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悬疑小说上一章:天鹅与蝙蝠 白鸟とコウモリ
- 悬疑小说下一章:如水魑沉没之物
曹洵亦用力点点头。
偌大的包间里,只坐了罗宏瑞和陆昭,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从留学见闻到男女性事,从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到民国的都市传说,炫耀各自的阅历,又吹捧彼此的见识。
这些年,罗宏瑞接触过不少代理人,或明或暗地跟他们都交流过。陆昭不一样,他不是司机,也不是保姆。他像一阵春风,可以抚平罗宏瑞脸上的褶子,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懂察言观色,又知守口如瓶,除了性欲旺盛之外,没有别的缺点。
“陆教授平时搞收藏吗?”
“挂历算吗?我从小到大用过的挂历,全都还在。”
罗宏瑞竖起大拇指:“厉害,个性又厚重。”
“罗总呢,你这样的人,肯定有个私人博物馆吧?”
“博物馆谈不上,也就好捡个漏,看个乐呵。”
“会抄底才是高手,有机会一定让我看看。”
“先让您看个大概。”罗宏瑞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给陆昭逐一介绍,何年何月购于何地,画家姓甚名谁,内中技法如何,属哪种流派,全都如数家珍,说得陆昭连连点头。
“罗总懂艺术又懂商业,文理兼修,厉害、厉害。”
“我就是半壶水响叮当,不像陆教授,建筑大师,能把科学和美学融会贯通,这才是真正的文理兼修。”
陆昭的手指往右一滑,屏幕上出现一幅抽象作品,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而一笑:“这幅画有点意思,我才疏学浅,看不太懂,你给解释一下?”
“这是一幅抽象主义油画。”
“噢,抽象主义,这种在国内不好卖吧?”
“看在哪个领域,如果是艺术品市场,最近这些年,抽象主义是绝对的宠儿,但在老百姓眼里,大师作品跟小孩子尿炕一样。”
“那这一幅呢,作者是大师,还是大师的小孩?”
罗宏瑞又给陆昭满了一杯酒:“陆教授知道曹洵亦吗?”
“看网上说过,古有王希孟,今有曹洵亦,是不是太夸张了?”
“看你怎么理解,以现在来说,曹洵亦作品的价值跟《千里江山图》差得很远。但艺术品需要时间沉淀,我相信,总有一天,曹洵亦能跟王希孟并列。我买他这幅画的时候,他还没死,也没出名,你猜我花了多少钱?”
“这你可问错人了。你要让我估个建筑造价、施工成本,没问题,至于这个嘛,我就一窍不通了。十万?”
“他那时候要一幅能卖十万,也不会自杀了。实话告诉你,五百。”
“这么便宜?”
“他当时要三百,我还加了点。”
陆昭叹口气:“我去欧洲旅行,见过那种平价艺术品交易市场,里面也摆了年轻画家的作品,少说也要一两千欧元,怎么到了咱们这儿,艺术就这么不值钱呢?”
“你也问错人了,我想不出答案。这幅画我也不想留了,睹物思人,心里难过,陆教授,我卖给你怎么样?”罗宏瑞望着陆昭,嘴角带笑。
陆昭连连摆手:“我买来做什么?再说了,曹洵亦现在是名人,他的画肯定会大涨,少说也得三百万起,我哪有这么多闲钱?”
罗宏瑞的心落了地:“你想多了,我又不指着它挣钱。这样吧,我奸商一回,翻十倍,五千怎么样?”
陆昭伸手摸着屏幕上的画框:“长一米七,宽五十厘米,就怕没地方挂呀。”
罗宏瑞与陆昭碰杯:“那就放床底下,安全!”
