪中死亡。死因是心脏病突发,但他死时的面容,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当然,水利合作社众人想到的,必定是在沈深湖失踪的辰男的膨物。即便如此,他们仍要想方设法力图止于内部谈论。
但是,要是有人死了,从过去的事故到怪异现象,顷刻间就会被村民们所知晓。含糊暧昧的风言风语也带上了现实意味,开始流传。
当时,辰卅也许是这样想的。假如龙一的死并非事故,那自己的父亲莫非也不是?如果龙一的事得以解决,那么水分辰男的污名不也会被洗刷吗?
然而最终,龙一匪夷所思的死成为一个谜,留存至今。进而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背地里所有人都认为是辰男的膨物所为。
如果言耶的推断没错,辰卅又相信游魔和祖父江偲的话,那么刀城言耶的登场对他来说也许是求之不得的事。
“那是我家的水内神社。过了那座水神塔,就是五月夜村了。”
大概是见言耶完全陷入了沉思默想的状态,世路低声向祖父江偲做出说明。
“说起来,至今为止只见到过一座桥。”
正如祖父江偲所指出的,只有佐保村东端架着一座桥。
“我们本想在每个村各建一座坚固的桥,但在预算和修桥的选址方面出了些问题……”
“啊,是以前因为涨水被冲走了的原因吗?”
“简易桥倒是搭了好几个。我们这里虽然旱天多,但时不时来个滔天洪水,可就惨了。五月夜村的中央有座桥,所以物种村的人都用那边,而刚才路过的桥是佐保村和青田村的。简而言之,只有在村里人去神社寺庙办事,以及从我们这里去村子的时候才会有所不便,也不是什么非常紧迫的问题,所以就往后拖了。”
两人持续交谈的期间,左前方现出了第二座桥。据说人们简单地称这座桥为“上桥”,另一座桥称为“下桥”。
马车在“上桥”入口的前面放缓了速度。这时,言耶看到了一件颇为奇妙的事物。面向川道的庄稼地里,最外侧的一块田,不知为何被木桩围了一圈。划出一个小小的四角形,却又好端端地种着水稻,甚至还有田埂。从这一点来看,与其他水田没什么两样。只是异常地狭窄。由于左侧紧贴着一棵大松树,更显得小。
“那里是怎么回事?”赶在马车左转开始渡桥前,言耶慌忙用手指着问道。
“嗯?啊……那个呀……”出声应答的世路,脸色沉了下来。然而,也许是敌不过言耶那充满好奇的目光,他苦笑道:“传说从很久以前开始……五月夜村开拓后没多久的时候……那里就被划成这样了。”
“看来有些来头啊。”
言耶稍稍探身,祖父江偲就在旁边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式。
“就是各地随处可见的古老传言——”世路惊讶地看着两人,但还是继续说道,“说那里有一种叫泥女的怪物出没——”
“你是说泥、泥、泥女?”
言耶当下大叫一声,同时忽然在马车上站起身,想要回头观望。对面的世路像是吓了一跳,他本人也不由得惊呼一声,身子将起未起,恐怕是想摁住言耶让他坐下吧。
然而,不止一人,而是两人同时在行驶的马车上站起,未免太过危险。以至于沉默寡言的辰卅也猛地大吼一声“傻子!还不快坐下来”!
这三位突然发出的怪声,惊得驭手座的重藏差点蹦了起来。结果,操纵缰绳的手一哆嗦,马的前进方向朝桥栏杆偏了过去。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重藏勒住了马,险些就此坠入深通川。
混乱之中,唯有祖父江偲十分冷静。言耶起身一半时,她就立刻搭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好了好了,老师,先冷静一下吧。”祖父江偲强行让言耶坐下,口气就像哄孩子似的,温柔却又给人一种不容分说的感觉。
“呼……”
马车伴着一声马嘶在桥栏前停住,世路,辰卅,重藏齐声吁了口气。
“您怎、怎么了……”
世路小心搭话,就见言耶一脸呆滞的表情:“哎……咦?我们是要在这里看深通川吗?”
