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镇陪着罗宏瑞穿过大厅,就着经过的作品寻找话题,对方连连应声,略显敷衍,龙镇料定此人有事相求,便带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了门,倒了茶,聊了会儿闲天,终于磨出实情。
“你提了一个很奇怪的需求。”
“现在大家都谨慎,您是知道的,前人出了事,后人就得做缩头乌龟,是吧?”
龙镇晃了晃脑袋:“我不知道,我就是个策展人,不懂你们的花花肠子。我有我的品位,也有我的招牌,凡是挂在我馆里的,都是我欣赏的作品,我不会估太低的价,那是羞辱他们;也不会估太高,卖不出去,对谁都没好处。圈子都信任我,只要是我推荐的,但凡有点小名气,总有人抢着要。所以你说的那种,价格低、没人看好,但拿去拍个高价又不会惹人怀疑,还能做长线的作品,说实话,我没见过。真要有,麻烦你也跟我说一声,大家一起发财。”
“我猜到你这里可能没有,我自己有一个人选,也是别人推荐的——曹洵亦。只要你松口,稍微认可他的价值,他就能满足我的要求。”
龙镇笑了,笑得直不起腰来。他前几天仔细看过曹洵亦的画——节目组将《噪声》送他了,算是留作纪念——他还是无法忍受作品中的模仿痕迹,以及自作聪明的隐喻。他想清楚了,就算重来,他还是会打击他,就凭四十多年的文化修养和艺术评论家的尊严。
“对不起,我无法满足你。”
“龙老师,我是真心实意想跟你合作。”
“我也是真心实意地拒绝你。”
一个保安走了进来,在龙镇耳边说了两句,龙镇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转瞬又恢复了原样:“我去看看。”
当龙镇被网友骂得满头包的时候,何畏与曹洵亦正躲在别墅内发笑。
我觉得很好看。
这就是艺术。
狗屁专家懂什么艺术?
我们中国的大师就是这么被埋没的。
网上的评价渐渐燎原,烧起来的都是灌木和枯草,参天大树则置身事外。偶尔也有两边都不得罪的发声,说曹氏固然画得不好,但也没有龙镇说的那么不堪。
“说到底,普通人更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代言人。”何畏用啃了一半的鸡爪指着曹洵亦,“你想想,谁没被权威压迫过、欺负过?不是被领导,就是被父母,好不容易出个方案,甲方说这里不对,那里要改,答题写得跟标准答案不一样就要被扣分,想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也不行。有父母、亲戚管你,有社会传统管你,这些是什么?是强者对弱者的霸凌!
“那些怀才不遇的人,那些抱憾终生的人,那些被人误解、有口难辩的人,那些身后光芒万丈、身前一文不名的人,哪一个不是躲在阴影里、独自面对误解和中伤的悲情英雄?大家歌颂你,就是为了给自己叫屈,这世上啊,根本没有伯乐!
“你离他们如此之近,看起来如此鲜活,无限接近他们的真实状态,却被活活逼死!你用自己的死让他们找到了情绪宣泄的出口,他们现在可以大声喊出以前不敢说的话:是这个世界错了!
“曹洵亦,你不是艺术家,你不是画家,你不是一段谈资,你不是一种论据,你是一种革命!”
何畏还记得昨晚与曹洵亦的交谈,两人干了一杯又一杯。在酒精刺激下,他们仿佛站在话剧舞台上,对着黑暗中的、不知面貌的台下观众,慷慨激昂地念白。
在那之前,他已经和那个叫罗宏瑞的人取得了联系,交流了一小时,获得了基本的保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此刻,何畏走进了龙镇的美术馆,身边跟着几个老头儿、老太太。他在主厅内环视一圈,见保安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这边,便将画和架子从背包中取出,迅速撑开,立得很高,提了一口气,大声喊道:“大家看!这才是最应该在这里展览的作品!”