上海,欧雅克艺术品交易行,这里是云泥相接的地方。
拍卖师擦去额头的汗水,脸上还挂着微笑,他扫视全场:“朋友们,终于到了今天的最后一件拍品,相信在座的很多人都是冲它来的。最近这段时间,有一个人屡屡占据新闻头条,不论教育界、收藏界、评论界,还是普通网友,关于他的话题都争论不休,可偏偏他的画一直没在市面上出现。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人就是曹洵亦——一位英年早逝的画家。今天,由我向各位隆重介绍——”他朝身旁的展示台一指,两位工作人员掀起盖在画上的白布,“曹洵亦的作品——《英雄主义》,欢迎各位品鉴。”
小冯坐在后排位置,捏着手里的号牌,控制不住地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执行罗宏瑞布置的任务。
“起拍价,五万!”
小冯没有举牌。
“16号,六万!21号,七万!5号,八万!62号,十万!”
罗宏瑞跟他说过,哪怕是刚出道的新画家,只要能进拍卖行,要么流拍,要么就会杀到二三十万元的位置——只有到了这个数字,才会触动有钱人的神经,挑起他们相互撕咬的欲望。
接近一百万元了,小冯踢了一下前排的椅背,那人立刻举起了号牌。
“41号,一百万!!!”拍卖师的声音提高了半度,“半路杀出程咬金,这位一直沉默的先生突然叫价一百万!一百万还有竞争者吗?一百万第一次!”
小冯出手了。
“20号,一百二十万!41号,一百三十万!20号,一百五十万!!!不愧是曹洵亦的作品,完全超出我们的预估。”
小冯与前排的男人互相抬价,价格越来越高,他后背的汗水也越来越多,他在等待罗宏瑞的指示。
手机响了,罗宏瑞发来一个数字,小冯长舒一口气,他朝前排椅背连踢两下,然后高高举起号牌。
“三百万!20号出价三百万!!!”拍卖师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渴望再有谁能给他惊喜,但很明显,这已经是结局了,“三百万第一次!三百万第二次!三百万第三次!成交!”
《曹洵亦作品首度送拍,以三百万元的高价成交》——新闻在网上掀起了波澜,赞美的多,批评的少,赞美的大同小异,批评的各有各的不满。
“资本又下场了,永远是这样的剧情,我们喜欢的、赞美的,最终都会变成他们的游戏。”何畏穿着泳裤,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拿了一把灌满水的水枪,“你听听,网友的愤怒啊!这才是你最纯粹、最上档次的追随者。欸,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会是什么表情?”
曹洵亦没理他,继续收拾自己的五十多幅作品,他要把它们按时间顺序排出来。
“再给你念一条啊。‘曹洵亦活着的时候,他们要是愿意买他一幅画,他可能就不会自杀了,他们偏不,他们偏要等他死了才开始狂欢。’你看这些人,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反正别人做什么都是错的,只有他们是道德标兵,靠光合作用就能活。”
“行了,别那么刻薄。你看看,先弄这些吧。”
曹洵亦把画都挨个儿立了起来,整个别墅布置得像一个博物馆,何畏来来回回瞧了半天,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像遭遇刺猬的老虎,无法下口。
“你这些画啊,每一幅都得配一个解说员才行,连我都看不懂,更别说外行了。”
“哪个看不懂,我可以给你讲。”
这又是何畏的主意,他跟曹洵亦说了,每一幅画都得有一个故事,创作契机、灵感来源、花絮轶闻等。要从抽象走到具象,因为只有具象的东西才能传播,全编好之后,写成创作手记,当作曹洵亦的遗物,将来也能卖钱,一举两得。
“这一幅的创作灵感是什么?”
“是苏青,有一次我们出去玩,去了一个公园——”
电话铃声打断了曹洵亦的叙述。
“喂,嗯,啊?”听电话那头说完,何畏先是一惊,接着又笑了起来,“他们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吗?姓什么总能说吧?哦,行,你让他们去做亲子鉴定吧,我没意见,找派出所呗,就看他们本事了。”
“什么事?”
何畏挂了电话,脸上还带着笑意:“有人要继承你的遗产。”
“谁?”