驴唇不对马嘴的回话,令对方脸部一僵。到目前为止,至少世路对这位名叫刀城言耶的青年抱有好感,然而如今这好感已切实变得岌岌可危。辰卅等人则露骨地用一种面对可疑分子的眼神瞪着他。
在颇为不善的奇妙气氛下,祖父江偲深深垂首致歉。
“实在是太过失礼。刀城老师有个恶习,听到自己不知道的怪谈,就会变得异常兴奋,浑然忘我——这也是他身为才气作家的证据吧,我们编辑是心领神会的,不过第一次见到的人还是会很吃惊啦。”
“是,是这样啊……”
老好人世路似已接受祖父江偲的解释,而辰卅则越发疑心重重地注视着言耶。
“所以,刚才察觉到老师有乱来倾向的我,赶紧加以阻止了。不过如此一来,老师会出现暂时性的混乱。原因就在于面对未知怪谈时涌起的兴趣被强行压制了,怎么说呢,今后我还要反复研究,尝试各种方法来解决。”
“那……那就辛苦你了。”世路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嘴上说着相当不合时宜的话,鞠了一躬。
“哪里哪里,这也是责任编辑的本分嘛。我自己说这话不太合适,不过嘛,我们这行规模虽然不小,但能够管住这位刀城言耶作家的,也就只有我——”
“对不起。给各位添麻烦了。”恢复如常的言耶郑重地向世路、辰卅、重藏一一致歉。
“我没事了,重藏先生,能否请您驾起马车。那么世路先生,关于泥女——”
“我说老师,人家现在正要打听这个事呢——”
“嗯,那就一起听吧。”
言耶一语堵上了祖父江偲的嘴,向世路投以满怀期待的目光。
“唔……这故事能不能让老师满意,我不大有底……”
看来世路仍对言耶怀有戒心。只说出“泥女”两个字就招来一场大乱,也难怪他会犹豫。
“这一点请不必挂心。好了,请说。”言耶当然是一心想听。
“呃……说出来比较好吗?”
“是的。务请告知。啊,我真的没有问题了。”
“由责任编辑的我作保。”
祖父江偲颇为自信的样子,终于令世路有了开口之意。
“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五月夜村某户人家来了个外乡媳妇,名字叫鹤。然后很快就到了插秧的季节,这家的婆婆张口提了个无理要求,说不管怎么样你也要在今天给我干完插秧的活。而且还命令媳妇一个人做。媳妇哭哭啼啼地开始插秧,可是一大片田只有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完的。但因为是婆婆的吩咐,媳妇干得很卖命。不久日头开始倾斜。周围渐渐暗下来,如此下去这一天就完不成了。媳妇拼了。当她终于插完秧直起腰,太阳就忽地沉了下去。原来是老天见媳妇这么努力,一直在等她。啊,终于结束了……媳妇这么想着,从地里上来正要去深通川清洗手脚时,突然倒地而亡。正好就在有大松树的那块地方。媳妇迟迟不归,出来找人的丈夫在松树根下发现了气绝身亡的她,一时冲动就打算悬梁自尽。顺便说句,机缘巧合的是丈夫的名字就叫松。不过,由于挂上松枝的绳子断了,自缢不成,所以就直接跳进了深通川追随于地下。打那以后,从外乡嫁来的女子一干插秧活,就会被地里泥中伸出的手抓住脚脖,逃跑的话则又会被深通川里出来的淹死鬼拽下河……这种事频繁发生,于是大家就在那媳妇去世的地里建了供养碑,只把那一块用木桩围起来祭祀。就是这么一个故事。也许您还没注意到,桥畔的水神塔就是为供养跳河的丈夫而祭祀的。另外,要是有人在松树前弄断了草鞋或木屐的带子,就会担心家人会遭遇不幸。认为是上吊失败的丈夫作祟呢。然后,被称为膨物的……啊……不……”
世路似乎还想言及膨物,但急忙又憋了回去。他是怕说出言耶不知道的名字,又会惹出一场大麻烦吧。
“我知道膨物。”为让对方安心似的,言耶微微一笑,“膨物这一怪物的传说莫非就始自那个投深通川自尽的丈夫?”
“我想恐怕是这样吧……”
“泥女可算是典型的媳田传说了。”
“啊,别的地方也有类似的故事吗?”
“被婆婆命令一天内插好秧,总算做完的媳妇不幸死去的故事,别处也能见到。跟媳妇有关的传说相当多,并不局限于这一类。”
“噢,为什么呢?”