何畏一嗓子将展厅的几十个人全喊了过来,两个保安也赶了过来,还没走到跟前,就被老头儿、老太太拦住了。
何畏赶紧开始解说:“大家好,我叫何畏,是曹洵亦的朋友,这是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幅画,是他的自画像。”
很多人都拿出了手机。
“我不知道他最后几天是怎么度过的,怀着怎样的心情,但从画上的神态来看,他很坦然,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何畏挺起胸膛,挥舞手臂,“有人说过,表达是一种自由,不被理解也是一种自由,他释然了,即便某些人对他恶言相向,某些人将他拒之门外,他也不会在意——”
更多的保安冲进了展厅,身后还跟着龙镇。
“先生,请你离开。”
“别碰我!”何畏高举双手,护住曹洵亦的自画像,“走开!这幅画就应该挂在这里!这里不是艺术的殿堂,而是它的坟墓!”
“你叫何畏是吧?”龙镇走到了何畏面前,“我记得你。请你不要扰乱展览秩序,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私下沟通,你再不走,我就叫警察来。”
何畏大笑:“哈哈哈哈哈,大家瞧瞧,这位就是大收藏家、大评论家——龙镇先生!你还有脸叫警察?你自己就是杀人凶手,逍遥法外还这么嚣张,你是要自首吗?!”
龙镇没理他,推了保安一把:“你们愣着干什么?把他架出去!”
七八个保安涌了上来,何畏被抬了起来,两腿乱蹬,又有两个保安跑去拿画架,老头儿、老太太赶紧冲过来帮忙。双方挤在一起,又喊又闹,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个保安,帽檐压得很低,扯住画像边框,手腕下压,刺啦一声,将画像撕成了两半。
这一声格外刺耳,展厅内顿时安静下来,何畏哀号一声,周围人也松开了手。他跪倒在地,捡起画像的残骸,捧在怀里,好半天才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龙镇,从牙齿间挤出两个字——“凶手!”
那些拍摄的人转动镜头,对准了龙镇的脸。
一天之后,何畏和罗宏瑞在一间茶室见面。
两人早已商定,如果龙镇拒绝罗宏瑞,他们就把他搞臭,逼迫同行跟他划清界限。果然,“龙镇指使保安撕毁曹洵亦遗像”事件曝光之后,凡是以前跟龙镇站一边的艺术家,都遭到了网友的攻击。骨头硬的沉默以对;没那么硬的就说自己看走了眼,承认曹洵亦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你号的那两声很有感染力,我都差点流泪。”
“还是冯秘书力道准,当场就把画扯烂了,我还以为亚麻布会很费劲呢。”
小冯笑着说:“我也担心不好发力,一摸,画框中间是断的。”
“这都是老本行了,执行层面,你们大可放心。”何畏又给自己满了一碗茶,“罗总,现在可以说说你的计划了。”
“你先告诉我,曹洵亦留了多少幅画?”
“五十多幅吧,还有几本素描草稿。”
“我全要了。”
何畏嘿嘿一笑:“罗总,你觉得你出多少钱,我才会接受呢?”
“我知道,不论我出多少钱,你都不会接受。所以,我想先跟你讨论一个问题,你觉得人类在制度层面最伟大的发明是什么?”
“一开始就这么深入吗?”
“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一个肤浅的人。”
何畏瞅着面前的一对裸体茶宠,略一沉思,回答说:“应该是法律吧?”
“怎么讲?”
“荀子说,人的天性会导致恶果,为了克服这种天性,就必须有道德和法律的约束。而道德是软弱的,唯独法律才有足够的压迫力,防止人类堕落。这样想的话,法律的确是人类在制度层面最伟大的发明,因为人类不仅发明了它,还心甘情愿地屈服于它。”
罗宏瑞轻轻晃动茶碗,清澈的茶水倒映着他镜片上的反光:“荀子是这样说的?”
“也不全是,我虚构了一些。”
“看不出来,何先生还是个哲学家。你想听听我的答案吗?”