“你爸和你妈。”
“周大凤?”
“姓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姓周的。”
曹洵亦愣了半晌:“到底怎么回事?”
“我电视台的朋友说了,自从播了你的新闻之后,他们接了几十个电话,全是来认亲的,不是你爸就是你妈,再不然就是你兄弟姐妹。每个人都讲了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有的说你被人贩子偷了,有的说你在火车站走丢了,反正说来说去,最后意思都一样,要继承你的遗产。”
曹洵亦也乐了:“这年头,骗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让他们去验DNA了,估计能吓回去一大半,再说了,就算他们真是你父母又怎么样,我有遗嘱,他们一天都没养过你,现在看你的画值钱了,就想出来分一杯羹,先问问正义的网友们答不答应吧。”
这件事便成了一段插曲,两个人都没放在心上,他们将注意力放回油画上,挖空心思为它们填补故事,似乎每一个字都可以往画布上贴金。
《未来研究》:那一片一片鱼鳞般的彩色纹理描绘的是曹洵亦想象的婚姻生活,两个似有似无的人形,相互拥抱,又相互摩擦出累累伤痕。
《青春》:看似杂乱无章的走笔,实际来源于曹洵亦参与的一次群架,蓝色是曹洵亦高中的校服颜色,白色则是敌对方的服色,双方骂得多、打得少,由头是双方的老大在争抢同一个女生,并且那个女生谁也不爱。
《即兴演奏》:色彩使用得非常随意,看起来像小朋友的涂鸦,但其实都有来历——那是苏青第一次为曹洵亦做饭,她买回的一篮子蔬菜,就是画里的颜色。
…………
三天后,周大凤拨通了周小亮的电话,曹洵亦第一次没有接,第二次直接挂断,第三次他又挂断,回了一条信息:“在上班,有事留言。”
周大凤发来一串语音:“小亮啊,你看新闻没有?你哥的画卖了三百万,我的天哪,三百万,我们十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啊!唉,没想到我还有本事这么大的儿子,他咋会画画呢?我们祖上不都是农民吗?我在想啊,他的画都算是他的遗产吧,我们也是他的亲人,有血缘关系,怎么就啥也没有呢?还有这样的事?
“电视里说了,照法律上讲,像他这种没结婚又没孩子的人,就该父母继承遗产,政府这么规定,那就是天经地义,咋就不照着执行呢?现在那些画落到别人手里,哦,他们挣昧心钱,我们喝西北风,那怎么行?我得去闹一闹。
“唉,其实我也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你跟小河,你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家也不能回,一个月才挣多少?小河那么小,往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大学毕业了,你还得给他买房子、娶媳妇,哪样不花钱?现在这年头,没个一百万养得活一个孩子?
“我想好了,就算是老脸不要,我也要把该得的争回来,你帮我打听打听,这事该找谁,法院还是政府,要不,我们直接找电视台,曝光他们!”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曹洵亦气得跳脚,“她把我丢了,现在又想继承我的遗产?!还天经地义?她就不怕老天爷打雷劈死她?!”
何畏点了一根烟,往沙发里一靠,让烟圈往天花板上喷了一会儿:“不要乱了阵脚,咱得好好想一想,她说的这一大堆里面,最可怕的是什么?是她要继承遗产吗?”
“你有遗嘱,怕什么?”
“对,有遗嘱……嗯,我看看《继承法》。”何畏猛吸一口,扔了烟屁股,搜出《继承法》的网页,“你看啊,照法律条文来说,有遗嘱的,按照遗嘱继承或者遗赠办理。还有这条,遗弃被继承人的,丧失继承权,不管怎么说,这里面都没她什么事。”
曹洵亦长舒一口气:“那还好。”
“就怕她找媒体曝光,媒体一旦知道你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再把你找出来采访,大庭广众的,搞不好就要穿帮,所以这事就怕她跳出来闹,你得让她死了这条心。”
曹洵亦连忙敲字,把法律条文解释一遍,敲到“你遗弃了他,所以没有继承权”的时候,心底一阵暗爽,点完“发送”,发现手心已经被汗浸湿。他搓搓手,等着周大凤的反应——只等了一会儿,周大凤发来一个链接。
“专家说了,我可以继承呀,你帮我看看,难道他说错了?”