“媳妇被视作一个劳动力,现在也是如此。而且大多是从外部,外乡来的异人。”
“哦……”世路似懂非懂地附和着。
“只是,媳妇化身为怪异泥女,其他地方倒是没有的。”
这一点令言耶兴高采烈,大为满足。
“您能满意,真是再好不过了。”世路姑且中规中矩地应和道。
此时从驭手台传来了重藏的声音“快到水使神社了”。
面向前方的言耶,眸中映出的是鸟居、神社、以及庞大宅院和无数仓房行将扑面而来的光景。
“以水利合作社社员及刚才的游魔君为首的所有相关人员,想必已经汇聚一堂,等待老师们的光临。”也许是猛然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世路语气郑重地宣布道。
“非常抱歉,在仪式前一天,诸位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还好,水利合作社迟早也会聚集,请别往心里去。集合归集合,其实大家什么也不会做。只是礼节性的事宜。”
马车停在了水使神社前。由世路引路,言耶和祖父江偲迈进了水使家的宅院。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
叫声响彻了此刻将要前往的水使家。
注释
1.合,容积单位。一合为0.1升。日语中“合”读作“ごう”。三期的原文为“三号”,日语中称杂志的“期”为“号”。“号”读作“ごう”,与上文的“合”发音相同。
第六章
牢狱
正一他们被撵出水使家,住进简陋窝棚后过了一年有余。某日清晨,一度起身的母亲倒下后再也没能起来。
“直到身子复原为止,都给我好好休息。”
“再说了,就算只有我和正一,也能挣不少呢。”小夜子要兼顾上学和做工,还要空出时间照料母亲。这么说是不想让母亲过于担心。
实际上,且不说小夜子姐姐,正一挣的那点钱可谓杯水车薪。姐姐是打算连母亲的那份工作也扛上。
“谢谢你。这样的话我就能稍微歇口气了。”
母亲的脸色疲倦之极,不过那微微浮现的笑容背后,像是打心里觉得高兴。
“只要鹤子、小夜子和正一都在,妈妈就好幸福。”
只有这时,母亲不知为何用起了关西腔。也许是说话时意识已处于半朦胧状态。直到傍晚她也没睁开眼,所以三人也没有叫醒她。
次日天明,又薄又硬的棉被中,母亲的身子已经凉透。大家急忙通知重藏和水内家后,老爷子领着五月夜村的巫婆,世路带着物种村的医生双双赶到,但为时已晚。
“左雾大小姐……”重藏唤了一声母亲的名字,就垂着头一动也不动了。
“如果我能来得更勤快一点,就能早点注意到你们母亲的情况……”世路向正一姐弟深深地低下头,默默垂泪。
眼见两人的悲伤表情,正一切身感受到母亲真的死了。刹那间他回想起了昨晚的噩梦。不,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从梦魇中醒来,就见破屋子的天花板上现出一个洞,从那里扑簌簌吊下一个女人的头颅,直垂到他面前。接着,意识渐行渐远之前,那头颅这般低语道:“妈妈,死……”
也许是太可怕了,正一把这一切当作梦来处理,并打算到早上就忘掉它。头颅的恐怖与对母亲的哀思,使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无法止歇,不知不觉中已出声呜咽起来。
也许该说令人意外,水使家竟主持了母亲的葬礼。就此事,龙玺和世路之间似乎发生了不小的争执。不过,无论水使家以前对待女儿如何恶劣,也无法改变母亲是家中长女的事实。因此,由本家筹办丧事是理所当然的。龙玺这一主张,让终究是外人的世路无计可施。
被简化的葬礼着实凄凉。在村里生活的这段时间,正一见过好几次村民的葬礼。值得一提的是,就算不是议员、村长、原村长或地主等有权势的人家,村里的葬礼也是相当铺张。在农村的地域性社会中,尚保留着互帮互助的传统,因此即便家境贫寒也能办个像样的葬礼。
要说水使神社,显然属于五月夜村中最有权势的人家,但母亲的殡仪实在过于朴素,简直无法想象这是本家长女的葬礼。到入土为安为止,全程陪同的只有正一姐弟三人、水内世路和芥路父子以及重藏。水使家的人仅列席葬礼就回去了。龙三有想要留到最后的意思,但似乎对龙玺有所顾忌,只得作罢。古怪的是女佣领班留子。诵经时也好,埋葬时也好,她都一直躲在远处窥视,就像害怕母亲的遗体随时都会起身似的。
葬礼后,水内世路和水使龙玺再度争执起来。因为双方都主张领养正一姐弟。而且还是在当事人面前。
然而,这一次也是龙玺占尽了理。法律上,孩子们是他的外孙和外孙女。由水使家抚养天经地义。任谁听了都是常理,因此世路才束手无策。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监护权都在对方手上。即便如此,他仍然试图做最后的抗争。
“也听听孩子们的意见吧。”
“你说的什么蠢话……要是想去你的地方,他们早在住那间破屋子的时候,就该来投靠你了。”
龙玺如同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就像在说我和你无话可讲。
“这个……当时……是尊重左雾小姐的想法……”
“噢。也就是说,他们的母亲左雾不愿把孩子送到你那里去嘛。”
“不,不是那样……”
“以前,你从我这里抢走了左雾。现在就连外孙和外孙女也要抢吗!”
“不是的。是你从我身边夺走了她。”
世路语气平和,但从话中能感觉出他对母亲的炽热情感。
“一派胡言!区区水内神社的小学徒,竟敢在水使神社的宫司面前撒野……”
“你没自信吗?”
“什、什么?”
“交由孩子们决定是来外祖父家,还是一介外人的我家,你实际上没有把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