“当然。”
“我认为是公司。”
“怎么讲?”
“在这个社会里,我们每个人要活得足够舒服,就必须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并在这个位置上创造价值。但人生短暂,试错成本很高,而且大多数人都只是庸人,作为个体,他们做不出什么成就,唯有把他们团结起来,置于聪明人的领导之下,才能产生所谓的价值。什么东西能使人团结呢?利益。哪里有利益呢?
公司。”
何畏没想到罗宏瑞也是个爱讲道理的人,惊觉遇到了高手:“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在公司上过班。”
罗宏瑞笑说:“因为何先生也是聪明人,聪明人都受不了公司的约束。”
“可是,这和曹洵亦有什么关系?”
罗宏瑞喝掉茶碗中的茶,又拿起茶壶往茶宠身上浇了些水,俄而抬起头,面上依旧带着笑意:“何先生,我们可以一起公司化运作曹洵亦的作品,甚至是曹洵亦这个人。”
他说“曹洵亦这个人”的时候,何畏心中一凛,以为他意有所指,转念一想,他应该是把曹洵亦类比为一个品牌。“我暂时看不出这么做的必要,我只是想卖画给你。”
罗宏瑞沉吟了一会儿:“行吧,我确实也想买。不过,我的提议你可以慢慢考虑。”
“你出多少?”何畏确认过,自己和曹洵亦的存款加起来还有两百多块钱,古董铺子又给赵宪勇了,是死是活,或许就在罗宏瑞的一口价了。虽然他有底价,但他没有死守的资本,不管对方报价多少,他都只有一个选项。
美术馆今天来了一个形容猥琐的老头子,龙镇心里有气,又闲得慌,便在办公室见了他,只听了第一句话,就后悔了。
“是这样,我看新闻说你要为曹洵亦的死负责,就跑来找你了,欸,我呢,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你毕竟也是个名人嘛,闹大了对你不好。这样,你赔我点钱就行了,放心,以你的身家来说,都是小钱。”
“先生,你不看新闻吗?他是自杀,跟我没有关系。”
对方笑了,干裂的嘴唇上挤出一丝血来,他不慌不忙地提起袖子擦掉,又低头看了血迹一眼,另一只手摸出一张照片,递到龙镇手中:“忘说了,我是曹洵亦的爸爸。”
“曹洵亦是孤儿。”
“孤儿也是人生的,难不成从石头里蹦出来?”
龙镇又盯着老头子的脸看了半晌,忽而大笑,就像遇到拿玩具枪的劫匪:“我见过曹洵亦,你跟他长得不像。”
对方倒也不慌,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照片:“我老实跟你说,我叫陈兴国,我跟媳妇是二婚,我是曹洵亦的后爸。这是他刚生下来的照片,这是我媳妇抱着他,这是我在他小学和他照的,还有中学毕业照,信了吗?”
龙镇捏着照片,就着阳光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先生,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很多,而且在照片上作假也不难。”
老头子有些急了:“这怎么会是假的呢?我一个农民哪懂作假?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现在被你给整死了——”
“最后再说一遍,他是自杀。”
陈兴国往走廊外瞥了一眼:“网上的新闻我都看了,都在骂你呢。我们当爹妈的要是也闹起来,你这地方肯定开不下去。反正报纸、电视台都找我了,他们想采访我,我还没同意,就是想先看看你的态度,你说呢?”
龙镇平日爱打德州扑克,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伪装同花顺:“福利院都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媒体怎么找得到你?”
陈兴国一时语塞:“我、我自己登报的,不行吗?”
“哪天?哪家?哪版?”
陈兴国再次沉默。
“农村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是《大众晚报》,是这个吗?”
“不是!”
“那就只能是《南方导报》,整个西南片区还在经营的商业报纸就这两家了。他们家主编我认识。”龙镇说着拿出了电话——
陈兴国往后倒退两步,恶狠狠地瞪了龙镇一眼:“你等着!”