链接里是一个视频,只有几十秒钟,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在接受采访,几句话下来,意思很明白,由于曹洵亦从未被收养过,他与生父母的权利义务关系就可能存续,生父母应该是他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这就是我朋友那电视台做的,肯定是冒充你父母的人太多了,他们就做了这么一期,这看着也不完整啊。”何畏在屏幕上滑了两下,又找到一组视频。
两个人把视频全看完,总算听明白了专家的解释。
专家说了,因为曹洵亦立过遗嘱,所以他的遗产继承应该遵循遗嘱的内容。如果没有遗嘱,或者遗嘱无效的话,继承人就应该是曹洵亦的父母,由于他一直在福利院生活,没有被收养过,所以这个父母就只能是他的生父母。但是,如果他的生父母存在遗弃行为,就会自动丧失继承权,这时候,继承权就会落到第二顺位的兄弟姐妹身上。最后,专家还进一步解释说,即便有遗嘱,遗嘱里没有提到曹洵亦的血亲,但如果他的兄弟姐妹生活困难,遗产的分配上也应该对他们适当照顾。
“这专家活雷锋啊,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一遍,没上过电视吧,这么爱现?!你赶紧跟你妈说,这里面没她的事,她理解错了。”
“她不是我妈。”
“好好好,不是你妈,是周老太太。”
曹洵亦又敲了一行字,还没发过去,周大凤的语音过来了。
“小亮,原来这新闻还有呢,我刚看了,照专家的意思,我是不能继承了,但是你能啊,你往电视里一站,傻子都看得出来你是他亲兄弟!你确实生活困难嘛,该你的,你就得争取,不丢人!这事你听我的,你去找电视台,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懂吗?”
何畏气得笑了出来:“我的天,这叫什么事?她要你去继承你的遗产?”
“还得上电视。”曹洵亦已经瘫在沙发上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折腾,你跟她说,你不去,你们一家都对不起曹洵亦,现在去争他的遗产,良心上过不去。我来跟她说。”何畏抢过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敲,敲得痛心疾首、如掏肺腑。
周大凤立刻回了话:“良心值几个钱?!那可是几百万呢,傻孩子!你要不去啊,我就去,对,我找找出生证明。”
何畏急得抓耳挠腮:“天哪,还没完了!”
“我们是不是完蛋了?”
何畏按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要不,我们就将计就计,顺了她的意吧?”
“什么意思?”
“老太婆不就是要钱吗?你跟她说,你会想办法联系我,先礼后兵,别找电视台了,让她也别闹,过两天,你再跟她说,联系到了,经纪人承诺,嗯,先分三十万,以后要是再有卖画的利润,也会适当分一点,反正都是给你嘛,左手倒右手,也不过她的口袋,你说呢?”
曹洵亦咬着嘴唇琢磨了一会儿:“好像也只有这样了,问题是,我们还有这么多钱吗?”
何畏喜欢花钱,就这几天,他买了一屋子衣服、一屋子电子产品,顿顿都在外面请人吃饭,晚上还要逛些花钱快的场所。他跟曹洵亦说,下笔钱进来,他就要换车,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辆跑车,趁着晚高峰的时候开出去,堵在高架桥上,对着公交车按喇叭。
“要钱干什么,你没听明白吗?是我给你,我就算分你一百万,也是我们之间的事,给她看个数字就行了,截个图、造个假,她个农村老太太哪看得出来?”