见他灰溜溜地逃了,龙镇的心情好了起来。
他回到办公室,乏了睡,睡了醒,醒了又乏,间或看看手机,朋友圈已经有重新评价曹洵亦的文章了——拔高他的作品,也拔高他的精神。他们不再避讳龙镇,大张旗鼓地站到了他的对面——他明白,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从王希孟到曹洵亦,那些英年早逝的中国画家》
《曹洵亦死了,逼死人的霸权并不只存在于艺术界》
《我把曹洵亦的作品拿给芝加哥艺术学院的教授看,他说……》
他们给曹洵亦翻案,过不了几天,国家美术馆或许就会收藏他的作品,市中心会为他塑像,学生也会将他写进作文,捧为向往的榜样。
死者为大,这道理谁都明白,但谁都不敢点破。因为他死了,他就成了众人追捧的大师。
龙镇琢磨着写个自白书,再请媒体辩护几句,总比坐以待毙的好。还没安静几分钟,门又被敲响,走进来几个熟悉的面孔——是美术馆代理的艺术家们,总共七个人。
“什么事?”
“龙爷,我们来说合约的事情。”开口的叫蒋如台,唯美主义油画家,在这些人里面名气最大,起拍价最高,“下个月就到期了。”
合约到期,艺术家们会提新的条件。若说摆资历,恐怕没有哪个行当比艺术更着急,老上一岁,恨不得价格翻番。龙镇将他们挨个儿扫了一眼,哪些分成可以提,哪些分成不能动,哪些什么条件都能谈,哪些要另请高明,他心下了然:“嗯,你们放心,经纪部的同事会跟你们挨个儿谈。”
“不是,龙爷,我们的意思是,到期之后就不续约了。”
龙镇停住伸向火柴的手,抬头看了蒋如台一眼,又扫了一遍其他人,他擦了根火柴,点燃烟斗,看着火柴在手里熄灭,然后才说:“你们都这么想的?”
“嗯,都这么想的。”
龙镇叼着烟斗,透过烟雾盯着对面的人,仿佛看一幅画满叛徒的古典群像:“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呀。”
“龙爷别这么说,咱们签的是代理合同,在商言商,到期了不续约,也是按条款办事,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您说是吧?”说话的还是蒋如台,只有他够种跟龙镇叫板。
“你们看我现在倒了霉,小人都跳出来咬我的脚脖子,你们要为自己打算,我也理解。但是,蒋如台,你别忘了,没有我龙镇,你现在还在县城中学教美术,你的画,若不是我四处推荐、送展,能到什么价钱,你比我清楚。”
蒋如台耳根发红,一边说一边两手做动作,以壮声势:“龙爷,你提携过我不假,推荐我的作品也是事实,但卖出去的画你都按合同抽了成,没让你白干,咱们是合作关系,互利互惠,没有谁欠谁的。现在我想往前走一步,又有大画廊肯代理我,我很难不动心。”
龙镇的好脾气终于耗尽了,他把烟斗往桌上一砸:“滚!都给我滚!忘恩负义的东西!离了你们,我龙镇就混不下去了是吧?
滚!别在我这里碍眼!”
他们走了没多久,龙镇又难受起来,心里不住慨叹,亲手种的摇钱树成了精,长出脚自己跑了。他生性高傲,从来说一不二,拉不下脸再去求他们,生了一阵闷气,只顾把曹洵亦骂了七八十遍,恨不得拆了他的棺材,挫他的骨、扬他的灰,将他留在世上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就在那一瞬间,龙镇忽然又想起那个农民来,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玻璃上搓脚的苍蝇,思索着如何找到他——难道,他也要去登报吗?


第八章 继承人
“各位朋友,我身后这个呢,就是已故画家曹洵亦生活了十七年之久的千汇福利院。从外观来看,这个福利院还是比较破旧的。我们走近一点看,嗯,看,大门上都是铁锈。从这个位置能看到里面的情况,那边有几个小朋友在荡秋千,我们试试能不能进去。”
举着镜头的漂亮姑娘走到门卫处,一番交涉之后,对方开了门。
“朋友们,我进来啦,先给大家看个全景,我转一圈。欸,我最近真的有练臂力,你们看是不是稳得多了?那边是操场,然后是小花园,一栋楼,又一栋楼。嗯,那边应该是食堂。欸,最后这个是什么?好奇怪的布置,难道是一个迷宫吗?唉,一想到我的偶像曾经在这里长大,就有点难过,想哭!我……”她停下来哭了一会儿,不忘用镜头对准自己泪水涟涟的脸颊。
“之前就有水友说我爱哭,其实也不是啦,我平时真的不太爱哭的,只直播的时候,就比较容易动情。那边有几个小朋友,我们过去看看。这个塑胶跑道都已经起胶了,应该有些年头了。小朋友,你们好啊,能不能告诉姐姐,你们都在做什么呀?”
说是小朋友,其实是两个孩子和一个大人,大人坐在秋千上,歪着脑袋,衣服脏兮兮的,嘴角还挂着口水。看见陌生人来了,一个孩子缩到了大人身后,另一个看着镜头,回答道:“我们在玩。”
“噢,哈哈哈,朋友们,我又问白痴问题了。小朋友,你们知道曹洵亦吗?”
两个孩子都摇头,大人哼哼了两声。
“就是一个很会画画的大哥哥,也是你们福利院的噢,没听说过吗?”
后面的孩子在大人背后推了一下,秋千荡了起来,大人笑了出来,前面的孩子忽然问:“是马良吗?”
“欸?不是马良,是曹洵亦。你们福利院的孩子是不是都姓曹?你们姓什么?”
“我姓余。”
“我也姓余。”
“你呢?”姑娘问一直在笑的大人。
“他叫老唐,他是个傻子!”
“他不会说话!”
“他会说话,我听他说过!”
“我没听过!”
两个孩子争了起来,大人却笑得更欢了。
“欸,朋友们,福利院的孩子不都姓党吗?为什么他们的姓不一样?得找个人来问一下。这地方还是蛮小的,可能也就半个小学的大小吧。嗯,这栋楼应该是办公楼了。哇,大家看这里,我把镜头靠近一点,能看清楚吗?画在墙上的涂鸦,不愧是培养出曹洵亦的地方啊,孩子们都蛮有艺术细胞的。过来了一个大人,我们来问问他。欸,你好,我是主播水冷夜夜心,请问你是这间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吗?”
镜头里出现一个着装周正、头发稀疏的老人:“我是院长。”
“哇,朋友们,我们运气也太好了,随便一问就问到了院长。院长你好,我这次来呢,是想带大家看一看曹洵亦成长的地方。”
院长点点头:“嗯,曹洵亦是我们院的骄傲,这几天我们也在整理和他相关的材料,要不,我带你去他的房间看看?”
“好啊,好啊!朋友们,出乎意料地顺利呢。院长,我想问一下哦,为什么曹洵亦会姓曹呢,一般福利院的孩子不都姓党吗?”
“以前有姓党的、有姓国的,其实都是不成文的习惯而已。现在不一样了,与时俱进嘛,而且我们的孩子终究是要走向社会的,我们不希望他们因为姓氏被人看穿出身,所以就不统一规定姓氏了,都是每年春节抽一次签,抽到哪个姓,这一年的孩子都姓这个。”
“噢,这倒是蛮人性化的规定呢。院长,像曹洵亦这样完全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考上大学的多吗?”
“从全国总体来看,是比较少的,福利院条件有限,而且很多孩子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曹洵亦的确是一个奇迹,他当初考上美院,还上了报纸呢。到了,这里就是曹洵亦以前住的房间。”
镜头挤进一间逼仄的小屋,屋里有一张书桌、一张单人床,通往阳台的地方还摆了一个画架。
“陈设很简单,这些东西都是他的吗?”