曹洵亦叹了口气:“你别小看农村人,反倒是我们这些搞艺术的,跟傻子似的,比较好对付。”
曹洵亦又跟周大凤说了几个来回,总算让她消停了,喜滋滋地等儿子的好消息。
两个人折腾了半天,都有些筋疲力尽,各开了一罐啤酒,坐在地板上喝了起来。
没喝到一半,何畏又开始叫唤:“今天啥日子啊?你看你看!”
屏幕上显示了一条新闻,龙镇刚发布了一篇千字文,向曹洵亦隆重道歉,承认他的艺术造诣,并将公开修复他的遗作——《噪声》。
曹洵亦摇着啤酒罐,咕咚咕咚。“真好笑,他亲手毁了那幅画,结果还落到他手里了。”
“好笑?大哥,我他妈想哭!你知道这幅画会值多少钱吗?!”
第九章 名作
何畏解释了他的应对方法,曹洵亦没有同意。
“为什么?你傻吗?那是你最有名的作品!肯定也是最值钱的!”
“钱钱钱,又是钱,怎么一到你嘴里,艺术就只剩钱了?”
“好,不提钱。当初上节目,你挑了《噪声》,为什么?因为你觉得它的艺术价值最高。《噪声》之于你,就好比《星空》之于凡·高,《日出·印象》之于莫奈,它是你的名片、你的标签,普通人一看到它就会想起你。将来你入了美术史,你多半就两张插图,一张是你的照片,一张就是它。这样一幅画,你忍心让它落在龙镇手里?龙镇是害死你的人,把这么个人跟你的传世名作绑定在一起,你不觉得恶心吗?”
“我恶心什么?他跟《噪声》绑定在一起,别人才会记得他对我做过什么,他这是自取其辱。”
何畏抓扯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大哥,他转手把画卖了,少说也挣好几千万,这种自取其辱,你这里还有吗?我要一打。”
“你少讽刺我,我告诉你,我是艺术家,我爱我的作品,我绝对不会为了一幅画就毁掉自己的其他作品!”
“艺术家、艺术家,这个名头就那么重要吗?”
“你是商人,你不会理解的。行了,这事到此为止,我去画画了。”
曹洵亦往地下室走去,关了门,反锁。地下室的隔音很好,立刻将何畏骂娘的声音挡在了外面。
海报设计:10 000元。
片头动画:30 000元。
拍摄团队:150 000元。
平台宣传:200 000元。
龙镇看了一眼账目,搞不清楚这是名人有优惠还是名人被敲了竹杠,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曹洵亦的确是超级明星。
他前天宣布修复《噪声》,该消息被转了十万次,大半都在骂他:一些人骂他无耻,一些人问他为什么还没坐牢,一些人编造他的黑料,还有一些人跟了广告。
不管怎样,宣传效果有了,直播间的预约人数过了百万,广告商也打电话来了,有要冠名的、有要插播的,还有要龙镇带货的,报价一个比一个丰厚,龙镇都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这招。
曹洵亦的粉丝也表达了态度,大体分为两种:一种将龙镇视为死敌,认为反对他就是表达对曹洵亦的爱意;另一种认为龙镇修复《噪声》是弃恶向善,应当允许其将功补过。
龙镇不禁笑了起来——曹洵亦这个置他于死地的灾星,转眼间又给了他生机。
负责修复工作的是一个叫钟仁的美术生,大四还没毕业,一直在美术馆里兼职,非常崇拜龙镇,选他更多是从传播上考虑。《噪声》的画布上也就刷了几道颜料,修复难度不大,而钟仁男生女相,手指修长,握住画笔便有早夭才子的气质,适合网络传播。龙镇把他的几张工作照发到网上,果然颇受网友喜爱,就连曹洵亦的粉丝团也将他和曹洵亦捉对,搞了些莫名其妙的图片。
此刻,直播即将开始,钟仁坐在画布前,脸上带了淡妆,又做了好看的发型,若说他是唱歌跳舞的偶像,也不会有人怀疑。
龙镇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水:“别紧张,看直播的人不懂,你放心弄。”