“对,都是他的,我们没动过,这些画以前是放在抽屉里的,我们给贴到墙上了。”
“哇,我挨个儿拍给大家看啊,这一幅画的是福利院大楼,这一幅画的是一棵树,这一幅画的是什么,迷宫吗?”
“对,是一个迷宫,我们正在把这个迷宫实体化,作为一个大型雕塑安排在院里,因为我们觉得,对孤儿来说,他们的人生就是一座迷宫,他们一生都在努力寻找出口。”
“唉,是啊,曹洵亦就是想找到自己的出口吧,说得我又想哭了。”
曹洵亦在手机上看了这个视频,水冷夜夜心的名头他听说过——五百多万粉丝,去过一百多个国家,是旅行领域最红的主播。他从未料到,有一天,她会去自己住过的地方旅行,并向他转达如此多的谬误。
那个房间并不是他的,他从没住过单人间,墙上的画也不是他的手笔,什么迷宫雕塑更是无稽之谈,甚至那个院长他根本就不认识。
他唯一挂念的是老唐——那个在秋千上傻笑的成年人。他总是担心老唐,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老唐会耍性子,会不肯洗澡,不肯睡觉,会发脾气,会用头把别人撞翻。
还好,还有人陪着他。
约定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曹洵亦开了地下室的门,何畏站在外面,怀里捧着一捆一捆的钞票,脚下一个旅行袋也装得满满当当。
他眨了眨眼睛:“兄弟,第一桶金。”
曹洵亦拿了一沓钞票在手里,翻了翻,钞票发出哗哗哗的声音:“这是真的?”
“那不然呢?我们那点余额,买假钞也买不了这么多啊!”
“人家给的现金?”
“没有,我特地去银行取出来的,跑了好多个网点呢。”
“为什么非要取出来?”
何畏将手里的钱砸到曹洵亦身上:“为了让你高兴高兴!”
何畏告诉他,买主叫罗宏瑞,是个大老板,喜欢收集年轻画家的作品,本来想全收,他没干,只出了三幅,一口价一百万,一次性付清。
“你不是说要拍到一幅一百万吗?”
“别急嘛,我之所以选他,是因为他能马上把画送拍,我们要的是这一百万吗?这都是蝇头小利,我们要的是拍卖行的成交记录!是第一次参拍就拍出大价钱,唬住那些人!我便宜卖他三幅,是提了条件的。”
“什么条件?”
何畏坐到地上,将一摞摞钞票分成两堆:“一周之内,他必须至少送拍一幅,而且每一幅的成交价不能低于两百万。”
“两百万?!”
“看人下菜,懂吗?他也是圈子里的老油条了,得给他加点难度。”
“我是说,一幅画他就收回成本,还净赚一倍。”
“难得大画家也心疼钱了,好!太好了!放心,他总共就三幅,卖再好也是为我们铺路,我们还有五十多幅呢,而且你可以不停地画下去,大钱还是我们挣。”
曹洵亦看何畏把钱分得一堆多,一堆少:“不是平分?”
“那哪儿行啊,你是大画家,我就是个跑腿的。再说了,你不还得分给周小亮的儿子吗?”
“也对,你赶紧存银行去,我晚上转给他们。”
“转多少?”
“十万吧。”
“大哥,你疯了吗?你一下给她这么多,她不会怀疑?再说了,她家里还有个老赌鬼呢。我跟你说,穷坑填不满,赌坑不要管,你就一个月、一个月地慢慢给她,跟挣工资一样,明白吗?”
曹洵亦点点头:“你再给老唐开个账户。”
“哪个老唐?”
“福利院那个。”
“也行,反正我还要去那边善后。”
“善什么后?”
“我得跟他们说,公司黄了,募捐搞不成了,但还是给他们意思一点,这样他们就不会闹了。”
“嗯,很周到,我也出一些。”曹洵亦又推了十万块钱给何畏。