钟仁点头:“嗯,龙老师你放心,我把曹洵亦的画法都研究清楚了,我现在比他本人还会画他的画。”
这行当里,学人者穷,抄人者死,你就算跟他画得一模一样又有何用?龙镇心里觉得好笑,嘴上却还客气:“那就更不用怕了,你正常发挥就行,我请的都是专业团队,肯定能把你拍好看。”
“嗯嗯,我会加油的。”
看他稚气未脱的样子,龙镇心里很有安全感,他向摄影打个响指,示意直播开始。
灯光就位,机器上肩,导演倒数三个数,镜头扫过摆满一桌的修复工具,各号画笔、颜料都排列得整整齐齐,还有不同型号的刀笔、不同大小的刀片、填补缝隙的注射器、控制温度的熨斗,照龙镇的要求,即便修复时用不到,也要拿出来露脸,就是要给人一种专业、细致、系出名门的印象。
果然,直播间里一片惊呼,满屏弹幕都是“专业”“好牛”之类的词,间或有些“无耻”“不要脸”的骂人字眼,龙镇权当没看见。
钟仁坐到画架前,背对镜头,一面手指悬空指点,一面开口讲解:“这幅作品属于人为污染,表面被涂抹了十道不规则的颜料,有粗有细,力道也不均匀,好在这幅画不像我平常修复的那些作品年代久远、遭受了严重的腐蚀,所以修复相对容易。而且,曹洵亦画完之后,都有上光油层的习惯,光油层是什么呢?
就是……”
龙镇坐在监视器后的躺椅里,一面越过导演的肩膀看实时画面,一面低头盯直播间的数据,在线人数比他预想的还要多,礼物已经刷了两万多元,照这个速度,整场直播下来,光靠礼物就能抵掉他的物料成本。
他转头看向钟仁那边,再过几小时,曹洵亦最知名的作品就会恢复原貌,宣传词是这样形容的——“就像它的作者一样,经历消沉与不公,又经历刀割和斧凿,终于重获荣光。”龙镇不在乎其中的含沙射影,他是一个成熟的艺术品鉴赏家,为了作品的非凡价值,可以潇洒地咽下苦果。
听说儿子分到三十万元之后,周大凤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她越来越频繁地给曹洵亦发周小河的照片和视频,在池塘边,在田坎上,或者趴在周大凤的肩头,或者搂着家中的老狗。
周小河跟曹洵亦长得很像,尤其他发愣的时候,盯着远处,一动不动,像没上发条的玩偶,周大凤教得多了,他也学会了叫“爸爸”,知道只要周大凤把镜头对准他,就该跟爸爸打招呼。
曹洵亦觉得周小河就是小时候的自己,他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正因为如此,曹洵亦才更加卖力地扮演周小亮,他夸周小河上相,给他买衣服、玩具和零食,时常叮嘱周大凤好好照看他,要是生病了一定要上医院,别心疼钱。
他仍然厌恶周大凤,但把周小河视作亲人。
“小河生日你还是回来吧,这么久了,孩子说想你。”
面对这样的说辞,曹洵亦很难拒绝,就算知道周小河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不可能表达得如此准确;就算也知道,站到周大凤面前,与她对视、和她搭话、从她身边经过,都有穿帮的可能。
“我问下师父,太忙可能请不到假,我尽量吧。”
他没有把话说死,想先跟何畏商量。其实也不用商量,何畏一定会反对,任何风险不可控的行为他都反对。
“你不要开门接快递,让他们丢保管箱,我回来取。网上到处都是你的照片,快递员指不定能把你认出来。
“画框别买现成的,万一他们标了出厂日期,日期又在你死期之后怎么办?我去弄些木材回来,我们自己做,没啥难的。
“除了周大凤,还有别的人找过周小亮吗?凡是有人找他,你先别回,过一两天再找他借钱,往多了借,三万、五万的,少了不要,借上一圈,绝对不会再有人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